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凄惨的哭叫声才在屋内响起?了连三秒钟都不到, 便突兀地戛然而止。
因为邵垠已经再度抬起?了手中的消音枪,精准地给了那两个下人一人一枪。
“一、二、三。”
已经连续射杀了三个人的邵垠用手中的枪轻点了点屋内的尸体,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屋内剩下的人说,“谁想成为下一个呢?”
原本托抱着小执的小念见状,生怕邵垠下一枪就?要对准邵允的脑袋,当即二话不说一个健步从地上?窜了起?来, 猛地从身?后朝邵垠扑了过去。
站得?跟机器人似的巍然不动的季殃也?瞬间动了起?来。
在小念即将触碰到邵垠时,季殃已经从身?后抓住了小念的后衣领, 直接将小念整个人往地上?狠狠一掼!
季殃力大无穷,直将小念掼得?眼冒金星,险些当场失去意识。
可季殃似乎还不够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将已经失去一半行动能力的小念再次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力朝屋内的衣柜掷了过去。
小念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衣柜上?,痛得?他当场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偌大的衣柜也?因为巨力的惯性轰然向前倒塌,统统都砸在了少年单薄的背脊上?。
小执和辛澜赤红着双眼大喊:“小念!!——”
即使遭遇了这样的重创,小念却依然强撑着自己从衣柜的废墟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用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痕,怒吼一声,再度不要命般地朝季殃扑了过去。
已经伤痕累累的小执和毫无战斗能力的辛澜也?紧跟着冲了上?去。
“小羊崽子们的生命力可真是顽强啊!”
邵垠看着与季殃缠斗的三人,忍不住感叹道,“阿允,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对你?如此执着专注吗?”
邵允此时的眼眸如同窗外的天色那般幽暗深邃,几?乎深不见底。
“因为啊……”
邵垠这时边说,边抬步朝他走来,还一脚用力地将地上?邵蒙的尸体踢了开。
很快,他便站定?在邵允的面前,几?乎与邵允近在咫尺。然后他用手中的消音枪怼起?了邵允的下巴,强迫邵允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你?是我见过生命力最?顽强的人。”邵垠说,“每一次,当我以为我能摧毁你?的时候,你?总能再次血肉模糊地从地上?爬起?来,且怀揣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对生的渴望。这不禁让我想要持续探索,你?的极限究竟会在哪里。”
“对我来说,你?是这个偌大的邵家宅院里最?具有价值的存在。对比我窝囊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和无能的大哥,你?可简直是个宝藏呢!”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宝藏吗?”
似乎并不需要得?到邵允的回答,邵垠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因为你?虽然看上?去最?病弱、好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从哪里都和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你?才是那个从骨子里和我最?为相像的人。”
“邵允,承认吧。即便你?是那么地想要爬出地狱,但你?最?终还是会成为地狱。”
邵允在听到邵垠最?后的这句话后,轻轻地阖了阖眼眸。
脸上?邵蒙的血肉已经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轻轻抹去了附着在眼睛上?的血污,看到了被?季殃打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双子和辛澜。
他当作自己亲弟弟般疼爱的家人,他们还这么年轻鲜活,本该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鲜花拥抱、被?锦簇围绕。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因为要保护他,被?困在了这间冰凉的人间炼狱里,不知是否还能看得?到明天。
而他的父亲和两位无辜的下人,一位没了脑袋,另两位连死时都不能瞑目。
大约……他真的是不幸和灾祸的化身?。
无论是谁,只要一与他沾上?边,终究会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他的小蔷薇。那个他在世上?最?最?珍视的女孩,他这一生拥有过最?美好的珍宝。
那是他宁愿自己死去,也?要竭尽全力守护好的人。
“你?想要什么?”
过了良久,他嗓音沙哑地开口问邵垠。
邵垠挑了挑眉:“终于想明白了?”
