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作者:七月闻蝉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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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安瞧了一会儿,心里冷笑,见他久久没有停手,忽然生出一丝坏念头。她盯着他面上的神情,趁着他将要登顶时陡然叫他的名字。
猝不及防的叫唤果然惊到了他,顾兰因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看过来。
“我还以为屋里窜了条野狗,在乱发..情。”
何平安撩开半边帘子,那张与赵婉娘极像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讥笑,眼里似是不屑,目光落在身上,让他一瞬间失了魂,同时又生出异样的快.感,仿佛那是婉娘终于看穿了他伪装下的腌臢心思,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少年喘了口气,用带着情..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并不觉得羞耻。
“你看多久了?”
不等何平安说话,门外有人匆匆叩门,听声音,竟是八尺。
原来台上的一场戏结束,台下的另一场戏又开始了。

八尺进门,将灯点上服侍少奶奶穿衣裳。
屋里闷着异样的气味,她以为是烧炭的缘故,将窗户又开了一道缝。
何平安问她外面出了什么事,八尺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小声道:“表少爷那里六尺跟七尺打起来,柳二管家过去的时候,宝娘姐姐正帮着七尺打六尺,结果两人都不是对手,吃了六尺几拳,现下头青脸肿,很是难看。”
“好端端,为什么动手?”
八尺叹气:“宝娘说六尺偷表少爷的东西。”
何平安听笑了,笑到一半,抬眼看着屋里另一端,顾兰因在床上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像是睡着了。她走到门边,故意将一边的烛台端起,昏黄的烛光泼洒在素白的折屏上,床上人一动不动,全然没有方才的坦然。
“关门小声点,少爷此刻睡的正酣,勿扰了他的清梦。”执烛台的女子声音极温柔,末了,却是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门扉,带着歉意道,“啧,这门槛有些绊人。”
八尺站在一旁扶她,善意地为她辩解:“奶奶腿脚不便,夜里又有人不干正经事,没了拐棍我来扶着,我保证不会让你摔着。”
何平安笑了笑,就在她的搀扶下最后走到外书房那里。
在她走后,顾兰因从被子里冒出头,清隽的面上被闷得通红,也不知有没有几分羞耻意掺在当中,他丢了手上被弄脏的心衣,回想起那主仆二人的阴阳怪气,他望着自己的影子,黑润的眼眸里漫出一丝阴鸷。
顾老爷今夜不在家中,宅子里女眷犯了事,柳嬷嬷最先得了消息,其次才是柳二家的媳妇,周氏尚未歇息,就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何平安身边的六尺她是有些印象的,模样黑黑,说话声音敞亮,近来跟着李小白学了几个拳架子,舞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外书房门此时大开,灯火通明,柳嬷嬷身边两个婆子已将那三个丫鬟都分开按住了。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摁着猴一样的六尺,就听她在嚷嚷:“我才没有偷东西,表少爷教我练拳,我惯常从这里走,因听到里面有动静,又想起表少爷不在了,一时好奇才进去瞧瞧是谁,没想到是她!”
“都是少奶奶身边伺候的人,是她又如何,为何事而打?”
宝娘抢先道:“她在说谎,分明是我们听到动静才进去查看,她偷东西!”
柳嬷嬷问:“偷东西?这外书房里有什么值钱东西值得她去偷?”
宝娘眼珠子转了一下,用力挣扎开来,就将自己荷包里的金瓜子倒了出来:“老爷曾送给表少爷一些金瓜子,她这丫头眼皮子浅,就趁表少爷离开想要进去搜刮搜刮,还真就让她找到了。这是我跟七尺刚刚从她身上抢来的,你们瞧。”
七尺被她胳膊肘一捅,猛地回了神,一个劲附和宝娘。她挨了六尺两拳,如今两个眼眶青乌,说话间泪光闪闪,看着好不狼狈。
何平安到来时六尺已经气的火冒三丈,一个劲说自己没有,眼见宝娘还一个劲往她身上泼脏水,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喊道:“她想勾引表少爷被我瞧见了,我是气不过才打她的。宝娘一向跟她好,听到声响过来给她遮掩,还倒打一耙,哪个好人愿意受这样的冤屈?请太太明察!”
