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伏宁不接,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袖子。
虞滢想了想,又说:“伏宁乖些,小婶早点去,才能早点回来。”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了罗氏。
罗氏会意,上前把孙女的手掰开,然后抱了起来。
小姑娘忽然被抱起,顿时崩溃直接哭了出来,一直朝着虞滢伸手过去,哭得好不可怜。
虞滢转身想走,可最终还是不忍心,转回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小口。
她保证道:“小婶说话算话,最晚第四天就回来。”
小姑娘这才缓了缓,但眼泪依旧没有听过。
虞滢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抹了抹小姑娘眼角的眼泪,这才转身离去。
快至晌午,烈日当空,在西樵山采石场中,传出叮叮铛铛的凿石声,还时不时伴随着难听至极的怒骂声。
在采石场中的男人多为光着膀子,晒得全身黑红,肩头上边磨出了厚厚的一层死皮。
有人赤着脚,也有人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
而女人们,全身脏兮兮的,脏连面容都看不清楚,身上的衣服破了又缝,缝了又破,裤脚与肩头的地方都已然破烂不堪。
一筐一筐石头地往山下抬去,动作稍慢一些,便会被辱骂或是抽鞭子。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几乎麻木,眼神里更是空洞得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
忽然有三声敲锣声响起,表示着要歇息吃中食了,也能喘一口气了。
所有人都立即放下家伙什,如饿狼一般跑向抬饭来的役差,就怕跑慢一步得饿着肚子。
因妇人抢不过男人,所以男女是分开了来领吃食的。
男人是两个窝窝头,妇人则只有一个窝窝头,然后都再配上一碗粥水。
一个高大的男人率先抢得了两个较大的窝窝头,接着打了粥水后,便在妇人群那边寻找妻子的身影。
不一会,便见瘦弱的身影被人群挤出了外边去,不一会窝窝头就已经被抢完了,只剩下粥水。
男人径自走了过去,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递给了妻子一个窝窝头。
瘦弱的妇人默默地接过,两人静默不语地走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啃着窝窝头。
这时,有役差站在采石场中,高声喊道:“陵水村伏震夫妇何在?”
听到自己的名字,男人抬起了目光,往役差的方向望去,抬起了手。
役差见到了他与他身旁的妇人,心中了然,然后又高喊一声:“陵水村何敬何在?”
离伏震不远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虽一脸茫然,但还是倏然抬起了手。
役差见人齐了,便冷淡道:“你等三人立刻随我来。”
在采石场外围, 有一处简单搭建的茅草棚子,是平日巡逻差役歇息的地方。
而伏震夫妇,还有何敬便是被领去那处。
看着远处的茅草棚子, 伏震和何敬相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役差随口道:“伏家的好运来了,现在有人来赎你们夫妻俩了。”
听到这话,夫妻俩心底皆一震。
但伏震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穷迫的情况,这种情况之下,怎会有银子来赎自己与妻子?
伏震沉默了片刻,问:“差爷, 这是不是弄错了?”
役差收了半壶酒, 态度倒也好了许多:“就是伏家的, 你们的弟妇已经交了赎银了, 人也来了。”
伏震微微蹙眉,弟妇?
