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的眼睛正是从那些信符里染上了她。
“凡人就是如此话多。”
傩森打断了江湛的话,树根聚集在他周围, 将他和婴孩托举起来。
江湛被迫停下对话,眼神复杂地定在薛宁身上。
他希望得到薛宁一星半点的回应,可现在薛宁连眼神都无法给他了。
她轻点足尖回到了秦江月身边,中间傩森试图阻拦,被秦江月尽数击退。
傩森想为弟弟报仇,所以今日之事交给枯荣的时候,他也领了命要一起来。
这皇宫内院本来有修士设下的结界,秦江月上次来还加固过,为的就是保护人皇,但人皇自己背叛了修界,这结界自然也没了用处。
“剑仙杀我弟弟,我便杀了你的妻子,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傩森和枯荣今日的目标都是薛宁,薛宁身上不少伤,眼睛也看不见,就是个活靶子。
“用她来换这个孩子的命,或者我先杀了他,再连她一起杀了,你选一个。”
“……小皇子在他们手中?”
薛宁看不见,神识也不能使用,这会儿听他们说起来才知道有孩子存在。
秦江月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加重。
其实这一幕不生疏,从前神魔大战,长圣就用这种方法让秦江月自毁过,如今不过是他的下属旧戏重演罢了。
发觉这场登基大典是场鸿门宴的时候,薛宁和他心中也都有数,那个最无辜,最无法选择自己前路的小皇子,可能会成为最棘手的问题。
现在也不必再问前任人皇为何突然服下妖丹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小皇子之所以没死,还要感谢他是个天残,不然江湛为了登上皇位,那日怕是连这个孩子也一起杀了。
妖丹肯定不是人皇自己想吃的,江湛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左不过魔族那些法子罢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做出了选择。
人族站在修界这边多年,魔神统御六界,人界是如何如履薄冰,被倾天虐杀也好,被其他魔族掠夺侵扰也罢,他作为王爷,都该是看在眼中的。
可他还是选择了魔。
因为魔不讲道理,不讲缘法,他想当皇帝,想长长久久活下去,就只能靠魔。
凡人微薄的力量在如今这个世道中完全不值一提。
薛宁今日不该来这里,但这样的大事,她不来也是别人来,还是要出事,那还不如她来。
这个人,从第一次遇见到最后一次在仙府分别,每次见面每次对话,都心思活络有所图谋。
如若她能早点发现问题,在江湛带孩子离开时就留住他们,或许就能避免后面发生的事了。
“现在怎么办。”
薛宁隔着白绸面对秦江月的方向,秦江月淡淡的呼吸就在一旁,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还没喘息几日就又出了意外,这就是乱世。
安安稳稳吃吃睡睡的简单生活,似乎从潮凝真君的陨落开始就离她远去了。
“剑仙不说话,怕是没有办法吧。”
回答她的是傩森。
傩森是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的。
来之前神尊不止一次说过,不要给化剑太多思考时间。
这个人哪怕在绝境之中,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想到破解之法。
要对付剑仙一定要行动快速,绝对不要给他反应的机会。
所以今日这场登基大典,只是到宴请的阶段他们就动了手,未曾多铺垫一下。
怕就怕动作慢了,还没开始就被发现端倪,功亏一篑。
即便这样快,不还是被看出了蛛丝马迹,令他们有所防备?
“不如我来给剑仙出个主意。”
傩森已经开始行动,他将小皇子从江湛怀中夺走,江湛想要把孩子抱回来,孩子离开他都开始哭了,但他也被桎梏,根本够不着。
婴孩的啼哭声伴着傩森残忍的话语而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一个婴孩罢了,杀了他,你就再不必受掣制要挟,不是吗?”
诡异古怪的笑声响起,身上开着眼睛的护卫都围了上来,将薛宁和秦江月圈在其中。
他们早就不是他们自己,眼睛漆黑透着魔气,是已经被夺走了神智。
秦江月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动作。
“城中百姓,如今都是这样了?”
他居然还问问题,情绪还那么稳定,这让傩森有些挫败感。
“是又如何?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这个,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要发生了什么了!”
