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作者:七月闻蝉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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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别管她。另外,日后上上下下的粗活都尽数交予她。”
“什么?”
白泷怔住,细思片刻,不确信道:“这如何使得?她是少奶奶,若做这些下人的活计,老爷太太知晓,只怕要将咱们都发卖了。”
“老爷太太若知晓,也是你管不住这些丫鬟的嘴,正好将你发卖了,我再寻一个称心的人物。”
白泷见他说话不似开玩笑,低头应了一声。
“等会你去瞧瞧她做的怎么样,不必当她是什么少奶奶。”
顾兰因话说出口,身旁的女子微微抬起眼帘,欲言又止。
白泷虽从小服侍少爷,知道少爷性子有些古怪,但今日他的吩咐着实让她费解。
顾兰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反问道:“你不喜欢有人分担这些恼人的活计?非得……给人当牛做马才安心?”
“给少爷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顾兰因静静看着眼前女子温顺的姿态,悄然失了些胃口,他望了眼天色,起身要出门,只是走到门口,见成碧居然不在,左右瞧了瞧,将山明踢了一脚:“去,看看那小子在哪。”
山明开玩笑道:“成碧这小子心思深,今日难得忘了时辰,该不是在哪个女人被窝里呢。”
顾兰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哪个女人?”
山明拍了拍嘴,一溜烟跑了。
他找到成碧的房间,尚未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眼底青黑的少年人将门开了一条缝,仿佛浑身只剩一口气了,见到门口杵着个人,吓了一跳。
“你……你梦到你先人了?”

第8章 第八章
成碧将昨夜那碗药膳的事拿出来说,颓丧地飘到顾兰因跟前,先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
顾兰因懒得听他废话,让人回去歇着,叫沉秋来顶他。
几人套了马车出去,天色渐亮,一夜雪后,山如玉簇,林似银装。
宅子里丫鬟将窗打开,风声鸟语钻入耳,一路闯进那间敞阔的卧房,何平安在留有余温的被褥上歪躺了半天,此刻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着干净的屋子,转了半天,见一面穿衣镜也找不着,索性就动手了。
不久,听着楼梯那头传来的侍女脚步声,她狠心将头对着桌角撞上去,唯恐这身作出来的伤不够惹人同情,又用力将手腕脖颈掐了个乌青,只等白泷叩门,她好好地哭一场。
随着那扇门的打开,穿着茄紫色比甲的侍女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唬得连手中的食盒也拎不住。
汤饭顺着缝隙流淌一地,被挡着光的女子微微抬起手,声音干哑,一句话尚未完整说出口,哭咽声便怎么都止不住。
“白泷!你救救我……”
何平安一夜不曾好睡过,神情憔悴,带着乌青红肿的伤,痛哭流涕地抱着她,浑身颤抖。
白泷一动不敢动,她嗅到了少奶奶鬓发间沾染的那股篱落香,垂眼便看见她颈侧、面颊上的斑驳,不由恍恍惚惚,以至于将顾兰因早间的吩咐抛之脑后。
何平安趁着郎中赶来的空隙,疯了一般逃出这座大宅子,直奔公婆的屋子。
如今时候尚早,周氏与顾老爷正在家中闲坐,准备着正月的红包与节礼,哪知道有人突来造访。
周氏起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见满眼泪、浑身伤的女子扑在自己膝上,狼狈不堪,顿时呆住,她脑海里冒出千般猜测,只是打量她,又觉得十分不对。
“你、你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集锦堂里一众人不知事由,看少奶奶这副可怜模样,忙慌起来。柳嬷嬷令人关了门,又使丫鬟扶着人去堂后梳洗,勿使其失了主子的体面。可何平安知道机不可失,她大哭着叩首不起,嘴里只道:“请老爷太太为我做主。”
丫鬟拉她不动,她叩首时用力极了,直将先前的伤处撞得更为可怖,冒出丝丝血来。
“你快起来,有话但说,我们都在这里,谁敢欺负到你头上?”顾老爷罕见地严肃起来。
何平安抹着眼泪,哭得要死,哽咽道:“夫君昨日让我搬回他那院子里,我早早就带着丫鬟搬了,他那时不在,夜里回来后忽然叫我把我那些破烂东西搬出他的屋子,嫌我脏了他的地界。我不愿意,他不知为何,竟抡起拳头打我,我躲不了,一头撞在了桌子上,这之后……”
她忍着哭声,将袖子往上拽了拽,众人只见她那双雪白的腕子上布满掐痕。
“我在那隔壁的杂物间里勉强过了一晚,想着他既如此厌恶我,我不如就搬回去,省的他再打我。他早起后听我说起这事,就、就又打了我。”何平安噙泪跪在周氏与顾老爷身前,痛苦道,“我不敢再见他,虽为夫妻,只怕我明日就要死在他手下。请太太老爷别让我回去了。”
周氏难以置信:“因哥儿怎么会打你?”