虽然离家数年, 但几个多月前自家的事情却还是传到了采石场来。
他们家的二郎竟是被抱错的。
他所知道的二弟不是自己的亲二弟, 而是武陵郡太守之子。
而他的亲二弟则是郡太守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
两个多月前,他的亲二弟被送到岭南。在来岭南的途中被忽然冒出来了贼人打断了双腿, 没多久后他有听说亲二弟又被塞了一个脾气不好的丑妇为妻。
伏震为此担忧了两个多月, 但也知道自己担忧无用, 他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采矿场待到役期满了才能出去。
现在忽然听说弟妇来赎他们,伏震满心疑窦。
“那……我呢?”听到伏家大兄和大嫂有人来赎了,一旁的何敬有些期待, 又有些害怕。
役差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你家父母来瞧你了。”
一句话, 便把希望都给浇灭了。
可爹娘既然能来看望自己,却也是让他看到了些许光亮。
虞滢在屋中等候了一刻, 终于见到了人。
伏危的大兄,是一个较为高大壮硕的男人,五官英挺阳刚,因常年暴晒,肤色黝黑,偏向古铜色。
细看之下,眉眼与伏危倒是几分相像。
虞滢再看向躲在男人身后的娇小妇人。
妇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全是碳灰,看不清楚长得什么样,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那双大眼睛里边带着怯意与好奇的往虞滢瞧去。
虞滢与其对视上了视线,不禁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起自己第一回 见到小伏宁的时候。
母女二人都有一双相似且好看的眼睛。
这夫妻二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要是走在街道上,旁人还会以为是乞丐。
虞滢喊道:“大兄,大嫂。”
话声刚落,另外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也从外边走了进来。看到何叔何婶时,立马红了眼眶,哽咽的喊道:“阿爹阿娘……”
何婶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抱住了儿子,顿时潸然泪下,语声颤抖:“为娘的儿啊,你受苦了……”
何婶抬头看向儿子,摸上了他的脸,哽咽道:“二郎,你黑了,也瘦了。”
何叔站在一旁,也不禁红了眼眶。
父母与子女相见的场面,总是让人容易触动。
虞滢心头一软,在琢磨了片刻后,转了身走到一旁的霍衙差旁。
她低声与霍衙差请求:“不知霍衙差能不能通融一下,让那何家二郎今晚外宿,明日一早便送他回来。”
背对着旁人,她取出了四串十文钱一串的铜板塞给了霍衙差,说道:“这几个钱,给官爷和几位差爷喝酒去。”
霍衙差把银钱塞入了衣襟之中,然后走去和差役说了几句话,役差看了眼那母子二人,琢磨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霍衙差回来后,说:“明日天亮之前,必须送回来。”
虞滢点了点头,然后和何叔说了这事。
何叔连连感谢。
虞滢转而与伏大郎夫妇道:“大兄大嫂,你们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若有的话,现在去收拾,一会就离开。今天在驿站休息一宿,明早就回陵水村。”
沉默了许久的伏震开了口,问:“你真的是……二郎的媳妇?”
伏震说到二郎这个称呼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
伏震并未被能离开的惊喜冲昏头脑,依旧保持着警惕。
毕竟长期都待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警惕些也是无可厚非,虞滢倒是不介意的点了头,然后说:“我是二郎新妇,姓余。”
想了想,又说:“阿娘与安安宁宁都在家中等着大兄大嫂回去。”
听到母亲与儿女,伏震神色一阵恍惚,但面上却是没露出什么情绪,看着是个内敛的人。
而听到一双儿女的名字,抓着丈夫衣袖的温杏也红了眼眶。
伏震看了眼何叔何婶,然后与妻子说了声:“你在这等着。”
说着就回去收拾那几身破烂衣裳。
温杏身形比较小巧,胆子也小,紧张地抓着褴褛的衣摆,怯生地低着头。
虞滢越瞧,越觉得伏宁像她阿娘,对这大嫂也多了几分好感。
再说因有霍衙差帮忙,很快便从采石场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过后了。
伏震转头看了眼待了三年的采石场,现在得以提前离开,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何敬还有役期,所以霍衙差与两个役差也一同去了驿站。
他们喊了一些酒菜吃吃喝喝,虞滢和何叔何婶,还有伏震夫妇一桌。
他们没有点什么大鱼大肉,也是只点了几碗肉面。
