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县拧眉,暗道若是真是时疫,他们都没有人发现,还是一个刚从郡治回来的妇人发现的,那么他们连个妇道人家都还不如呢。
周知县扫了他一眼,郑馆长立刻闭了嘴。
不一会,虞滢便入了厅中,看到众人,先是朝着周知县一行礼,然后朝着最年长,而且在玉县口碑也极好的季馆长一礼。
周知县看了一眼伏危,然后与虞滢道:“你也坐下吧。”
人坐下后,周知县看向几个馆长,问:“我听闻最近玉县头疼发热的病人很多,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馆长一愣,就为了这事把他们唤来?
季馆长到底最先察觉端倪,应道:“确实比往年多了些,不知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周知县问:“会不会是时疫?”
一问,几人皆愣,但很快郑馆长便反驳道:“不可能,这天气转冷,谁没个头疼发热的,怎么可能是时疫!?”
就是李馆长也附和道:“我们玉县已经有二十几年没发生过时疫了,怎么可能忽然爆发时疫?”
一直未说话的虞滢开了口:“往年街道上是否随处都能听得到络绎不绝的咳嗽声?”
听到她的话,李馆长也不细想,而是反驳道:“天气冷了,街上有咳嗽不也是正常的?”
“可我刚刚查看了不下十人的舌苔与脉象,分明都是舌苔薄白,脉象浮紧之项,而且他们的症状是一样的,发热流涕,咳嗽不止,再有全身酸痛、食欲不振,颈肿,发颐,这十人且都是我随意找的,病症都出奇一样,若是去你们医馆的人也多为此症状,诸位觉得只是寻常的头疼发热吗?”
两个个馆长许久未坐诊,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只有季大夫脸色一变:“是了,我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今日医馆的病人忽然增多,他忙来忙去,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也无暇多想,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馆长一琢磨后,蓦然站起:“是时疫!”
季馆长算是几人中医术最好的了,他的话一出,听得周知县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郑馆长还抱有侥幸心理,不相信的道:“不至于吧,毕竟已经二十来年没爆发过时疫了,玉县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可洛家医馆的长子动摇了,他说:“虽二十几年没有时疫,可不代表一直不会有,而且今日一个上午的病患,全然比往年任何一日都要多。”
他的话,让两个不怎么相信,只觉得病人多就能多挣一些的馆长动摇了。
时疫的难财,他们就是再黑心,也不敢挣。
周知县不管是不是时疫,都当机立断地喊了来人,把衙门中有头疼发热症状的人先单独关起来,再敲锣打鼓让百姓立刻归家,不得随意出门。
随后看向他们几个馆长,不容置喙的沉声道:“你们回去后,再次确定是不是时疫,再赶紧想出应对时疫的药方子,一经确定是时疫,每个医馆都派出一个大夫在县城中坐诊,且每个医馆交付百斤草药,按照市价的一半收购,衙门前设大釜煮汤药,不问老少良贱,都要服!”
半价收购,这是亏本的买卖,可谁都不敢出声。
虞滢未听到别的应对方法,等周知县说完之后,说道:“大人,民妇从一些医籍上看到过防范时疫传播的方法,虽然不是百分百有用,可却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周知县闻言,不假思索:“说!”
虞滢:“饮用煮沸之水,可缓解低热。且这疠气多是从人唾沫星子和呼出到底气息中传散的,众人出行之时,用两层布巾裹着脸,能有效阻止传散。”
平日城中百姓疼惜柴火,都是喝凉水和只简单的温一下,就是乡下人在冬日也之时简单温一下河水井水就喝,根本不可能把水烧得沸腾起来,只有喝茶的时候才会把水煮沸。
几个医馆的馆长都微微皱眉,觉得这些法子可行,又觉得不可行,要是真能防得住,就不会在时疫爆发的时候死那么多人了。
可谁都不敢提出质疑,因为刚刚他们才被妇人打了脸。
或许这妇人不敢保证一定是时疫,可他们也不敢保证不是时疫。
周知县沉默了片刻,他不懂这医术,可这余娘子祖上是做太医的,本事自然是有的,既然有法子那就得试一试!
