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樟树巷,她在小区驿站借了个小推车,将两箱沉甸甸的蜂蜜放上去,推着往家走。
一路思考纠结。
直至家门?口,她才咬咬牙心?一横,揪着头发、无比严肃而郑重?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决定一下,说干就干!
殷酥酥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备注名,进入短信对话框,哐哐哐,敲字如下:
【费先生,上次热搜的事,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妈妈从?老家寄了蜂蜜给我,我给你送一些过来吧?】
敲完读一遍,觉得太啰嗦,删光。
再输入:【费先生,谢谢你帮我撤那个黑热搜,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蜂蜜当礼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来。】
敲完读一遍,还是不?对劲,再删。
删删敲敲,敲敲删删,就这样往复数次之后,殷酥酥耐心?耗光了。索性大剌剌直接打出五字箴言,摁下发送键。
夜空另一端,京城南部新区,在丛丛林立的万千钢铁巨兽中间,铺陈着一座中式园林别墅园区,由明清时的亲王府邸直接改建而成,占地数千坪,碧瓦飞甍,绿树成荫。
棋室内,四株金丝楠木支起一方?雅致空间,袅袅烟雾升起,是兽耳香炉里焚着的龙涎香。
骨节如玉的指衔起一枚黑子,举棋落定,再以?白子博弈。
费疑舟脸色冷沉,正要走下一步,余光瞥见棋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拿起来。
短信箱里有一条新消息。
殷酥酥:【您吃蜂蜜嘛?】
费疑舟:“……”
费疑舟静了静,指尖摁动屏幕,回复电话那头的姑娘:【吃。】
几?秒光景,小姑娘的回复又弹出来:【我妈妈给我寄了两箱蜂蜜,我自?己一个人要吃好久好久。您吃的话,我送您一箱?】
费疑舟再回:【好。】
樟树巷公寓这边,看着对话框里弹出来的这个“好”字,殷酥酥眼睛噌的一亮。
接受了!
殷酥酥本来还苦恼,担心?以?的他身份财力,会看不?上她老家三姨娘酿的蜂蜜,从?而婉言相拒。没想?到就这样接受了?
她心?里开心?,嘴角也不?自?觉便扬起道弧度,兴冲冲地继续打字。
殷酥酥:【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发一个方?便收货的地址,我给您送来。】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对方?却迟迟未再回复。
殷酥酥捧着手机瞪着眼,等了几?分钟,料想?费疑舟是忙其?他事去了,便耸耸肩,拿起换洗衣物洗漱去了。
夜色渐深,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
膝盖的伤其?实已经不?太疼了,但殷酥酥怕伤口沾水,不?得不?格外小心?。慢悠悠洗头洗澡,慢悠悠擦干身体洗内衣,慢悠悠打扫浴室卫生。
等殷酥酥做完这些事,跛着脚重?新拿起手机一瞧,她傻了。
足足六个未接来电,全是她通讯录里备注为“费先生”的人打的。
殷酥酥:“……”
金主大佬打来电话,没接到不?可怕,可整整六个都没接到,事情就有点严重?了。怕对方?生自?己气,殷酥酥手忙脚乱,用?最快的速度点了回拨键。
没响两声,接通。
“喂费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洗澡,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殷酥酥调用?出自?己最甜美悦耳的声音,解释得慌慌张张。
费疑舟的语气如旧温雅,绅士而平静地说:“殷小姐,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哦哦哦……”殷酥酥下意识地回话。回完发现不?对劲,整个懵掉:“等等。你说什么?”
费疑舟:“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殷酥酥非常迷惑,惊得声音都跑调:“你在我家小区门?口做什么?”
费疑舟:“拿我的蜂蜜。”
殷酥酥:“……?”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么。”费疑舟淡淡地说:“现在就有。”
殷酥酥:“……???”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殷酥酥怔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捏着手机原地石化,直到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森森白光照亮半边天,她才如梦初醒般回魂。
殷酥酥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磕巴问?:“你、你一个人来的吗?”
费疑舟:“阿生跟何助理也在。”
听?见还有另外两人在场,殷酥酥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稍稍回落几?分。
费疑舟绅士地说:“蜂蜜比较重?,如果殷小姐方?便的话,我可以?上楼亲自?来取。”
“呃……”
殷酥酥抠抠脑壳,心?想?:这会儿又是闪电又是打雷,明显快下雨了,总不?能让太子爷等在她楼下淋雨。而且他们一行是三个人,让他上楼……应该也还好?