傩森收紧枝干,孩子哭声更大,皇宫之外,京城之中所有百姓都被魔操控,从大门处闯进来,直直奔向这里。
他们都曾经是无辜百姓,哪怕被魔操控依然还是人族的身体,明明不堪一击,却是秦江月这种名门正宗最无法伤害的存在,可比任何魔来对付他都好用。
秦江月拆掉了薛宁眼睛上的白绸,她长睫颤动,想说什么,秦江月也不需要她开口。
“我知道。”
……你就知道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别乱来。”薛宁有些担心,“我没事的。”
秦江月似乎点了一下头,她好像感觉到他下巴转开了,是去看谁了吗?
紧接着,身边人气息消失不见,薛宁听见秦江月道:“不管是这个孩子亦或是我的妻子,你要他们的目的,最终不过是为了杀我。”
薛宁猛地睁眼,血红的眼眸,漆黑的瞳孔,和其他被魔操控的凡人无异。
哪怕睁开了其实也什么都看不见,之前为了摆脱枯荣,薛宁是彻底毁了这双眼睛的,视觉丝丝缕缕断绝,倒是一点都不疼。
因为这根本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在发觉这里不对的时候,她就悄悄换了个分·身进来。
小龟就在她袖中,红龟跃跃欲试想要出去替被魔化的百姓净化身体,但还不是时候。
傩森和枯荣还在,红龟个头儿是大却也不是无敌的,秦江月都要受制于人,更何况是它。
得想法子把孩子抢过来。
薛宁的本体早就悄悄逃出皇宫,分·身技能她用得不多,至今也只能分出两个,为了将孩子抢过来,她不得不再分出一个来。
瞎了眼睛的分·身因为她这个举动身子晃了晃,差点坚持不住。
这耗费本源的傀儡让薛宁的本体也有点吃不消,好在她比上次用时精进了一个大境界,只是昏神片刻就平静下来。
她不能操纵傀儡发信求援,京城肯定处处都是魔族的眼线或阵法,她真的求援,不说信号发不出去,恐怕还会暴露自己的底牌。
皇宫里面,秦江月已经做出了选择。
“放他们走,我跟你们回去。”
他收了手中剑,两手空空悬于空中,张开双臂:“任你处置。”
这一幕于数万年前重合了。
那时化剑仙尊为救人,被迫毁伤自身,亦是这样的情形。
傩森谨慎地看着他,并未立刻作答,倒是枯荣站出来拒绝了。
“听起来很诱人,但剑仙如何会在一个地方失败两次?恐怕不太妙啊。”
枯荣声音冷起:“抓人离开,别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别给他时间!”
这话提醒了傩森,傩森再不迟疑,利用怀中奄奄一息的小皇子逼迫秦江月交出薛宁。
筹码都在手中才能万无一失,他们真正要的确实是秦江月本身,但绝对不是现在。
薛宁这个分·身眼睛看不见,还要分神操纵别的傀儡,行动就有些不敏锐。
秦江月赤手空拳地挡住了几次傩森和枯荣的全力一击,唇边已经沁血。
傩森觉得很过瘾,想看他再伤重一些,但枯荣不打算磨蹭,抓住薛宁分·身的胳膊就走,用无数双眼睛催促傩森速度离开。
傩森不甘心,但今天任务的主导是枯荣,他只能听命行事。
两个大魔得手,抓着薛宁和孩子升至高空,魔神失了妖界,他们便要彻底得到人界。
“圭兹!”
薛宁听到枯荣喊了这个名字。
那是魔神三护法,与枯荣算是一脉同承,他们一个拥有冠世之眼,一个拥有一双通向六界的耳朵,圭兹亦可控制听觉,令所有低于他修为的人听从他的任何命令。
黑色的耳纹在空中展现,如声波般一点点震慑而出。
“让他们全都去死!”傩森痛快地吼道。
……可以,现在知道被吸□□气的人是如何被抓到妖域的了。
他们可能根本就是自己走过去的。
派去调查的不是疯了就是失踪,也都是被圭兹命令或者吞噬。
不是没想过可能是圭兹,但魔神居于魔域疗伤不出,他座下护法本也不敢来进犯,稍有异动就会被秦江月发现,如同之前他发现人界的魔气。
一切问题都出在江湛身上。
那次魔气引导应该就是计划的一环,当最不能背叛修界的人界叛变,局势就已经开始倾斜。
他们又还要去保护谁呢?