“成,先确定是不是时疫,然后我再让人去张罗。”
虞滢这时又提出:“民妇也会一些医术,但并无行医资格,想要趁着众大夫在的时候,稍作考核,通过后也能帮忙坐诊。”
听到这话,几个馆长都一愣。
大夫都怕的时疫,躲都来不及,她竟然主动说要去坐诊,疯了不成?!
周知县和季馆长眼中倒是浮现了几分赞赏。
周知县直接道:“你的本事,我知道,不必考核了,再者若真是时疫,别的不缺,就缺人手。”
还考核个什么劲,这几个大夫都没有察觉出是时疫,你一个妇人却敢提出来,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的,他们未必够格考核你的。
因时间紧迫,周知县不留几个馆长,给他们半个时辰去确定。
为了在确定是时疫后第一时间阻止传散,不管有没有准确的信,周知县都立刻让人在玉县腾出空屋。
一旦确认是时疫,就立刻把情况严重的和情况轻微的,还有未感染的这三等人隔开来。
同时,周知县也让人立刻去提醒自家的娘子,让她时刻注意着情况。
虞滢与伏危从衙门出来后, 便直接往西巷口赶回去。
从衙门出来时,虞滢把携带帕子撕成了两半,分了一半给伏危, 二人都分别系在脸上,遮住嘴鼻。
因有衙差敲锣打鼓地驱赶百姓归家,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而城门已禁止随意出入。
玉县里的,除了城里的百姓,也还有城外村子的百姓。
衙差让他们去县衙等候着,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就会有人把他们送回各个村子。
虞滢与伏危无法与大兄他们联系, 也不知他们是否在玉县, 还是说到了却又返回去了。
这边才担忧着, 待回到小院中, 才发现大兄他们已在院中。
大概只是先他们一步,所以所有人都还在院子里头。
虞滢问:“现在街道上都敲锣打鼓的让回去, 我以为大兄大嫂你们已经返回陵水村了。”
温杏神色担忧的道:“宁宁昨晚就起了热病, 我们急着赶来找你,不敢回去。”
虞滢闻言, 眸色倏然一紧, 看到大兄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伏宁, 她疾步上前。
待看到大兄怀中脸色红得不正常的伏宁,伸手一抹,果然是烫的!
虞滢顿时想起书中伏宁夭折的内容, 一息之间脸色顿时煞白, 血液也在这一刻冷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县时疫一事,书中根本没有提起过!
刚赶到玉县的几人尚不知玉县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街道上空荡荡的,奇怪得很,但他们也没空闲想旁的,只想着快些把伏宁送来给弟妇瞧一瞧。
虞滢尽管双手微微发颤,可到底还是保持着从医时的镇定:“先进屋,我瞧一瞧。”
伏危目光落在了她微微发颤的手上,知道她心底的焦急。
低声与她道:“有你在,宁宁不会有事的。”
虞滢不知伏危为什么对她这么的信任,可想到大兄大嫂都躲过一劫了,伏宁肯定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书中伏宁本身营养不良,身子虚弱,但在这半年的调理下来,她虽然体质比寻常孩童要弱一些,但只要照顾得当,就这流感根本不能夺走她。
想通后,虞滢心下一定。
入屋后,虞滢让其他人都出去,顺道让大嫂出去烧热水。
她在屋中仔细做检查伏宁的情况。
伏宁许久未见小婶,虽然很难受,但软糯虚弱地唤了声“小婶婶”。
虞滢朝着她温柔一笑,柔声道:“小婶婶在,病很快就会好的。”
她接着检查了一遍伏宁的情况,和时疫情况一致,脸色沉重。
虽是时疫,但可痊愈。
虞滢安抚了伏宁后,让大嫂进去照顾,其他人莫要进去,特别是罗氏和伏安。
几人听说是时疫,各个都白了脸,温杏更是躲到屋子里头暗自抹泪,恨不得染上时疫的是自己。
虞滢无暇顾及其他的复杂的心情,她进伏危的屋子写了几张药方子,再与大兄一块去季氏医馆抓药。
伏危留在家中照看,他对忧心忡忡的罗氏与伏安道:“六娘会医术,宁宁定会平安无事的。”
再说虞滢与大兄到医馆时,因病人全清回家中,以防万一时疫扩散,医馆大门关着,虞滢上前敲门。
里边传来声音:“今日不看诊,赶紧回去!”