思索着,殷酥酥回答:“那你们上来吧。”
这时,听?筒那头传来何建勤的声音,像是正在小区门?口和保安交流。何助理恭恭敬敬地说:“先生,要做访客登记。请问?殷小姐住哪栋楼?”
殷酥酥扶额。脑补了一下堂堂费氏大公子被她小区的保安大爷拦在门?外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等费疑舟开口,她便飞快报上具体房号:“10-2-701,我住10栋2单元701户。”
挂断电话,殷酥酥还出于半蒙圈状态,捏着手机出神。几?秒后猛地想?起什么,低呼一声糟糕,嗖一下将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拾起,扔进洗衣机,又火速用?洗地机拖了遍客厅,最后忙慌慌地打开碗柜,翻出三个客用?水杯,洗净擦干。
时间卡得刚刚好,做完这一切的同时,门?铃声响起,清脆的两声“叮咚”。
殷酥酥捋了捋头发,走到玄关处,边开门?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比较乱,让几?位见笑……”
门?一打开,她彻底傻眼。
哪儿来的“几?位”。
门?外的男人罕见未着正装,净白衬衣搭配藏蓝色长裤,愈发显得宽肩而腰窄,长腿笔直,清挺如玉。除他以?外,哪有何助理跟阿生的影子。
殷酥酥呆呆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一米九的身高赋予费疑舟得天独厚的贵气。他垂眸敛眉看着她,分明是松弛散漫的姿态,却不?怒自?威,无端令人感到压迫:“你一个姑娘家独居,何助理他们不?好意思上来,留在门?厅等候。”
不?知哪根筋没搭对,殷酥酥嘀咕着脱口而出:“他们不?好意思,费先生你就好意思?”
话音落地,周围骤然一静。
沉默,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苍天啊大地啊,她怎么忽然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殷酥酥那个悔啊,尴尬到脚趾抓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在心?里骂了自?己八百遍。就在她欲哭无泪,在心?中疯狂祷告大公子没有听?清自?己那句灵魂吐槽时,大公子本尊开了金口。
费疑舟风轻云淡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的脸皮总能自?动变厚。”
殷酥酥:“……”
殷酥酥此刻的心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但这位爷是谁, 堂堂费家大少爷,多么稀罕,多么尊贵, 千里?迢迢亲自来取蜂蜜。这会儿人已经站在大门口?, 她要是有胆不让他进来,估计明天她就要喜提退休。
殷酥酥无可奈何,只能管理好面部表情,露出最温柔最和气最热烈欢迎的微笑?,侧身让开, 并对费疑舟附带一句真诚的:“费先生请进。”
费疑舟提步走进来。
殷酥酥这间公寓,面积并不大,是独属于年轻女孩的小小空间,各处细节都展露出屋主的喜好。糖果色系的装修, 电视墙整面都是雾霾蓝, 与之正对的沙发墙又是淡淡的浅粉色, 撞色的设计增强了视觉冲击感, 也令整个客厅显得生机蓬勃。
费疑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只几秒, 心中已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她偏好清新浪漫的北欧式风格。
从心理学角度, 喜欢这种装修风格的姑娘, 大多心地善良,内心世界柔软, 简单,而又干净。
确实符合她的性格特质。
门口?那边,等太子爷进来后, 殷酥酥轻手轻脚关了房门。回?转身一瞧,见他还站在玄关这边, 于是客气招呼:“你去客厅里?坐,我给你倒水。”
费疑舟面色平静如水,绅士地说?:“我从门厅一路步行过来,鞋底沾了灰。”
殷酥酥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他是担心自己鞋底有灰,就这样走进去,会弄脏她家的地板?