他没吭声。
“我想要什么,其实特?别简单。”邵垠倒是没有卖关子,还回答得?十分干脆,“趁那帮无能的特?工赶到这里之前,你?把邵眠杀了,然后和我一块儿从书房的密道走。我有办法带你?离开珑城,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们。”
“我们兄弟俩齐心协力,重新开始,共创一片属于我们的蓝图。”
“阿允,即便刚才你?让哥哥那么失望,哥哥也?愿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这一回,你?能够好好地把握住。”
说完这话,邵垠抬手让季殃停止了对双子和辛澜的攻击,而后将枪口移动到了邵眠的眉心。
自邵蒙被?射杀后就?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三魂六魄都没了的邵眠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拳头,努力压抑着自己面对死亡因本能散发出来的恐惧。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持枪的邵垠,而是静静地落在邵允的脸庞上?。
他的目光里透露着浓浓的悲凉与哀伤。
邵允与邵眠对视了片刻,忽然转过脸,冷不丁问了邵垠一个问题:“你?是珀斯公爵吗?”
听到这个名字,邵垠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怔愣。随后,他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望着邵允,轻飘飘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邵允眸色轻闪,并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来。”邵垠这时握住邵允的手,让他把手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并推动他的手指勾住扳机,“轻轻一扣,便能展现出你?的诚意。”
“我们面前这位尊敬的大哥,他起?先救过你?,可后来又放弃你?。在面对你?无助的求救时,他完全视若无睹,只知道保全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到后来,他看到你?凭借自己的努力逐渐变得?强大了起?来,他又想要假装自己是个好哥哥,他对你?忏悔、想要对自己曾经的软弱无能做出补救。”
“要我说,他就?是这整个家里最?伪善最?贪婪的人。他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敢要。他的惺惺作态,最?是令我作呕。”
邵垠是个十足的变态和疯子,但他同时又具备相当高超的煽动能力和话术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加入他的麾下,与他一同从事泯灭人性的犯罪活动。
“他说得?没错。”
不料,邵眠这时居然开口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邵允,一字一句地说,“阿允,我确实是一个连我自己都瞧不上?的懦弱胆小之人。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想要拿起?来,却也?什么都不肯放下。”
邵眠的嗓音虽然发着抖,却又透露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无论是在对待你?的事情?上?,还是在对待我在从事的事业,亦或者在对待这个家时,我一直都在得?过且过。说到底,我这一生很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却又最?终碌碌无为、什么都没有做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鹭鹭和琴琴,也?对不起?我自己。”
邵垠“啧”了一声:“又一个,死到临头开始长篇大论写小作文忏悔的,你?跟那糟老头子可真不愧是亲父子啊!”
“大哥一直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好事。”邵眠没有理?会邵垠的嘲讽和奚落,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可能我唯一看得?上?自己的日?子,就?是这段与你?坦诚布公后的时间。”
“所以,我想要和我自己的人生做一段体面的告别,我也?很高兴是你?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说到这儿,邵眠顿了顿,目光变得?更柔软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实在有些舍不得?鹭鹭和琴琴。她们娘俩一路跟着我至今,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像样的幸福。尤其是琴琴,我似乎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无法兑现给她的承诺,我明明将她视为举世无双的珍宝。”
邵眠是个情?感相当内敛的人,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那么多年表现出来的也?大多都是不苟言笑和严厉。但实际上?,他将邵琴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我虽然很想继续陪琴琴长大,但可能得?下辈子才能弥补这辈子对她的亏欠了。若是还有机会,以后可能要劳烦你?多多照拂他们母女……阿允,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一位能够托付和信任的人了。”
“我可能从未对你?说过,我很骄傲能有你?这样的弟弟。”
邵眠说的这些话,就?像是在安抚邵允——告诉他,今天我能够在这里,死在你?的手里,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
因为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也?没有开灯,整个氛围阴沉昏暗,所以此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邵允的眼尾已有些几?不可见的泛红。
邵垠这时开了口:“差不多就?得?了吧。”
邵允能够感觉到身?侧的邵垠身?上?所迸发出来的越来越强的杀气和不耐——若是自己再迟迟不开枪射杀邵眠,恐怕邵垠会变卦。
“邵允。”他听到邵垠在自己的耳边发出了最?后一次警告,“希望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他也?看到邵眠在自己的面前,朝自己轻点了点头。
“轰隆”一声巨响——
窗外忽然闪过了一道刺眼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有了动作。
他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握着邵垠枪的手用力一捏、再往后猛地一怼,用自己的手肘狠狠地砸上?了邵垠的脸!