虞滢想了想,说道:“我是衙门伏幕僚之妻,余六娘。”
片刻后,医馆开了半扇门,医馆里边的药童连忙招手:“快进来!”
虞滢与大兄快速挤进了医馆,医馆中每个角落都烧着陶盆,浓郁的草药烟气弥漫了整个医馆。
季馆长捂着湿帕子走了过来,问:“余娘子来这是所为何事?”
虞滢道:“我想抓一些药。”
季馆长因今日一事,对她彻底改观,他喊来了药童,说:“这娘子要抓药,你去帮忙。”
那药童点了头,虞滢把药单子递给他。
趁着药童抓药的间隙,虞滢问:“季馆长,可确认了?”
季馆长神色凝重地点了头:“确是时疫无疑了,刚刚衙差去回禀了。”
说到这,他看向面前的妇人,说道:“我自恃行医多年,也是有经验的,可时下的时疫却迟迟发现不了,若非是余娘子你,恐怕我等得过好几日才能发现是时疫。”
虞滢道:“我主要是刚从郡治回来,在街上一下子见到许多带着病气的人,一下子就在意了起来。”
现代流感已经成了每年的家常病,不管是中医院还是什么医院都会在这秋冬过渡,春夏过渡这两个季节中,流感病人扎堆地往医院跑,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了。
“你也不用过谦了,这次好在发现得及时,知县大人也雷厉风行,这次的时疫应当很快就能控制住,若是再晚两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这古代的时疫究竟有多吓人,虞滢在一些记载上也是了解过的,死亡惨重,她便是想到那些浏览过的内容,都觉得心悸。
很快,药童就抓好了几大包药过来。
这几大包药,是岭南没有的药材,再配着她储存的草药,也足够百来人用了。
虞滢给过银钱,然后戴上面巾与大兄离开。
一回到家,大嫂已经缓过来了,虞滢便让她烧炭,她则去配小儿麻黄汤的药量。
在熬药时候,让大嫂烧的木碳已燃,虞滢立刻夹入陶盆中,再把苍术和降香、艾叶铺在上面,等这些药材慢慢的燃起时,屋中也会飘出烟气。
这些气体有除秽避疫的效用,能起到消毒的效果。
虞滢让大嫂每个屋子都熏上半个时辰,宁宁在的屋子就先熏一刻。
毕竟是寻常的柴炭,所以熏香的时候,不能长时间封闭在屋中带着。
煎药时,虞滢从大嫂大兄口中得知,村子里头已有好些村民咳嗽发热。
闻言,面色顿时凝重。
这快要年节了,十里八村的村民都跑来玉县买年货,就这两日,也不知有多少的村民来过玉县。
这时,因伏危在衙门当差,左邻右舍都纷纷来敲门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忽然封锁玉县。
这事也不好说,稍有不慎就会闹起恐慌,所以虞滢则表示不太清楚,要等衙门消息。
下午,衙门的人每家每户询问家中可有发热的人,若有便立刻随去安置的地方,会有大夫去免费医治。
免费医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顿时人心惶惶了起来。
有人怕一去就回不了了,便隐瞒自己无事。
所以一个下午,并没有多少人肯自愿去安置处。
知县无法,只能强硬起来,直接让人言明是时疫,若是不想牵连家人,又或是不想被牵连的,就去安置处。
若有高热情况者不去,形同触犯律法,一旦发现则罚银二百文,有人上报一人匿藏者,一人奖赏十文。
知县的手段雷霆,安置处顿时都是发热的病患。
伏宁感染了时疫,伏危虽是幕僚,可他都不做表率,恐怕不能服众,而且知县更不会因他是幕僚而网开一面。
伏宁年纪小,而且虞滢也要去安置处,所以便由她来照顾。
伏危担心她。
可心里明白,若是因畏惧这时疫不去,这就不是她了。
他不想她去,可却并未拦阻。
虞滢把一些药和药方子交给伏危,嘱咐他:“村子里有何叔何婶他们一家,还有先前在抓贼的时候和这次开垦,村民也帮了我不少,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你看情况能不能与大兄回一趟陵水村,若能回去,便把这些药材带回去,让村民用药熏一熏家里,再熬一大锅药汤分给发热的村民。”
伏危点头:“大人应该也派人去了各村落,明日也会派人去每个村子了解情况,我与大兄届时一同前去。”
说到最后,伏危静望着她,低声叮咛:“你小心些。”
虞滢轻吁一叹:“我会的,你也小心一些。”
说罢,虞滢收拾了衣服被褥,准备带着昏昏欲睡的伏宁一块随着衙差离去。
伏安听说过时疫,也知道这时疫的可怕。
他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撰进拳头的道:“我要和小婶你一块去,我可以帮小婶,也可以照顾妹妹的!”