何婶把面中的肉都夹到了儿子的碗中,低声说道:“二郎你且等三个月,三个月后阿娘与阿爹便能存够银子把你给接出来了。”
何敬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三个月就能回家。
虞滢说道:“你阿爹阿娘说得没错,三个月后肯定能把你接出来。现在大兄大嫂都能出来了,便说明这不是空话。”
何敬闻言,抬头看向伏家二嫂子,然后又看了眼能离开的伏家大兄,有些难受。
伏震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却是沉声道:“我离开后,照顾好自己,别让旁人欺负了。”
何叔也说道:“霍衙差与役差打好招呼了,会安排你做轻松一些的活。”
何敬点了点头,然后埋下头吃面。
这一顿面,是伏震夫妇三年来,也是何敬这一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了。
这几人干的都是体力活,虞滢觉着一碗面不够他们吃,所以又让小二上了三碗面。
温杏再吃了小半碗后,吃不下了便轻轻地推给了自己的丈夫。
伏震没有说什么,把剩下的面端起吃完了。
面吃完了,让小二送了一些热水去客房,让他们洗去身上的泥垢。但伏震与何敬却是直接在后院井边直接就冲了水,而温杏在屋中洗漱。
洗漱后,虞滢想起大嫂的衣服实在是太过破烂了,便把自己唯一一套换洗的衣裳送了过去。
采石场做了三年的活,那衣服被磨损得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袖口和裤脚都已经成烂得缝补不了了,勉强能遮体而已。
虞滢敲了房门,道:“大嫂,是我。”
许久后,大嫂才来开门。
门开了,虞滢才看清楚了伏安伏宁娘亲的模样。
已经梳洗过了,脏兮兮的脸,和凌乱的头发也干净了,五官小巧,眼睛却很大,长期劳累和营养不均,所以脸颊与眼窝略显凹陷。
因着风吹雨打的,所以皮肤又黑又干燥,嘴唇也干裂得厉害,就是那一头长发也很毛糙。
往后慢慢调理,养护,是能调理回来的。
尽管这副面貌,但看着还是觉得像是年龄很小的模样。
但一想到伏安都已经八岁了,大嫂的年纪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估摸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而已。
虞滢说:“我给大嫂送了一身衣裳过来换洗。”
温杏不善和人交流,有些怵,但想到是弟妇来赎了自己和丈夫,还是伸手做了请的姿势,语声颤颤的说:“请、请进。”
虞滢入了屋中,把衣服放到了桌面上,说:“这是我的衣裳,可能有些不合适,等回去后,大嫂再重新做过。”
“谢、谢谢。”温杏小声说。
虞滢看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
虞滢转身离开,走到了房门时,身后忽然传来软软的声音:“安安宁宁他们……”
虞滢步子一顿,转回身望去。
温杏眼眶微红,继续问:“宁宁除了不会说话,他们有没有健健康康的长大?”
虞滢点了点头,说道:“安安很懂事,会保护祖母和妹妹,宁宁也很乖巧,很听话。”
听到这话,温杏直接捂脸哭了起来。
听到妻子哭声的伏震快步回来,看到门口处的弟妇,和屋子里头哭泣的妻子,不明所以。
虞滢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先回去了。”
虞滢离开后,伏震问:“怎了?”
温杏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想安安宁宁了。”
伏震沉默了几息,哑声说:“后日就能见着了。”
虞滢回了屋中,打开了窗户透气,往陵水村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她不在,他们这两日过得怎么样。
不过才离开几天,虞滢就有些不舍了。她想,大概是自己也对伏家生出了依恋。
因少了虞滢,伏家的气氛很低迷。
伏宁不爱笑了,伏安也不爱说话了,原本热闹的小院,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虞滢这几日不在,所以伏宁是跟着罗氏一起睡的,伏安则与小叔一块睡。
以前不和小叔一块睡,一则是因为新小叔与他们而言是个陌生人,二则是伏安不想看着祖母睡地上,然后睡在床上。
如今和小叔熟悉起来了,祖母也不睡地上了,所以伏安也没有什么不适。
晚上躺在床上,伏安睡不着得翻来覆去。
半晌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在黑暗之中问:“小叔,小婶没有回娘家,是不是?”
伏危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生母很清楚,六娘是不大可能回娘家的,因为回娘家,就意味着身份有可能纸包不住火。
她看破,却没有说破,大概是没有挽留的理由,也不敢挽留。
生母清楚,侄子隐约也是清楚,所以才会这么一问。
听到笑声的肯定,伏安红了眼:“那小婶真的还会回来吗?”