邵垠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也?没想到他能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冷不丁被?这一肘击砸得?十分吃痛,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短短一秒钟的差池,邵允就?趁机将邵垠用力地撞到了地上?,随后又一拳砸在了邵垠的鼻梁上?,直将他的鼻梁骨都砸歪了去!
一旁的季殃本想上?来帮邵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人从后拽住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已经几?乎被?他打成半死人的小执和小念。
此后,任凭他如何?将双子的骨头打断,将两个少年打得?浑身?上?下都是血、没有一处地方完好,他们也?都没有放开死死抓着他腿的手。
双子用自己的生命,为与邵眠殊死搏斗的邵允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另一边,邵眠也?加入了邵允和邵垠的近身?肉搏,三兄弟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邵允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朝邵垠挥下去的拳头拳拳到肉。
任凭邵垠再怎么暴力抵抗,以一敌二还是多少有些吃力。
眼看邵允和邵眠齐心协力,已经几?乎要将邵垠打得?没有力气反击时,邵允忽然看到邵垠笑出了一口血牙。
那是恶魔垂死挣扎时的笑容。
他浑身?一激灵,抬眼一看,发现邵垠不知何?时竟又悄悄够到了那把刚才已经被?他们踢走了的手枪,正?准备堪堪扣下扳机。
邵允猛地扑过去,想要伸手去抢那把枪,却还是没能抵过邵垠开枪的速度。
“不——!!!!!!”
那一顷刻,屋内飞出了两发子弹。
当邵允年纪还尚小的时?候, 他悄悄地在心目中崇拜着一个人。
其他的孩子,在他当时?那个年岁, 最崇拜的人大多都是自己的父亲。小小的孩童,都无比自豪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无所不能的超人。
可他不一样,他的父亲无比厌弃他、从未用正?眼瞧过他一眼,甚至有时?还会对他拳脚相向。面对这样一位残暴又?缺乏爱心的父亲,他怎么都不可能?在心中对其燃起崇拜这种情感。
所?以,他的长兄邵眠,便代替邵蒙, 成了当时他心目中的“超人”。
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外?,邵眠总是那个被所?有人争相夸奖的对象。性格沉稳、成绩优异、知书达理……一路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肉眼可见?,邵蒙最是以邵眠为荣,再严肃板正?、也只会对这个长子称赞有加。
邵允记得, 那个时?候,小小的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看着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邵眠, 心中总是在想,要是自己生来不是“邵允”,而是“邵眠”,那该有多好。
如若他是邵眠,他就?不用在邵家大宅最偏僻的宅院里当个隐形人,他也不会久病成疾、身体孱弱、见?不得阳光,他更不会遭到邵蒙和邵垠的残暴虐待、每天?生不如死。
相反,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跟着全珑城最好的老师学习功课和经商, 他可以凭借健康的身躯走南闯北,他可以培养自己担得起家族大任的能?力。
他更可以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
在邵眠还没有被彻底禁止出入他宅院的那段岁月里, 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孩童稚嫩懵懂的嗓音对邵眠说:“大哥,我很想成为你。”
邵眠总会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傻瓜,成为我有什么好的?成为你自己就?很好。”
在他灰暗的童年生涯中,邵眠是唯一为他点亮过一盏灯的亲人。即使这盏灯日后熄灭了,他也从未记恨过邵眠,因?为那盏亮起过的灯,已经足够他铭记一辈子。