虞滢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小叔这几日肯定很忙,而且你阿爹也可能要陪着你小叔忙活,家中就剩下你阿娘和你奶奶,你是小男子汉了,得照顾好他们。”
伏安都憋着泪。,说:“可我不想让小婶你和妹妹去那什么安置处,能不能不去?”
虞滢摇了摇头,承诺道:“我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会把健健康康的宁宁带回来。”
说到这,虞滢又道:“你也要健健康康的。”
这边说着,那边衙差例行公事进屋子搜查了一遍,确保无人匿藏。
伏宁染上时疫还要被送走,温杏和罗氏都哭成了泪人。
虞滢转而与他们道:“我会好好照顾好伏宁的,也会让衙差传消息回来。”
罗氏上前,哽咽的嘱咐道:“六娘,你也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虞滢心头微暖,轻点了点头:“我会的。”
说罢,便是随着衙差离去,去了安置的地方。
伏危在巷子望着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就是没了影,都一直在望着。
阿滢,早些时候回来。
平安的回来。
安置的住处是三个茅草院子隔开的。
住的分别是病情不一的病患。
毕竟时疫来得猝不及防,所以这环境略差,但好在已经都打扫过了,也都熏上了香。
过于匆忙,屋中的床都是用木板简易搭成的。
周知县已经让人给每个患者都发了一面布巾,让所有人都把这布巾戴在脸上,遮住口鼻。
而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人送来温热水让他们喝下。
周知县特别嘱咐过,几个坐诊的大夫要与病患隔开住处,两人一间,因只有虞滢一个女大夫,所以单独一间。
听到这事,虞滢松了一口气。
若是那么多人在一块,伏宁也不知何时能好。
虞滢把伏宁带入屋中,铺好床铺后,倒了半杯竹筒里的热水给她喝,再让她在床上休息。
这会霍衙差来喊人了,虞滢就让他稍等片刻。
虞滢与伏宁道:“伏宁乖乖的,小婶去给别人治病,你在屋子里休息,每隔小半个时辰,小婶就回来看看你。”
伏宁虽然害怕陌生的环境,可还是点了点头:“我等小婶回来。”
虞滢戴上匆忙自制的口罩,起身出了屋子,跟在霍衙差身旁,问:“几个医馆的大夫都来了吗?”
霍衙差摇头道:“不,余娘子是第一个来的。”
说到这,霍衙差对余娘子心生敬意。
一个妇人都有这般大无畏的胸怀,反倒其他的大夫呢?
这些个口口声声悬壶济世的大夫,一个个贪生怕死的磨蹭着。
他们这些做衙差的谁不怕死,可还不是一样来了!
才走到院子里,就遇上了刚到的季馆长父子和大弟子三人。
霍衙差愣了一下,不解的问:“大人说的是每个医馆派出一人来坐诊,可季氏医馆怎来了三个人?”
季馆长看了眼衙差身后的余娘子,随而道:“余娘子且不怕,我等大男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霍衙差闻言,呼出了一口气:“季馆长这般气魄,让在下敬佩。”
季馆长道:“叙旧的话之后再说,还是赶紧先去瞧一瞧病患。”
怕把重患病气带给病轻的患者,他们便先去瞧症状轻的病患。
有人瞧到大夫中有妇人,不禁怀疑的道:“从没听说玉县有什么女大夫,这该不是滥竽充数唬我们的吧?”
有人质疑,季馆长当即回驳道:“人家余娘子祖上是太医,有没有本事不消说,这回时疫都是这娘子先发现的,你们能保得住命还得多亏余娘子呢,这病爱治不治!”
