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作者:七月闻蝉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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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安本来在装死,听到这话,继续装死,甚至还笑了一下。
宝娘忍她,她忍宝娘,要是依照赵老爷的打算,两个人这辈子都要互相忍耐,演完一出戏,保他赵家长长久久的富贵。
只可惜——
她不愿意跟着顾兰因出去,真要留下来,宝娘是她破局的一记先手棋。
何平安想了一整夜,于是教训就从那一锭丢失的金子开始。
两天后,下人们守夜,闲来无事,谈天说地。
宅子里的新妇三天两头遭灾,请了神婆也无济于事,上年纪的老人就说这是命,生来多灾多难的命。
“要说起来,从前你们小不知道,咱们先头那个大奶奶也是多灾多难的,后来病死了,实在可怜。”宅院里的老人吃着盐瓜子,百无聊赖,说起一桩陈年往事。
天上乌云沉沉,不多时飒飒落雨,檐下雨珠串成线,水汽弥漫。
“那个大奶奶生的姿色平平,而少年人贪慕美色,所以她刚进门那会儿,咱们老爷也不碰她,后来为了给家里传宗接代,这才睡在一起。”
“那两个人晚上睡一觉,白天里形同陌路,咱们老爷有事从不告诉她,她人活的糊里糊涂,有时候就招人嫌,变着法给她使绊子。”
说话的人指着门,小声道:“她要是从外头回来晚了,家里有恶婆子就关门不让她进,非得从她身上榨点东西出来才放人,不然就传她故意晚归,指不定在外头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几个人笑话道:“先头的大奶奶太懦弱了,这个婆子也真坏……”
“坏是坏,可她那些年从何氏身上榨了不少油水,少说有这个数。”
鬓角发白的婆子比了个数,旁边两个人瞠目结舌:“她这是杀猪呢。”
“谁说不是,咱们没摊上机会,诶,后来她死了,老爷知道这事,将那婆子打残发买出去,幸好咱们没宰她。”这个老婆子叹气,还想说点什么,余光撇到雨幕里有影子,提灯一照,唬了一下。
“那是谁?”几个人探头看去,忽然感到头皮发麻。
胆大的婆子说要走进去看看,于是将瓜子搁下,壮着胆从回廊绕了绕,到对面去想看个仔细。
几个人等她回来,开玩笑道:“新宅子哪来的鬼,我们定然都是眼花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婆子迟迟未归,这几个才感觉不对劲,纷纷起身去找人,找到库房,却见先头的老婆子提灯在库房里找东西,嘴里嘟囔道:“是这儿没错,我刚刚看见有人进来了。”
“肯定不是鬼。”她信誓旦旦道。
几个人也都害怕真有鬼,便帮她一起找,但整个库房翻了遍,竟连个人影也没有。
天上春雷阵阵,一道闪电落下,顷刻间亮如白昼。
几个人被声吓住,飞快扫了眼,就此收手往回走,不曾抬头。
何平安看着她们离开,缓缓爬下,她夜里打扮的极其素净,此刻拔了发簪,乌浓浓的长发披散,衬的她脸更白。
听她们远去的脚步声,何平安黑暗里摸着楼梯扶手,下楼后在二进院的偏门前游荡片刻,腊梅枝竟出新芽了,空气里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今夜雨声细密,雨水淌过倾斜的屋檐,纷纷汇入中央的天井。几盏羊角灯烛光微弱,正好照到她瘦弱的身体。
那楼上的婆子瞧见了此刻的她,一时不敢确定,便推开少奶奶的房门,可那架子床上竟没人,几人只觉得万分疑惑。
她们除了对面有怪影出现才走了一会儿,其他时候就不曾离开少奶奶这门外,着大活人平白不见,实在稀奇,于是一个人留下屋里找何平安,其他几个都下去一探究竟。
说来也怪,明明楼上瞧见了,待人真下去找,又找不到,开始的老婆子有几分害怕,便将钥匙取出,开了二进院的门去别处找人帮忙。
一时间众人都不得安宁,重新点灯,这才瞧见天井边上露了一截女人的腕子。
顾兰因冒着雨,拿着白泷的琉璃灯,将她躺在井中面无血色的模样尽收眼底。
天井里已经积了一层雨水,何平安仿佛睡死了,蜷缩着身体,初春的雨带着凉意,打湿她单薄的衣裳,她胃口不好,瘦的可怜,肋骨清晰可见。
顾兰因看着水里漂动的青丝,跳下去将人捞起来,他想起去年那场大水,等抱紧她进了屋子,犹不肯松手。
“大夫呢?”
