虞滢在册子上记上一个合格的名字时,察觉到第三十一个人进来的下一瞬,只觉得有一个阴影笼罩了下来。
隐约间,她似乎有压抑的感觉。
她略一抬眼望去,是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 视线缓缓往上移, 待看清了全貌后, 脸上有一瞬的惊诧
她说过男子要十到十五岁之间, 虽然在苦日子之下,会显老许多, 可面前的男子似乎有点太过成熟了些。
粗布麻衣上都是补丁, 应该是家里条件不好的。
可家里条件不好,十几岁的年纪怎会长得如此的高, 如此的壮实?
这男子的身形都快赶上伏震那般高大壮硕了。
且肤色黝黑, 看着憨厚老实, 不像是记性好或是反应机灵的。
“你……”虞滢开了口,但随即又把询问年纪的话咽了下去,这男子不一定能合格呢, 等合格再问。
虞滢转口道:“我拿那样草药, 你就说出草药的名称与特点, 还有功效便可,听明白了吗?”
那男子老实点头:“听明白了。”
虞滢垂眸, 在桌面上的七种草药中随手拿起一株。
男子看了一眼后,便张开道:“前胡,叶如扇,茎干矮呈灰褐色,呈圆柱形,覆有细毛,根颈粗呈褐色;可化痰止咳平喘,根叶皆可入药。”
细节没有出入,比起旁人阐述得清楚很多。
虞滢又拿起一样。
“夏枯草,根茎匍匐,枝节有须根,多分枝,花为紫红色,有清肝泻火、散结消肿之效,根叶皆可入药。”
虞滢迅速又拿起下一种草药,男子也一一都答对了。
四种,五种,六种,七种,全中,几乎与她方才说的没有差别。
人不可貌相,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人。
虽说收学生的条件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好苗子难得一遇,要是真遇到出色的,这完全是可以放宽的。
但若是说了谎,这就有待考虑了。
虞滢放下最后一株草药,望着他,问:“冒昧一问,你几岁了。”
那男子没有任何的闪躲,应:“二十有二,若是余大夫觉得不合适,我便离开。”
话到最后,男子的面上多了几分失落。
嗯,还算诚实。
虞滢沉思了一下,道:“你哪个村子的,又唤什么名字?”
男子应道:“陈家村,陈明阆。”
陈家村,是与陈大爷和吴记饭馆陈掌柜同一个村子的人,陈明阆,明阆二字意为明亮宽敞,这取名的人还挺有学识的。
虞滢提笔在册上写下“陈家村陈明阆“”六字,然后抬头道:“虽说有年纪要求,但本就是收学生来悬壶济世,你全答对了便是有这个潜力的,自是不用拘束于规矩。”
普通常人都不能几乎一字不差的把七种药材的特点与功效都记下来呢。而能一字不差全记下来的,就她知道的人,也就伏危一人。
伏危那样的天才,已经不是寻常人了,自然不能用来做对比。
陈明阆能记得这么好,学东西自然也会比前边合格的人学得快。
人才难得呀。
男子闻言,黝黑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
“到院中先候着,等全部考完后再听安排。”
汉子连连点头,然后转身从堂屋出去。
他一出来,院中全部人的视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大家伙的想法和虞滢想的一样,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的块头,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呀!
惊讶归惊讶,但暂时没人敢说话。
虞滢全都考核完后,出到院子外,让伏安拿着册子都念一遍有名字的。
合格的名字都念了一遍,被喊到的都站到了一旁。而没有合格的人,有失落沮丧的,更有忍不住哭了起来的,更有的不服。
“我不服,那个大个子明明就不像是十几岁的人,为什么他也合格了?”
说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虞滢记得,方才考核时,他支支吾吾才答对三种药材的名字,但也仅仅记得药材的名字。
他一说,也有人附和。
虞滢反问:“我先前说要多少人?”
那小伙子应道:“二十人。”
“那你且数数合格的有多少人。”
小伙子立马朝着合格众人的方向数去,数了一遍下来似乎发觉不对,又重新数了一遍后,愣愣地道:“怎会是二十一人?”