包括虞滢在内的人,听到季馆长的话都愣了。
虞滢没想到季馆长会直接说出时疫是她先发现的。
而众人也没想到,况且就季馆长的人品,在这玉县大多人都是信服的,他的话肯定是不作假的。
他们望向带着面罩的妇人,暗暗惊讶她发现时疫的能力,但随即想到季馆长说这妇人祖上是太医,那这发现时疫也就不奇怪了。
而且这医术肯定不会差的了!
想到这里,众人已然开始希望是这妇人给自己医治了。
虞滢与季氏医馆的几人开始给众人搭脉检查,若不是时疫的病患,就另外隔开来观察。
每检查差不多的时辰,虞滢就会回去瞧一瞧伏宁,
但怕把病患的病气带个伏宁,所以虞滢都只是在窗外头瞧一眼,喊上一声,让伏宁知道她回去瞧她了。
至于郑记,李记,洛记医馆的大夫,迟迟才来。
大概是洛典史暗中施压了,所以这回先来的竟是洛记医馆。
这几个医馆的大夫都是不情愿来的,故而对上病患也是满满的不耐烦,恨不得有多远就隔得多远。
他们如此反应,却衬托得季氏医馆,还有那女大夫的负责,让病患更加的感激季氏医馆的几个大夫,还有女大夫。
第97章 九十七章
知县让人准备的大釜也送来了, 配好麻黄汤的药材后,季馆长开始教衙差煮麻黄汤。
病重则药性猛,病轻者则药量减半。
时疫安置处陆续有人被强行送来, 虞滢穿上了季馆长大弟子送来的围衣,戴着自制口罩给感染时疫的病患一一把脉,查看情况。
她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这里也有和伏宁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还有更小的。
有些由家人带着哄着,可有的身边没有大人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要哭得窒息的那种。
看到这种情况, 虞滢怎么可能不难受。
她只能耐着性子, 温柔的安抚他们, 轻抚他们的脑袋, 告诉他们要乖乖喝药,喝药病才能好, 病好后就能见到爹娘了。
亲人不在身边, 周遭都是陌生人和陌生的环境,对于病中的孩子来说是最为无助的, 只能靠哭喊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害怕恐惧。
有了可靠的大人安慰他们, 孩子们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配合着她。
忙碌半日,直至天黑,她才与季馆长说了一声, 说还有个侄女要照顾, 要回屋小半个时辰。
季馆长到底年纪大了, 忙活了一日,眉眼间也满是疲态。
“咱们也不是铁打的, 还是轮流休息吧,这上半夜我和大徒弟守着,下半夜你与大郎再守夜。”
虞滢感谢后,就先回去了。
虞滢去烧了半盆热水,然后在屋外把围衣与厚衫脱下,也把口罩摘下,用带来的皂角洗了手后才进屋中。
发烧让伏宁泪眼汪汪的,躺在床上看着进来的虞滢,虚弱的喊:“婶婶。”
虞滢心疼地走过去,放下水盆后,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没有那么烫了。
温声问:“有没有比早上舒服了一点?”
伏宁点了点头,软声应:“嗯,舒服,很多了。”
伏宁重新开口说话才两个多月,现在说话断句还是有些不对,但后边会慢慢的改回来的。
虞滢伸手探入被窝中,摸了摸她的后背,果然出了汗。
伏宁捂出了汗,再多喝一帖药,多喝热水,下半夜就能退热。
虞滢拧干帕子,给伏宁擦拭身子,再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她看向乖巧配合的伏宁,想起那些哭闹的孩子,问她:“你怕不怕?”
伏宁摇了摇头:“宁宁,不怕,有婶婶。”
想了想,她又非常懂事的说:“婶婶,宁宁一个人不怕,婶婶可以,去给别人,治病。”
虞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婶不在的时候,你要是害怕得想找婶婶,不要乱跑,就在屋中唤几声。要是外边有衙差听到了,就会去告诉小婶,小婶也会过来瞧你的。”
擦洗之后,有衙差给她送来了吃食,白米饭搭配着一荤一素。
许是知道有个生病的小姑娘,所以也送来一碗肉糜粥。
接过之后,虞滢问衙差:“其他人都吃些什么?”