一丝异样的情愫浮上心头,宣纸浸了墨般,寸寸漫向四肢百骸。
她摆出大方东道?主的姿态,朝他摆手,笑?了笑?说?:“没?关系,直接进吧。”
费疑舟家教严苛,自幼接受的教育中,有一条就是若非必要,绝不给他人增添麻烦。听殷酥酥这么说?,他选择了退而求其次,以?另一种方式维护她家中的洁净。
费疑舟微侧过身,于玄关换鞋凳上从容落座。
这一幕映入殷酥酥眼中,无疑令她震惊。
他是天生的贵族,做再寻常的举动,举手投足间也流淌着一种难以?描述的优雅。可她局促狭小的公寓,局促狭小的玄关,和他本身,过分?的格格不入。
她劝他不动,没?辙,只好手慌脚忙地翻找鞋柜,从里?面找出个什?么,递过去。
殷酥酥稍显窘迫地说?:“我这儿平时没?有男生会来,没?有男式家居鞋,只有这个。”
费疑舟闻声,清冷视线从姑娘白皙泛红的脸蛋,略微落低。
也许是出于尊敬,也许是自身有礼貌的好习惯,她双手并用,纤白的十指映入他视野。指间攥着一双布艺鞋套,白色碎花的面料,清爽干净,沾染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薰衣草香。
注意到他在看自己手里?的鞋套,殷酥酥两颊燥燥的,以?为?他嫌弃这过分?女性化的花色,连忙解释:“这双鞋套是新的,没?有人用过。我看你个子很?高,鞋码应该也比较大,均码的塑料鞋套容易发生破损。如果你介意……”
话音未落,费疑舟已将鞋套接过,穿戴在他的鞋子外层。
殷酥酥不知道?大公子脚上的鞋售价多少,只知道?必定?是她无法想象的昂贵。而此刻,那双天价皮鞋裹在她八块钱的小碎花鞋套里?,再配上他修长挺拔的身形,雍容矜贵的气度。
说?实话,失谐得有点搞笑?。
可惜殷酥酥没?胆笑?。
她只能低下脸,清了清嗓子,把已经冲到嘴角的笑?意硬生生往回?憋。然后转身比了个手势,请他坐到沙发上。
费疑舟坐下。
就在这时,客厅落地窗外划过几道?闪电,传来几声雷鸣,一场夜雨不期而至。随着闪电与雷声远去,细雨转暴雨,雨声转眼便嘈嘈切切,错杂如玉珠砸盘。
殷酥酥望了眼夜空,蹙眉,喃喃着咕哝:“奇怪。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啊……”
费疑舟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交谈,怕她冷场,仍旧开口?回?话,语气一如往常的冷静平和:“气象预报的准确率,通常最高不会超过95%。”
反正人已经进来了,总不可能冒着大雨再赶出去。
殷酥酥在心里?叹了口?气,取出刚清洗过的干净水杯,折返回?客厅。
费疑舟目光从头到尾落在她身上,注意到什?么,眉心蹙起个漂亮的结,忽问:“你的腿不舒服?”
“呃。”殷酥酥愣了下,困惑:“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吗?”她伤口?已经不太痛了,不至于影响走姿才对。
费疑舟摇头:“不奇怪。”
殷酥酥:“那你怎么会说?我腿不舒服?”
费疑舟:“你的步速,比你以?往的稍微慢一些。”
殷酥酥惊叹他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失笑?,旋即不甚在意地回?答:“没?什?么。今天拍杂志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膝盖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
费疑舟低眸,视线看向她的左膝:“方不方便让我看看?”
“小伤口?而已,没?什?么好看。”
“我担心。”
“那你别这么大惊小怪行吗。”她顿都没?顿便脱口?接道?。
费疑舟:“。”
被如此直白地一怼,费疑舟默了默,脸色微凝,迫使视线从她腿上移开,如旧的温和有礼:“抱歉,我以?后尽量控制。”
见大少爷表情变得有点微妙,又有点小尴尬,殷酥酥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好像冲了点,窘迫之余,忙忙找补:“那个,呃。我是说?,就一点小擦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没?什?么好看的,不影响日?常生活。”
说?着,她举起手里?的玻璃杯,轻轻一晃,转移话题道?:“你想喝什?么?有纯净水,咖啡,还有娃哈哈。”
听见最后三个字,费疑舟的眼神?里?浮现出得体的疑惑,询问:“‘娃哈哈’是什?么。”
殷酥酥:“……”
殷酥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好冰箱就在旁边,她拉开冰箱门,顺手从饮料架上取出一瓶娃哈哈,走过去给他,说?:“就是这个啊,娃哈哈AD钙奶。你小时候没?喝过?”
费疑舟端详着手里?的饮品,认真仔细地回?忆数秒,继而摇头:“没?有。”
殷酥酥诧异:“娃哈哈是全中国大部分?小朋友的最爱,我长这么大了都还经常买来喝。你小时候就算没?喝过,应该也听说?过吧?”