那一年,邵眠听从邵蒙的话,娶了与邵家门当户对的邻市第一财阀千金沈鹭。那场婚宴比起是婚礼,更像是商务宴请。而他这个不受待见?的三子,自然是得早早退场、不能?留在宴席里碍眼的。
他记得,那日深夜,他看完书走到院子里乘凉,竟发现本该在历经洞房花烛夜的邵眠醉醺醺地?、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他宅院的门口发呆,不知已经在那儿杵了有多久。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像样的对话。但邵允还是礼貌地?迎了上去,对邵眠说:“大哥,你走错宅院了,我让辛澜送你回去。”
邵眠听到他的声音,转了转有些浑浊的眼珠,苦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没头没尾地?咕哝了一句:“阿允,你可不知,我真的好生羡慕你。”
说完这话,也没等邵允应声,邵眠便跌跌撞撞地?自己转身走了。
讲道理,依照邵眠身上这般浓重的酒气,他应该是已经彻底喝醉了的。所?以邵允当时?也只将他的这句话,当作了酒后的胡言乱语。
毕竟,他身上有什么值得邵眠羡慕的地?方呢?
对比他儿时?心目中的“超人”,他几乎是个一无所?有、甚至满身苍夷的人。
当屋内响起两声枪响的时?候,邵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来临之?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夺过邵垠手上的那把枪,将那把枪抛得越远越好!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他成功地?抢过了邵垠手中的枪,一个用力抛掷、直接将枪扔到了敞开的窗户外?头。
只是,他之?所?以能?做到,并?不是因?为他的速度足够快。
他之?所?以能?够抢过那把枪,是因?为已经有人从门口的方向准确地?击中了邵垠的眉心,迫使邵垠松开了手,他才能?抓住这个机会。
只可惜,在邵垠中弹身亡之?前?,他握着枪的手指还是摁到了枪支的扳机。
因?为搏斗时?的动作和角度,原本邵垠的这一枪应该是开到邵允身上的。可在最后关头,邵眠做了个俯身扑过去的动作,迫使邵垠把那一枪开到了邵眠的身上。
手|枪飞出去的同时?,邵允眼睁睁地?看到邵眠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艳红色的血花。
他看到邵眠因?为子弹的威力和惯性,从他的身侧飞出去了一段距离,最终撞在了餐桌的桌腿旁。
邵眠就?这样垂着头靠坐在桌腿旁,鲜红的血液正?不断地?从他的胸口、嘴角……汹涌而激烈地?流动出来,很快就?将他的身体浸染在了一片刺眼的血池里。
“大哥!——”
邵允双目通红地?朝邵眠扑了过去,他浑身发颤、拼了命地?用力将手捂住邵眠的胸口,嗓音沙哑地?对邵眠喊道,“大哥,你坚持住,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刚才,邵允的余光已经瞥到了匆匆赶来在门口开枪的、身着Shadow黑色特勤制服的男人。那男人生着一张无懈可击的冰封俊脸,身高?腿长、气势逼人,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叶舒唯的前?辈、现役Shadow副局长,“死神”蒲斯沅。
而在蒲斯沅开完枪后,一位明媚俏丽的红发美人紧跟着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那红发美人二话不说,两步上前?便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拳脚功夫,将原本还气势汹汹地?拧着双子的季殃打?得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痛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红发美人便是蒲斯沅的妻子,大名鼎鼎的“火吻”歌琰。歌琰打?完还不觉得解气,一把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死死钉在了季殃的左手手背上。
眼看着季殃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她咧开嘴、笑得格外?动人:“丑八怪,你不是很嚣张吗?”