以前还盼着小婶能早早离开伏家,可现在伏安一点也不想小婶离开了。
伏危道:“你小婶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若没有意外,她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就是第四日了,她也该回来了。
“既然小婶会回来,可为什么小叔你这两天晚上都睡不好?”伏安有些疑惑。
他睡不好,是因为担心小婶不会回来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婶了。
伏危一默,又听身旁的侄子说:“小叔晚上睡到半夜都会醒来喊小婶的名字,好像小婶没有离开一样,我都听得真真的,肯定是小婶离开了,小叔不习惯了。”
伏危:“……”
沉默了许久后,他说:“你小婶回来后,别与她说这事。”
“为什么小叔想小婶了,不能说?”伏安的问题层出不穷。
伏危忽然有些不知怎么回他的话。
“是因为小叔害羞吗?”伏安又问。
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气,应付般的承认:“是的。”
“那我不说,让小叔自己说,或许小婶会开心。”伏安也不太在意这个,所以也没有执着答案,他在意的却是别的。
“小婶到底去哪里了?”
人小却老成的伏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念道:“也不知小婶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冻,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想我们。”
伏危闻言,微微敛眸,忽然想起她那股子韧劲,微微一笑。
“不会,你小婶会照顾好自己的。”
第41章 四十一章
时至晌午, 罗氏带着伏宁在庖房煮粥时,伏安看到水缸里快没水了,也就提起桶去河边打水。
罗氏迟迟等不到孙子打水回来, 有些许担心,也就熄了灶火,打算出去找一找。
才准备出屋子,便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小畜生竟敢打我家五郎,我定要问问罗氏是怎么教你的!”
罗氏听到了翠兰婶的声音,面色顿时一变,连忙走出院子。
因双眼只可看清近物, 远一些的都是模糊的, 所以罗氏只能眯着眼睛往篱笆门望去, 隐约见到有好几个人走了进来。
翠兰婶一脚把篱笆门踹开, 气势汹汹地拎着伏安的领子从外头给拽了进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伏安不停地挣扎着,可奈何自己人小, 翠兰婶又高又壮, 他完全挣扎不开。
伏宁被这一幕吓得连忙躲到了祖母的身后。
翠兰婶呸了一声:“你打了我们家的五郎,你还想我放开你, 做你个青天白日梦!”
说罢, 瞪向那眯眼看人的罗氏, 骂道:“罗氏,你且说罢,你家的大孙子今日打了我家的五郎, 你说怎么办!”
罗氏闻言, 连忙道:“不会的, 我家安安不会随便打人的……”
她上去想把孙子从壮硕的翠兰婶手下救下来,但却是被翠兰婶的大女儿推到了一旁。
翠兰婶的大女儿说道:“没有交代, 别想把人带走!”
因翠兰婶一路骂骂咧咧的,所以有些个村民也跟着过来了,凑在院子外边看热闹。
罗氏凑近了,才隐约发现孙子的脸有些不大对劲,但却因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个不对劲法。
她只能说:“我们家安安很听话的,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人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翠兰婶忽然声音尖锐的喊了一声,语气更是凶狠:“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家五郎的错,你们家的孙子没错?!”
罗氏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翠兰婶家来了四个人,两个女儿都是十三十五岁的年纪,和她们的母亲一样,都长得很高大。
还有一个就是翠兰婶口中的五郎,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有几分肥胖,衣服沾了泥土和杂草,眼角和嘴角也都红肿了。
“我可不觉得是误会,我话就撂这了,你们家孙子打了我家的五郎,我们五郎可是老孙家的命根子,你们伏家除非拿出一百文,这小子再跪着我家五郎磕三个响头,这事才能了,不然没完。”
“你想都别想,明明是孙五郎那先惹我的,我没错!”伏安大声反驳道。
在屋中听到外边声响的伏危,漆黑的眸子顿时沉了下来,眼里透露着冰冷。
就在罗氏不知所措的时候,屋中忽然传出自己二儿的声音:“一百文和三个响头都没问题,我同意。”
忽然听到清冷低沉的声音,外边的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往茅草屋望去。
只见茅草屋的草帘被卷起,然后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看到那张脸,众人都不禁一愣。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到这个被抱错的伏二郎。
翠兰妇回过了神来,忽然反应过来这伏二郎说了什么,抬起下颚:“倒是你们伏家的二郎会做事,银子拿来,再磕三个响头,这件事我就大发慈悲当做没有发生过。”
伏危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还有一个成人巴掌印的侄子,再瞧向妇人的时候,眼神冰冷。
“虽然没问题,但不是我们伏家赔,也不是我们伏家给你们孙家磕头,而是你们孙家磕头,再而赔一百文。”
闻言,翠兰婶勃然大怒,说道:“你算个什么玩意,一个瘸子凑什么热闹!”