费疑舟静了静,还是摇头。
殷酥酥这下明白了。
想想也是,娃哈哈是平民百姓家小孩的最爱,而费疑舟从来不是平民。一个坐着劳斯莱斯、住着庄园别墅长大的孩子,随便出个门都前拥后簇,又是管家随从,又是雇佣兵保镖,怎么可能喝几块一瓶的廉价饮料?
再次直观感受到他和她们普通人之间的天壤差距,殷酥酥感叹之余,生出了几丝不甚明显的自卑。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没?开过的西湖龙井,边取茶叶,边眼也不抬地说?:“费先生还是喝茶吧。”
殷酥酥之前给大学舍友介绍了一个网剧资源,舍友对她感激不尽,这盒龙井便是当时送来的谢礼。价值不菲。
她平时没?有喝茶的习惯,这盒茶叶被扔在柜子里?落灰,已经放了四个多月。
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茶叶洒进杯底,再以?沸水冲泡。清香四溢。
殷酥酥凑近茶杯深吸一口?气,满意地弯起唇,又把泡好的茶端到贵宾面前。
费疑舟略微颔首:“谢谢。”
大公子不愧是是品茶的行家,不用入口?,只轻轻一嗅,便道?:“雨前龙井?”
殷酥酥对茶一窍不通,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雨前龙井是西湖龙井的一种吗?”
费疑舟侧目。
姑娘明眸晶亮,像缀满了浩瀚星河。
他不禁莞尔,淡淡地回?答:“龙井根据采摘茶叶的时间不同,可分?为?两类,即雨前龙井和明前龙井。‘雨前’指谷雨之前,‘明前’指清明之前。”
被科普到知识盲区的内容,殷酥酥受教,若有所思地问:“那雨前龙井和明前龙井,哪种更好?”
费疑舟:“说?不上哪种更好,各有千秋。”
“原来是这样……”殷酥酥点头,忽然想起在莱格赛750上喝过的“岩茶之王”,不禁又问:“之前在你飞机上喝过的那种茶,空姐说?是你的珍藏。那又叫什?么茶?”
费疑舟回?答:“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殷酥酥以?前看过一部自然遗产纪录片,其中一集便专门介绍了武夷山的大红袍母树。据说?,大红袍母树存世的仅有六株,三株古时就有,三株是无性繁殖而来,早在清代时便已名扬天下,是无价贡品。
“可是我记得,母树2007年就已经禁止采摘,你那罐是……”
“是我父亲在一场拍卖会上拍到的珍品。”
“……”
……你个壕无人性的男人为?什?么不早说?!
殷酥酥想哭。
那可是母树大红袍啊,康熙爷雍正爷同款,一克就要几十万,有钱都买不到的稀世珍宝,她居然一口?就给喝了个精光,不仅没?拍照没?留念,甚至都没?有细细品味!
就在殷酥酥黯然神?伤、悔得肠子发青之际,壕无人性的费家太子爷放下了手中的龙井,冷不丁问:“有没?有吸管?”
殷酥酥沉浸在没?能跟稀世珍宝合影打卡的遗憾里?,没?听清楚,茫然地抬头:“什?么?”
“吸管。”费疑舟拿起娃哈哈AD钙奶,淡淡地说?,“我想喝这个。”
“……你给我吧。”
半分?钟后,殷酥酥从冰箱里?取出一根细吸管,往娃哈哈顶部的密封铝箔纸一插,递回?给费疑舟,自己也取出一瓶喝。
呲溜吸一口?。
嗯,酸酸甜甜。记忆中的味道?,非常好喝。
殷酥酥咕咚吞下嘴里?的AD钙奶,定?定?盯着费疑舟看。眼瞧这位主儿也慢条斯理吸了一口?,优雅咽下,莫名便生出几分?紧张。
她小声试探地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喝吗?”
