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斯沅点了点头。
“但事实上。”她蹙起了眉头,“我刚刚搜索了全?球网络,发现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在中东地区又发生了一桩影响极其恶劣的连环爆炸袭击。虽然在犯罪现场并?没?有留下珀斯公爵以往犯案时的高?调痕迹,但我却在现场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已被证实一直在为珀斯公爵效力的、他的心腹雇佣兵头领米彻尔。”
蒲斯沅:“继续说。”
“当然,这完全?可以说成?是一桩当珀斯公爵还在人世时就已经策划好的犯罪袭击。只是,当一个犯罪集团的首脑突然在异国他乡暴毙,他的手下们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六神无主、急求自保吗?怎么还会如此有计划性地继续去实施犯罪呢?”
叶舒唯说到这,顿了顿:“再加上,你?知?道我是个在执行任务时很喜欢依靠感觉的人。我的直觉也在告诉我,珀斯公爵还没?有死,邵垠并?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
她越来越觉得,邵垠充其量,只是珀斯公爵用?来在珑城与?他们一较高?下的筹码罢了。若是能?用?邵垠扳倒他们,那自然是最好;可如今失败了,对?于拥有庞大组织的珀斯公爵来说也只不过是断了一根无关痛痒的骨头而已。
随后,她还将她在邵家大宅时感受到的那股被嘲笑和讥讽的窥探感也一并?告诉了蒲斯沅。
“我总觉得珀斯公爵此刻人还在珑城,只是我却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
蒲斯沅听完她所说的话后,过了半晌,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一直告诉你?,比起感觉,我更仰赖板上钉钉的证据。”他说,“你?刚刚同我说的这些,大多都是你?的直觉与?在此之上进行的推敲,难免带上了一些主观臆断。”
“但是。”没?想?到,他却将话锋一转,“我来到这里后也感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我并?不认为你?的感觉是完全?错误的。我刚才已经给L传了信,告诉他我们还会在珑城再驻扎一段时间,继续追查珀斯公爵的线索。”
叶舒唯心满意足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蒲斯沅!等会儿我就去歌琰姐面前美言你?几句,让你?日后少受几顿毒打。”
蒲斯沅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我还需要你?的美言?”
她哼着小曲儿,从椅子?上起了身:“走了。”
“叶舒唯。”
就在她即将推门离开时,蒲斯沅忽然在她身后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邵垠书房的那间密室和那条密道就是最好的例子?,那警醒了你?,要多注意观察你?身边最近的地方。”
“有时候,你?认为越是不可能?的可能?,往往就是真相所在之处。”
蒲斯沅最后说的那段话, 让叶舒唯在走出审讯室好一段距离后,还一直深深地陷入在自?己的沉思里。
她回到言锡他们所在的房间, 调出了她来到珑城后所接触过的所有核心人员的名单。
周家长子周济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留有着?较为?严重的后遗症。目前依然整天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要想恢复到原先那般纨绔子弟游戏人间的模样,大概率是天方夜谭。况且,在邵垠的全盘计划里,他所涉及到的部?分微乎其微,负责监视他的特勤人员也表示他在发生事件时基本都在昏睡, 根本不可能参与其中。
她一边想,一边在周济的名字边打了个叉。
周煜是本国安全组织的一员,更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与肝胆相?照的朋友。要是周煜想要铲除她和其他人,实在是有太多次下手的机会。况且,Shadow早在与本国安全组织正式合作前就已经对周煜他们所有人进行过严格的背景调查, 蒲斯沅的全球网络监控系统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周煜有问题,他们早就应该发现?了。
所以, 于情于理, 都不会是周煜。
再来到吴家。
吴家次子吴赟已死,只剩下了年迈病弱的吴淞夫妇与整日忙于照料父母的吴浅浅。听周煜说,吴淞现?在已经不太能认人了,老夫妻二人整天在郊区的庄园里对着?面前的植物和小动物发呆放空。至于吴浅浅,她作为?任务关系人也一直都在受到持续的严密监控,根据调查结果?显示,她的行为?始终没有任何异常。
再加上,邵垠杀了她最亲爱的弟弟吴赟。若是非要将吴浅浅想成珀斯公爵, 有些细节和情理在吴赟的案件中就已经站不住脚跟了,更别?提她和周煜的那层关系。
划去了吴家的名字, 她的目光最后来到了邵家的名单上。
邵蒙、邵眠和邵垠均已死亡,余下的人只有邵允、正在接受急救的双子和辛澜、司机谭叔……以及目前还远在海外的沈鹭和邵琴琴。
这些人,个个都与她的关系亲厚有加,也都是她最不想要去怀疑和深度剖析的对象。
但她心里明白,蒲斯沅刚才对她的忠告绝不是危言耸听。她不能因为?私人情感一律避之不谈,也不能再像对待邵垠房间里的那间密室一样草率地暂时抛之脑后。
无论她有多么抵触和不情愿,她都不能再踏进同样的河流第二次了。
这一刻,她突然更加理解为?什么当初她和邵允有了情感羁绊后,言锡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了。
战神孟方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她对邵允的感情,会让原本她作为?一名特工、一名旁观者所具有的最清晰最有逻辑的判断受到致命的影响,她怎么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将自?己的感性驱逐。
想到这里,她叫住了准备回房间休息的言锡和郁瑞。
她问他们:“关于邵眠的死讯,通知沈鹭和邵琴琴了吗?”
