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怪了,你?们食草一族向来是汗牛充栋的,就算不和外界往来,自家藏书里也该有?我。”
村长抚膝,长叹一声。
“恩人不知,此处离万魔山不到五百里。万魔山乃是孕育群魔之所,自三千年前魔主?司樾被天收去后,混沌界群龙无首,万魔山中的妖魔更是蠢蠢欲动,使我小羓村一日不得安宁。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藏书,在老朽父辈那一代,就彻底遗失了。”
恒子箫听了,沉吟道,“如此说来,此处匪情十分严峻?”
桌上几位羊妖都叹道,“可?不是么,两位恩公这次救了我们 ,可?等你?们一走,只怕要不了几日就又……”
宴上的气氛一时?沉闷下来,引得一片啜泣叹息。
“这也好办。”司樾撸袖,从?怀里抽出那张复刻的轿布,抖棱抖棱展开。
“把这块布制成?旗帜,挂在村口,保你?们再不受犯。”
她说得如此笃定,吸引了众人的好奇。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都去看她手里的布上写了什么。
“这是啥啊,咒术吗?”
“看着像字。”
“乃…乃…乃……”
“奶奶啥啊谁奶奶?”
村民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半晌,终于?有?个博学多识的秀才高喊:
“吾乃司趣!”
众人大惊:“吾奶死去?”
“怎么这么不吉利呢。”“真要挂在村口吗?”“这咒术咒的是谁家奶啊?”
“防匪的,自然是诅咒强盗们的奶奶了!”
“喔——”众人恍然大悟,“果然恶毒!”
听着下面的七嘴八舌,司樾眼角抽了抽,觉得举着这块布的自己实在没面儿。
所幸在她身旁的是恒子箫而不是纱羊,因此没有?人会嘲笑她。
“且慢!”唯有?村长脸色一凛,凑上前来,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这两个字好生眼熟……”
“您老见过??”
“我应当是见过?的。”
司樾顿时?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他?,对他?寄以厚望。
老村长扶着胡须,眯眼弯腰,来来回回地辨认了许久,半晌,他?终于?开口,惊呼一声——“唉呀!”
司樾嘿嘿一笑,“不必惊…”
“唉呀!瞧我这脑子,上了年纪真是没用了,实在是记不得了。”
司樾笑容僵在脸上,片刻之后,她余光睨向了身旁的恒子箫。
恒子箫顿时?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双眼失明?、两耳失聪,不曾见到师父吃瘪的景象。
司樾本做好了亲切待民的准备,如今也只好歇了这份心思,把布交给村长,疲惫道,“别管上面写的是什么,挂村口就行。”
“还有?这个,”她从?怀里取出了那三撮小蘑菇的头发,“发给大伙儿罢,遭了这一通罪,大家伙儿都好好补补。”
“喔、喔噢——”老村长颤巍巍地接了过?来,“恩人,您这大恩大德,我们该如何报答呢?”
司樾没有?推辞,“我倒真有?件事要你?们协助。”
“恩人请讲。”
“过?两天会有?我的同僚过?来,他?们要在这儿附近做事,到时?候还要劳你?们招待招待。”
这话令常年被迫“招待”强盗的村民们警惕了起来。
村长委婉道,“招待倒是可?以,但穷乡僻壤…”
“哈,放心,他?们不用吃喝,只是
人生地不熟,要问个路、行个方?便?而已。”
村民们这才放心,应承下来,“那自然无妨。”
吃过?了席,村民们还要留二人住下,司樾和恒子箫再三推辞后,告别了小羓村,继续上路。
至于?那一群跪了一天一夜的鬼牛残兵,司樾走之前让他?们出了村,围着村子跪了一圈,免得占道。
她告诉村长,过?两天她的同僚会来处理这批兵匪,让小羓村的村民不必害怕。
离开小羓村,两人一路西?行,途中再没有?遇到妖魔。
天色暗下来后,师徒俩找了块空地歇息。
恒子箫造了火堆,吊着一个小锅,给司樾炖肉。
锅子刚架起来,一缕红影便?在司樾身旁落下。
“主?人。”看似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妖童单膝而跪,“赤枫听诏。”
“总算来了。”司樾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少?年,“宫里如何?”