费疑舟点头:“还不错。”
微紧的神?经归于松弛,殷酥酥悄然鼓起腮帮,呼出一口?气,囧囧地想:还好还好,也不是多挑剔难伺候。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
殷酥酥一瓶娃哈哈喝完,又陪大少爷在客厅里?坐了会儿。东拉西扯地闲聊,蓦地,一阵微弱却怪异的声响从洗漱间方向传来,飘进她耳朵。
滴答,滴答,绵延规律。
像是水龙头没?拧紧,在往下淌水。
“不好意思,麻烦你稍等我片刻。”留下这句话,殷酥酥从沙发上起身,循着声响传出的方向寻觅一圈,发现是洗手间。
客厅灯光明亮,倾泻进磨砂门内,一缕光线虽然微弱,视物已经足够。
懒得开洗手间的灯,殷酥酥摸黑走进去。
洗脸台上并无异样,回?过身往后看,原来漏水的地方是浴室里?的圆形蓬蓬头。
她蹲在花洒开关前,仰起脑袋握住开关,用力一转,试图将蓬蓬头关紧。
谁知,黑灯瞎火转错了方向,竟将顶端的方形花洒给打开。哗啦啦的冷水往下冲出,气势汹汹,跟下大雨似的,直接把殷酥酥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殷酥酥毫无防备,傻了,被冻得一个激灵喊出声,忙慌慌把开关往反方向拧紧。
客厅那边,费疑舟听见洗手间的惊呼,蹙了眉,怕殷酥酥因为?腿伤出意外,大步便往她的方向走,步伐里?尽是前所未有的失序与仓促。
到门口?,顿步往里?看,洗手间内部做了干湿区分?离,布置整洁,光线格外昏暗。
但依稀可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楚楚可怜,像被人遗弃的猫儿,木呆呆缩在浴室内。
费疑舟恪守君子礼数,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敲了敲门,嗓音微沉:“殷酥酥?”
不是殷小姐,而是殷酥酥。短短三个字,已经泄露他关心则乱。
殷酥酥这才迟钝地回?过神?。她此刻浑身是水狼狈不堪,羞窘与懊恼交织,边站起身,边语无伦次地回?复:“没?事没?事,我想把水关了,结果拧开关的时候不小心拧错了方向,只是身上被水淋湿而已……”
视线里?的黑暗令费疑舟不悦,他心是紧的,要确认她是否受伤,抬手摁亮照明灯。
啪一声,室内瞬间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浑身是水的女孩儿走出浴室,落汤鸡般映入他视野:一头长卷发湿漉漉淌着水,搭在肩头,也许是觉得自己太狼狈,窘促羞于见人,她脑袋埋得很?低,两只平日?里?小巧雪白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鲜血。
完全是下意识举动,费疑舟目光下移。
继而便看见了她身上湿润的发丝和湿润的衣衫。其中一缕发,沾着水汽黏在她左脸的皮肤上,尾梢没?入她的唇齿,朱红的唇与黑色的发,色差强烈而又夺目异常。
像出洛水而来的神?女。
又引人无限遐想。
费疑舟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可控地注视,眸色渐渐深了几分?。
殷酥酥完全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她像只落汤鸡,窘迫地背转身,一把伸手拽过旁边的大浴巾,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费疑舟很?清楚,自己应该移开眼,不再看她。可脑子里?有贪婪的念头在叫嚣,理智的弦被强力拉扯,这考验严峻到无以?复加。
烟瘾来得十分?突然。
事实上,费疑舟神?经冷感,从未依恋过尼古丁。可这一秒,这一分?钟,他想摒除一切,成为?瘾念的囚徒。
殷酥酥用浴巾简单擦了擦头发,接着便准备回?卧室换衣服。转身,看见费疑舟还在原地。
她被吓了一跳,尽量自然地说?:“麻烦让我一下,我要换身干净衣服。”
费疑舟闭了闭眼,没?说?话,侧身将路让开。
殷酥酥从始至终根本不敢看他,咬咬唇,快步冲回?卧室。
轻轻一声“砰”,房门关严。
费疑舟随手关了灯,背靠墙,从衣兜里?摸出糖盒,取出一颗抑制烟瘾的糖,放进嘴里?,品味唇齿间苦涩微甘的克制。
终究自嘲地弯起唇。
到底是该庆幸还是惋惜?那些可怕的,邪恶的,销魂蚀骨的肖想,全都落了空,这场博弈,由他的理智再次取得胜利。
只是,忍字头上一把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刚才那些画面其实很?唯美,像名导文?艺片里?会出现的镜头。莽撞拧错开关的女孩,哗啦啦冲下的水流,和她惊慌失措的眸,窘迫难堪的红色的颊。
他想,自己本不应该有过多联想。
可是,那些沾了水的蚕丝布料是如此幸运,能在她的慌乱无措中,与她亲密至极地拥吻……
一颗糖没?化完的光景,紧闭的卧室门再次开启。
费疑舟掀眸望去。
天生丽质的美人,从不依赖衣装粉饰。她身上湿掉的蚕丝睡衣,已经被另一套家居服取代,同样的浅色系,同样的雅致,同样的大方且保守。
殷酥酥本来低着脑袋,径直往客厅走着,经过洗手间时,余光扫见什?么,讶异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费疑舟回?答:“吃糖。”
殷酥酥:“……”
放着明亮的客厅不待,柔软舒适的沙发不坐,在乌漆嘛黑的洗手间里?吃糖?
