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别人。
他正是两年?前从?珑城失踪的邵允。
凯文喝得有点多了,这时?把手中?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 从?椅子上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朝邵允走过去。
他走到邵允的身旁, 重重地用手掌拍了拍邵允面前的桌子,对着邵允的脸吐出了一口浑浊的酒气?:“喂,弱鸡小白脸,你说,要是杰瑞米把你的照片挂到暗网上去,最后?把你拍卖掉的价格会是多少啊?”
“虽然我们都觉得你不?像个男人,但好?像暗网上有好?多变态富豪大佬都很好?你这一口哟!”凯文说完这话,笑得如同一只恶心的癞蛤蟆,并?期待着邵允的反应。
谁知,邵允却根本没有给凯文任何的回应。
他继续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凯文。
凯文被他这幅模样给激怒了,一拍桌子,大喝着想要去抓邵允的衣领:“你个病秧子特么装什么清高啊!信不?信我立刻弄死你……”
就在?这时?,凯文高高抬起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扣住了。他刚想破口大骂阻止自己的人是不?是找死,却在?转头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刻,一瞬间就像被人枪杀了那样噤了声?。
阻止凯文的人,是一位看?上去面容相当和蔼可亲、头发有一半都几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笑容可掬,与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诶?”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望着凯文,“凯文,大白天的,就已经喝多了吗?”
凯文却被这句平常的问话吓得直打哆嗦、浑身发软,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手臂从?中?年?男人的手里抽出来,还朝他用力地鞠了个躬:“公,公爵,对不?起,我……”
“在?中?东做得不?错。”中?年?男人冲凯文笑了笑,“希望下一战能够继续保持。”
凯文猛点了点头,赶紧抱头逃窜回自己的座位上。
“公爵!”杰瑞米显然是被中?年?男人屡屡维护邵允的行为给激怒了,突然不?管不?顾地起身质问道,“我想请问,这个病秧子自从?来了我们这里之后?,他到底帮您做了点什么?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儿!您就不?怕他是Shadow派来潜伏的卧底吗!?”
其他人自从?中?年?男人出现起就连大气?都没敢出过,眼见杰瑞米冲锋陷阵,也?都闷在?下面一言不?发。
“当我们为您在?外?四处征战的时?候,他就整天坐在?这儿清闲地看?书睡觉!您的手下从?不?养废人,所以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您凭什么那么袒护他?我不?服!”
中?年?男人等杰瑞米一通发泄完,倒是一点都没有动气?,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
倒是杰瑞米看?到他笑着为自己鼓掌时?,才恍然自己刚刚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脸色发青地跌坐回了座位上。
“杰瑞米。”中?年?男人语气?柔和地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多观察、多行动、少声?张。”
“你们或许觉得,邵允他整日就是待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为我们的组织做出过任何贡献。可事实上,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两年?期间为我提供了多少充满艺术价值的行动决策。”
随后?,中?年?男人随意地列举了几次这两年?内的大规模犯罪行动,“这些让我们在?全世界的舞台上声?名大噪的行动,都是他给予我的灵感。若是你们也?能为我提供这样的灵感,那我自然也?非常欢迎。”
自此,整个大厅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中?年?男人轻轻地拍了拍邵允的肩膀,随后?信步走向了长廊深处的房间。
邵允合上了手里的书本,也?起身跟着中?年?男人离开。
等邵允推门进去的时?候,中?年?男人正在?优雅地给自己泡茶。见他进来,中?年?男人朝他笑了笑:“刚从?土耳其买来的茶,特别好?喝,你也?来一杯。”
邵允没有推拒,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与生俱来的脾性怎么改也?改不?掉。”中?年?男人将茶杯摆到他的面前,在?书桌后?宽大的老?板椅上坐下来,“希望你别介意。”
邵允薄唇轻启:“我已经习惯了。”
“我想也?是,你既然两年?前愿意跟我来到这里,也?说明?你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番场景的准备。”中?年?男人顿了顿,“不?过,一直待在?这里真的不?闷吗?我说过你可以出去到处走走,你在?这儿拥有充分的自由。”
邵允平静地望着中?年?男人:“我有试图走到过出入口的那个电梯,但是电梯侍卫告诉我,我的卡没有开通出入基地的权限。”
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真的假的?我早就吩咐过他们为你开通出入基地的权限,他们一定是忘记了。没关系,我等会再亲自去问一声?。毕竟你是我的宾客、我的朋友、我的智囊,可不?是我的罪犯。”
邵允莞尔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中?年?男人这时?又说:“前些天你帮我一起策划的那个行动,原本进行得相当顺利。可关键时?刻,雅典娜又带人出现了,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整个行动虽谈不?上失败,但总留下了不?少遗憾。”
“我发现,这两年?里,明?明?我们每一次的计划都是那么地天衣无缝,可好?像雅典娜和死神?总能在?最后?关头现身,实在?是难缠。”
这些话语明?明?都是平铺直述,但邵允却能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中?年?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试探与玩味。
邵允并?没有沉默太久,八风不?动地回应道:“他们难缠,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毕竟是特工界最著名的两个疯子。尤其是那个女疯子雅典娜,啧啧,疯起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邵允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但在?中?年?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微微地蜷了起来。
“邵允,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我不?远万里从?珑城将你请到这里来,给你最好?的优待和我全部?的信任,是因为我觉得你在?我遇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是和我最为相像的那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所以,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帮我抓住雅典娜、毁了Shadow呢?”
