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眠正在低声安慰那两个伺候邵蒙的下人,他们被?邵蒙吓得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直哭。辛澜和双子则站在床边,拼命摁着躺在床上企图暴怒而起的邵蒙。
邵蒙一边挣扎,一边疯狗似的吼:“你们三?个算是什么东西!?啊!?给我松开手!你们这三?个捡来的小畜生!”
“放开他吧。”
邵允这时对辛澜他们说。
眼见邵允回来了,辛澜和双子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了他们的牵制,邵蒙似是回光返照般从?床上“蹭”地一跃而起。
他看到邵允时,那双已经?有些浑浊泛黄的双眼一瞬间便迸发出了凶狠与恶毒的光芒,似是想将邵允生吞活剥般地朝邵允猛扑了过来。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邵蒙窜到邵允的跟前?,双手一下子狠狠地攥住了邵允的肩膀,“这个家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按理说邵蒙卧床昏迷如此之久,身?上应该使不出什么力气,但兴许是因为身?体里最后一丝骄傲的细胞在疯狂作祟的缘故,他竟将邵允的肩膀按得生疼。
“三?少?爷!”
一旁的辛澜和双子看得焦心,想和邵眠一同上来解围。邵允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朝他们抬了下手,示意他们不必上前?。
他任由邵蒙死死地攥着自己,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地开了口:“我既不是邵家人,这个家会变成这样,又同我有何?干系?”
“孽子,孽子!”邵蒙粗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当年?你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时,我就应该把你扔去?喂狗!绑着石头扔进河里!我真是一时大?发善心,蒙蔽双眼,养虎为患啊!”
“养虎为患?”邵允笑了笑,“我一个在您眼中不成器的废物、弃子,怎么如今竟成了虎?这虎我可担当不起。”
邵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邵允,是我小瞧你了。我以为你顶多只能整天捣鼓些老弱病残的福利院,将些不三?不四的人领回家。现?在可好,你竟然把安全机构的人带了进来,要把我精心筑起的邵家毁于一旦,还要把我和阿垠送去?吃牢饭!这世?上哪有你这样对自己亲生父亲的儿子啊!”
“我再说一回。”邵允这时终于抬起手,慢慢地将邵蒙攥着自己肩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拨开,“在我的心中,我从?未当过一天你的儿子,你也从?没有一秒钟是我的父亲。邵家塌了,全都是你和邵垠咎由自取,我只是帮了你们一把而已。”
没了邵允的肩膀作为支撑,邵蒙这时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邵允,忽然大?笑了起来:“你真是可笑,你以为邵家塌了,你就能清白无辜地全身?而退了?只要你头上顶着邵姓,你这一辈子都没可能真正脱离这个家!”
“能否真正脱离这个家,与姓氏根本?无关。”
邵眠这时竟在一旁开了口,“我和阿允虽都姓邵,却与您跟邵垠的那些罪恶勾当没有一分一毫的牵连。我们从?未赚过一分不义之财,从?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无论怎么经?受调查,我们都能堂堂正正地从?里面走出来。”
说到这,邵眠顿了顿:“我那么多年?来,一直都以为这座邵家大?宅将是我一生的庇护和靠山,我以身?为邵家人为荣。可现?在,我只觉得羞耻、反感与惋惜,这只本?该一直昂首挺立的雄狮,终究是因为您和邵垠的贪婪和罪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等它?闭目后,没有什么再可以禁锢我追求自由和幸福。”
等邵眠说完这段话后,邵蒙的神情大?受震撼。
他靠在床沿剧烈地呼吸着,浑身?大?汗淋漓,目光里透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邵眠。
其实,无论邵允说什么,邵蒙的心中都不会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因为在邵蒙的心里,邵允始终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与“污点”,他不会因为邵允动一分真心,只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除掉邵允,而是将他留到现?在来摧毁邵家。
但邵眠不一样。
邵眠是他最中意、最骄傲的长?子,他觉得自己为邵眠付出了很多。那么多年?来,他只让邵眠打理邵家的主心骨生意,为的就是今后有一日能将邵家传承给邵眠。纵使邵垠暗地里为他挣了那么多钱,他的心中都始终提防着邵垠、忌惮着邵垠,从?未曾想过要将邵家托付给邵垠。
可今天,他却听到一向?对他敬重有加的邵眠,亲口对他说出这番羞愧于成为邵家人的宣言。
这几乎完全推翻了他固执守旧的理念,也让他对自己的人生都产生了怀疑。
“你说什么……”邵蒙一动不动地瘫坐在那里,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阿眠,你想清楚之后再说话……”
“我想得很清楚。”邵眠看着他,“我这辈子从?未有过一刻脑子像现?在这般清楚。”
“邵家那么多财产,我都是留给你的,难道你都不要了吗!?”