“一切如常。”
司樾嗯了一声,往他?身后一指,“你?身后三十里,有?个村子,叫小羓村。刚被残兵洗劫,你?看看谁有?空,让他?们过?来处理一下这附近的流寇。”
“是。”
“再有?……”司樾目光微瞥,“那村里的黑羓羊一脉,本也是个大族,如今竟落寞得食不果腹,二百族人无一识字,未免可?惜了。你?问问媿姈,能不能拨个先生过?来,教他?们认字学术。”
“是。”
“没别的了,”司樾挥手,“辛苦你?跑两趟,去罢。”
赤枫瞌眸,身影幻化做一卷红风,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之中。
两天之后,小羓村外果然来了一群外乡人,说是外乡人,但即便?不询问,小羓村的人也知道他?们都是从?中城来的——
原因无他?,那是一队魔军,领头的是排行十九的武魔狄虎。
军营扎在了小羓村四?十里外,和他?们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
军队来的当天,另有?一小将带了一小支兵马进村。
小羓村的村长哆哆嗦嗦地带村里的老人们出来迎接,“拜、拜见各位老爷……”
他?双膝跪下,就要磕头,为首的小将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扶起。
老羊心惊胆战地抬眸,眼前之人介于?少?年于?幼童之间,面庞如玉如琢,自左鬓起有?一张淡淡的枫叶印,覆盖了大半张左脸。
他?长了一双琥珀暖色的眼,眼神却冷然淡漠。
“村长不必多礼,”扶起村长后,小少?年后退半步,“我等奉魔主?之命,特来慰问。”
“魔、魔主??”老村长眼前一黑,牙齿都打颤了,压根想?不起自己一头妖力微弱的老羊什么时?候和魔主?扯上了关系。
赤枫侧身,露出身后的队伍。
“此次随行泥瓦工三名,帮助贵村纠偏补漏,再敕造一间书院,由这二位先生授课,教习文字和基础体术、咒术。”他?简单介绍之后,征求门口一众羊妖的意见,“诸位以为如何?”
从?没有?出过?小羓村的村民们连外地人都少?见,何况还是魔主?派来的亲信。
他?们皆被吓得四?肢发僵,根本反应不来这少?年说了些什么。
“不必着急,”赤枫道,“我等会在前方?狄虎将军账中停留三日。若今日尚不能有?所决断,可?日后再去军营寻我。”
“这……”
老村长正要出声,突然一阵喊杀声从?西?侧山坡上传来。
“剿灭司贼!救我同袍!,兄弟们,随我杀司贼个措手不及——”
一声令喝响起,有?刀光和旌旗自山上亮出。
五百余鬼牛残部自山坡上冲下,目标正是村外那一圈“罚跪”的兄弟。
见到援兵,跪了三天三夜的兵匪们顿时?热泪盈眶,尤其是被咬掉了舌头的二哥,更是激动得青筋暴起。
他?恨恨地朝村长这边望来,带着两分快意。
等脱了困,看他?怎么把这群羊妖杀个干净!
“不好!”这震天的喊杀声中,村长及村口一众羊妖皆大惊失色,往村子里辟易逃去。
村长拉着赤枫的手,“快,是鬼牛的残兵打来了,小将军,他?们人多势众,你?快随我们一同避避。”
他?拉扯了几下,赤枫却不动如松。
他?握住腰侧的赭色唐刀,“我奉魔主?之命来此,要护你?等周全。何况……一群乌合之众,竟敢侮辱魔主?。”
后半句话语说得低沉,妖童眉间亦泛起阴鸷的杀意。
“唉呀!”村长急得跺脚,“眼下敌众我寡,暂先避让,回头您再去找狄虎将军也不迟!”
赤枫带来的几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兵卒,他?自己也纤瘦白皙,年纪又小,以一己之力对上这群残暴之师,哪有?活命的机会。
“村长不必惊慌。”
少?年迈步前走,抽出腰侧配刀,余光后斜,对身后的五名随行道,“保护村子。”
村长抬手欲呼他?回来,然而呼吸之间,少?年已俯身冲入敌群。
他?腰上的赭色唐刀如电疾出,刀风之后,只残一行红影。
乌烟瘴气的兵匪群中,他?身法轻盈如落枫,游鱼般穿梭期间。
不等村民们逃回村里,就听见外头传来叮铃哐啷的掉械声。
众羊回头,那乌泱泱一大群残兵,转瞬间竟倒下了大半!