虞滢道:“我聘陈明阆为教习副手,帮我管理医塾庶务,加上学生二十人,自然是二十一人,你可还有什么话可说。”
虞滢的话一落,所有人都一副惊诧的模样,包括陈明阆自己也是一脸的惊讶。
小伙子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虞滢收回目光,继而道:“已考完,正值晌午,我让人准备了水和馒头,你们全部人吃完再回去。”
到底全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最小的也不过十岁,现代在这个年纪的,最多就上高中。
这群孩子中家里穷苦的,坐不起牛车,或许天没亮就往县城赶。
虞滢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昨日就让人在今天准备一些吃的,上午来过的人,也都领了一个馒头才走的。
在场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原本沮丧的,一听到有吃的,眼神都是亮了起来。
虞滢让人把满满一大筐馒头搬进了院子,让他们排队去领,每人两个。
馒头是今日蒸出来的,现在还温着。
有人吃了一个或者半个,余下的都收起来了,似乎是要带回家里和家里人一起吃。
二月的天气还是冷的,虞滢早间也让人煮了两大桶姜糖茶让孩子们暖身子。
茶水前放了十个竹筒和一桶清水,前边的人喝完就舀水出来冲洗干净等下一个人用。
吃饱喝足了,没有人再厚着脸皮再找茬,且都觉得余大夫是个人美心善的女菩萨。
虞滢道:“每个村子的孩子集中在一块,一同回去,不能到处跑。”
她扫了一眼,佯装板脸道:“可听明白了?”
一群孩子顿时乖巧了起来,大声应:“知道了,余大夫!”
虞滢笑了笑,点头道:“趁着天色早,你们早些时候回去,合格的人后日日落之前到这里报到。”
一大群孩子,相继结伴离去。
虞滢喊了陈明阆,让他先留下。
人全离开了,虞滢才道:“你年纪不符合,留下你必然对别人不公平,所以我让你日常帮忙管理这医塾杂务,给孩子做饭,管理他们,不能让他们闹事,平日再在堂上旁听,你可愿意?”
来的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的年纪,要是没有个人管着,真怕会闹出些事来。
正好,眼前的人,人高马大,还挺能唬人的。
陈明阆连忙点头:“能留下学本事,莫说管理杂务做饭,就是让我每日把他们的衣裳都洗了,我都愿意!”
他会很多字,记性也好,但一些好的活计看到他的块头都不敢用他,他也只能去干一些力气活。
忽然听到医馆要招学生,不仅可以学本事,还包吃住,更不用钱,心里跃跃欲试。
即便听到只要十几岁的孩子,失落过之后,还是决定来试一试,不曾想还真被他试上了。
“别,他们的私物他们自己来处理,做饭也要轮流与你一起,这院子家务活你不用沾,但由你来安排。你要让他们惧你,怕你才能管理得听话,切莫让他们觉得你是可以欺负的傻大个。”
陈明阆闻言,摸着脑袋咧嘴憨笑:“我明白了。”
虞滢点头,看了眼他的身形,随即又道:“往后也会有一些重活让你做,你可愿意做?”
永熹堂都是女子,力气有限,平时药材搬运和用水等重活,都要找人来做,比较麻烦。
陈明阆连连点头:“自然愿意!”
虞滢严肃认真道:“当然,让你做副手也不是托词,若你来做副手,吃住都在这医塾,每个月再给你开九十文的工钱,”
陈明阆连连摆手:“不用工钱不用工钱,都能破格让我学医,我怎能这般不知足的还收工钱呢!”
虞滢却是公事公办的道:“拿钱我才好差使你办事,莫要拒绝。”
陈明阆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伏安便打趣道:“你不收钱,是不是不想来做副手了?”