邵蒙静默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起来,“我对你如此之好,从?小寸步不离地将你带在身?边培养你,要让你成为邵家的未来家主,如今你却要帮着邵允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反抗我!?”
“我可要不起你的财产,再说,我已经?告知过你,你所谓的财产都只是一片泡沫而已,邵家早已经?一贫如洗。”邵眠说,“当你决定和邵垠一起做那些泯灭人性的恶事时,你的心里就没有考虑过我和琴琴他们。哦不,应该说,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所谓的光辉伟大?的形象,我们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罢了。”
“你养育我、教导我,不是为了我,全都只是为了达成你自己的目的而已。你哪里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你根本?就不配当一名父亲!”
一直沉默地站在邵眠身?旁的邵允这时侧过头看向?邵眠,在心中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从?未对邵家有过一分期待,从?头到尾看到的都只是黑暗的内核,所以也就不会有所失望。
可邵眠不一样,邵眠那么多年?都活在邵蒙精心构筑的“昌盛”幻象里,如今幻象尽散、只余内里血淋淋的真相,邵眠只会比他更憎恨邵蒙。
就在这时,邵允忽然听到自己耳中的通讯器传来了“滴滴”的寻呼声。
那是他和叶舒唯的专属私密线路,如若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一般不会轻易开启。
“唯唯。”他立马抬手打开线路,“怎么了?”
“阿允。”叶舒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自从在殡仪馆门口与叶舒唯分别, 邵允的心中就一直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这种不安,很难具体去形容究竟源自于哪里。
即便他分明知道邵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叶舒唯他们今天一定势在必得。即使他也清楚叶舒唯和其他特勤人员能力过人,如无特殊情况,绝对不会轻易失手。
他想过,自己或许是实在和邵垠缠斗了太久,如今到了当真要?分出胜负的这一刻,他总怕自己还有哪里思考得不够多、做得不够周全。叶舒唯这段时间也已经宽慰过他许多次,让他不必太过焦虑, 一切都已经如他们预期般走到了尾声。
但自从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地在担惊受怕。
而此刻,他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果然得到了验证。
叶舒唯与他说话时语气总是轻松俏皮,就算是天大的事,从她的口中说来也从不显得沉重。但是听她方才说话的口吻, 他们那边一定是遇到了事出意外的麻烦。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缉捕邵垠的目的地。”叶舒唯这时在通讯器中继续说道,“但是在半个小时前, 在邵垠藏身地对面监视他的特勤人员忽然与我们全?部失联了。”
邵允蹙起了眉头:“失联?”
“嗯。”叶舒唯说, “郁瑞检查过他们的通讯系统和信号网络,都没有问题。”
虽然叶舒唯没有明说,但邵允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那几名?特勤人员有很大概率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细细想来,这个情况其实?相当可怖。
这段日子以来,邵垠手下的犯罪集团已经悉数落网,他身边的亲卫与打手更是无一有遗漏。在邵垠本人并不具备任何?搏击术与格斗术的前提下,仅凭他一人,怎么?可能将那暗中监视他的五名?经验丰富的特勤人员一网打尽?
难道, 在现在的珑城之中,还藏着邵垠的余党?亦或者, 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人在暗中帮助邵垠?