剩余的残兵再不敢冲锋前进,他?们惊恐地看着屹立于?横尸之上的少?年郎,用刀剑指着他?,“你?、你?是什么人!”
二十八魔将里可?没有?这号人物!
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狠辣,一刀便?要封喉!
赤枫甩刀,刃上残血在他?脚旁洒出一圈血弧。
任琥珀的瞳色也遮不住他?眼中的冷厉。
“吾乃混沌宫御前侍奉。”
那赭色的长刀抬起,斜横于?赤枫胸前,折出刀光烁烁。
“缴械投降,否则——杀无赦。”
村长愣怔地望着那桀骜阴戾的少?年。他?缓缓回头,看见村口那随风飘荡的旧布,布上歪歪扭扭四?个大字。
老羓羊趔趄了半步,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记起了那四?个字的念法——
「吾乃司樾」
日光穿过九重云霄, 抵到混沌界时,已不足百分之一,离太阳越远, 日光也越稀。
万魔山便是混沌界离日最远之地。
步行数日, 恒子箫终于来到了这片传说之中的万魔之山。
踏入万魔山地界, 浓厚的暗紫色卷云布在高空,这些卷云并非水汽,乃是万魔山山底流经的魔脉蒸腾凝聚而成。
此处天光薄如蝉翼。正是这样不曝不雨的地方,才能使司樾的原形幸存千年而不散。
虽然?日光稀薄, 但万魔山并不冷清, 相反,它是西?部方圆几百里内外?最活跃的集群。
此处生息络绎不绝,虫鸣鸟啼交织于耳中,反倒比外?围那死寂的荒漠更?让人心安。
恒子箫拨开斜枝,打量着这一片亘古的山脉。
“这里就是师父的家?”
“不, ”司樾目光远去,眺望群山, “只能算娘胎。”
恒子箫本以为师父特地经过?这里, 是因为对出生之地有所留恋, 可看她如今的神?色, 似乎对万魔山并没有多少好感。
“师父……”他想起先前的话题, “就是在这里遇见师祖的么?。”
司樾应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进入了万魔山深处。
“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某一日, 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了万魔山里。”
“他不是魔?”恒子箫记得媿娋是这么?和他说的。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他也不和我说。”司樾仰头, 看着坠在自己眼前的一撮小青果,抬手摘了颗放进口中。
她微微一僵,又摘下来一颗,转身递给?恒子箫。
“尝尝,可甜了。”
恒子箫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师父,我已不是六岁了。”
六岁的恒乞儿不识味,司樾说那枣甜,他便毫不犹豫地也说甜。
如今,他已尝过?百味,知晓酸甜了。
司樾嘁了一声,她“同甘共苦”的阴谋没能得逞,把?那果子扔去了一旁。
还是小时候可爱。
忍下口中的酸味,她接上话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他带我游历了二十余个小世界,在我遇见媿姈媿娋后,就离开了,走之前只叫我别去找他。”
两人踩在湿软的土地上,没有留下足印,只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一路随行。
“再有消息,就是他死在楠竹岛上了。”
司樾踩断了地上一根细枝。
“岛上的仙翁说,那老头一身邪魔煞气,他自然?不能放任妖魔踏足仙岛。可我从?没见过?他身上有什么?煞气,也不觉得一个仙翁就能把?他杀死。”
司樾低叹,“当年他离开我后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佛祖知道了。”
师祖的死听起来扑朔迷离,背后必有隐情。恒子箫揣摩着司樾的脸色,她的神?情平淡冷静,不知是在强忍压制,还是真的不再介怀。
恒子箫想,师父是不可能不在乎的。
他轻声道,“若一个一个小世界去找,总会有蛛丝马迹。”
可司樾却摆手,“算了,陈年旧事,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徒费心力。”
这回答另恒子箫十分意外?,“师父不想为师祖报仇么??”
“哈哈——”司樾一笑,“有些台词太烂俗,你别逼我说出口。”
恒子箫顿时心生惭怍。
师父是何等人,白手起家、统领混沌界之主,通晓前后十世事,万物一切起心动念,她一眼便可看透。
他竟以小人之心揣度。
“再有,”司樾侧身,望向恒子箫,“你就不想找赵尘瑄报仇?”