可她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闭口不言,顾老爷骂了他一声混账,当下遣人去把顾兰因找回来,他要家法伺候。
周氏劝不过来,只得先安慰何平安,嘴里小声道:“等因哥儿回来再说,焉知他夫妇二人之间是否有解不开的矛盾,方才如此。”“你把他想的太好了!”
若非之前亲眼见过儿子亲手将她推下水的画面,顾老爷也是半信半疑,如今看着何平安狼狈至此,顾老爷惭愧之余无奈道:“可惜我命里子嗣单薄,只有一个他。”
何平安见状,再叩首道:“便是他回来了,我也不敢再见他。看在媳妇伺候您二老这些天的份上,别让我回去了。”
“好孩子,你且先跟我住着,他万不敢来招惹你,瞧瞧你这模样,快请大夫来!“周氏难得找回一点良心,她把何平安扶起,何平安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便也收了声。
屋里丫鬟伺候着她更衣洗漱,那一头白泷带着大夫赶过来了,周氏一见她,倒比对着何平安高兴多了,忙询问其他们夫妻两人昨夜发生的事。
白泷直叹气:“我昨日夜里是听到少爷那屋里传来动静,只是少爷此前不许我们夜里去他那边守夜,究竟如何连我也不清楚,只是——”
周氏盯着她,催道:“只是什么?”
白泷蹙着细眉,又将顾兰因的吩咐抛之脑后,她缓缓道:“今早上少爷告诉我,日后咱们院里所有粗活累活都尽数交给少奶奶,我原不解为何,可少奶奶今早一身伤走出来,兴许两人昨夜里真打过,少爷与她置气呢。”
“那因哥儿身上有没有被打伤?”周氏喊了声阿弥陀佛,原本不姓佛的人此时合十双手,无比迫切。
“少爷没有伤。”
周氏松了一口气,只是随后长叹道:“好好的打什么女人,若赵氏做的不好,只管告诉我,我替他立立规矩,这样动手,真是没了体统,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两人这里偷偷说话,周氏觑了眼周围,招手对白泷小声道:“你出去让家里腿脚快的小厮去找找因哥儿,叫他今天别回来了。若回来,定要被老爷打个皮开肉绽。”
白泷点点头,悄悄回去了。宅子里没几个人知晓顾兰因的踪迹,她找到成碧那屋,敲门好久才听到里面有声。
成碧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吵醒,有一肚子的气,只是开了门,那张凶巴巴的脸蛋立马又笑开了花。
“白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少爷有事吩咐我?”成碧眼睛乱瞟,被白泷瞪了一眼。
“你知道少爷去哪了吗?太太让你告诉他,今晚别回来了。”
成碧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里,嘴角弧度被压了下去。
“明日不就是除夕了,这时候才回来,老爷不打少爷才怪。”
白泷不耐烦道:“今日回来只怕腿都要被打断,你别磨磨蹭蹭了,亏少爷平日待你那么好。你现在赶紧将衣裳穿好了,将话传给他!”