言锡说:“我们在那边的特勤人员已经通知到了,也安排了她们母女明天就启程飞回珑城。刚才你去找蒲斯沅的时候,邵允也给?她们打过了电话。”
她点了点头:“双子和辛澜的情况怎么样?”
郁瑞说:“辛澜脱离生命危险了,双子暂时还没有。”
叶舒唯:“谭叔呢?”
言锡:“他做完笔录后回家了,我们的人也在他周围监视他。”
“好。”她放下了手里的名单,“我想拜托你们俩一件事。”
“从现?在起,我会对所有已知且幸存的与邵家有关的人员再进行一次深入调查,我希望你们俩也同时在暗地里进行交叉调查。”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包括邵允?”
她“嗯”了一声,眸色里看不出深浅:“包括邵允。”
“我不希望我的深入调查被我的私人情感影响,到最后有所偏颇、有失公允,所以我希望你们俩以最客观的视角再核查一遍我的调查结果?,确保我没有疏漏。”
叶舒唯对他们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怀疑邵允的人,但如若我不将他调查个透彻,我就无法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他的清白与无辜。”
“只有将确认邵允无罪的证据放在所有不了解他的人的面前,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与支持。”
毕竟,无论她有多么爱他,都无法改变他是这整个事件里最核心、最关键的任务关系人的事实。
大家心里都清楚,珑城发生的所有事其实都是围绕着?邵允展开的,且邵允每一回都能最准确地做出对邵垠行动的判断。这一点,其实也会让大家多少?对他产生一些忌惮与担忧。
再者,今天在邵家大宅里发生的一切惊变,大家听到的都只是邵允复述的一面之词。因为?当时在屋子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还处在抢救中没有苏醒过来。若是此时非要将情况想到最恐怖险恶,大可以说成是邵垠和邵允联合作案狠狠摆了他们一道。
血缘是邵垠始终无法撇清的纽带,哪怕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对于除她以外的人而言,他们只会用多年与变态罪犯周旋的经验来做出最坏最不可思议的打算——有没有可能邵允才是珀斯公爵?
正是由?于她深知这些道理,所以才要替她的爱人彻底洗脱投射到他身上的所有质疑。
等?叶舒唯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看到邵允正闭目在沙发上静坐。
他似乎已经洗过澡、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额发乖巧又?服帖地垂下来,令他看上去格外地温柔又?安静。
听到开门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这么听话吗!”叶舒唯关上门,一边将制服外套脱下扔在衣架上、一边朝他走过去,“一直都在这儿面壁思过?中途没有偷懒?”
邵允看着?她,微微弯起嘴角:“小蔷薇一秒不发话,我可一秒不敢偷懒。”
他说完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面色看上去还是比平时少?了些许血色。
叶舒唯走到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怎么穿得?那么少??不冷吗?万一受寒了怎么办?你的药呢?我去给?你拿毯……”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伸出手拉到了腿上紧紧抱着?。
“我刚刚洗了很久的澡,所以不觉得?冷。言锡他们已经让人把大宅里的药给?我送过来了,我也喝完了的。”他将她抱在怀中,目光恬静又?柔和,“别?太担心我,我没有哪里不好。”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用手掀开了他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随后便果?不其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绷带底下都是他与邵垠在搏斗时留下的伤痕。
“真的打起来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力气?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小,我也不是不会打架。”他竟还有心情自?嘲,“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男人的勋章吧。”
叶舒唯低声问:“为?什么会洗很久的澡?”