此言一出,周氏都惊住了,不由将视线落在七尺身上。
仔细一瞧,见她打扮的确实有几分妖娆,脸上胭脂明艳,再看身上的衣装,分明还是初春时节,寒意料峭之时,她这夜里却换上了单薄的春衫,勾勒出玲珑身姿,分明是有些许心术不正在当中。
“你来的正好,这是你屋里的丫鬟,如今一方说人偷东西,一方说她勾引男人,我真是听着头疼,你说说看该怎么处置。”
见何平安来,周氏将这烂摊子丢给她。
无论是偷东西还是勾引男人,都不光彩,何平安便将闲杂人都驱散了,留下几个要紧人物,将人都带到荣禧堂问话。
六尺是个大嗓门,盖住她两个的声音一路喊冤,周氏听着耳烦,喝止道:“快住嘴。”
她一消音,宝娘便跟着说她也冤,柳嬷嬷回首瞧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这样喊,让人知道了议论纷纷,丢主子的脸,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还请慎言。”
宝娘哼了一声,咬紧了牙,脸上发烫。七尺在她一旁,此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何平安瞧在眼里,微弱无闻叹了一声。
未几,荣禧堂的大门合上,姿容华贵的妇人捧着一盏茶坐在东侧的交椅上,她懒懒地看着主位上的少女,一言不发。
何平安跟前跪着三个丫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说吧,你若是没有偷东西,可有证据证明?”她低着头,没有平日挂在脸上的笑,严肃姿态,屋里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压抑。
跪地的六尺砰砰磕头,先举手发誓道:“奴婢从没有偷过表少爷的东西,这些日子我跟着表少爷练拳,心里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去偷东西?若是奴婢真偷了东西此刻再撒谎,就让我浑身生烂疮,家里人死绝,遭天打雷劈,死无葬生之所!”
她气得声音在发抖,只是何平安仍是问道:“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
六尺盯着她,手指蜷缩成拳,含恨道:“她们污蔑我,表少爷可以为我证明。”
“那你现下就是没有证据。”
何平安摆了摆手,转头问七尺:“六尺说你勾引表少爷,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七尺声音细细,指着宝娘道:“宝娘姐姐可以为我证明。”
因熟知宝娘的为人,何平安摸着自己袖子里藏的金镯子,等她自己开口。
果然,宝娘一说话便是咄咄逼人的姿态,瞧着她手里那把作为赃物的金瓜子,何平安面无表情。
“人赃并获,这是我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要知道她一个二等的丫鬟,哪来的金瓜子。我平日里管着她们,就这个六尺最爱偷奸耍滑。做丫鬟的不干本分事,整日去跟表少爷学拳,今夜若非是我路过,见她打七尺挺身而出,只怕她不但偷了东西还要栽赃嫁祸给七尺。大家伙别被她这张嘴骗了!她最爱强词夺理。”
七尺恰到其时地哭了几声,脸上的伤清晰可见。
柳嬷嬷见何平安不说话,便先开口道:“你这话先等等说。”
“六尺往先跟着表少爷学拳,每日往外书房跑咱们都知道。只是你七尺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今夜有戏看,宅子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去前头看戏,我也是喜欢看戏,适才去凑这一份热闹,因不熟悉前面,回来时走错了路,阴差阳错转到那里,又阴差阳错撞见了六尺偷东西。”七尺解释道。
这话说起来没有毛病,一群人都看着座位上拿主意的何平安,偏偏她拢着衣裳,反问了一句:“今夜不冷吗?你穿的这么少。”
七尺一愣,后知后觉地抱着手臂,摇头道:“不冷。”
何平安笑了笑,长眉淡淡如远山,微微一挑,那股子冷漠陡然像是散去了一般,又如往常似的和蔼可亲。
“二月二拜土地,咱们家大大小小都换了新衣裳,我记得你早间穿的是个湖蓝的袄子,这会子天比早上还冷,难为你换了身衣裳。我原以为你跟我不一样,是个身子骨硬朗结实的,没想到你跟六尺打起来,这样的可怜。”
七尺捂着涨红的面庞,这却不知从何解释。她今日有私心,只是经六尺一打断,到如今变成了笑话。
没人告诉她表少爷竟是夜里就走了。
关键时候,还是宝娘插话道:“奶奶也不看看六尺这些天学了多少拳,再硬朗的人碰上她这不知轻重的拳头,几个能有好脸?”