她动怒的时候少,成碧看着她那张脸,忽然软了腿,往地上一滑,嘴里诶呦一声,装着极虚弱的样子,还没说话,梳着双鬟的婢女就朝后退了两三步。
“让你办个事竟这么难?”白泷撇开脸。
天冷冷的,吹在身上的风更是冷的透骨。成碧见状,先前一肚子话都没了,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他扶着门艰难爬起来,挂着讨好的笑说道:“不难不难,我这就去。”
白泷视线轻飘飘从他身上又飘到别处,只敛袖嗯了一声,不曾多留一点时间,转瞬就从门那里消失了。
成碧静静瞧着,失魂落魄地换衣裳出门,头顶太阳一晒,他眼前都是白的。
骑驴的小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将早间扇出的痕迹又加深几许,看着可怜又可笑。
这一路还看不到头,只说楚江村那里,晨早顾兰因打媳妇的事已经传出了顾家院墙。
顾老爷在家坐着,门口便有小厮进进出出,一会儿说是二房的老太太来了,一会儿说是三房的老姑妈来了,竟就没消停的时候。
彼时李小白正在书房练字,见窗外人来人往,他执笔的手顿住。
浓墨从笔尖泻出,毁了一幅字,又脏了他的手。
想到先前廊外丫鬟们的私语,李小白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桌案。
隔着墙,他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李小白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揉了几下眉心位置,他就靠窗坐着,那书房外的芭蕉树下,不多时走过好多人。
二房的女眷老的小的,说是来找周氏说说话,实则是来看笑话的。顾老爷拦也拦不住了,便让周氏谨言慎语。
而周氏今日难得聪明了一回,那头人还没到她的院子,她自己就先装病躺倒,将一应事丢给柳嬷嬷。
柳嬷嬷原是顾老爷的一个乳母,年纪比二房的老太太还大,见人来了,她笑脸迎上。
二房的老太太颧骨高高的,乍一眼见人有些刻薄样,只是对着柳嬷嬷,她还要喊一声老姐姐。今日她穿着葫芦纹样沉香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子,白碾光五□□的挑线插宽襴裙子,戴着兔卧儿,满头的珠翠,与周氏平日的打扮有一二分相似。
“老姐姐今日精神真是看着好,红光满面,这人上了年纪,就要保重身体了。我昨日吹了点风,一晚上不曾睡好,今早上吃了一贴药才觉好了些,听说你家奶奶也是病了,就想看看她。请大夫了没有?”
柳嬷嬷和她几乎是打了半辈子交道,一听这话,装作叹息的样子,一边走一边道:“吃了药,正睡着,多谢您老来看她,咱们奶奶性子你是知道的,等身子一好,必然是要去你家里头走走,她最是闲不住了,你家里热热闹闹的,听说家里三老爷还从外面回来了,这些年外头奔波劳碌,可曾有什么变化?”
二房老太太笑了笑,几句话一摆,话头转到何平安身上。
“他一个男人,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些年还赚了点钱,如今在外头娶了媳妇,知道想咱们了,昨日归家。那新媳妇咱们看过了,我说句心里话,那模样也是不差的,只是比不上你们家的标致。”
“我先头打从那边过来,听人说嫂子病了,她媳妇那么孝顺,想来是在这儿伺候婆母,我这媳妇想见见她,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不知她人在哪儿?”
何平安此时正在楼上补眠,没人敢让她下来,家里丫鬟知情的,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好性子的少奶奶会被男人打成这样。
大夫给她头上敷了药,用纱布缠好,叮嘱了让她静养,何平安等屋里都没人了,这才敢笑一笑。
顾兰因要她当牛当马做苦力,她偏不做。
她缩在被褥里,忍着疼,一觉睡到第二日。
这期间柳嬷嬷来看了她一次,轻手轻脚给她换药擦身,看她睡得沉,吩咐六尺将饭菜先撤掉,厨房那头一直有人,到时候她若醒了,先给她做新鲜的吃。
这一夜过去的极快。
天没亮各家都忙碌起来,除夕日清扫门庭,安灶君位,张贴门神,此外还要为第二日开祠堂拜先祖准备好祭饌,提前陈设祭器,顾兰因归家时正赶上李小白写灶事帖。
他穿着一身蟹壳青四合云纹的茧绸縼子,扎着青丝带,玉为簪,随身的剑不在,有几分书卷气。顾兰因路过他的窗前,走了几步,忽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晨光,喊了李小白一声。
李小白头也不抬,见窗台上影子不动,他便反手将窗户合上来。
顾兰因再将窗户推开。
李小白吹干白麻纸上的墨迹,道:“姨父在家里等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我没有打她。”
李小白终于抬眼,顾兰因见他不信,便知这个家里没人信他,一顿打是逃不了的,于是将那窗扇猛地摔上。
少年看着石径上融化的雪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料峭寒风拂面,他走走停停,听到墙外有人放爆竹的声音,回过头,却见廊下乌泱泱站满了人。
周氏努力朝他使眼色,顾兰因却只看到了拎着板子朝他走来的中年男人。
楼上,那扇窗户被人偷偷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顾兰因似乎有所察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一遇,有些东西在眼里开始变味。
除夕夜里,明月当空,众人团聚,顾兰因在祠堂里跪着,伴着黑森森的祖宗牌位,浑身伤的少年躺在三个拼在一起的蒲团上,隔着惨白的幔帐,伸手朝角落里抓过去。
他迷迷糊糊中看见了赵婉娘的影子,可抓落了幔帐,眼前却是一张让他咬牙切齿的脸。
“何平安?”