他动了动唇:“我会尽力。”
“已经两年?过去了,争取在?这个月里,给我一个周密的计划吧。”中?年?男人笑着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时?间不?等人,只要雅典娜一天还活着,我的版图扩张就会一天受到阻碍。我已经忍了她那么多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邵允轻敛了下眼眸:“嗯。”
两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邵允主动从?椅子上起了身:“那我先回房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好?好?休息。”
直到他快要走出房间时?,他忽然听到中?年?男人在?他的身后?问:“怎么不?喝我给你泡的茶?茶里没毒哟!”
他转过头,对中?年?男人笑了笑:“茶味有点浓,我喝不?太惯。”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邵允关上门,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整个房间的设计确实很豪华奢靡,所有家具器材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材料。但比起一个休息的“房间”,这里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因为只要目光能够所及之处,都装满了摄像头。
而他在?这些摄像头下,也?已经生活了整整两年?。
邵允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等差不?多到点时?,他才关上大灯,躺上了床。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却让他感到格外?地安心。
这两年?里,唯独只有在?黑夜里的时?候,他整个人才会稍许放松一些。因为只要他闭上眼睛躺在?这里,哪怕依然有摄像头对着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脑中?最真实的所思所想。
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又要与那些魔鬼们共处一室,开始经历新一轮的灵魂拷打与心理折磨。
即便那些魔鬼们都是那么地憎恶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但现在?在?全世界所有的安全机构和特工组织眼里,他和那些魔鬼们不?过也?是一丘之貉。
距离他从?珑城消失,加入珀斯公爵的麾下,成为珀斯公爵的心腹重臣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
他现在?早已不?是当初珑城的邵家三少爷,而是一名全球通缉的罪犯。
因为今晚与中?年?男人的那番对话和中?年?男人刻意提到的那个名字,他又再度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
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中?年?男人……不?,真正的珀斯公爵。
当时?,邵眠的尸体被抬走,蒲斯沅和歌琰转身离开,而谭叔大步踏进了屋子。
这么多年?来,谭叔是除了辛澜和双子外?,他最最信任的亲人般的存在?。无妻无子的谭叔也?一直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半个孩子,对他格外?照顾有加。
所以,当他看?到谭叔红着眼眶跑进来时?,他整个人都处在?了最毫无防备的状态。
可是,当被谭叔拥抱住的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冷。
明?明?对方生着一张与谭叔一模一样的脸,可在?与他如此贴近的时?候,他却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谭叔。
“你是谁……”
他刚想要推开对方,结果却发现对方的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令他整个人根本就动弹不?得。
“嘘。”他听到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在?自己的耳边,“你应该一直都很想见到我吧?你不?是刚刚才问过邵垠他是不?是我吗?”
那是一道听上去并?不?可怕的声?音,可却因为语调的缓慢,而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邵允,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珀斯公爵。”
邵允曾经在脑中设想过一千种关于珀斯公爵究竟是谁的可能性。
邵垠的种种行为虽然无限接近于珀斯公爵, 但按照他和叶舒唯先前的分析,他们总觉得邵垠更像是珀斯公爵的傀儡而非其本人。
他也怀疑过珀斯公爵会不会就隐藏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 但纵观他身边的所有?人,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中找到一个假扮的伪装者。
即便珀斯公爵最开始对叶舒唯说的是期待与她?在珑城相见,但这也可能只是个骗人的幌子而已。他大可以身处在别的国家和城市,默默地从远方?操纵这一切。
而在邵垠被蒲斯沅击杀的那一刻,其实也代表着珑城的犯罪舞台已经彻底谢幕。无论邵垠是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那也是他们离开珑城后再要去追查的事?了。
珑城的故事?至此,应该都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谭叔竟然会是珀斯公爵!