她看着何平安,埋怨道:“当初奶奶挑人时就不仔细了,如今可不能不仔细。”
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只有何平安听的最明白。
宝娘跟何平安之间有秘密,这是顾家的丫鬟们谁也无法抵达的,有这一层秘密在,就注定了她们会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何平安叹了口气,恹恹没有精神,似乎很是为难。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么,一边是受了大委屈的六尺,一边是跟她非主非仆的宝娘。何平安心里那杆秤在不断偏。
灯火明明灭灭,她那张素白的面容隐在当中,良久,周氏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她忽然咦了一声,缓缓起身道:“方才眼拙,你这把金瓜子,倒有些像我锁在匣子里的那些。”
宝娘有些意外,只是强装镇定,深深地看了何平安一眼。
“这都是老爷赏的,你怕不是将我那里的金瓜子跟表少爷那里的弄混了。过年时候,我抓了一把给六尺,你们其他人是银锞子,所以不知道。今日看,你好像真的弄混了。”何平安微笑着也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完话,抓着她的手就将那金瓜子倒回来。
宝娘哑口无言,那一刻她咬着唇,强忍住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
周氏跟柳嬷嬷比她们多活了几十年,哪有不明白的,见她是两边都不想处置,一时间感到些许的失望。
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无不可。
周氏不痛不痒地罚了她三个丫鬟半年的月例,临走不忘嘱咐何平安好好管教她们。
她说:“这要是我屋里的,我是都要赶出去的。你既然有这个善心,就别让下头人仗着你好说话胡作非为。”
何平安在她跟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周氏转过身叹了口气,自去卧房里休息了。
八尺要扶何平安上楼,她摆手让人都走,只留身边一个宝娘。
方才几个人闹的都不愉快,宝娘人前不敢对她表露出自己的怒气,如今没了旁人看见,她冷眼看着何平安一蹦一跳爬楼梯,自己跟在身后讽刺道:“你还真大度。”
“你什么时候撬开了我的匣子,拿了那样一把金瓜子?”何平安问她。
“你不知道的时候抓了一把,那些贵重东西钥匙都在我手上,哪里是撬开的。”宝娘慢不悦道,“总之你那么多的金瓜子,也不缺我手里这一把,还给我。”
“东西给你,你就用来陷害六尺?”何平安扭过头,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宝娘,心情跌倒谷底。
“她要不是祖坟冒青烟,能进这个门吗?”宝娘要抬头跟她说话,见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酸道,“难道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她就想到村里的自己,所以才对她那么好?”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否认道:“没有。”
宝娘怪笑道:“是是是,大少奶奶。你对六尺好,单纯是因为她有脑子,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得你心的人,总有一日要被你用各种借口赶出去,当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自己也别想当这个少奶奶了。”
何平安站在台阶上,此刻逆着光,嘴角似是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只是看不明朗。
“你在威胁我?”