苍生选择了罪恶的一方,那罪恶还是罪恶吗?
是否他们反而成为了阻碍苍生的罪恶?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激醒了许多被魔化的凡人,他们有一刻钟回神,似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湛不代表苍生。
凡人渺小,苟且偷生,卑微低贱。
但薛宁很清楚,这样的凡人,却要比那些魔也好,仙也罢,更不容玷污践踏。
江湛不想做凡人,他要活下去要变强,做肆虐的魔,可他统御下的凡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
人与人同天同地却不同命,不可同日而语。
被枯荣控制的薛宁忽然反手去抢夺小皇子,枯荣早有防备,自然不可能让她得手,傩森见她不知死活,正要嘲讽,忽然眼前一花,又看到一个薛宁。
枯荣高声:“是傀儡!别上她的当,找她的本体!”
这瞎了眼的分明不是薛宁的本体,她曾经用这一招蒙骗过魔神,枯荣还记得。
薛宁两个分·身都上来,距离小皇子一步之遥,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傩森将小皇子勒得很紧,她光毁掉那些枝干都要耗费时间。
好在她也不是一个人,在枯荣寻找她本体的时候,秦江月已结起剑阵,令傩森和枯荣无法毁掉她的分·身,控制他们不得掠向更远处。
傩森虽然口中得意,骨子里却害怕剑仙,在剑意靠近时本能地畏惧闪躲。
薛宁眼疾手快地分出一只手抱住了小皇子的腰身,可她不敢随意拉扯,凡人婴孩的身子太弱了,随便一动都可能要他的命。
她这样束手束脚,傩森却不会,他为躲避秦江月拼了全力,不会那么在意小皇子受不受伤,反正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行了。
薛宁分明看见那孩子喷了血,明黄色的襁褓都染红了。
她心里一紧,顾不上自己,哪怕要被傩森的枝干腰斩这个分·身,依然飞上去,如临仙乘月,乘着秦江月的剑意用木灵将孩子包围,隔绝开魔气。
几乎就要成功了。
“放手。”
耳朵忽然很痛,是圭兹开口,对她发出了指令。
薛宁修为肯定不如圭兹,手立马软了,她错愕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被甩出去,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摔死。
傩森显然也不希望孩子死了,毕竟这是他们最大的底牌,一个柔弱无比的天残凡人,反而是对付剑仙的利器。
电光火石之间,比他们都快的是一双苍白的手。
他接住了已经无力哭泣的孩子,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薛宁睁大眼睛,看到江湛将孩子接住,反手扔给了秦江月。
秦江月稳稳接住了孩子,最大的筹码已失,魔神三个护法立刻后退,秦江月哪里会给他们逃开的机会。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他用灵力为小皇子续了口气,将他安置到自己的袖里乾坤之中,对薛宁道:“退开些。”
薛宁麻溜儿地操纵分·身离开,白月光要开大了,她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捎带几个从魔化中醒来的百姓。
剑仙元神化剑,圭兹、傩森和枯荣面露惊惧,圭兹试图让还魔化的百姓去阻挡秦江月,给他们争取离开的时候,但那些百姓很快被淡淡的红光净化。
剑仙这个妻子怎么这么多花样???
来之前神尊可没说啊!!
她怎么还能净化魔气??
圭兹气死了,可没办法,只能抓起江湛这唯一一个筹码,但江湛已经没资格,也做不了这个筹码了。
在选择把小皇子交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了。
“……可笑。”
真是可笑。
既然做了选择,又何必还保存一丝良知。
到了最后,进不是,退不是,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笑话。
江湛闭上眼睛,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断气之前,他最后望向薛宁的位置,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动。
薛宁如有所感,背后一阵凉意。
“本体是这个,对吗?”
肩膀抚上炙热的温度。
是长圣!