邵允的大脑被这骇人的反转给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感受着珀斯公爵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能用自己身上全部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要立刻冷静下来。
“Shadow和本国安全组织的特?工就在你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我现在可以立刻叫他们过来抓捕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对?珀斯公爵说, “你难不成还觉得我会保护你吗?”
“哈哈,我不用觉得, 因为你是一定会保护我的。”他听到那道?温和中又带着丝阴恻的声音, 在他的耳边娓娓道?来,“……如果你不想亲眼?看到你最挚爱的雅典娜死在你面前的话。”
邵允浑身紧绷,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了下一句话:“你这只是在危言耸听而已,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他听到珀斯公爵轻笑了笑,“就凭你脚下这片大宅的地底下,藏着一堆只有?我本人的生物特?征才能够唤醒的炸弹。因为我的出现,这堆原本沉睡已久的炸弹已经被集体唤醒启动。等会儿当你心爱的女孩踏进这片宅院时,我只要轻一跺脚, 她?就会在你的眼?前灰飞烟灭。”
“怎么?样?敢和我赌这一把吗?”
邵允不发一言。
他眼?看着Shadow的特?勤人员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和这位假冒的“谭叔”亲密地相拥着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抬起手将他们唤过来。
他真的赌不了。
他真的没有?办法?拿叶舒唯的生命来和珀斯公爵赌博, 无论这赌注究竟是真是假。
大约是感受到了他此刻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珀斯公爵胜券在握地笑道?:“亲爱的邵允,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毕竟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邵允轻阖了阖眼?眸,无声地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想你应该以为这一切在邵垠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很遗憾,让你们都失望了。因为从头到尾,邵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珀斯公爵……他怎么?可能成为得了我呢?珀斯公爵是永远都不可能被消灭的。”
“不过,邵垠的死是光荣的,这些年在珑城,他已经圆满地完成了我给予他的使命,奔赴向?美好绚烂的死亡。而我在珑城的这段日子里,也非常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我认为比邵垠更适合与我合作的人,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接替邵垠。”
“那个人就是你,邵允。”
听到这句话,邵允垂在身边的手默默地捏成了拳。
“我明?白?,自始至终,你一直都是那么?地渴望摆脱邵家给你带来的枷锁、想要推翻邵家、想要改变这困扰着你的一切。可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唯有?魔鬼的血脉是无法?被改变的吗?你虽然如此地憎恶你身上的血脉,可事?实上,你才是那个真正可以成为魔鬼的人。”
“想一想,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会接二连三地受伤和死去,只要与你有?关的人都不得善终。想一想,为什么?你那样拼命地想要保护你在乎的人,甚至为之付出所有?,可你还是无法?阻止你的大哥死在你的面前。”
邵允知道?自己不应该将这些荒唐又危险的话术听进心中,可是,珀斯公爵恰恰好抓住了他此生最薄弱最无助的一刻。
他才亲眼?目睹邵眠死在他的面前,他也的的确确因此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致命的怀疑。
他开始怀疑自己如此拼命地想要脱离地狱、想要颠覆命运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正确。他开始怀疑自己拉了那么?多人帮助他,造成了那么?巨大的牺牲是否值得。他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如他所愿那样,保护好他最挚爱的叶舒唯。
而怀疑这道?口子,一旦开启,就像覆水难收,很难再回?头。
“这段日子以来,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潜力。我在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与我如此相像的人。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们的骨子里都流有?与生俱来的魔鬼血脉,我们就是地狱。”
珀斯公爵这时轻轻地松开他,用谭叔的那张脸,温柔地看着他说,“所以,我想邀请你来到我的身边,与我一同在这世界的大舞台上写下更多精彩的篇章。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出类拔萃,最终成为一名像我一样的顶尖犯罪艺术家。”
“好了。”珀斯公爵低头看了眼?手表,“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继续待下去,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珀斯公爵,过了半晌,他才哑声开口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珀斯公爵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雅典娜和死神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都不会相信邵垠的死就代表了终结。所以,我猜测他们接下来还会待在珑城做第二轮深入调查,而我也会继续扮演好我应该扮演的角色。”
珀斯公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在他们结束全部的调查、准备离开珑城的前一天?晚上,我会在这里等你。”
“谁都不会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离开的,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离开。”
“那么?,我们不见不散。”
说完最后一句话,珀斯公爵正准备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开这座宅院。
“等等。”邵允忽然叫住了珀斯公爵,“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珀斯公爵优雅地抬了抬手:“但说无妨。”
邵允直视着珀斯公爵的眼?睛:“谭叔现在身在何处?”