恒子箫摇头,“我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恒箫。”
他虽得了从?前的记忆,可并没有身临其境之感,对赵尘瑄的恨意也就无从?谈起了。
“即便我是,那也是前生事,我不想延续过?去的恶缘。”
恶念一动,必有恶果。
赵尘瑄已蛊惑了他一世,没必要为了他再坏一世道心、为下一世结上恶果。
恒子箫虽不及司樾通透,可因缘果报四个字,他修道百年,还是知晓的。
“是了,已是昔日故事了。”司樾长?叹一声,望向沉沉的天幕。
数千年过?去,万魔山似乎一成不变,可对司樾来说,它已物是人非。
雌蛛的地穴塌了,曾经那遍布万魔山地下的千万蜘蛛,不知何时湮灭在了时流里,连一根蛛丝都找寻不到。
飞瀑干涸了,只剩下一条潺潺的水线,干枯的碥石洞内再没有猿啼,只有一些虫子进进出出。
自离开万魔山,司樾再没有回去过?。
劈开天地后,若盘古不死,也不会再回到鸡蛋壳似的天地里。
她为了清缴盗匪、安定民?心而来,本只打算带着恒子箫从?万魔山下绕行,可在小羓村大梦一场后,司樾还是决定回来看看。
看过?了,也就过?去了。
万魔山也好,混沌宫也罢,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不过?是浮生一处,缘来便去,缘尽便离。
她穿过?了万魔山,绕另一条道折返。
“是不是很失望,”她对跟着她的恒子箫道,“混沌界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奇异。”
恒子箫摇头,“山川河谷已是鬼斧神?工。”
“但和小世界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是吧?”
被?说中心思,恒子箫尴尬地点了点头。
司樾哈哈一笑,“小世界是混沌界所产生的裂口,同脉同源,自然?相同。不同的只是文化而已。”
“师父,您从?没有想过?把?小世界夺回来么??”恒子箫问。
说到底,那本该是混沌界的领土。
“我忘了。”司樾道,“但我觉得如今的小世界已经尽善了,到我手中,未必能更?好。”
恒子箫不敢苟同,“若是师父治理?,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冠冕堂皇、鱼肉乡里。”
“未必未必。”司樾摆手,悠悠然?走在荒无人烟的裸土上。
“善极是恶,恶极是善。阴阳轮转,平衡共生,方有这天地万物。”她走在前头,“混沌的土地,住了神?的子民?——小世界从?一开始就已阴阳调和,用不着我,也不用着神?族去插手多事。”
恒子箫一顿。
混沌的土地,住了神?的子民?——而他是魔的躯壳,修了神?的道法。
看着司樾的背影,纵只是背影,身形步态却也比旁人要自在潇洒。
“师父,”恒子箫开口,“您……”
他欲言又止,对上司樾的回眸,又觉得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
恒子箫确信,师父绝不只是为了逃离灵台才答应天界的条件。
她来到他身边,纵有六分是无奈,也还有四分出自真心。
司樾回望着身后的恒子箫,勾起了嘴角。
“走罢,小子,该回去了。”
恒子箫嗯了一声。
这一刻他恍然?顿悟,当年纱羊的那番说辞竟歪打正着,师父确是为了煌烀界而来。
师父所持帝王之道,并非霸王之道。
三十六小世界从?来就是混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而非天界所有。
若小世界内生生不息、自得其乐,司樾便愿意将?权柄让渡给?天界,免去众生战火之苦。
可若某一地界生灵涂炭,且是妖魔所致的灾祸,那司樾必不会幸灾乐祸。
恒子箫心中酸楚,百感交集。
他从?不敢想,原来师父……真的是来渡他的。
她鲜少叫他名字,从?始至终都称他为“小子”。
与司樾而言,用这一称呼来唤懵懂初生的幼魔,再合适不过?。
她从?来都想着保全他、保全那个诞生于混沌界的小世界。
可她也毕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于是一早给?过?恒子箫选择。
恒子箫选了司樾心中预想的那条道路,他成全了司樾,于是槐树底下、飞升之时,司樾对他叹息,对他抱歉。
师父……
无论恒子箫如何念这两个字,都不能全心中感慨于万一。
师父……他何其有幸,能有司樾做指路之师。
他此生有这一场师徒缘分,复又何求。
两个月的时间就快要到尽头。
恒子箫跟着混沌界的大魔打了一场仗,又跟着司樾游了混沌界西?部,这一路上见了形形色色的妖魔。
返程走的是另一条路,他们?没有经过?小羓村,可赤枫来汇报过?一次:小羓村的修葺工作?已经完毕,书堂也建了起来。
赤枫还捎来了一封当地人的信。
司樾拆开一看,信上是一百八十九个名字。
不同字迹的名字,把?一张黄纸挤得满满当当。
小羓村的村民?们?已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这各式字迹中,有一个名字写得极为出挑,满是少年英气。
司樾见了,乐着指给?恒子箫,“像不像你?”