很快,蒲斯沅他们的身后冒出来了越来越多身着特勤制服的人。训练有素的特工队和医疗小组先迅速将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双子和辛澜抬上了担架送往急救,随后转头便立刻开始进行现场采证,搬运邵蒙、邵垠和两位下人的尸体。
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便被邵垠狠狠地?摆了一道在先,蒲斯沅还是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调查完了被炸的倒带咖啡店、朝大宅这边赶来,并?及时?开枪击杀了危险系数爆表的邵垠。
邵允这时?转头看向朝他走近的蒲斯沅,他竭力用冷静自持的语调对蒲斯沅说:“能?否麻烦你请医疗小组来为我大哥进行就?地?急救?”
蒲斯沅沉默地?在邵允的身边蹲了下来,他对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邵眠看了几秒,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旁的歌琰于心不忍,主动对邵允解释道:“我们不是不想救你大哥,只是这一枪已经伤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几乎只要一眼便能?辨认出枪伤的轻重程度。邵垠那一枪不偏不倚,恰恰好打?在了邵眠的心脏上,即便是再高?明的医生来了这儿,也只能?回天?乏术。
邵允听完歌琰的话、眉头轻蹙了蹙,他往日里向来是个遇事不徐不缓的人。可今天?,他却头一回,用一种可以称之?为焦急的语气再度向他们确认了一遍:“只是尝试医治,也不行吗?”
没等蒲斯沅和歌琰开口,邵允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地?拽了拽。
他转回来,发现邵眠被血染尽的手正?覆在他的手指上。他看到邵眠冲自己很轻地?摇了摇头,而那张苍白到已近毫无血色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
他听到邵眠用细弱蚊呐的声音对自己说:“……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那一刻,时?光重叠。
年少时?,邵眠为了去看他陪他,有一回半夜从自己的宅院翻墙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当时?的邵眠,带着膝盖上看上去颇有些狰狞的伤口坐到他的面前?,也是用如此这般轻松的语调安慰他——
“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邵允心想。
他最崇拜的大哥,即便是“超人”一样的存在,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若是这般流血,该会有多么疼。
在邵允毫无自觉的时?候,他的眼角飞快地?垂下了一道流星般的水渍。
他看着邵眠,哽咽着张了张嘴:“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我挨这一枪……”
沈鹭和邵琴琴此刻都还在国外?翘首以盼地?等着邵眠,原本按照计划,邵眠没过几天?就?要离开珑城、与妻女团聚。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彻底离开珑城的阴影和牢笼,再也不必惧怕受人要挟管控,能?够一辈子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那是邵眠这辈子最最珍视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羁绊和牵挂,是他理应所?拥有的美好未来。
前?些天?,邵琴琴与邵眠通电话时?,他恰好在旁边,便也跟邵琴琴聊了几句。小女孩用稚嫩又?认真的语调同他反复强调说:“小叔,你和爸爸都一定要来找我噢!我等着你们。”
他当时?还答应得十分?干脆:“好,一言为定。”
这一切的憧憬,分?明就?已近在眼前?。
而现在,他又?该如何与沈鹭和邵琴琴交待?