“我想洗去身上的血腥味。”邵允沉默两秒,“但好像无论我怎么样用力擦拭,都无法完全清洗掉。”
那浓重的血腥味,始终还萦绕在他身上。
她心中一涩,下一秒便凑过去,在他漂亮的唇角边旋下了一个爱怜的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让邵允本就看上去有些深暗的目光顿时变得?更黯了些。
格外安静的环境里,叶舒唯的心跳也莫名开始加快。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从他的腿上跳下来:“我在白巷飙车又?狂跑淋了暴雨,身上的味儿我自?己都闻不下去了,我得?先去洗个澡……”
却不料,邵允的双手有力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你的味道很好闻。”他喉结上下轻一滚动,随后偏过头,用不容分说的姿态吻住了她的嘴唇,“一起吧……我不介意再多洗一次澡。”
在进房间之前,叶舒唯本以为?他们会进行一场格外深入而冗长?的谈话。
毕竟先前在邵家大宅时,他们彼此的情绪都不算好,情绪爆发时的对话又?闹得?气?氛不欢而散。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也可以好好将一些没说完的话慢慢说开。
可到最后,这场预想中的谈话,却被另一种形式所取代了。
他们今天都经历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恶战与打击,她本以为?浴室里的昏天暗地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可却没想到,等?从浴室出来后,邵允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帮她吹头发,吹着?吹着?,他们不知为?何又?胡乱地吻到了一块儿去。
刚刚好不容易才穿上、都没穿热乎的浴袍再次散乱在了床边,他们在床上紧紧地拥抱着?彼此,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样热爱着?彼此。
有时候,身体的反应或许比说出口的语言更为?真实。叶舒唯在承受着?邵允浓烈的情愫与索取时,也能同时感受到他内心所有汹涌的情感。
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绝望,他的矛盾,他的迷茫……
一切的一切,她好像都能像在车上感受到他失去大哥时那样,一分不差地感同身受。
这也同样让她感慨万千,让她恨不得?徒手剖开自?己的心脏,誓要与他共同分担那些如山如海般的情绪。
周煜在审讯室的玩笑?话,还真的一语成谶了。
下午那几不可见的小别?扭,随着?一次又?一次最亲密的相?拥,而彻底消散在了云雾之中。
叶舒唯连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落入了柔软的枕头与床铺里,被蓬松的被子暖暖地裹住了身体,随后便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她起先以为?自?己今天一天经历了这么多,该是一夜无梦到天明的。
可实际上,她却在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真实得?像是现?实一样的梦。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半来到了邵家大宅。
她来时还没有下雨,可当她一在大宅的大门口站定时,灰蒙蒙的天空中就下起了雨。且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比她在珑城见过的任何一场暴雨都来得?可怕湍急。
叶舒唯没有带伞的习惯,她就这么空落落地站在大门口,静静地期盼着?邵允的出现?。
他怎么还不来接她呢?
她心想。
那个连一段平平无奇的夜路都不愿意让她自?己独自?走的男人,那个永远待她温柔如水的男人,那个爱她爱到满心满眼都会发亮的男人,那个说要与她一起走遍千万里路的男人……他为?什么还迟迟不来见她呢?
他难道不应该带着?笑?意,急不可耐地朝她迎来吗?
他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在此时见面,随后要携手并肩说一整夜的无聊话吗?
她就这么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雨淋得?无知无觉时,她才终于在磅礴大雨中看到了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朝她走近。
是邵允。
她开心得?眉飞色舞,在大门外拼命地朝他招手:“阿允,快来帮我开门,你怎么才来啊!”
一步又?一步,她眼睁睁地看着?邵允走到她的面前,最后却站在与她一门之隔的地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漠然眼神,在大门后注视着?她。
她听到他说:“以后别?再来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地张了张嘴:“你说什么?”
“叶舒唯。”她看到她挚爱的男人,用那道她爱之入骨的温柔嗓音告诉她,“离开我吧,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邵家?大?宅的大?门里外, 仿佛是两个颠倒的世界。
叶舒唯最开始以为邵允是在同她开玩笑,可当她试图从他的神情里找出那一丝玩笑的痕迹和破绽时, 她却发现自己竟怎么都找不着。
她以为是这场她有生之年见过最大的雨迷蒙了她的双眼,混淆了她的视听,让她变得神志不清。要不然,她怎么会从邵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呢?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邵允,想问他“为什么”、或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硬生生地堵住了似的,连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门里的邵允也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离开了。
叶舒唯站在大?门外,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即将再?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痛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她努力地想要开口叫住他,可在张开口的那一刻, 却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口腔里……全都盛满了苦涩的泪水。
这种感觉,跟溺水身亡前的那一瞬间极为相似。
眼看着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她终于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唯唯?”