恒子箫抿唇,“初学者而言,还算不错……”
“要你说句话能把?人别扭死。”司樾折起这封信,塞进怀里,“歇够了,就进城罢。”
一月有余,他们?回到了中城。
出城时街道虽然?热闹,可尚有些混乱,如今肉眼可见地秩序井然?了起来。
混沌宫依旧忙碌,司樾回来没有打招呼,只在走前告知过?媿姈媿娋月余便回转。
“主人!”她一进宫,红枫就从?天而落,停在她面前,行礼道,“主人…还有恒大人,回来了。”
恒子箫稍一点头,对她打招呼。司樾问:“媿姈呢?”
“姈姑姑刚从?御书房离开,现在自己院里休息。”
“她睡了么??”
“没有,姈姑姑还是和以前一样,鲜少午睡。”
司樾转头,看向恒子箫,“那我们?过?去。”又吩咐红枫,“看看媿娋忙不忙,不忙过?来一起吃午饭,忙了,我就等她有空了再传唤。”
“传唤娋姑姑?”
“怎么?可能,我配吗?”司樾缩起脸,“当然?是姑奶奶她传唤我了。”
红枫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甜甜地弯眸,“我说呢,刚才您那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司樾捏着她两颊,“小妮子,连你也不给?我面儿。”
红枫站着不动,任她掐,只睁着一双琥珀似的圆眼盯着她。
她不反抗,司樾反觉得没趣,收了手,招呼恒子箫往媿姈的院子走去。
午间犯懒,媿姈靠在贵妃榻上,手里还在看账。
一个小丫头坐在她身旁给?她捶腿。
有人进来,媿姈还没察觉,直到司樾叩了叩月门,她才从?错综繁杂的账中惊醒。
一见到司樾和恒子箫,媿姈脸上顿时展露了笑意,随手搁了账本,起身到两人面前,“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请两人去外?面的花厅坐下,叫人上了茶。
司樾问了一嘴,“没什么?事吧?”
“好着呢。”媿姈拂开茶盖,“你走之前要紧事都已经定了,留在我手上的就是些薄物细故。子箫呢,这一趟可还辛苦?”
她如此亲切,绕过?了师父来问自己,叫恒子箫有些受宠若惊。
“有师父指引,一切都好。”他答道。
“就是有你师父在,我才怕你辛苦。”媿姈抿唇笑道,一面招手,“把?我做的新衣裳取来。”
旁边的小婢应了,转身进了月门,过?一会儿出来,手里抱着两个布包。
媿姈掀开上面那个,对恒子箫道,“先前忙乱了,你飞升这样的大事,竟也顾不得庆贺。我翻了库房,里头的仙家法器你带着恐有不便,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做了套衣裳。”
恒子箫当即起身,“太劳烦您了。”
“随手的活儿。我目测的尺寸,你看看合不合身。”媿姈将?布包里的衣服取出,一包是件靛蓝的窄袖劲装,另一包是一双黛青色的靴子。
不管是衣服还是靴子,所用布料都不寻常,衣褾绲边上的刺绣纹样精致,样式也简洁大方。
这是依了恒子箫的身形做的,不容推辞,他便感激道,“尺寸不差,多谢姈姑姑了。”
媿姈看着他一身黑衣,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只是一笑,“明?儿穿来给?我看看,穿得好了,就别脱了。”
“好。”恒子箫应了。
司樾敲了敲扶手,“有人看见我了吗?”