长圣暴露气息的一瞬间, 秦江月战意轰然而起。
但魔神之所以是魔神,就是要比他的护法们聪明。
哪怕已经叮嘱过面对秦江月要速战速决,傩森和枯荣还是不够果断, 不够快速。
长圣就不一样了。
他现身的第一瞬是抓住了薛宁的本体, 下一瞬, 他高大巍峨的身躯笼罩在薛宁身上, 视线投向奔袭而来的秦江月,死对头的速度可真快, 远不是从前可比,他变得更强了。
又或者说, 长圣这几次与他交手,确实被伤到了,所以会觉得秦江月更强了。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兆头。
但也没关系,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
长圣嘴角一勾, 朝秦江月露出志在必得的阴戾笑意,转瞬间带着薛宁消失在原地。
薛宁一消失,红龟也跟着消失,还未曾被净化的百姓继续围堵秦江月, 被留下的三个护法在心音中得到了神尊要求断后的命令, 本已跨界的脚都缩了回来。
说实话,不太想干这件事,看剑仙那个眼神, 从他女人被抢走那一刻开始,杀意铺天盖地袭来, 连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凡人都被这杀意覆盖,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剑仙都不管凡人了,可见他现在状态多可怕, 这个时候留下来断后,很可能葬送自身。
但是没办法。
王命难违,圭兹、傩森和枯荣留下来,一起对付秦江月。
“今日哪怕死在这里,也是万万不能让剑仙更进一步的。”
枯荣说完和圭兹对视一眼,比起现在的剑仙,他们更不想回去面对魔神好吗!
剑仙的行为尚可估算预料,但他们的神尊那是看不穿猜不透,叫你始终在恐惧之中辗转反侧。
可这些好像都是老黄历了。
几万年前的剑仙和现在的剑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圭兹和枯荣有幸参加过当年的神魔大战,对从前的化剑仙尊有所了解,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以为拼尽全力是可以拦住剑仙的,最起码可以留他许久,最短也得一日吧?
可是没有。
“去!”
圭兹不轻易说话,每次说话都是发号施令——对那些修为低于他的凡人。
凡人如蝼蚁,密密麻麻地围向秦江月,秦江月身后还有被薛宁净化过来的正常人,这些正常人看到剑仙似乎受制于此,便拿了身边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上前为平魔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皇宫里以前的护卫,身手不错,可面对被魔化的人,身手再好也没用。
他们很快败退。
秦江月看都没看这一切,因为不必去看也可以预料到结果。
需要解决的是始作俑者。
圭兹忽然耳朵剧痛,尖刺的耳鸣令他身体痉挛倒下,是枯荣及时扶住了他。
“你耳朵流血了!”
枯荣惊呼着。
圭兹头脑昏沉地望向不远处的白光,他几乎看不到剑仙的容貌,他怎么来的,如何来的,他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听见的是剑啸声。
剑仙留了个结界稍稍庇护那些凡人,便纵元神剑鸣响彻整个皇宫。
灰色的雾气笼罩天地,他们很快发现那不是什么雾气,是剑气化形。
“快走!”
圭兹的耳朵已经废了,他不想看到枯荣也死在这里,推着她离开。
“照顾好她!”
这句嘱托是对傩森。
傩森虽然是四护法,但是替代了原来的四护法,入门其实比枯荣晚。
两人平日里因着排序问题有过不少矛盾,将枯荣托付给傩森圭兹是不放心的,可也没办法了。
“我来替你们挡住剑仙,你们快走!”
必须留一个死在这里的话,那就选他吧,他这双耳朵,回去也是废物了。
枯荣被圭兹推跑,她极力挣扎要回去,被傩森无情地捆回来。
“你要是希望他白白牺牲,那就回去吧。”
傩森愿意听圭兹的嘱托已经很不错了,他将铺天盖地的枝干收回,捆着枯荣离开。枯荣不甘心,开出无数双眼睛袭向秦江月,秦江月一时天旋地转,似乎真的被她这绝望一击得手。
枯荣高兴了还没三息,就被刺瞎了所有眼睛。
血泪从她眼眶流出,她听到圭兹的惨叫声,那种与一脉相承断绝联系的感觉让她彻底傻了。
她从未想过,领命来抓个人,最后会是这么惨烈的结果。
分明出发之前她做了无数次推演,觉得万无一失,计划完美。
身子被推了一下,枝干从她周围消失,枯荣看到自己被傩森甩了出来。
圭兹会为了她而牺牲自己,傩森显然不会。
有利的情况下,傩森愿意带着她,当成为累赘甚至自身难保,傩森才不会留她。
她被当做抵挡秦江月剑啸的工具,轻而易举地丢了出去。
枯荣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他们是魔啊,魔这种东西,怎么靠得住呢?