她刚睁开眼, 就听到了这么一声温柔的呼唤。
叶舒唯一时间还身处在那个?真?实到有些可怕的梦境里,没能完全脱离出来。
她就这么静坐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眼神迷茫地朝那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邵允披着外套站在房间的门口,房间外还有人声,他似乎是正在同谁说话。
眼见她这副泪流满面又?失魂落魄的模样,邵允的表情也微微一变。他低声对门口说了句“好?我知道了”,先暂时关上门, 快步朝她走了回来。
他迅速地在床边坐下,一手将她拥入怀中, 一手轻轻地抹去了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我在这儿。”
她感受着他柔软的指腹拂过自己的脸颊,还有他怀抱里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凝在眼角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邵允不厌其烦地替她擦拭着那些珍珠般的眼泪,用自己的额头?轻抵了抵她的额头?:“又?做噩梦了吗?”
叶舒唯沉默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怕。”他用嘴唇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和红红的鼻尖,“我们唯唯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强的女孩儿。”
他的语气活像是在哄三?岁小孩儿,可却不知,无?坚不摧的女战神雅典娜却对他这一套安抚无?比受用。刚刚还因为梦境濒临崩盘的情绪,竟慢慢地开始回调收拢。
等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正常通畅不少?时,邵允才?试探性地开口问她:“还是跟以前那么多年相同的那个?噩梦吗?”
叶舒唯摇了摇头?。
天知道她究竟有多想立刻把自己刚才?做的那个?荒诞又?可怕的噩梦内容告诉他,随后亲耳听到他肯定地安慰她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让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可梦境的内容分明就在她的嘴边,她几欲开口,却最终还是没能在他温柔耐心的注视下把实话说出来。
他们往常分明无?话不谈,连对她而言最隐私的事情她都能大?方地拿出来与他共享。
一时之间,连叶舒唯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难道她是在害怕当她说出梦境的内容后,会得到来自他意?想不到的回应吗?
见她对梦境的内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邵允自然也体贴地不再?追问。
他揉了揉她的发,再?从浴室取来温热的毛巾将她脸上的泪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随后告诉她:“你只?要记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噩梦,都不能击垮你。”
叶舒唯按捺下了依然有些慌乱的心神,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脖颈边撒娇般地轻蹭了蹭:“几点了?”
邵允说:“五点多。”
她又?问:“刚刚是谁在门口同你说话?”
“是言锡,他来通知我说小执和小念刚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应该快要醒转过来了。”说到这里,邵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一些,“所?以我想马上过去看他们。”
叶舒唯一听这话,立刻一咕噜地从他的怀里翻身下床:“走,我也要去。”
邵允见她动?作快如闪电般地开始换衣服穿鞋,无?奈地笑道:“我怕你累着,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自己先过去看他们,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你。”
“不是你惊动?我的,是我自己醒过来的。”她三?下五除二套上了崭新的制服,拿出了平日里轻松闲适的姿态,“再?说,我会觉得累吗?我哪里有那么脆弱啊?”
邵允从床上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叹道:“……原来这样的强度,你也不会觉得累吗?”
叶舒唯愣了愣,就听到他继续用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暗语逗弄她:“那你最后说你[实在受不了了],原来是在骗我呢?”
她面红耳赤地瞪着这个?坏心眼的家?伙,瞬间拔高了音量:“邵、允!”
他立时笑了起来。
趁着她转头?不搭理他,气鼓鼓地背对着他去找鞋的时候。邵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近乎贪婪而痴迷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仿佛想用自己的双眼,将她整个?人都深深地刻印进?自己的身体内、骨髓中与灵魂里。
一辈子都无?法抽离出来。
直到她转回身看向自己时,他才?用笑容掩去了他眼底深处那一抹几不可见的哀伤与不舍。
等到达小执他们所?在的Shadow临时医疗基地时,天幕已经逐渐有晨光初显的模样。
因为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插满了管子,小执和小念都没有办法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用依然很肿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舒唯和邵允猛瞧。
相对来说伤势没有那么严重的辛澜躺在双子隔壁的床上,充当他们的表情翻译员:“他们想说,能再?次见到你们俩可真?好?。”
邵允定定地望着床上的两位少?年和辛澜,温声对他们说:“让你们三?个?受苦了,谢谢你们那么好?地保护了我……你们对我的恩情,我大?约是这辈子都偿还不清了。”
辛澜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三?少?爷,你跟我们三?个?还客气什么啊?偿还!?我们三?个?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为你疯狂为你癫,为你拼命为你哐哐撞大?墙,那都是我们的无?上荣幸好?不好?!”