“唯唯。”邵允这时冷不丁地说,“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即撤离,返回?珑城。”
叶舒唯:“为什么??”
“我觉得邵垠此刻已经不在白巷的别墅里了。”
邵允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整个天幕忽然暗了下来,似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他不可能在将监视他的所有特勤人员击杀完后,还留在那栋别墅里束手就擒,乖乖地等着你们过去。”
叶舒唯觉得他言之有理:“那你觉得,他现在人会在哪儿?”
邵允动了动唇。
他其实?心?中隐约升腾起了一种疯狂的猜想,但这种猜想从逻辑上来讲又站不住脚跟。整个邵家大宅此时都被特勤人员围得严严实?实?的,邵垠一旦出现在大宅附近,迎接他的便会是手铐甚至是就地枪决。
诚然邵垠是个十足的变态和疯子,但绝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除非他今天是不想活了,他才会主动赶来邵家大宅自投罗网。
没有等他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口,叶舒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过,我们现在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去到那栋别墅里查看情况。那毕竟是邵垠待了不少?时间的犯罪场所,我们必须得及时控制起来、方便后续收集罪证。”
“再加上,如若那几名?特勤人员真的已经牺牲了,我们也必须要?将他们的尸体运送回?来,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冰冷地躺在那里,无人知?晓。”
邵允明白她所说的都对,但心?中那种惴惴不安感?却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阿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舒唯这时将语气放缓和了些,似是在特意抚慰他摇曳不宁的心?绪,“按照邵垠一贯的套路,他离开白巷时,很有可能会在那栋别墅里布置陷阱、等待我们上钩,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他还是没作声。
“我把?我们的专属频道开着,有任何?问题,你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叶舒唯大喇喇地说,“我亲爱的三少?爷,这样总行了吧?”
“还有三分钟抵达目的地,全?体人员准备!”
就在此时,邵允从通讯器中听到了周煜发?布指令,接踵而来的是一系列枪支上膛的声响。
邵允明白此刻不再适合儿女?情长,他忍了忍,最终将嘴边的千言万语浓缩成了这短短的几个字:“唯唯,切记小心?。”
下一秒,外头忽然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是雷鸣声。
紧随雷鸣声其后的,则是刺眼?如利剑般的闪电,以及倾盆大雨。
屋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窗外,双子站得离窗户最近,赶忙手忙脚乱地合上窗户:“我去!怎么?突然下暴雨了!”
辛澜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恶劣气候,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头:“奇了怪了,早晨我才刚看过天气预报,完全?没有提到珑城今天会下暴雨啊……”
那来势汹汹的雷鸣闪电和暴雨,仿佛生生劈在邵允的心?头一般,将他刚才好不容易被叶舒唯抚慰平静的心?绪又瞬间搅成了一盘散沙。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边屏息听着通讯器中叶舒唯那头的进展,一边观察着面前的邵蒙。
因为邵眠刚才的那番话,邵蒙似乎被抽走了身上剩余的最后一分气力。曾经不可一世的邵家家主此刻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失魂落魄,似乎再也没有要?暴起的意思。
自以为自己叱咤风云了一辈子,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手的泡沫和过眼?云烟,以及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的鄙夷与仇恨。
到了此时此刻,邵家算是彻底崩塌成了灰烬。
只是,邵蒙或许直到这一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邵家会走到如此地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认识到,他骨子里的贪婪与罪恶早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
邵允定定地看了邵蒙一会儿,在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大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唯唯他们。”他这时转过身,对邵眠说,“我现在去大宅外头叫两个特勤人员进来帮你们,然后我想立刻赶去白巷。”
邵眠明白叶舒唯对他的重要?性,心?领神会:“去吧,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邵允点了点头,可他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忽然耳朵捕捉到了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响。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地底下蔓延过来的“地动山摇”。
那地动山摇发?生在瞬息之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等他们回?过神,小执才仓惶大喊:“是地震了吗!?”