“我哪敢威胁少奶奶,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宝娘走上前,应是故意撞她的,见何平安沉默不语,算是扳回一城,冷嘲热讽道:“你是什么底细什么跟脚,私下里咱们把话说开,别跟我摆谱子,要不是我家小姐,这福气万万落不到你头上,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何平安背贴着墙壁一角,面上无甚变化,心底实则已经细细琢磨起来。
若她真的说出来,究竟如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是李代桃僵,也与顾兰因拜过天地祖宗,再坏也不过是……
她微微抬起眼,黑沉的眼里陡然出现了一道虚晃的影子。
宝娘已经走远了,何平安余光扫到卧房门前,那挂着的烛灯暗淡无光,再往走廊的尽头看,隔扇繁复精致的雕刻在黑暗里像是人一样,显露出沉默的眉眼,于无声中细看这来来往往的过客。
何平安吓了一跳,只是走了几步,忽然便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回到屋里,也不管那头的陌生人,卸了钗环倒头便睡去,许是心思太重,连梦里都是这黑森森的大宅子。
披头散发的少女在黑暗里提着一盏灯,路过窗前,依稀听得见老人的絮语,年轻男女的情话,以及接连不断的滴漏声。
这时西风起,白露为霜,天井仿佛是玉盏,接了满满当当的寒气,她爬上楼,如现实中一般盯紧了走廊的尽头,仿佛要验明自己的猜测,一步一步走近,最后提灯照亮了隔扇上老旧的木质纹理。
何平安嗅到一股腥味,烛光惨败,她透过雕镂的缝隙,窥见了一个瑟缩的女人。
伴随着天外一声鸡鸣,她猛地惊醒。
这一睁眼,门窗大开,两个侍女正服侍一个少年人穿衣裳。
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穿衣镜里,何平安跟见鬼一样。
“腿疼?”见她呆呆没有反应,顾兰因挥手推开一个丫鬟,说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丫鬟出门,顾兰因将另一个也遣走了,自己低头系着朱红的绦带,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何平安倒是少见,睡眼惺忪,呆头呆脑。
“你那个叫宝娘的丫鬟怎么不进来?”顾兰因随口问道。
何平安听到他提宝娘的名字,思绪渐渐收拢,她昨夜衣裳都未脱,如今外衣上褶子深深。她自己去柜子里翻找新衣裳,不觉身后有人走来。
“昨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何平安手一顿:“让夫君见笑了。”
“要是想换丫鬟,趁早就要换掉。”
“她是表姐的贴身丫鬟,我要真换了她,你舍得?”
顾兰因垂眼瞧着她那截裸露出的细白脖颈,道:“她可不是婉娘的遗物。”
“要是哪一日她狗急跳墙,向家里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怎么办?”
“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身后的少年说这话时意味不明,何平安换了件黛蓝袄子,领口被人轻微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体僵住,随即开玩笑道:“你是打算帮我圆这个谎?”
顾兰因手搭在女人的梳妆台上,镜中照出他一张清俊的面庞,仿佛陷在往事中的少年,说话声音格外动听。
“我还会在离开之前,帮你一个大忙。到时候谁也不敢以此要挟你。”
何平安心冷了半截,只是装作感动的模样,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胡言乱语道:“妾身受宠若惊,要是夫君不计前嫌,妾身愿与夫君举案齐眉,他日能有一儿半女,此生足矣。”
顾兰因将她假惺惺的娇羞看在眼里,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何平安坐在窗前描眉梳妆,等那脚步声走远,又将脸上的脂粉擦的干干净净。她看着帕子上的胭脂,想起方才的言语,既觉得恶心,又感到一丝好笑。
她是绝不会跟着顾兰因出这徽州府的,到时候天高水远,他必然翻脸无情,若是此刻信他是为自己好,简直就是蠢的不可救药。
不过也多亏他今早上这一番话,免得自己以后演起来吃他一个措手不及,误了时机,真就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去。
何平安将自己关在屋里有一日,心里慢慢做谋划。
只说大半个月过后,二月天里,风从平地起,村里顽童放起高高的纸鸢,日头卸去寒意,晌午时分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宝娘如今整日都在顾兰因那边的大宅子里,图一个眼不见为净,七尺因羞愧,病了一场,日常也不再跟前伺候了。何平安每日大半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因瘦的厉害,顾兰因怀疑她故意的,用膳时候竟还知道回来盯她。
两个人同桌共食,何平安吃着吃着就犯呕要吐,问起来就是恶心,顾兰因不信这些鬼话,亲自拿粥饭灌她,往往闹的一地都是狼藉,周氏在楼下听到响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傍晚,家里人都在一起,何平安梳着简单的圆髻,穿着素净,一连几天都饿着自己,饭桌上她看起来十分孱弱。
“因哥儿三月要走,家里东西皆已打点好,昨日你丈人家托人传话,说是走之前想看看女儿,到时候你记得带着婉娘回去看看。”顾老爷说道。
顾兰因嗯了一声,反手就给身旁的女子夹菜,像是会关心人了,顾老爷见状,心里多了一丝欣慰,只是没过多久,何平安捧着碗就吐,满头的虚汗。
“这是怎么了?”