这么高壮的一个汉子,顿时被这话堵到不知所措。
虞滢低头睨了眼伏安,敲了敲他的脑袋:“莫要唬人。”
收回目光,看向陈明阆:“虽然是副手,但条件除却成亲那一点外,与旁人一样,学医五年内都不得自立门户,或是到其他医馆做大夫,得在我底下做事满五年,若是没意见的话,也是后日,与其他人一同来签字摁印。”
陈明阆点头,但又道:“我明日就来,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帮一帮。”
虞滢想了想,医塾刚开,确实有很多杂活,便也就点了头。
陈明阆离开后,虞滢环视了一眼院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代教书育人。
想到自己也会在这个世代留下印记,心情忽然畅快了起来。
家去后,她想把开医塾的事写信告诉伏危。
想到此,不由得往豫章的方向望去。
伏危要帮周知县解决被冤枉的事,还有北边的动乱。如此,他得留在豫章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日,这也代表着他们夫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相见。
时下她虽因医塾的事情忙碌不得闲,可一旦有些许空闲下来的时间,她就会不由自主想念他。
想念他拥抱她时温热的体温,想念他在她耳边低语的热息,想念他笑起来那让人赏心悦目的模样
霍善荣在等着养子的死讯或是重伤的消息的期间, 有过一瞬想要停止算计的念头。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这念头过后,他便已做好了消息一到,就押着亲生嫡子去周府的准备。
只是, 等来的不是养子被刺杀的消息,而是周家庶子,玉县知县被行刺的消息。
不仅遇刺,而且还受了不轻的伤。
霍敏之就算再愚蠢,也不可能找无脑之辈行刺错人。
霍善荣见过周知县,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 与伏危的身形截然不同, 眼瞎的才会认错!
霍善荣底下的校尉询问道:“现在与大人所预想的有出入, 可还要把敏之公子押去周府?”
霍善荣冷笑:“以什么理由押去, 就说他找人想行刺伏危,接过不小心行刺错了周知县?”
“二人身形相貌天差地别, 你信?”
校尉眼神略有躲闪。
显然, 他也觉得这话有些牵强。
“可那间屋子分明就是伏危先进去的,为何最后出现在里边的是周知县, 而原本在屋中的伏危, 又为何是在行刺时才从外头闯进去?”
霍善荣双眼微眯。
行刺间, 谨之才出现,太巧了。
似乎想通了什么,忽然站起, 双掌撑在桌面上, 眼神凌厉:“是谨之。”
校尉一愣, 疑惑间又听到大人道:“在周家,我原以为是我激怒的敏之, 但实则他也在推波助澜,他想借敏之行刺之事,给他主子谋划。”
“谋划,大人说的可是四年前周知县忽然被调去玉县之事?”
校尉虽不清楚细节,可隐约知道与军饷有关。
霍善荣也知道一些,有人说是冤枉的,有人也说是事实,但到底如何,他并不感兴趣。
可现在仔细一想,若谨之要往上走,那只能攀上更高的权势,又或是把他的主子送上更高的位置。
不管是冤枉,还是罪证确凿,他都有办法把这事扭转,把这事扭转成被冤屈的。
如此,周知县就有机会回到豫章。
若是这样,谨之或许已经猜到了他放任敏之害他的事情,难怪那日再见,他的态度冷淡得好似是陌生人。
沉思许久,霍善荣忽然冷笑:“这次,就暂且放过他,放过敏之。”
校尉问:“那周府,大人还去吗?”
收了桌面双掌,双袖一翻转,负手在背:“自然是去的,明日离开豫章,今日必须得拜访周家宗主,不管如何,关系先维持住,往后才更好的拉拢。”
从屋中出去,准备去周家拜访,却在屋外长廊碰上嫡子,冷淡地瞧去,只见嫡子脸色微白,眼神闪躲的问:“父亲这是要去何处?”