“……不是地震,应该是哪里发?生爆炸了。”
邵允的心?脏开始突如其来地狂跳,他几步跑到小执刚关?上的窗户边,将窗户用力打开,全?然不顾外面的风雨,猛地探身朝那震动来源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珑城城中的某个地方,正被滔天的烟雾和火光充斥着,那剧烈升腾的滚滚浓烟仅凭目测、便能感?受到实?际爆炸的程度有多么?可怖。
邵允抹了一把?很快被雨打得湿透的头发?和脸,继续定睛去看爆炸来源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方向……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叶舒唯在通讯器中叫他的名?字。
“阿允。”叶舒唯一字一句,“我们的安全?屋刚刚被炸了。”
邵允的瞳孔迅速放大。
难怪他刚才观察爆炸来源的方向,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即便他是个全?然的外行,他也明白安全?屋对于特工组织的重要?性。
安全?屋相当于是特工执行任务时最重要?的核心?基地,也是特工山穷水尽时唯一的防线和退路。如若当安全?屋都不再安全?,那可想而知?敌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了何?种地步——邵垠这是把?刀都架在了叶舒唯他们的脖子上,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叶舒唯又说:“我们从来没有暴露过安全?屋的地址,我也确信除了你和周煜,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邵允眯了眯眼?:“那么?安全?屋的地址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叶舒唯:“现在我们暂时先不去追究安全?屋暴露的起源,蒲斯沅他们刚到倒带,正好进去勘察损失情况。等他们勘察完,他们会直接赶来大宅协助你。”
邵允立刻就说:“我这边没有那么?紧急,让他们去白巷帮……”
谁知?下一秒,他的话音又被堪堪截断。
随着通讯器中传出叶舒唯那边爆发?出来的一声巨响,通讯器的讯号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忙音。
“唯唯?唯唯?!……”
此后,任凭他怎么?样对着通讯器大声呼喊,将通讯器的频道如何?调整,他都再也听不见除了忙音外的其他任何?声响。
叶舒唯与他彻底失联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处在何?种状况下,是否性命攸关?。
邵允浑身僵硬地立在窗边,他的面色在喧嚣冰冷的风雨中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从窗外倾洒进来的暴雨很快就将他的头发?和衣襟打湿,他却仿若浑然不觉。
小念赶紧悉心?地上前替他披上外套、并将窗户再次关?上。小执担心?地望着他脸上可怕的神色,嗓音打飘地问:“三,三少?爷……唯唯姐她怎么?样了?”
邵允捏着自己的手掌,目光迟缓地转向小执,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原本就凉了一半的身体顿时变得如坠冰窖。
因为他看到,在敞开的屋门口,此刻正悄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浑身上下都裹挟着风雨。雨珠从他的额发?上慢慢淌下来,将他挂着阴森笑意的脸庞映照得更为可怖。
他形如鬼魅……不,他就是恶鬼本身。
这个人,是他们在执行此次作战计划前思前想后、经过三番五次盘算后,认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甚至他和叶舒唯几分钟前才刚在通讯器中谈起过这个可能性、并再度一同?否定。
而当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刻,今天一整天都徘徊盘踞在他心?口的这份不安的预感?,终于得到了最真实?的应验。
所有人、包括叶舒唯在内,都认为他的不安是多余的。可最终,他脑海中那看似疯狂无稽的设想,却完全?呼应了血脉之间的息息感?应。
如此看来,亲缘血脉是一种多么?超乎想象的存在,会在冥冥之中,牵引、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哪怕对方是个丧心?病狂的究极变态。
多么?讽刺啊。
他竟然是这世间,最最了解他面前这位无时无刻不想谋杀自己的亲哥哥的人。
因为他异样的沉默,屋内的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而当看到门口站着的邵垠时,所有人都瞬间面露惊惧、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尤其是邵眠,他瞪圆了眼?珠,简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双子不愧跟了邵允那么?多年,他们年纪虽小,但在短暂的惊骇后、却是整个屋子里最先冷静下来的人。
尤其是小念,他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抬手开了窗户,想要?纵身翻窗跑出去叫别墅外的特勤人员进来支援。
“诶呀诶呀。”
谁知?下一秒,就听邵垠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他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进了屋,用仿佛闲聊谈笑的语气冲半个身子已经翻上窗台的小念说:“怎么?一见我就跑,那么?不欢迎我吗?”