顾老爷不知情,他一问,周氏就赶忙道:“她身子接二连三遭灾,胃口大不如从前,想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让厨房再上一些清淡的就好。”
何平安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娘说的对。”
但话音未落,她连碗也拿不稳了,随着玉碗碎裂声响起,她头压在胳膊上,伏在案边不断干呕。
此情此景,显然不像是周氏说的那么轻巧。
“畜生,你又干了什么?”顾老爷皱着眉,质问道。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媳妇不吃饭,跟因哥儿有什么干系。”
顾兰因放下碗筷,拍了拍她颤动的脊背,头也不抬,无奈道:“父亲说的是,她病了不吃饭,要饿死了,我每日哄着她吃,谁知道她见我就恶心,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别诓我,无缘无故恶心什么?你要是每天哄我吃饭,我也嫌你恶心。”顾老爷说话总是一针见血,“这定然是在我和你娘看不见的地方,你又偷偷使坏!”
何平安咬着唇,强忍住笑,颤的更厉害了。
“我能做什么坏事?”顾兰因似是察觉到她的怪异,手上动作改成轻抚,声音低了些,不以为意道,“夫妻之间,我亲近她,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没干什么。”
顾老爷这下没搭话,小夫妻的房里事,不该他管,他移开眼,微微叹了一声。但周氏听了,忽然眼前一亮,猜测道:“她这样犯恶心,可是怀孕了?”
“你糊涂了,婉娘月前才从楼梯上摔下,哪来的怀孕。”
周氏有些失落。
晚间,两人各自回房,何平安走在后面,快到门边时顾兰因转过身,笑道:“今天倒是会装,又叫我从他那讨了骂,你心里此刻想来是高兴坏了。”
“哪有,夫君肯定是误会妾身了。”
何平安嘴上否认着,袖手靠墙,像是一盏美人灯,窗外风一吹,摇摇欲坠。
“明日跟我出去一趟。”顾兰因道。
何平安问他出去为何,门口立着的少年莞尔:“好事情。”
对他是好事,对自己而言那十有八九就是坏事,何平安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顾兰因却还堵在门前。
何平安正疑惑着,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不想他却忽然有了动作,吓得何平安一巴掌挥过去,恰好打在他半边脸上,声音清脆,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顾兰因见周氏还在那边偷瞧,忍着气,将她抱在怀里,进屋时不慎让她那条腿撞到了门框,顿时就听到一声痛呼在耳边响起。他听着声,莫名被逗笑了。
三进院里因她这一声叫唤,丫鬟们点灯过来查看,生怕她又摔倒,只是人没拐过来,周氏从那头走过,将人一一遣走了。
何平安后知后觉,被他重重丢在床上,立即抱着腿骂道:“你发什么病?”
顾兰因不理她,她气的大被盖过头,说道:“我腿伤了,明日不能跟你出去,你找旁人跟着你罢。”
“你不去,就没意思了。”
何平安冷笑:“我就不去。”
顾兰因不接话,因知道她起的迟,第二日天未明就悄悄起身,让两个做事认真的丫鬟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扛到马车里。周氏早间听到声,心里有些担忧,只是想起两人昨晚上尚未进门就搂抱在一起,一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该管的太宽。
清晨林间有雾,马车行在路上,颠簸中何平安悠悠转醒,此刻时辰尚早,她看着周围物件摆设,恍惚间还以为做了个古怪的梦。
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醒了?”

何平安抱着被子,在颠簸中慢慢清醒。
马车内里宽敞,穿着水青茧绸直裰的少年正襟危坐,见她又跟见鬼一样,便用扇子敲了敲小巧的几案。
那上面摆着青盐等些许洗漱东西,此外还有一套叠好的衣裳以及一个匣子,他显然是准备好的,半点不关心她是否情愿。
何平安待洗漱后将衣裳展开,是银粉色洒金对襟袄子,一条嫩黄插宽襴的挑绣裙子。她换衣裳时顾兰因不曾回避,他坐在角落里,乌沉的眼眸里映着她瘦弱的影子,仿佛从她身上瞧见了另外一个人,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看够了?”何平安此刻终于出声。
顾兰因捧着茶,垂眼撇开茶上的碎沫,微笑道:“你说呢?”
“非礼勿视。”
顾兰因哦了一声,更为直白地盯着她,嘲弄道:“你也知道非礼勿视?那前些时候在夜里偷瞧我的又是谁呢?”