珀斯公爵静静地看了他三秒,随后朝他挑了挑眉:“为了答谢他借给我一个那么?好的、毫无破绽露出的身份,我自然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他不是最喜欢他在阳台上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吗?所以现在,他就可以永远和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咯!”
自那一天?起,邵允便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巨大的精神煎熬。
没过多久,蒲斯沅他们就结束了第二轮调查,正式宣布珑城的案件圆满结束,并制定好了返程的日期。
伤病初愈的小执小念和辛澜热切地盼望着与他一同离开珑城、前往伦敦开展新生活,每天?都在与他念叨到了伦敦后要做些什么?。而他挚爱的叶舒唯则依偎在他的怀中,与他聊起离开珑城后想要与他一同实现的种?种?愿望。
所有?人的眼?中都散发着对?未来的光芒与期许,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办法?再出现在他们的未来里。
与珀斯公爵约定好要离开珑城的那一天?,恰好是叶舒唯的生日。
在暮色蔷薇图书?馆的满天?星光里,他亲耳听着叶舒唯许下那些与他有?关的生日愿望。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对?她?隐瞒下去了——因为他显然高估了自己,他是如何能够舍得离开他的小蔷薇呢?那可是他的生命,是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姑息的爱啊!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亲手为她?戴上那条他费尽心思?制作的蔷薇脚链,并对?她?许下了一个他无法?实现的承诺。
那一晚,他无数次地拥抱她?、亲吻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地暂停在这一刻、不再流逝下去。
等她?熟睡之后,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他无法?再拖延时间。
凌晨时分,他在刺骨的寒风中,一路穿过珑城的大街小巷,来到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的邵家大宅,并见到了褪下谭叔面具的珀斯公爵的真容。
珀斯公爵将他领到了邵垠书?房的密道?最深处,他看着珀斯公爵和对?方?身后那扇仿佛深不见底的暗门,慢慢地朝里走了进去。
他知道?,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从此以后,他便是地狱。
记忆回?放到这里,邵允在一片黑暗中用力地阖了阖眼?。
他翻了个身,不免又想到了刚才珀斯公爵所提到的那个名字。
雅典娜。
虽然他这两年里从未离开过这个基地,但是他却能每天?从那些珀斯公爵的手下们嘴里听说到关于她?的一切。
他们说,她?比以前对?付他们的强度和手段又强烈了数百倍。他们说,她?就像是一只难缠的“疯狗”,无论他们的犯罪活动燃烧到哪里,她?总会接踵而至、将他们精心设计的犯罪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们还说,她?每一次将敌人们全灭时、都会留下唯一的一个活口,因为她?要让那个活口回?到珀斯公爵的面前,带给珀斯公爵一句话。
那句话是——把我的归途还给我。
他知道?,珀斯公爵自将他带回?来的那一刻起,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信任他、视他如己、听从他的所有?建议,但其实珀斯公爵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怀疑。
哪怕他已经给珀斯公爵提供了犯罪“灵感”与“帮助”,珀斯公爵依然认为他没有?真心“投诚”。所以,珀斯公爵才要让他亲手证明?给自己看,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邵允了。
这两年的粉饰太平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他必须要在珀斯公爵耐心耗尽取了他的性命之前,拿出一套针对?雅典娜的犯罪活动。
他要亲手将他曾经的爱人,拱手送到珀斯公爵的面前。
同一时间,伦敦,Shadow总基地。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点,但会议室里的这场会议却丝毫没有?一点要结束的迹象。
叶舒唯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案件复盘,眉头始终紧锁着。
言锡打了个哈欠,对?她?说:“姑奶奶,你不累吗?你从中东回?来之后就在这里一直待着,你都快三四天?没合过眼?了吧?”