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请的杀手行刺错了人,怕被连累才来试探。
霍善荣冷嗤一声,从他身边掠过,丝毫不看他没了血色的那张脸。
周宗主自二儿子遇刺后,对挪用军饷的事情便生出了怀疑,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悄然壮大。
因起疑,觉得二儿子有可能被冤屈了四年,所以当周知县要人时,周宗主把只听命自己命令行事的心腹借给了他。
周宗主才安排好,前边便有人来传武陵郡太守来拜访。
听闻霍太守来访,眉头微微一皱,眼底下闪过一丝不悦。
二十一年前,武陵郡前太守底下莫副将率千人去治民乱,被人埋伏困在了峡谷之中。
有人冒死逃出寻求援助,恰逢遇上带人去京都进贡的他,因与伏太守有几分交情,也就援助了。
只是这边才救下人,武陵郡便传出了伏太守与敌勾结叛国被抄家的消息。
他此行上京都,为避免有人暗杀,故意隐藏身份,也改变了去京都的路线,却阴差阳错的避开了祸端,埋伏莫副将的人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这边被埋伏,那边就传出通敌叛国,如此巧合,怎么看都有所端倪。
伏太守刚被砍了脑袋,底下的霍善荣就做了太守,这里面没有猫腻,周宗主是不信的。
牧云山莫二当家查了多年,也查到了证据证明伏太守是被霍善荣陷害的。
只是朝廷黑暗,奸臣当道,翻案只会被赶尽杀绝,如此只有等。
等天变了,再把皇帝错判的一桩桩一件件摆到明面上。
而霍善荣如此阴险狡诈,与他这等小人往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被捅一刀。
虽看不起这等人,但明面上尚不能做得难看。
思索了片刻后,吩咐:“请人到正厅,奉上茶招待,说我尚在忙,稍等片刻就过去。另外再差人去把二爷手下的伏郎君请到前院去让他们聚一聚。”
前段时日,牧云山来信,莫二当家已和伏家二郎有了往来,便是寨主也在伏家余氏那处治头疾。
既有了私下的往来,那必然知晓了霍善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这年轻人能到毅儿底下当差,更能借着机会入了苍梧沈太守的眼,求得庇护,心计城府必然深不可测,且由他先来应付霍善荣。
伏危正与周知县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外边有小厮来报。
道是武陵太守来访,宗主暂不得空,先让伏郎君与霍太守一聚。
周知县挑了挑眉:“你去见吧,我自会安排余下的事。”
伏危抬手一揖,退出了屋中,随着传话的人往前厅而去。
前厅,霍善荣才饮下一盏热茶,察觉厅外进来了人,以为是周宗主,放下杯盏,正要撑着扶手站起时,看到了养子,便又坐了回去。
“怎是谨之你?”
伏危拱手一揖行礼:“周宗主尚有事要忙,一会再过来,便先让我过来与大人见一面。”
闻言,霍太守笑了笑:“正好,上次见面太过匆忙,这回让我们父子俩好好的聊一聊。”
伏危立在原位,面色平静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只是已逝生父或许不想看到我与旁人称为父子,所以大人还是以小郎君来称呼在下。”
霍太守略一抬眉:“二十年的父子,说不要就不要,谨之你这是真的要与我撇清干系了?”
伏危抬眸,与之相视:“先不要的,是太守大人。”
在霍善荣沉下的眼神中,伏危面色淡然继续说道:“大人说不知霍敏之所为,可在下一直认为是知道的。自在下双腿被生生废去,再被拖行至遍体鳞伤,最后躺在脏臭污水坑中奄奄一息之时,想着欠霍敏之的,欠大人的养育之恩也都还了。”
“你此前来信,可不是这么说的,若我有所求,非伤天害理之事你会相助,以此来还养育之恩。”霍善荣似笑非笑地提起这事。
伏危也笑了笑,笑意浅然,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大人身居高位,想要什么都有,在下不过是一介小小幕僚,能帮得上大人什么忙?”
霍善荣理了理袖子,往椅背靠去:“还真有一个只有谨之你才能帮上的忙。我舍不下你这个儿子,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想你回霍家这么一个要求。”
说着,露出笑意:“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休妻娶琦儿,我便让你回到武陵,回到军中继续做少将军。”
纵使早已知晓霍善荣的伪善恶心,却不承想能让人恶心到如此地步。
霍善荣口中的琦儿是霍家庶女。
霍家子女有十人,原配嫡出就霍敏之一人,其他的是继室嫡出,或是庶出。
伏危脸色一冷:“在下恕难从命。”
且不说休妻这么荒唐的事,就说做了十几年的兄妹,若要求与其成亲,他做不到。
霍善荣了解伏危,知晓他不会答应的,提出这事,不过是想要扯下他那从容不迫的面具罢了。
如愿看到他冷了脸,有了情绪变化,霍善荣露出了笑意,轻描淡写的道:“既不愿,那我也不能勉强。”
“不能勉强什么?”