而与此同?时,他也从自己的腰后拔出了一把?黑漆漆的枪。
他驾轻熟路地举起枪,将枪“咔嚓”上了膛,笑眯眯地说:“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呢。”
邵允在看到邵垠出现的那一刻, 心中就已?经了?然?,这是一场早就已经精心设计好的、完美的调虎离山局中局。
白巷的自投罗网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障眼法, 更是为?了?将叶舒唯和周煜他们最重要的兵力都从邵家大宅调走。因为所有人都认为?邵垠不可能回邵家大宅,所以最后只在大宅外头派遣了?为?数不多的特勤人员,主?要作用还只是为了监控疯癫的邵蒙而已?。
而等?叶舒唯他们抵达白巷,迎接他们的则是一个华丽的陷阱。趁着他们被陷阱缠住无暇顾及别处时,Shadow的安全屋倒带咖啡店被引爆。同?时,他们真正要抓捕的人也早已?从?白巷金蝉脱壳。
这个出其不意又用心险恶的计划,邵垠或许从他在珑城销声匿迹的那一晚开始, 就已?经在进行秘密筹备了?。
邵垠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着跨坐在窗台上的小念,邵允这时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他伸出手冷静地将小念从?窗台上拉下来,并轻轻挡在了?小念的身前。
小念面色煞白:“三少爷……”
邵允将手背在身后,朝小念轻摆了?摆。
显然?, 现在大宅外头的特勤人员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的情况,若是他们企图向外面求救, 邵垠就会当场开枪杀人。
他与邵垠对峙着, 淡淡开口?道:“是书房的密室吧?”
这是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问话,所以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但邵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嗤笑:“这你总不能怪我吧?我可是敞开着大门,给了?你们那么多天的时间,就差把答案写在你们脸上了?,你们竟然?都没能解开那个密室。”
“阿允,我甚至都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你和你小女朋友的能耐了?啊?”
邵家大宅的四周和所有出入口?都布控着特勤人员, 邵垠绝对不可能是从?大宅外堂堂正正地走进来的。若是他和这些特勤人员会面交战了?,他们刚才在里面应该早就听?到枪声和打斗声了?。
他来得如此悄声无息, 说明大宅外的特勤人员根本就不知道他来了?。
那么,这么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怎么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不被特勤人员所察觉的呢?
而事实真相足够令人毛骨悚然?——邵垠书房里的那间密室,不仅藏有他的秘密,还设置了?一条通往大宅外的密道、方便他在这些年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叶舒唯他们在发现那间密室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密室的重要性。可惜没等?他们解开密室,他们就被吴浅浅和吴赟的事件拖走了?注意力,随后又一心急着要对邵垠下缉捕令和搜查令,想着等?把人抓到了?再去开密室和他对证也不迟。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疏漏和大意,便导致了?今天这样最坏的局面。
邵允知道,哪怕他现在担心叶舒唯担心得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他也不能在邵垠的面前表现出自乱阵脚。
因为?显而易见,今晚的主?战场,就在他这里。
邵垠明知自己气数已?尽,还如此大费周章地设局,不过就是想和整个邵家玉石俱焚罢了?。
他绝对不能随了?邵垠的意。
“邵垠。”他看着邵垠,平静地开口?道,“你先让这屋里的其他人都离开,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陪你继续玩你的游戏。”
邵垠没说话,只是目光玩味地看着他。
“这个游戏的核心玩家从?最开始就只有你和我,其他人都是旁枝配角,他们不该也不配在这里,不是吗?”