白泷庆幸道:“还在家,就怕她有闪失。”
顾兰因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没人看见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一夜折腾到天明,第二日就传出许多故事来。
何平安醒来后是第三天的事,雨天染了风寒,她头重脚轻,说话声沙哑浑浊。她睁开眼,最先瞧见的是宝娘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你知道外面现在都在说什么?”
何平安伸手摸着枕下那日从观音庙里求来的阳符,并没有搭理她。
宝娘道:“都说你被先头那个何大奶奶缠上了,迟早要病死!”
何平安面无表情翻了个身,她嗅着自己的枕头,慢慢蹙起眉。这枕边有股淡淡的篱落香,叫她想起了顾兰因。
宝娘以为她恼了,继续笑道:“你病死了也活该,我听人说,那个死了的大奶奶叫何萍萍,你怕是跟她冲了适才摔折了腿。诶,想你那日发疯,我就当你是被鬼上身了,暂且替你瞒住身份一事……”
她话没说完,躺在床里的人忽然一个枕头砸过来,宝娘愣住了。
何平安:“滚。”
宝娘怒极而笑,指着她道:“好,你是给脸不要脸,我这就告诉她们去。”
她一枕头再砸回去,推开门就想找周氏,不想廊下有人靠着外面的窗户,伸手接了几点雨水。
听她重重的关门声,穿着雪青道袍的少年人回过头,神色淡漠道:“你要告诉谁?”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宝娘极少与少爷打交道,不知他性子如何,骤然撞见心虚极了,垂首道:“少爷您听错了。”
顾兰因让她抬起头来,宝娘抬起头,鬓后簪的草虫钗忽然被人拔下。
未反应过来的侍女摸着自己的发鬓,后知后觉那又是从何平安的梳妆台上顺手拣走的。
“白泷说你奴大欺主,果然不假。”
他声音冷清清的,语调平平静静,言罢不再多看她一眼,宝娘站在原地不见少爷再有任何动作,心内忐忑不安,又过了许久,她回到自己的屋里,仍不见外头有动静,自以为逃过一劫。
谁知当夜两个粗壮的婆子闯进屋里,不由分说便先将睡梦中的宝娘捆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宝娘尖叫着使劲挣脱。
先动手的婆子啪.啪就给了她两耳光,将人一瞬间打懵了,另一个接嘴道:“少爷说你没规矩,好吃懒做,不守本分,要将你发买了。”
“不可能,少奶奶呢?我是少奶奶的人!除了少奶奶,谁也不能卖我!太太来了看在少奶奶的面上都要留我,你们凭什么动我!”
这两个人用粗麻绳将宝娘捆的结结实实,任凭她怎么挣扎,皆无济于事,大抵是嫌她聒噪,其中一个婆子随手捡起桌上的抹布,揉成一团塞到她嘴里。
“你就歇歇罢,还以为自己名里带个宝字你还真就是个宝了?太太怎么做那是太太的事,这儿可是少爷的地方,他就是掀了房顶烧了大门头子谁敢说个不字。”两个人嘲笑归嘲笑,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将人丢到柴房里,又是几巴掌扇下去,将人打的喉咙里呜呜叫,并以此为乐。
直到山明过来看了一眼,两人才停手,他是顾兰因身边最老实本分的长随,见宝娘脸颊肿起,无奈道:“你们两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将她脸扇成这样,等天明了给人牙子可就要折些银子了。”
两个粗使婆子不以为意,又拍了拍宝娘的屁股,道:“这也还算是个好货,大屁股盘子,买回去好生养,那些穷男人只知道找女人生孩子,哪里管她长的什么模样。”
山明看地上的女人狠狠瞪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前世不共戴天的仇人,蹲下身疑惑道:“可不是我要卖你,少爷本是要将你卖到窑子里,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家,原本是个体面的丫鬟,去了那等虎狼之地定然活不过一年,就劝少爷,还是卖给人牙子让他们给你找个好人家,穷虽穷了点,进门也是正头娘子,有什么不好的。我这里已经发足了善心,不知你这样瞪我做什么?”