衙差道:“咱们衙门也不富足,所以也只能是一碗汤米粥,那些个老人和小孩便会放一些骨头熬粥,多少也算是有些荤腥了。”
说到这,衙差又道:“余娘子和几个大夫是绝不能病倒的,所以也不能吃差的,而我们这些衙差也有一碗热米饭和些许肉糜。”
老人小孩有骨头熬的粥,这营养挺好的。
虞滢谢过衙差,然后转身回了屋。
虞滢原想喂伏宁的,但已经恢复了些精气神的小姑娘,不想累着小婶,就坐了起来要自己吃。
吃完暮食,因下半夜还得守夜,所以虞滢得抓紧时间休息。
外边哭声和咳嗽声一直不断,虞滢睡得并不安稳,在一声崩溃的大喊中,虞滢顿时清醒。
身旁才刚刚退烧的伏宁被这一声咆哮声吓得身体一抽搐,病得意识迷糊的她抱着虞滢害怕得呜咽了起来。
虞滢忙抱住她轻拍了拍,低声安慰:“小婶在,不怕不怕。”
安慰了一会,伏宁的情绪才缓和,可外头依旧闹哄哄的。
虞滢不放心,与伏宁道:“小婶出去瞧一瞧,你在屋中待着,莫要乱跑。”
嘱咐后,她下床穿上鞋子走出屋外,把挂在外头的棉衣穿上,然后去前边院子查看情况。
晚上对于受了风寒的病患来说,是最难受的时间段,也是咳嗽最严重的时候,更是意志最为薄弱之际。
几个院子的咳嗽声剧烈,让人听得心里发慌,没人能睡得着。
咳嗽声起伏不断,病患的情绪越来消极。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人被逼疯了,哭着喊着要回去。
时疫有多可怕,百姓是清楚的。
前几年其他县有时疫,几乎死了半县的人,连知县都跑了,只留下百姓自生自灭。
现在人心惶惶,有人想不开,吵着闹着要出去。
好些人跑到院子中,衙差连忙拦阻。
吵闹的声音传到了两旁的宅院,隔壁院子的人被关在屋中出不来,但都纷纷趴到窗口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他们都害怕,怕死了之后就是一张草席卷了去烧,连家人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怕自己连一块墓碑都没有;更怕自己会死!
“衙门就是把我们关在这里,只要时疫爆发严重后就会抛弃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不能在这等死,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还有精神气的病患也跟着闹着要离开,衙差都快拦不住了。
看着忽然闹了起来,在一旁的季馆长直接摔了好几个碗,才把人给震慑住,他大声怒斥:“若是谁不愿配合治病,只要说一声,我就不绝会再治他!”
闹腾的人不敢说话,但妇人小孩还在呜咽着。
时疫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百姓不配合。
只要有一个不配合的人跑出去,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虞滢看到这一幕,走了过去,声音清亮:“衙门若是不管,为何要清出安置的地方?直接把你们扔进山中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若是不管,为何还让我等来,还让这么多的衙差来帮忙?”
她扫视了一圈衙差,然后看向那些起乱的百姓,重声反问:“我和季大夫他们,还有一众衙差衙役都没有染上时疫,可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这里,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我们不怕死吗?”
声音越发洪亮:“我们怕!在这里的谁不怕染上时疫!?可我们怕不来这里给你们治病,时疫就会肆虐,造成更加惨重的情况。也怕不久就会轮到自己,更怕这次时疫没能好好治理,从而让所有的家人都染上时疫,所以我们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虞滢的话一出,让院子安静了下来。
她愤忿道:“你们只要出去一个人,外头就会有两个人,四个人,甚至更多人染上时疫,到时候别的县,甚至郡治听到玉县时疫的消息,你们觉得他们是会帮我们,还是会弃我们如草芥?”
“现在知县大人在废寝忘食的想办法遏制时疫的扩散,衙差和大夫们也都为了能遏制时疫,不畏生死的来这里,可你们不但不领恩,还给他们找麻烦,你们这是想干嘛?”
虞滢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质问道:“是想闹得我们心寒,闹得我们放弃你们吗?!”
虞滢的声音穿透了几个院子,几乎大半的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