除了圭兹。
枯荣悲从中来,嘶吼着与剑啸撞在一起,丝丝缕缕的魔气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逃掉了些许。
倒是扔了她的傩森,被凛如极寒的剑气包裹,灰雾将他吞噬,刹那之后,秦江月白衣猎猎地穿过他的身躯,手中元神剑上没有一丝血污。
而在他身后,傩森惨叫崩裂,化为乌有。
魔族的阵法随着三个护法的或陨落或重伤消散了。
天色渐渐亮起,外面居然已经是正午时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血滴下来的声音,秦江月垂眸去看,手腕不知何时划破,鲜血如注,他却无心疗伤。
他说过,以后不管受什么伤都由薛宁替他治愈。
可她不见了。
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长圣带走,秦江月无法深想她身上会发生什么。
随着魔族阵法消散,凡间的魔气冲天也被修界见到,慕不逾等仙府首座率人来此,还没从秦江月处问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他化为一道银光,直指魔域。
要说薛宁本人现在如何。
她其实还好。
人跟着长圣坐在奢比尸上,正在吐。
晕兽了。
作为修士,都会飞来飞去了,薛宁以为自己对这些失去重力的活动早就没有任何排异反应了,立刻让她去环球影城坐一百圈霸天虎过山车她都OK。
等到体验过魔神座驾之后,她发现不是的。
“你吐了半天,还没吐完?”
魔神拿高大的背影对着她,哪怕胯·下是巨兽,他坐在上面依然巍峨如山。
那张终于转向她的脸是俊美而阴郁的。
“呕!”
薛宁看了一眼,偏头接着吐。
长圣神色微妙地摸了摸脸,这一口吐得仿佛是看见他作呕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薛宁最近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哪里吐得出来那么多?
前面是晕兽,后面是觉得魔神恶心。
稍微好些了,她就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意图刀了长圣,尝试几次都被轻易化解。
“奉劝你省省力气,虽说我现在不会杀你,但你若再闹,惹我厌烦,那可就不一定了。”
薛宁知道自己是筹码,不会被怎么样,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听你废话。”
她满肚子的气,又怕秦江月被三个护法围攻出事,又怕他担心她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做正道修士就是很容易被道德绑架,如果秦江月真的因为着急她的安危而害了凡人性命,沾上因果,那就难办了。
正要继续刀长圣,奢比尸再次三百六十度旋转,薛宁抓紧了长圣的披风,这才勉强没掉下去。
“哈哈。”
长圣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
也是,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他今日是大赢家。
薛宁阴暗爬行,杀不了这家伙,就仗着自己现在安全还有保障,尽可能地让魔神狼狈。
她看中了长圣的两个角,这东西如果断了,他一定会痛苦不堪吧?
有角动物似乎都对角非常看中,有很多甚至是靠角来吸引异性获得□□权的。
很好,魔神的□□权她没收了。
薛宁将被长圣抓走后被迫收回的分身再次放出来,从三个方向袭击他的角,长圣察觉她的意图,眉眼古怪地动了动,笑得更邪气了一些,从容地抵住了薛宁所有的袭击。
看着三双手都被控制住,薛宁似乎十分悲愤,长圣正要说什么,突然头上一阵温热。
“干得漂亮龟老大!”
薛宁痛快地笑起来,看着被小龟骑上的魔神,长圣立刻明白是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头上。
饶是他似乎也无法继续保持“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这种心态,面无表情地将小龟抓下来,捏在手里,几乎就要捏碎。
“拿来!”