忽然从厅外传来了道沉厚的声音,二人相继往厅门看去。
周宗主跨过门槛,大步往厅上座走去。
霍善荣从座上站起,在周宗主坐下后,略一揖:“下官见过郡公。”
周宗主摆了摆手:“先别叫,袭封旨意还未下,我尚不是豫章郡公。”
霍善荣笑道:“袭封旨意或早或晚到,但郡公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周宗主笑而不语,看向伏危,带着开玩笑的笑意问:“对了,方才听说什么不能勉强,霍太守可是勉强你什么了?”
霍善荣瞥了眼伏危。
伏危垂眸应:“太守大人欲招在下为婿。”
周宗主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这是做不成父子,想要做翁婿呀,可……”话锋一转:“可霍太守你这女儿与伏郎君兄妹相称了十几年,忽然要他们做夫妻,这未免有些膈应人,旁人或许也会说这促成婚事的人心思龌龊不正。”
话到最后,看着霍善荣:“霍太守,你说是不是?”
霍善荣手心暗暗一收,接下了这指桑骂槐的话:“听郡公这么一说,是下官只想着谨之能早些回霍家,思虑不周了。”
周宗主一笑,看了眼伏危:“伏郎君想回霍家?”
伏危缓声道:“在下是伏家人,为何想回霍家?”
“霍太守你瞧,人家都不愿意回去了,你还为难小郎君做甚?”
仅仅几句话,却句句暗藏讽刺。霍善荣明白了过来,这周家宗主不知何种原因,竟不太欢迎他来访。
伏危抬手作揖:“既然宗主忙完了,那在下便不打扰二位谈话了。”
周宗主点头“嗯”了一声:“退下吧。”
伏危后退几步方转身离去,转身后,唇角微扬。
霍善荣别妄想与周家搭上关系。
今日周宗主的态度,便说明了不喜霍善荣,莫叔为牧云山二当家,他为周家办事,周宗主怎会不知霍善荣曾卖主求荣之事?
如此,周家他日登高位,霍家就再无翻浪的可能。
伏危从前厅离开,走过抄手回廊,步出月门,从湖上九曲桥走过之时被一管事打扮的人拦下。”伏郎君,我家主子有情。”
伏危认得出来,是周家世子的仆人。
鱼儿似乎要上钩了。
伏危神色温和地一颔首:“还请带路。”
伏危随着管事一路行至周家世子居住的青玉院。
一入院, 入目的是雅致的楼台水榭,石景雅致,流水淙淙, 周家世子就坐在临湖旁的亭中。
伏危一身素色衣裳,外套着领口有一圈皮毛的短氅行至亭前时,周世子转头从亭子中望了出来,伏危抬手一礼。
周世子笑了笑,招手道:“进来吧。”
伏危入了亭中,周世子让人看座上茶。
美婢走至伏危身旁低身斟茶,一股子花香飘入鼻息之间。
豫章前不久还下着雪, 时下更是寒冷, 美婢却是穿着尽显身段薄袄襦裙, 这样的打扮, 似乎有些别的用意。
笼络人无非就是权势,财势, 美色。
伏危目光却是不曾有半分打量。
“听说我那二哥昨日在永安茶楼遇刺, 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伏危应:“大人伤在手臂,无性命之忧。”
“好端端的怎忽然发生刺杀的事, 你们家大人在苍梧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大人为官仁政, 并未得罪过人。”
“那就奇怪了, 不过是回来奔丧,怎忽然招惹上了杀手?”
伏危笑了笑:“大人若是知道,便不会遭遇刺杀了。”
“听说二哥原是去雁山上香, 伏郎君并没有跟着去, 但听府中的下人说昨日上午有人来寻伏郎君, 约在永安茶楼见面有要事相商,可本应该出现在山字号房的是伏郎君, 可却成了二哥,这是为何?”
伏危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水。
周世子暼了一眼他饮水回避性的动作,唇角微勾了勾,意味不明的道:“那些杀手到底是行刺二哥的,还是说……是行刺伏郎君的?”
伏危放下茶盏:“周世子何出此言?”