宝娘要是嘴没有被堵起来,此刻肯定要唾他一口,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
“呜呜呜!”地上躺着的侍女拼命想要出声,山明见状,挥手先让两个婆子出柴房,然后才扯掉塞她嘴里的抹布。
“你想说什么?”
宝娘深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他:“少奶奶早死了,现在的少奶奶是个假货。”
山明一巴掌扇过去:“你放屁!”
“我没有!”她声音嘶哑,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绞尽脑汁道,“你去马衙的九章村,问他们村里人有没有一个叫何平安的孤女,赵太太是她的姨母,赵婉娘死后她就被赵家人接走了,因生的实在太像,故意请她代嫁。她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少奶奶!”
山明纳闷了:“这进了门,和少爷都拜了天地,咱们老爷太太也喝了她的茶,她不就是咱们的少奶奶么?旁的人连门都没进,算哪门子少奶奶?”
宝娘一时哑口无言,因他说的似乎是有那么点道理……
“不!她是欺骗了你们顾家,她不该是少奶奶的、她——”
山明反问道:“难不成你一个奴才还想当顾家的少奶奶的?”
宝娘觉得他在羞辱自己,脸色一白,随即就要破口大骂,但山明眼疾手快,又将抹布揉成一团塞了她嘴里。
“以后记得积口德。”
夜里飘细雨,山明丢下一句好心话,也不多留,那两个婆子见他走了,搬着小板凳坐在柴房门口。这已经是下半夜了,宅子里安安静静,先前有人传家里闹鬼,恰好这一处很偏僻,拢共就一盏灯挂在不远处,她两个说说话,不觉身上有些冷,声音一时低了,渐渐地,没人说话。
等天一亮,牙人上门,白泷起了个大早,山明跟牙人议价时她看着宝娘。没想到短短一日,她就狼狈至此,白泷见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忍心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先走了。
宝娘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发寒,中途被牙人抓过来看牙口,她狠狠呸了一声,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大声喊出来。
白泷尚未走远,依稀听到了点声,她停住脚步。那头,牙人赏了宝娘一耳光,将抹布重新塞回去,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脸,笑着对山明道:“就这脾气,我定要给她卖到一户好人家里去,你就放心。”
山明接过钱,懒得管宝娘了,将人一推,算是将少爷的事办完了。
牙人从后门将人带走,悄无声息,过了几天,宅子里其他仆从才发现宝娘不在了。
白泷知道事由,从不对人提起,渐渐地众人也就忘了这个人,独独何平安还记挂着她。好端端一个人,无缘无故不见了,她倒也懒得猜,直接问顾兰因。
何平安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顾兰因来的勤快,二月底下了几场春雨,天气渐渐回暖,他去了几趟城里的观音庙,这日回来给何平安带了一包桂花酥糖。
丫鬟们支开窗透风,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松松绾着发,姣好的面容带了几分病气,几次遭灾,身子大不如前,她吃着干巴巴的酥糖,身旁有个少年人为她端着茶水。他看着何平安眼神与从前有些许不同,仿佛看见故人,却又透着一丝陌生感。
“难为你又进城替我烧香。”何平安摸着自己身上新挂的阳符,微微笑道,“也多谢你记挂我的身体。”
顾兰因将送给她的两张阳符叠成菱花样的方胜,就挂在她身上。
何平安问他宝娘的下落,顾兰因随口道:“卖给了人牙子,兴许是在乡下哪户穷苦人家。”
何平安抓着被褥,忽觉的像是踩空了陷阱,心跟着跌入谷底。
“怎么卖她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兰因递过茶盏,似笑非笑道:“她骂你打你威胁你,你难不成还要大发慈悲一次?我替你快刀斩乱麻,不好么。”
床上的女子捧着茶灌了几口,仿佛是吃噎住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要是换成我,只怕还耽误着。”
“时至今日,你就是赵婉娘。”顾兰因轻声道。
他看着她手边的桂花酥糖,笑问道:“这比蒸饼好吃吗?”