何平安被噎住,一面穿衣,一面想说辞,忽然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何平安装傻充愣,低头系着香囊,解释道:“妾身心口不一,没想到被夫君看出来了,实在是羞愧。”
“要是真羞愧,此刻就该缝了自己的嘴。”
顾兰因打开那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精致的草虫头面,他推到何平安面前,道:“足金打的头面,正好配你。”
马车里并无铜镜,何平安笨拙地梳了一个圆髻,等到将一匣子的头面戴上,才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不知是用了多少金子,她撑着头,到底是取下了一半。
顾兰因冷笑了一声,啪地将匣子合上,不给她占半点便宜。
少年撩开车帘,县城就在不远地方了,路口隐约站了个熟悉面孔,正是这些日子盯梢的沉秋。
到了地方,顾兰因与她道:“等会要见你爹,赵老爷要是跟你要钱,就说没有。”
“不过他要是死皮赖脸问我讨要,你身上这事就好办了。”
何平安小心翼翼下车,许久没有进过城,她看着周围,一言不发,顾兰因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何平安这才应声:“知道了。”
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赵老爷这辈子都跟钱过不去,如今跟人打官司打的头破血流,真是花钱如流水。
如今时候尚早,顾兰因领着何平安在老茶馆里订了一个雅间,临窗的二楼,窗户一开,便能瞧见不远处衙门外的光景。那茶馆里的伙计知他常光顾,十分热络,先上了一壶六安茶,随后又照吩咐,从一条街上的酒楼里拎了食盒出来。这便是早膳了,里面有糟鹅胗掌,馄饨鸡儿,梅桂白糖粥,酥油泡螺,几样瓜茄甜酱菜,以及一碟白蓬蓬的蒸饼。
何平安与他同桌,往先没什么胃口,今日却例外。见她舍得伸手,窗边的少年有微微的差异,一双眼抬起,笑道:“怎么,今天不嫌恶心?”
何平安抓着蒸饼,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与他道:“我娘活着的时候,我们家过年就吃蒸饼,我娘的手艺很好,从前家里卖了粮交了税,要是还有余粮,娘就做蒸饼,再带着我来县城里卖。”
她咬了几口饼,独自叹了口气。
顾兰因罕见地没有笑话她,吃完粥才道:“我见过赵太太,听说她跟你娘一母同胞。”
“说是一母同胞,其实这么些年过去,两个人我瞧着是一点不像。我娘生病的时候,她要是能帮帮她,兴许我娘还能活下去,只是……”
“帮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顾兰因瞧了她一眼,翘着嘴角,道,“口袋里有那么几个钱的人,就怕穷亲戚赖上,不如就让他们死了好。虽是亲姐妹,也不能免俗。天底下的事,可没你想的那样好。”
“不过她既然这样冷心,你当初又为何要答应赵家呢?”
何平安盯着白蓬蓬的饼,露出市侩的模样:“他们给我钱。”
“给了你多少钱?”
见她不说话,顾兰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嗤笑道:
“二十两银子,何平安,你眼皮子真浅。”
何平安汗毛竖起,日头晒到窗棂上,这一条街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顿时就热闹起来,声音闹嚷嚷的,将那眼皮浅三个字音都盖住了。偏她耳朵尖,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听到这话,心里仿佛被扎进一根刺。
何平安心想他私下里已经将这些底细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了,竟还要多费口舌来问她,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两个人这下便是谁也不理谁了,都看着窗外。
吴、赵两族人各请了讼师,一伙人谁也不让谁,将衙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个月六桩案子,十分少见,街头巷尾无人不知。
“他们今日又是为何事?”
茶馆里坐满了人,有人问了一声,当下七嘴八舌道:“还能为什么事?林场茶园山地坟地……总归是争抢其中一个。”
“你是没瞧见,上次不是死了一个老头么,本是要埋在赵家后山那个风水宝地上,结果吴家人说那里埋了他们的祖坟,不许赵家过来。那老头的棺材就摆在路边上,过了年关,叫大雨冲了好几次,还没入土。”
“……”
此后各种谈论,且不表,只说何平安成婚后就鲜少出门,这些事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又听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为何初二回赵家那次,赵太太拐着弯问她要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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