媿姈一笑,“和徒弟争,也不害臊。”
“对了,正好你回来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坐下来,对司樾道,“大家说你回来了,该好好办一场庆典,宫里宫外?都要热闹。日子就在本月,你届时要穿的新衣现已在绣坊赶制了。”
“我穿不得那种…”“我知道。”司樾还没说完,媿姈就道,“只做了件外?套,你披着就是了。”
聊了几句,红枫从?门外?跑来,给?三人请安后回禀道,“娋姑姑还在忙,说中午过?不来了,晚上得空。”
“那我们?先吃。”司樾起身,“晚上我再单独拜见她老人家去。”
两人在媿姈这里用了饭。
媿姈可比司樾要忙多了,用餐后歇了不到半刻钟,书房那边便催她过?去。
她走了,司樾和恒子箫也不便待着,遂各回各屋。
到了晚上,司樾去单独见了媿娋,走之前对恒子箫嘱咐了一句,“你要是无聊,就随便逛,这宫里没有不能进的地儿,要是你有本事,看中哪个殿,把?里头的殿主打败了,那殿就归你了。”
“师父……”这是什么?话。
“怎么??”司樾挑眉,“这样的闯关竞技,你不热血沸腾么??”
恒子箫实在难以接话,看着他那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司樾大笑着,甩手转身走了。
“开个玩笑——你自个儿待着罢。”
恒子箫目送她离去。
他入定了一个下午,晚上无事,便想着司樾的话,出门走了走。
如今的混沌宫和他刚来时确实大不一样了。
夜幕降临,宫中阁楼灯火通明?,栏杆画廊上每隔几步便镶了或大或小的夜明?珠,池中莲花彩光熠熠。
时隔三千年,这座沉寂许久的混沌界第一宫被?抹去灰尘,露出了原本的一貌。
恒子箫所到之处,皆有宫仆驻守往来,热闹得恰到好处。
他在水榭上凭栏远眺,这夜宫灯烛辉煌,可他匿在暗处,纵然?向光,也仅仅只是向光罢了。
再有几日,这一切便都将?成为回忆的一隅。
正沉思着今后的事情,恒子箫余角倏尔瞥到一抹黑影自后方走过?。
这人眼熟得很。
恒子箫转身,拱手道,“魔君大人。”
那人本目不斜视,根本没看恒子箫一眼,可听了这话,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盯向了他。
恒子箫本只是出于礼貌地打一声招呼,不想对方却停下来了,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愣了愣,正当他不明?所以时,那人开口,冷声道,“你叫剑某什么??”
第161章
“魔君…大人?”恒子箫茫然, 因?为上次盲剑不许他叫爷爷,所以他便也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视他为魔君。
这称呼又有什么不妥么?
盲剑下?颚微抬,月白缎带之上, 锋利的眉宇间露出两分冷愠之色。
“神子, 你对剑某的名字有何不满么。”
恒子箫愈发错愕, “怎会……”这话从何说起?
“那你为什么不叫剑某的姓名,竟给剑某安上一个猫狗都能用的统称,你,是在蔑视剑某么。”
“我…”恒子箫顿时语塞。
他想起师父向他介绍这位二十八魔将之首时说的那句话——
「按理你该叫大爷。但他应该更喜欢被叫剑爷, 你就叫他……剑大爷好了。」
恒子箫顿悟, 似乎寻找到了和盲剑说话时的关巧。
他马上改口,“见过盲剑大人。”
“呵,剑修,恒子箫。”盲剑转身,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 一字一句地念过他的名字。
“剑气箫心么,真是起了个好名字。难怪你一来, 剑某便成故剑了。”
说罢, 他抬步便走, 一刻都不愿和恒子箫久留。
“……”恒子箫目送他阴冷地离开。
想了想, 还是没有?告诉他, 自?己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取的。
师父身边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虽然司樾说了, 恒子箫可以随意走动?,可他始终没有?去到柳娴月的故宫。
那里仿佛是一处禁忌, 不止是恒子箫,任何宫仆都不会进入西宫。
中城一日赛一日的热闹起来, 街道上陆续挂起了黛紫色的锻花、灯笼,转眼间便到了月底,混沌界举界欢庆,庆贺他们的主人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