周世子笑道:“我先前听说了些有趣的事情,去年八九月,苍梧境内的杀手得了一道赏金令,五百两买断伏郎君双腿,而这赏金令是从武陵郡出来的,养子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亲生的却衣不御寒,自是怨恨在心。”
“听说霍太守来吊唁,把嫡子也带来了,吊唁那日有人看见伏郎君与霍太守相见,指不定嫡子恼羞成怒,因而□□呢?”
伏危不反驳,只模棱两可的道:“或许有可能是这样吧。”
见他不反驳,周世子继而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二哥会出现在茶楼,这点,伏郎君可为我解惑?”
伏危站起身子,一拱手:“在下为大人办差,为其主,恕在下不能告知,还请世子体谅。”
周世子耸了耸肩,不怎么在意道:“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过,那日我邀伏郎君为我做事的话可不是玩笑话,是认真的,做我的门客,月五十两,一所宅院,他日兴许还能当上有品阶的官,可不比做小小知县幕僚,一月数百文,毫无前途来得强。”
伏危露出可惜之色:“世子所言,在下确实心动,只是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也曾在被人买凶断腿的时候鼎力相助脱险,若是离主便是忘恩负义之人了,只怕世子也不敢用。”
周世子:“你敢来,我便敢用,在回苍梧之前好好想一想,你若愿意,我自是能从二哥那里名正言顺的要你过来,至于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何必那么认真。”
伏危:“周世子所言,在下会认真考虑,但或许有可能会让世子失望。”
“你真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强求你。”
伏危拱手:“多谢世子体谅。”
“在下先行告退了。”
周世子摆了摆手。
伏危退出亭子,转身离去。
望着伏危离去的背影,周世子把亭子多余的下人屏退了出去,抬手摸了摸鬓角,沉思半晌才问身旁的管事:“杀伏危的人是霍家嫡子派来的,可你说那日与二哥见面的人会是谁?真的会是我想的哪个人吗?可为何会与伏危一起出现在茶楼?”
管事道:“会不会是伏郎君故意安排人来周府,说是要永安茶楼有要事相商,以此掩人耳目,实则是二爷去见那个人,只是一直在暗中盯梢杀手以为伏郎君落了单才动手的?”
周世子敲着桌面思索。
正思索间,就有人匆匆来报:“世子,刚刚探到消息,二爷要在豫章待二十日,宗主还把十二卫派给了二爷。”
周世子眉头一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父亲这是怀疑当年挪用军饷案子了?所以让周毅留下来,再派亲卫助他去调查?
“世子爷,万一二爷见的人真是那武校尉,该怎么办?”
周世子淡淡的暼了他一眼:“慌什么,见了又如何,他能拿出什么证据?”
或许有证据也说不定。
沉思半晌,眼神忽然一沉:“暗中安排人注意他们,若真是武校尉,别让他有机会出现在父亲的面前。”
言外之意,杀人灭口。
伏危去找了周知县。
知县娘子莫氏正在离间给周知县上药。
伏危来了,周知县就让妻子先出去,让伏危来给他上药。
“你与霍太守说了什么?”周知县有些好奇。
伏危包扎着周知县的手臂,轻描淡写的应道:“霍太守想让我以女婿的身份跟他回霍家。”
周知县眉头一皱:“霍太守这提议怎让人浑身不对劲,怪让人膈应的。”
伏危:“霍太守就是故意这么说来膈应在下的。”
周知县正欲说什么,伏危又道:“方才从厅中出来,被世子的人请到了青玉院。”
周知县抬眼看向他:“他让你留在豫章为他办事?”
“这是其一,其二也验证了诬陷大人的事,世子极有可能参与在其中。”
周知县闻言,顿时挺腰正坐,拧眉看他:“有证据?”
伏危把周知县手臂上的包好后,后退了两步,应:“大人与神秘人见面,被刺杀,宗主知道后,下意识的怀疑是当年事情的真相,而只有策划的人会多疑谁才是被刺杀的人。”
周知县:“你是说,世子知道是霍敏之买凶杀的你?”
伏危点头:“虽猜到了,但并不知此次暗杀是我促成的,更不知大人见的人是谁,又是因何事而见。”顿了顿:“不过很快就会认为见的是挪用军饷一案的关键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