邵眠阖了阖眼,用似乎是在责怪他反复让自己重复这句话的神情说:“傻瓜,因?为我是你大哥啊……”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邵眠,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好像什么都快要看不清了。
纵使蒲斯沅和歌琰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但他们终究还是不忍继续看下去,双双背过身、回避了这场肃穆又?悲伤的告别。
“阿允,要成为你自己,要保重……还有,拜托你了……”
这是邵眠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呓语。
而在那一瞬间,邵允通过邵眠的眼睛,也终于理解了邵眠新婚之?夜对自己说的那句酒后胡话的真意。
邵眠这一辈子都在邵蒙的掌控和阴影下,扮演着邵蒙所?期望的那个“邵家长子”的角色。他所?做的一切又?一切,其实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应有尽有,却更像是个没有自由的傀儡。
所?以,他羡慕邵允。因?为纵使邵允被所?有人遗忘与抛弃,可却能?够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肆意地?野蛮生长、构筑起能?够与恶势力对抗的决心,真正?与这个世界产生至深的链接,最终活成了这世间最自由不拘的灵魂。
邵眠本以为自己很惧怕死亡,可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竟觉得很轻松释然。
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超人”,却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活成了一个徒知自保的胆小鬼。
但好在这一刻,他终于无限地?接近了他的梦想。
他终于能?够迈出这一步,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这一定是他这一生最勇敢最值得的时?刻。
邵眠的尸体被抬走的那一刻, 邵允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珑城的狂风暴雨犹如从天上的盆里直往下倒般来势凶猛,他目送邵眠的尸体被蒙上了白布, 随着?特勤人员在雨中影影绰绰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宅院的门口。
没过多会儿,一片血腥又狼藉的屋内只余下了他以及蒲斯沅歌琰夫妇,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双手和衣襟上的血,又无声地放下了手。
蒲斯沅和歌琰对视一眼?,上前一步, 淡声对?邵允说:“请节哀,很抱歉在这种时候还要对?你提出?要求。因为我们工作程序的特殊时效性,可能等会儿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下事件还原与证人笔录。”
蒲斯沅生性冷淡,表现出?来的模样?也格外公事公办。但歌琰知道?,蒲斯沅对?这位叶舒唯的爱人自然?抱着?比普通当事人更亲近一些的态度, 便替蒲斯沅将话说得柔和了些:“我?们也没有那么?着?急,你可以将邵宅的事情做了善后再来做笔录。”
邵允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低, 似乎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 他抬起脸,平静地说:“好,没问题……另外,唯唯是不是一切都好?”
当邵垠出?现在邵家大宅之前,他全部的心思几乎都记挂在叶舒唯的身上。可后来为了要专心对?付邵垠,他耗费了太?过巨大的精力……直到此刻一切归于寂静,他才?能稍稍喘口气,分出?神问起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蒲斯沅听到这句问话, 当即冷笑一声:“她能有什么?事?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被目标耍得团团转, 计划里的细节全都是漏洞。”
歌琰二话不说直接踩了他一脚,随后朝邵允笑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该长这张嘴。”
邵允轻扯了扯嘴角,但却无法?露出?真心的笑容。
歌琰宽慰他:“唯唯和周煜虽然?中了白巷的陷阱,但他们都没有受伤,已经快要赶到这里。等会你们见了面说上话,再一块儿过来找我?们就是。”
邵允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们。”
歌琰望着?这位相貌气质均相当出?众、风雅翩翩的邵家三公子?,只觉得他与传闻中的一般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纵使才?刚刚经历了如此骇然?的变故,他却将自己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妥帖地收拢了起来,努力不对?旁人造成任何情绪负担。
邵允沉吟片刻,又说:“小执小念和辛澜……就是我?的三位家人,方?便的话,能否麻烦你们及时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非常担心他们。”
“放心吧。”蒲斯沅这时开了口,“我?们带了最好的医生团队过来,也会让他们在最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一旦他们脱离生命危险,我?们就会立刻通知你过去探望他们。”
邵允再次向他们郑重地道?了谢。
歌琰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三少爷,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邵允阖了阖眼?眸,随后说:“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片刻后,特勤人员将一位中年男人护送进?了宅院。
来者?正是跟了邵允多年的司机谭叔,直到刚才?蒲斯沅他们出?现前,谭叔一直都在大宅外的车内尽忠职守地待命,对?大宅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也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将人送进?来后,歌琰便拉着?蒲斯沅准备离开屋子?。
临走前,她对?邵允说:“你们聊吧,等聊完了,特勤人员也会护送你的司机去做笔录,他的安全同样?会得到保障,你不必担心。”
等走出?屋子?,歌琰打起伞,却发现蒲斯沅的视线依然?还留在屋内。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用手肘怼了怼他:“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