薛宁去夺,本不会抢到,可魔神出了问题,还真被她得手。
小龟赶紧钻进她的衣袖,薛宁心有余悸地后退,看到奢比尸停在一片云海石山的入口处,长圣从坐骑上下去,目光落在魔域入口之处。
翳骑黑压压的身影漂浮而来,跟着摔倒在平台上的还有一身血衣的枯荣。
“傩森和圭兹败了,她逃了一缕魂魄出来。”
这么快!
薛宁一喜,她当然要高兴,魔神护法都败了,听翳骑的意思是说得比较含蓄,傩森和圭兹搞不好都已经死了,只有枯荣还残存一缕魂魄!
这说明秦江月没事。
他战斗完,应该也能想到他没事的话,长圣要留着她对付他,就不会让她有事。
如何破局,他们再从长计议便好。
总体来说,虽然她被抓了这很倒霉,可事情已经在朝最有利于他们的发展方向了!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没了牵绊阻碍,这么快就干掉三个护法,杀了长圣都指日可待了。
只要破了天照神体。
薛宁目光转向长圣,恰好魔神也看过来,并未错过她脸上的欣喜。
“你很高兴?”
薛宁刚才还在阴暗爬行发疯,现在已经非常情绪稳定。
既然看出她高兴了,那她就笑得更灿烂一点,反正不会死就行了,被抓了肯定是要吃苦,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要她为了一时的轻快而跟长圣虚与委蛇,她办不到。
“是啊,我当然高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没看见我在笑吗?”薛宁笑吟吟道,“魔神为什么不笑呢?是不想吗?”
长圣本来可能真的不太高兴。
但看薛宁这个欠揍的样子,他忽然高兴起来,人高马大地笑得比她还灿烂。
薛宁:“。”
早知不能以常理思考这只魔。
“你很高兴,但她在哭。”长圣拖着枯荣的一缕神魂过来,“枯荣啊,别说吾不给你机会,你好好看看这个女人,她的夫君杀了圭兹,还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她居然还那么高兴,你是不是也该让她和你一样哭个不停?”
枯荣浑身一震,缓缓抬眸睨着薛宁。
面对那张血泪直流的眼睛,薛宁终于有点笑不出来了。
“吾给你个机会。翳骑,把你们平日修习的擂台摆出来,将她们丢上去打一架,不分出胜负,谁都不许下来,谁也不许帮忙。”
枯荣是魔神的护法。
可她只剩下一缕魂魄。
这种情况下,她和薛宁谁更强,难以判断。
长圣像个局外人,一点都不关心魔域之外秦江月在做什么,或者之后要如何安排,仿佛看她们这一场对战,才是他魔生的头等大事。
薛宁被他抓着头发丢上了翳骑化出的擂台,周围画面骤变,从云台变成了尸山血海。
长圣高坐在白骨王座上,摸了摸自己的角,兴致勃勃道:“来,开始吧。”
那副模样,仿佛她和枯荣是什么困兽,甚至说得更难听些,她们就是两条狗,靠着互咬得胜,来博得他这个主人赏赐的一口吃食。
枯荣眼眸幽暗,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是习惯如此,还是在考虑如何杀了薛宁报仇。
也不只是报仇。
如果输给薛宁,这一缕残魂也保不住了。
薛宁法器还在手中,长圣足够自信,她身上任何东西都没被剥夺,就随便她使用携带,何其的猖狂。
将剑骨花枝抗到肩上,薛宁一边防备枯荣,一边又瞥了瞥长圣。
这一眼看下去,忍不住又偏头作呕。
长圣:“……”
他眯起眼吩咐翳骑:“黑鸦呢,去,给她身上种个种子,叫她大了肚子,吐起来才更有缘由。”
他奇妙地笑起来:“届时化剑打来,就说那是他们的孩子,看他会否下手挖出来。”
或许是联想到了秦江月的反应,长圣朗声笑起来,他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也可能是早就有此打算,总之薛宁这一筹上是真的败给了他。
看着突然出现的漫天黑乌鸦,她捂着肚子,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不断后退,直到周身皆被黑色乌鸦包围,再无处可逃。
“谨遵神尊指令。”
黑鸦发出沙哑的嘎嘎声,但薛宁能分辨出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