什?么奇怪的嗜好。
殷酥酥被噎得几秒无言,好片刻才回?过神?来。
刚才淋浴喷头洒了凉水下来,沾湿了她全身,自然也包括她受了伤的膝盖。殷酥酥怕伤口?沾水过后发炎,又担心自己在卧室内擦药消毒,耽误太长时间,怠慢了费家大公子,两相权衡,便将碘伏和创伤膏拿了出来。
殷酥酥面朝费疑舟,说?了句:“您去客厅坐吧。”
费疑舟点了下头。
待两人重新回?到明亮的客厅,殷酥酥便将手上的药物放在茶几上,坐下来,边小心翼翼挽起裤脚,边礼貌地说?:“我伤口?沾水了,您应该不介意我消个毒吧?”
心想:反正伤只是在腿上,不是见不得人的部位,在他面前上个药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之前也提出过想看她伤口?。
费疑舟听她说?完,没?说?话,目光下意识落向她的腿。
姑娘坐在沙发上,一只长腿弯曲抬高,裤腿撩起来,露出的小腿肚纤细而匀称,肤色雪白雪白。膝盖上方一块擦破样的伤痕已经结了层痂,淡淡的血色色,像撕裂雪地的朱砂。
他眉心微拧起一个结。
殷酥酥没?有注意到费疑舟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自顾自拧开碘伏瓶盖,拿棉签蘸取。正要往上涂抹,一只手却兀然进入她的视线。
殷酥酥怔然,眼帘掀高。
从来金尊玉贵的人,不知何时竟屈了只膝、半蹲下来,定?定?注视着她腿上的伤口?。并且一句话没?说?,径自从她手里?接过了棉签。
棉花浸透碘伏,冰凉的柔软触上伤口?。惹得殷酥酥蓦地一颤。
费疑舟动作?骤顿,抬眸望她,眉心拧得更紧:“弄痛你了?”
咫尺距离,四目相对。
殷酥酥看见他浅溪般的眼瞳流露出担忧。
“不是,棉签有点冰而已。”毫无征兆的,殷酥酥脸红得仿佛染了胭脂。她被他的举动搞得又懵又惊,内心慌促之间,嗓音也无意识地轻几分?:“我自己来……”
费疑舟垂了眸继续手上动作?,淡淡地说?:“我有弟弟是医生。”
殷酥酥茫然:“?所以??”
费疑舟从善如流:“上药这种事,我比你专业。”
“……”还能这么比?您老人家真是逻辑鬼才哈。
殷酥酥简直是被这位太子爷秀傻了。她目瞪口?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任由他替自己上完了药。
沾了碘伏的棉签,被扔进垃圾桶。
费疑舟单手拿着碘伏和药膏,直起身来,问她:“这两种药你通常放在哪里??”
殷酥酥哪里?还敢劳他大驾,整理好裤子的下一秒,她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完全顾不上腿还隐隐作?疼,飞快抢过药膏干巴巴一笑?:“给我吧给我吧。”随手把东西丢旁边。
丢完以?后,殷酥酥意识到两人再这么单独相处下去,着实有些不妥,便清了清嗓子,含笑?望向费疑舟,无比温柔体贴地说?:“费先生,我看雨已经差不多停了。送你的蜂蜜就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你看,你是想再坐会儿,还是我现在送你下楼?”
这话其实等同于变相的逐客令。
费疑舟深邃漂亮的眼直勾勾盯着殷酥酥,神?色不明。
倏地,他开口?跟她说?话,语气冷静平缓,却答非所问:“殷小姐还记不记得,你与我的三件事之约。”
殷酥酥愣了下,毫无戒心地点头:“记得。之前我们约定?好,我要答应你三件事。目前我还欠你一件事没?有做。”
费疑舟:“第三件事,我已经想好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请你,跟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