听?到“不配”二字,一旁的邵眠看向邵允的眼神不禁微微动了?动。
邵允说话的方式向来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如今话锋一转,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一种他被邵垠“上身”的错觉。
邵垠也不知是生了?几双眼,这时朝邵眠轻抬了?抬下巴:“我亲爱的大哥,你该不会直到现在还以为?你最小的弟弟真的是只弱不禁风的小绵羊吧?”
邵眠没接邵垠这句话,只是肃容道:“邵垠,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伤害阿允他们。”
邵垠笑了?:“我为?什?么要冲着你来?”
“你最痛恨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邵眠冷声说,“我想,父亲应该曾经许诺过你很多回,在他去世后会将邵家托付给你吧?”
“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依然?还是在将邵家的所有主?心骨产业都交到我的手上,美其名曰那是些你看不上的小生意。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日?后成为?邵家家主?而铺路。”
邵垠不作声,邵眠便继续不徐不缓地说着:“你这些年来,帮着父亲做了?那么多脏活累活,为?邵家积累下那些[雄厚壮观]的资产。可到头来,父亲心里却还是只将你当作枪使、百般利用你又不肯正视你,因为?他怕弄脏了?他的眼和手。”
邵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原本正靠在床边状似半昏迷的邵蒙又开始浑身不断地发着抖……他虽然?目光浑浊、面容苍白,可到底还是留存了?一丝清明的神思。
此刻,邵眠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剑一样、一刀又一刀地插在他的心口?,再度提醒着他那“要将邵家打造成珑城第?一大世家”的美好愿望从?最开始其实就只是海市蜃楼罢了?。而他养虎为?患多年的举动也最终彻底地毁了?他自己,并毁了?这个拥有着百年基业的世族大家。
诚如邵眠所说,正是因为?邵蒙认为?只要他不亲手去触碰那些黑灰色的界限,他就依然?还是那个一清二白、风光无限的邵家家主?。他虽然?默许着邵垠去做那些能为?邵家赚取暴利的非法活动,可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又始终觉得邵垠是肮脏不入流的、上不了?台面的存在,他面对这个儿子会心生恐惧,可又太想要利用他。
在邵蒙的眼里,他唯一看得上的儿子只有他的长子邵眠,邵垠好走旁门左道、心术不正,而邵允病弱无能、不配为?雄狮。
他一边在明面上塑造板正严厉的形象培养邵眠,一边又在地下贪婪地通过邵垠汲取不义之财。他自认为?自己做得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却不知终将反噬其身。
毕竟,邵垠根本就不是个会乖乖任由他掌控的变态。年复一年,他越来越无力也无能干预邵垠,邵垠身后的黑暗势力早就已?经盘根错节、逐渐吞噬了?整座珑城。
其实他早就知道邵家终会毁在邵垠手里,但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有时候,一个人的崩塌并不需要借助外力,只需要在精神上剪断那一根致命的引爆线,即使拥有再刚强的外壳都无法抵御,会瞬间由内而外地被炸得粉碎。
先前与邵眠的那番竭力对峙已?经将邵蒙打击得体无完肤,而此刻,邵垠的突然?现身又再度让他被极度的恐惧所笼罩,近乎奄奄一息。
很快,一股刺鼻的尿骚味迅速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邵允略一垂眸,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邵蒙身下那一滩昏黄醒目的尿渍。
他望着这个给他带来过诸多噩梦、绝望与痛苦的、他称作为?父亲的男人,想起对方曾经的不可一世和高高在上,再对比起对方如今的凄惨落魄——他以为?这种极致又讽刺的反差,应该是他很想要看到的一幕。
这是他卧薪尝胆隐忍多年、推翻邵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预示着他已?经走出了?一半笼罩了?他多年的地狱。
可事实上,他的心中既感觉不到一丝畅快,也感知不到半分怜悯。
而脸色玩味的邵垠这时也终于开口?了?。
“我亲爱的大哥,你可真是误会我了?。”
邵垠将黑洞洞的枪口?从?邵允的身上移开,缓慢地转动着方向,“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都已?经无能愚蠢到失禁程度的邋遢老东西,而记恨你,冲着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