伏危依旧沉稳,他看向伏安,徐缓道:“一五一十把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说明白,若有隐瞒,会让你祖母难堪。”
虽然相处不久,但伏危清楚伏安的性子,他的性子远比同龄人要成熟。
而且做事也会三思后行,除非是触及到他在乎的人,不然也不会急眼。
伏安紧紧地抿着唇,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从翠兰婶的手下挣脱开。
他红着眼看了眼小叔,又看了眼奶奶。
半晌后,伏安才大声道:“孙五郎诬陷小婶偷人,还诬陷小婶跟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说小婶今天就回来,他却又道他娘说小婶就是个下贱的骚货……我小婶不是!”
说到这,伏安被气得哭了起来。
伏危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双眸更是像覆上了一层冰霜。
翠兰婶冷“哼”了一声:“对,就是我说的,我说的就是实话,你们家的余氏三天两头的往玉县上跑,不是会姘夫还能是什么?再说了,都走了三四天了,不是跟人跑了,难不成还能回娘家那边受罪?她娘家那边可还是戴罪之身,傻子才回去呢!”
说到这,完全不看罗氏越来越黑的脸色,继而说道:“第一次见那余氏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现在看来就是个下贱的骚……”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来,性子素来软的罗氏忽然拿起了一旁的扫帚直接向着翠兰婶打去:“你个长舌妇,我家六娘既能干又贤惠,而且为人和善,更是清清白白的,岂容你个长舌妇来污蔑!”
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扫帚的翠兰婶勃然大怒,抓住了扫帚直接抢了过来。
她甩开了伏安,上前一步,抬起手就要往罗氏的脸上招呼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男人疾步从篱笆门走进,健步如飞的朝着几人走去。
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间,一个满是茧子的大手直接捏住了翠兰婶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翠兰婶的手骨捏碎。
翠兰婶猛然倒抽了一口气,疼得龇牙骂道:“谁!”
怒意狰狞地转头一看,在看那张黑沉带着熟悉的脸时,一愣。
罗氏以为巴掌要落下,便闭上了双眼,但随即听到翠兰婶的声音,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
光线略为刺眼,一时看不清眼前的人,罗氏只觉得满满的熟悉感席卷而来。
下一息,翠兰婶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声音颤抖了起来:“伏、伏大郎?”
翠兰婶的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都惊了。
伏安瞪大双眼地望向忽然出现的男人,但因太久没见过父亲了,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而罗氏整个人都傻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伏宁则凶巴巴地瞪着翠兰婶,全然不知现在什么情况。
因伏危早知伏震会回来,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眉眼微微一抬,露出了些许诧异。
原本因翠兰婶的动作而提了起来的心,又因伏震及时回来而落了地。
伏危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妇人多半是因伏家好欺负,没有可依靠的男人,才敢在伏家这么闹腾。
伏危有几分挫败,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局势控制住了,他不禁往人群中望去,寻找虞滢的身影。
“松、松开……”翠兰婶因手腕的疼痛,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脸色更是疼得苍白。
翠兰婶的两个女儿想上前帮忙,可看到那身形高大壮硕,一张黑脸的男人,顿时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上前。
伏震紧紧抿着唇,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目光最终落在了儿子脸颊上的成人巴掌印上,脸色黑沉得让人觉得可怕。
气焰涌上心头,伏震猛然用力一拽,径直把翠兰婶往地上甩了去。
翠兰婶猛然摔倒在地,半个身子都撞到了地面上,“诶唷”的一声痛叫后,惊叫道:“伏大郎逃回来了,伏大郎逃回来打人了!”