何平安点点头,随即脑袋就被人摸了摸,床边的少年人替她擦了嘴角的碎屑,眼眸认真,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两人少年成婚,恩爱情浓。
屋外烟雨迷蒙,青山染绿,二月到尾。
夜里何平安毫无睡意,她嘴里还残留着酥糖的甜味,只是想起顾兰因白日里的话,她无端感到焦躁。
她捏着自己的平安符,百无聊赖之际将他叠的方胜拆开,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两张又都不一样。她随后便摸出自己一开始求的,三张摆在一起,张张不同。
何平安抓着头发,心想他还不至于给自己两张假的,便以为这简单的平安符花样又变多了,她草草折起来,丢在枕头下。
今日是六尺跟九尺在她外面值夜,何平安咳了两声,六尺推门而入。
自打上次被人诬陷后,六尺话少了很多,她看着六尺这张脸,想了想,让她把九尺也叫进来。
九尺生的平庸,那张脸蛋看过了就忘记了,何平安平日里性子随和,待谁都不差,九尺办事还算牢靠,她也还算信的过。
问她们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了,听说没人,何平安这才小声与她们告知宝娘的下落。
“难怪不见她出来骂人,连影子都没了。”六尺嘀咕道。
“宝娘是我的陪嫁丫鬟,知她被卖了,我心里不忍,就是打发到庄子里也是好的,可惜少爷没有事先告诉我。”何平安叹了口气,像是很难过,她掀开被子,起身去翻自己的首饰匣子。
“这里是我攒的现银,你们明日出去帮我找找,打听她在哪里,花多少钱都没事,只是要尽快找到她,还她一个自由身。”何平安将银子交给两个人,压低声音道,“悄悄的去找,要是让人知晓告诉少爷,少不得要招他厌烦。”
六尺有些为难,何平安道:“我不用她进宅子,只要买了她出来,随她去何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这才点头,何平安笑了笑,问她们饿不饿,将桌上还剩下的桂花酥糖分给她们吃。
那顾兰因特意买给她的,可她半点都不爱吃,只因在赵家学做赵婉娘的时候,赵太太说那是赵婉娘最喜欢的糕点,她才说一声喜欢而已。
第二日,六尺跟九尺商量过,九尺拿着钱出去打听,六尺则为她做遮掩。好在平日里九尺本就容易叫人忽视,竟没人发现。
展眼三天一晃而去,不知九尺用了什么法子,她从牙行里一个牙人嘴中撬出了宝娘的消息,回宅子后露了一面告诉六尺,而后当夜便去了宝娘所在的村子。
何平安得知此事,久久没有作声,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九尺的讯息,只是与她有关的事,她记得太少了。
何平安皱眉道:“宝娘在的地方,好像就是九尺的家……不知我记错没有?”
九尺平日不起眼,众人对她知之甚少,想当初她家中无钱,爹娘虽只生她一个女儿,却也卖了出去换口粮。
如今她家时来运转,偏亲娘死了,手中有闲钱的老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赎回女儿,而是又花钱买新女人传宗接代,当她死了。
可好巧不巧,那便是顾兰因让人草草卖掉的宝娘。
天微微明的时候九尺到了村口,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她坐在路边桑地里略歇了一歇,未几,家门口传来女人的哭声,九尺听出是宝娘的声音,于暗中偷窥。
宝娘来了没多少天,遍体鳞伤,一身值钱东西都被扒完了,穿着粗布衣裳,大早上在院子里打水洗衣裳。
九尺若要替少奶奶赎宝娘还她一个自由身,自己贸然出面是决计不可能成功,她赶了一夜路,一个人想了想,不多时便有了计较,转身去往村里另一户人家。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楚江村,时值阳春,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从竹溪过来的神婆被柳嬷嬷请回去,两人先吃了一盏茶,方才步入正题。
“少奶奶的事我听说了,我上一回替她算过生辰八字,确实蹊跷,她命中遇水则有大劫。”神婆数着自己的念珠,道,“不知如今她现状可好。”
柳嬷嬷摇头:“要是好,也不用你大老远过来。现如今大夫常在家中住着,多少好药都给她用上,只是……”
斑斑白发的老人似有难言之隐,神婆却心领神会,与她小声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坐近嘀嘀咕咕,又时刻留意着厢房外面。
“少奶奶现在在何处,带我看看去。”
柳嬷嬷带着她出门,临走前跨了个篮子,里面装的春笋尚带着泥土,格外新鲜。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过小桥,缓缓走了一截路,叩响那所宅子的门扉。