“他们最近行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规模越来越猖狂。”叶舒唯头也不抬,“我在模拟推测他们的下一个行动地点。”
“那特?么?也要睡觉啊!”言锡指了指一旁因为跟着她?连轴工作、脸色都已经发青了的郁瑞,“你看看,花魁都快猝死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下次行动你可就是个光杆司令,底下的人全被你给作没了。”
听到这句话,叶舒唯的目光才稍许动了动。
她?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回?去休息吧”,然后又再度低下了头。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从椅子上起了身。
临走前,郁瑞叹了口气,拍了拍叶舒唯的肩膀:“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现在真的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极致了。”
“你别怪你爷爷多嘴,珑城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责怪过你。包括老L和蒲斯沅都明?白?,你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言锡看着她?,“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叶舒唯,你也该走出来了。”
等他们关上门离开,叶舒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整个身体向?后仰,靠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会议室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是太累了么??
她?心想。
走出来。
这两年里,她?好像已经听到过这三个字无数次,可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够走出来,这世上或许就不会再有?难题了。
叶舒唯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得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整个邵家大宅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她不知哭了?多久后,不顾蒲斯沅他们的劝阻, 一路冲进邵垠书房的密道,然后站在那扇只有珀斯公爵才能够打开的暗门前,不断地用枪击打着暗门。
到?最后,她扔了?手?里子弹耗尽的枪。赤手空拳地对着那扇纹丝不动的暗门拳打脚踢,直到?自己的手?和?脚上全都磨出了?血,被言锡他们几个人合力强行拉走。
在回伦敦的飞机上,她缩在休息室的角落里, 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滴水不进,眼泪仿佛永远流不尽、不会干。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真的很想问问那个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的男人——
邵允,你不是说你会一直跟着我,听着我脚上的蔷薇铃声,然后找到?你回家的路吗?这条路才刚开始走, 你怎么就走丢了?呢……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落地后,老L召集他们所有人立刻回基地开会, 说珀斯公爵已经再次在北美地区现身、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犯罪活动。
而这一次, 墙上珀斯公爵组织中的罪犯画像里,也多出了?一个新?的人。
昔日的爱人成为如今需要抓捕的通缉犯,这是多么天大的讽刺。
蒲斯沅他们当然能够明白叶舒唯的感受,但出于对案件和?他们使命的负责,在珑城自愿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的邵允,毋庸置疑将?会被视作为珀斯公爵的帮手?。
因为他走的时候不仅毫发无损,还留下了?那封证明他自愿加入珀斯公爵麾下的信件。哪怕大家再想帮他说情,也无法忽视铁铮铮的事实。
叶舒唯在会议室里时面?色苍白、精神状态不佳, 全程都没有说过话。蒲斯沅见状,便让郁瑞赶紧送她回家休息。
蒲斯沅告诉她:“于情于理, 你现在都不应该待在这里。”
从?理论上来说,她与?被通缉的邵允有着剪不清理不断的感情,应当主动避嫌;从?感情上来说,让她亲耳听着他们要如何?制定计划缉捕邵允,也实在是过于残忍。
叶舒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她知道自己怎么样都应该合一会儿眼,但她却真的睡不着。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邵允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耳语,他的宠溺……即便他已经选择离开了?她的生命,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这一切。
她就像是一个彻底迷了?路的旅人,曾经她以为她终于在荒漠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此生都不必再孤独流浪。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被这片绿洲赶了?出来,而这片绿洲也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楼而已。
叶舒唯在家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言锡他们轮番来劝慰她、陪伴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发现收效甚微。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珀斯公爵一个罪犯,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罪犯在各地点燃战火,他们其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叶舒唯。然而,若是一个人自己不想走出来,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试图敲门,都是没有用的。
蒲斯沅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将?一系列新?任务的信息打包扔给叶舒唯,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小队出发了?。
半个月后,叶舒唯出现在了?其中一个任务目的地。
她来了?之后,珀斯公爵的犯罪团伙节节败退,任务很快就被圆满解决了?。
所有罪犯无一幸免死于她的手?下,她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她问那个一见到?她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罪犯:“邵允在哪儿?”
罪犯只是个底层小喽啰,根本?连“邵允”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哭着喊着求她放过自己。她面?无表情地从?小喽啰的手?上拔出了?血淋淋的银色小刀,然后对他说:“我今天放你活着回去,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给珀斯公爵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