在旁人的认知中,伏家很穷,穷得揭不开锅。而伏家大郎回来了,绝对不可能是赎的,而是逃回来的!
“谁说是逃的?我家大兄大嫂是堂堂正正回来的,放归文书上边还有县衙的官印在,若有谁质疑,大可与我去衙门查证,也让我顺道告她个诬陷罪。”
忽然有女子不急不躁的声音从外传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虞滢走得急,脸色绯红,额头上也溢出了些许的薄汗。
她入了院子,看了眼伏危,然后看向被打的伏安,面色一沉,冷眼看向翠兰婶。
虞滢回来了伏安和伏宁顿时冲了过去,一人抱住了一边。
伏宁无声的哭了,被欺负了的伏安也委屈得呜咽的哭了起来。
伏震看到这情形,心头一酸,但更多的是对这弟妇的感激。
方才他听到了母亲的话,又看到儿女这般依赖她,便知这弟妇对他们真的很好。
虞滢进来之后,走不了那么快的何叔何婶,还有温杏也急急走了回来。
大家伙看到了伏大郎,还有温氏,都震惊得瞪大了眼。
这夫妇可是一块逃出来了?
虞滢知道他们不信,立即拿出了一张文书,正面对着向他们。
大声道:“你们里头的人多为是识字的,也有的是见过世面的,仔细看看我这张纸到底是真是假!”
她安抚了一下两个孩子,然后拿着文书到他们面前,在他们辨别文书真假的同时,悄悄从腰带夹层中取出了痒痒粉,然后捏在了掌心之中。
有人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道:“是真的放归文书,也确实是县衙的官印。”
虞滢蓦然一转,冷眼走向翠兰婶。
翠兰婶到底有些怵她,不禁想要爬起来,但摔得腿疼,一时站不了太快,只慢慢的往后挪,语声颤抖的说:“你、你想做什么?”
虞滢在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放归文书对准了翠兰婶,一字一句的说:“你好生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放归文书到底是真还是假。”
说着话的时候,虞滢感觉到有轻风往翠兰婶吹去时,她手心便微微一松,有些许的痒痒粉朝着翠兰婶飘了过去。
翠兰婶看不懂字,但听到旁人说是真的,她也是半信半疑。
她连忙爬了起来,后退道:“我、我管你们是真是假,你们孙子打了我儿子,这事就是真的,没完!”
伏安目光从阿爹阿娘身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小婶,急道:“她说小婶你偷人,和汉子跑了,还骂了小婶很难听的话,翠兰婶刚刚还亲自承认她是说过那种话了!”
虞滢闻言,看向翠兰婶,冷声道:“我何时偷汉子了?我是去采石场赎大兄大嫂了,何叔何婶,还有衙门的霍衙差都可给我作证,翠兰婶你这是属于诬陷,我一告,你这板子估计是少不了了。”
翠兰婶瞪大了双眼,心里顿时一怯,但随即又想到县太爷可不管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便觉得余氏是唬她的。
这时伏安又说:“她要我们赔她一百文钱,还要我给孙五郎磕三个响头。”
虞滢眸色一敛,继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缓缓启口道:“孙家赔伏家一百文钱,孙五郎给伏安磕三个响头,我可以不告,不然这事没完。”
虞滢的要求,和伏危不谋而合。
翠兰婶刚想要开口,但察觉到一旁的伏震冷眼看着自己,翠兰婶顿时就怂了。
咽了咽口水,她慢腾腾地挪到了已被吓傻了的儿子身旁,也不顾两个女儿,拉着儿子的手就跑。
跑到了院子外,大声说道:“你们伏家想得美!”
孙家的两个姑娘白着脸,也跟着跑了。
虞滢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再听到那句话,默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