坐在门口的老嬷嬷见来的是柳嬷嬷,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跟她寒暄几句,柳嬷嬷将笋给她,叫厨房做点应季的菜。
“做什么都不管用,少奶奶又不吃饭了,瘦成一把骨头。”老嬷嬷摆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神婆听罢,拉着柳嬷嬷就道:“咱们别耽搁了。”
彼时何平安正在屋里偷吃肉脯,尚不知有这样好的人送上门来。听到门外丫鬟的声音,她忙喝茶漱口,病怏怏往床头一歪,那进门的神婆见屋里黑漆漆的,青天白日也不开窗,先站的离她远远的,问了声好。
深碧的幔帐垂地挡着里头的光景,女人的声音如春日的游丝,轻轻细细,柳嬷嬷走过来看她,话没说几句,摸着她的腕骨,长叹一声,心疼道:“难为你遭罪,也不知为何有报应落在你身上。”
何平安虚弱道:“一点小罪,不妨事。近来天气暖和,我本想去婆母那里看看您,奈何身子不济,劳烦您一把年纪,来看我这个小辈。”
柳嬷嬷曾照顾过她一些时日,见她如此懂事,安慰道:“我也不是快入土的人,尚还有些力气,可怜你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坏事。老爷那里虽不信鬼神,但咱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把上次给你做法事的马婆婆请过来,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她。”
何平安抬头看着她身后站的婆子,这神婆比柳嬷嬷年长几岁,身材略显的有几分魁梧,穿着家常衣裳,虽是笑着的,眼里却看不出她在笑。
神婆将窗户都打开,屋里透光后没了那股压抑的气息,她仔细端详何平安。
床上的女子眼睛睁的大大的,多日不怎么晒太阳,皮肤苍白的过分,神婆让柳嬷嬷先出去。待那房门合上,屋外六尺好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柳嬷嬷道:“她自己独有的本事,这个马大姐少小是个阴阳眼,后来半途拜了个正一先生,学了些本领在身,有的密不外传,咱们等着就是。”
丫鬟嬷嬷在外等半天,屋里头神婆将角落寻遍,不见异样,唯独门窗关多日,潮气不散,角落生了霉斑,星星点点,藏在人眼不常见的偏僻地方。
她折返到床前,何平安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翻身往床里睡去,压在枕下的阳符露了一角,叫人看见了。
神婆让她给自己看看,何平安便将枕头挪开,只是她看了一会儿,忽道:“这是谁给你的?”
“头一张是我自己去庙里,在路上求的平安符,后两张叠在一起的,是我夫君送我的。”
神婆摇头道:“头一张就是路边随意糊弄人的玩意,图个心里平安,不如后面两张有些来头。这两张符一张是阴符,一张是阳符,阴符多用来超度亡灵,阳符则延寿祈嗣。好端端给你请阴符做什么,还没死……”
她顿住,拍了拍嘴,改口道:“这东西我先拿走了。”
神婆临走前还记得嘱咐道:“少奶奶你也不要多想。”
何平安笑了笑,心想她这些日子想的事情可太多了,夜里睡不着,就等着白天睡给别人看。什么阴符阳符的,等她一走,何平安将那张糊弄人的平安符捡起来,重新压到枕下,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她跟顾老爷是一样的人,不信有鬼神。若真有鬼神,她娘此刻就该在她身边,万不会眼见着她吃这么多亏,一步一步走到顾家这个大门楼子里。现如今何平安正愁宝娘不在,谁能回来揭穿目下赵婉娘的身份。
她可以是先头的大奶奶何氏,也可以爹娘早死没人教养的何平安,唯独不能是顾兰因将要带走的新婚妻子赵婉娘。
他的爱在死了的赵婉娘身上,他的恨在活着的自己身上,她犯不着跟他出去吃苦。
这一日过的极快。
柳嬷嬷先带着马神婆给她的两张符纸去找太太。若是别人也好办,偏是少爷为她求来的。
“你问过因哥儿了不曾?咱们别冤枉了他。况且他从小不信道不信佛,哪就知道这符箓里是几个意思呢?”周氏不信自己儿子这样恶毒,用这样邪的阴符来招魂,便为他想了诸多借口。
“若是真的,因哥儿也是好心办坏事,咱们不能伤他的心。”
柳嬷嬷其实也想不通,两个人思索了一会儿,周氏让家里小厮去把少爷找回来。
快到傍晚的时候,顾兰因骑着驴从城里出来,几个长随小跑着跟他。
东风逐君,柳依依,杏花飞,他抄近路,撇了大道,从田间地头往家去,彼时田苗未插,驴子一路撒欢不顾屁股后的几个大活人,让人追的气喘吁吁。
那头周氏在家左等不着右等不着,正长吁短叹,他却到了。
荣禧堂外驴子卸了身上的重量,没人拉着,跳到天井里咕噜咕噜喝水,周氏爱屋及乌,也没说什么,见顾兰因今日衣着格外素雅,关心道:“今日去哪里了?”