他这一气呵成的嘴炮,堵得邵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叶舒唯在旁边笑得差点打起嗝来,不断地冲辛澜竖大?拇指:“不愧是你!”
“三?少?爷,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不能算是不幸的结局。”
辛澜这时正了色,对邵允说,“哪怕在鬼门关前闯了一回,但我们一起击败了一直以来想要杀死我们的恶鬼,这又?何尝不是幸事。”
“再?说,从现在起,应该再?也没有[邵家?]这个?说法了吧?”辛澜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我们终于脱离了那座禁锢我们的牢笼,从此以后山高水远,我们想要去哪里四海为家?都可以。只?能说,老天爷终究是没有薄待我们。”
“三?少?爷,请相信,每一个?爱你的人,都很高兴能看到你走到今天,也一定希望你能带着祝福慢慢地走到更远的未来,你值得。”
双子也用尽身上仅存的力气,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他们三?个?都知道,邵允在为邵眠的去世而感到悲伤,也在为他们的重伤而感到内疚。所?以在用他们的方式安慰他,希望他能明白邵眠和他们的用心良苦。
谁都不希望经历生离死别,可是如果命中注定如此,那么生者应当带着逝者的祈愿,坚强地继续往下走,而不是因为自责驻足不前。
辛澜见邵允安静地立在原地,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转头?就朝叶舒唯投去了一道求助的眼神。
叶舒唯难得很给他面子:“你说得很对。”
然后,她用手肘轻轻地怼了怼身边的邵允:“你的大?管家?头?一回让我觉得原来他带脑子活着,你还不狠狠地夸奖他一番?”
床上的小执差点当场笑喷出来,在呼吸罩下露出了一个?相当扭曲滑稽的表情。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温柔地对辛澜和双子说:“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辛澜张了张嘴:“那三?少?爷,你现在……”
“你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好?好?地养伤和休息,其他的都不需要你们操心。”邵允虽然语气柔和,态度却是不由?分说,“我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
辛澜还是不放心:“可是……”
“如你所?言,现在已经没有邵家?了,更没有邵家?三?少?爷以及那些与我们价值观相悖的等级之差。”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们对我而言,依然是我的家?人。而我对你们而言,不再?是三?少?爷,也仅仅只?是你们的家?人邵允而已。”
“从今往后,你们只?要叫我一声阿允哥就足够了。”
辛澜差点当场大?哭出声,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三?少?爷,我爱你!”
要不是亲眼看到辛澜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叶舒唯和邵允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受伤了……
临走前,叶舒唯特意?在小执和小念的床边多逗留了一会儿。
她伏低身子,在他们的耳边说:“谢谢你们在面对死而复生的季殃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邵允,同时表现出了足够冷静的心理素质和扎实的格斗技巧。”
“拥有敢于和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作战的勇气,是一名战士最珍贵的品格。你们都是优秀的少?年战士,在这场战斗中也是无?冕的胜者。等你们的身体完全痊愈了之后,我会继续教你们格斗术。”
双子的眼睛都瞬时迸发出了欣喜的亮光。
他们毕竟都还那么年轻,要说在面对如同都不像人一样的季殃时不害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在那时退缩了,他们就不配为一名战士。
叶舒唯是他们最为崇拜的战士,得到她的肯定,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鼓舞。
“所?以,你俩现在都给我乖乖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她曲起手指,分别在两个?少?年缠了绷带的额头?轻轻碰了碰。
从Shadow的临时医疗基地走出来后,叶舒唯忽然拉了拉邵允的衣袖。
他转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下一秒,就见她大?大?方方地朝他抬起了自己的双臂,冲他绽开了一个?完满的笑颜:“阿允,今天是新的一天,我依然很爱你。”
此时,珑城的旭日初升,整座城市都被金黄色的光芒给笼罩住了。
昨日那场阴暗又?可怖的雷暴雨仿佛只?是南柯一梦,此时暖融融的阳光才?像是这个?城市真?正向往的希望和活力。
邵允看着这个?在阳光下仿佛会闪闪发亮的女孩子,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像被浸泡在了一碗温热的糖水里。
他感觉自己的鼻尖迅速地酸胀起来,在原地驻足了短短两秒后,他快步朝她走过去,重重地伸出手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此后,无?论他在经受多少?难以想象的灵魂拷打与心理折磨时,他都会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幕,然后咬着牙、逼迫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从绝境中挺过去。
他的前半生,想要努力地活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对地狱和魔鬼轻易认输,是因为他想要逃离困住他的牢笼、在不欢迎他的世界里硬生生创出一片天。
可他在遇见叶舒唯之后的后半生,想要活着,却只?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