“再过三日就要走了,今日特意进城拜访恩师。”
周氏一面问他恩师那头的情况,一面就让丫鬟摆饭,看样子是压根不想与他提那几张符箓的事。只是临到天黑,顾兰因快走时她才拉着儿子提了一嘴。
顾兰因立在屋檐下,半天没有作声,昏沉的灯光落在他肩头,周氏也不敢出声,只瞧着他阴沉沉的眼眸,心晃了晃。
“我要招谁的魂?”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年人声音极缓,秀气的眉峰簇起,微微垂下了眼帘,那样的神态,恍惚间叫周氏愣住了。
像是很久以前,顾老爷与她说话时一样,那时候她正将何氏私下里的小动作告知了他。
多年过去,这会子周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顾兰因的手臂,忽然道:“这是我叫神婆去看的,跟你媳妇没有半点干系,你要招谁那是你的事,只是别牵扯到婉娘身上。”
她害怕顾兰因回了自己的家,也如他爹一样当夜就打了何氏。儿媳妇现下的状况,真怕一巴掌就将她打断了气。
她紧紧盯着顾兰因的一举一动,却听他笑了一笑,无奈道:
“我不会打她,她要是被打死了,婉娘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自去年年底以来家里的怪事,多是发生在媳妇身上的,她不由双手合十,惴惴不安道:“你就别吓娘了,她是你娶的,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了,也别做这些损阴德的事。”
顾兰因摇了摇头,晚风吹着衣摆,他自嘲般笑了一声。
“这是我和她的事,娘就不要管了。”
周氏拉不住他,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扭头看着柳嬷嬷,有些回味过来,她这儿子或许继承了他父亲的薄情,夫妻之间大抵也没她看的那样恩爱。她这头正要寻个对策帮帮儿媳妇,结果前面院子乱了。
守门的门僮本是要关大门的,哪知道闯进一个怪人,看装扮是个女人,但一群小厮愣是不能逮住她。只因她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疯疯癫癫,但凡有人上前,她就要砍一刀,弄的谁也不敢伸头,这下可助长了她的气焰,进了一道门,闯入二道门,嚷着要过第三道门去见里面的太太跟老爷。
她像是熟知这宅子里的布局,跑的飞快。
听着吵闹,周氏一拍桌子,怒道:“究竟是怎么了?入了夜不知道的还以为前面死了人,你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家里上上下下都点了灯,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冲出去,但随即又冲了回来。
周氏看的云里雾里,等那拿着菜刀的女人露了面,她方才吓了一跳。
“别拦我!”
宝娘跑了老远的路,终于到这里,身上的疼意早被她抛在脑后,她将仅剩的一只鞋丢到人堆里,见人跟躲瘟疫一样避开,她开怀大笑。
而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名字。
“是我。”宝娘道。
周氏见是宝娘,怒火中烧,指着她道:“你好端端的发生么疯癫,将家里闹的跟一锅粥似的,你主子那里不待,跑到这里作甚?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宝娘冷笑,笑够了拿菜刀指着她,这时有人才发现,那刀上血干透了。
“我没有发疯,我脑子清清楚楚,我才不给她当奴才,可怜你们一群人还被蒙在鼓里。”她衣衫破烂,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没人说话,她声音大的刺耳。
“你们顾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赵婉娘,花了万两的聘礼,娶回来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你们娶回来有什么用,竟还当个宝伺候起来,活该她进门起就多灾多难,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命,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没福消受!”
周氏先头送走顾兰因,骤然一听她的话,忽感到冷意从背脊往上爬。
她站起身,走到门外,顾家大大小小围着衣衫破烂的宝娘,像极了那夜看戏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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