周氏让何平安过来给他送饭。
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何平安见他这样狼狈,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她故作担忧模样,蹲在少年面前问道:“夫君你现在疼不疼?”
“何平安你个贱人!”
吃大亏的少年憋闷到了一个极点,再听这样幸灾乐祸的话,一个猛扑,偏生何平安早有准备,她身子一闪,那地上的食盒就翻了。
“诶呀,这可是娘让我送给你吃的年夜饭,你打翻了,那就吃不了了。”
何平安叹一声,她看顾兰因一副要将她撕了的愤恨神情,歪着头,将食盒打开,见饭桌上好吃的都有,莫名其妙道了一句:“你娘还是疼你的,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
“不必你说。”
顾兰因方才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痛处,此刻手撑着地,骨节用力的发白。
阴森森漫着檀香味的祠堂里,月光投来一段皎洁色。
“你卑鄙无耻,赵老爷知道顶替他女儿的人是这样的货色吗?”
“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恐怕还要求着我早点替赵婉娘嫁过来。”何平安半点不生气,穷的时候什么脏话没听人说过,她笑道,“我比不上赵婉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配不上她。”
她将米粥舀出半碗来,放到顾兰因面前。
装着白糖的盏儿碎了,其余几样油汤都泼了出来,何平安借着牌位前燃的那几只烛光,见他没有半点胃口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索性坐在一旁蒲团上,将筷子挑出,自己吃鲜嫩嫩的龙肝,香滋滋的凤腑。
她的口味不算清淡,因过惯了贫乏的日子,非得吃酸酸辣辣重油重盐的菜才觉得有滋有味。
顾兰因听着响动,见她吃的满嘴流油,愈发鄙夷她的粗俗,不觉她已经卸了伪装。
他如今身上疼的厉害,亲爹打他时周氏拦不住,顾兰因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板子,他闻着味道,皱眉道:“离我远一点。”
何平安捧着碗,擦了擦嘴:“你娘让我劝你多少吃一点,说再腊月寒天祠堂跪一夜,不吃东西人迟早要倒。你见我吃,你不想吃?”
“我恶心的想吐。”他声音缓缓说出口,何平安愣住。
“也是,那我喊白泷过来。”
何平安懒得多说什么,爱吃不吃,她拍了拍衣裳起身。
周氏巴巴让自己过来送饭菜,无非是想让他两人之间关系缓和缓和。但何平安知道经此一事之后,他和自己便到了水火难融的地步。
徽州十户九商,有话说: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过了年,等他出楚江村,届时这夫妻名份便是名存实亡。何平安打着灯笼走在路上,心想要是顾兰因死在了外面,那就更好不过。
她无儿无女,日后要是挣个节孝坊,那也大差不差,这些富贵够她留用到下辈子了。
灯光照在斑驳的青石板面上,竹影疏疏,龙吟细细。
那祠堂门口站着个穿枣红袄的丫鬟,她正东张西望,手揣在袖子里,一张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
六尺见少奶奶出来了,小声问道:“少爷现在不打人了罢?”
“都没力气吃饭了,别说打人。”
何平安回去告诉了周氏一声,周氏心疼儿子,就把白泷派过去了,今夜本还要守岁,顾老爷看何平安精神不佳,让她先去休息。
何平安领了沉甸甸的压岁钱,头顶的珠灯投下柔和的光,屋里与往年一般,周氏一想叹气便喝口茶堵着,柳嬷嬷陪着她说话,顾老爷则打着算盘算账打发时间。那一边,李小白低着头,一双眼藏在阴影中,何平安从他身边走过,大抵是余光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沉默的像是田间地头的水鸟,偶尔随着人的动作动弹一下。
她走出集锦堂,如今也不回那边五进的大宅子,就在周氏隔壁住着,上楼梯时她忽然想起一事——
这个李小白,似乎是个武人。
何平安站定在台阶上,片刻后被自己贸然蹦出的念头逗笑,她掩着翘起的嘴角,将六尺招到跟前耳语一番,六尺听罢犹如醍醐灌顶。
两人说了什么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雪就融了。
正月顾家应酬不断,李小白躲在外书房里,早上人少时会出来练练手脚。柳嬷嬷让丫鬟婆子别去看他,怕他不自在以后连门也不出了。
但这几天李小白发现这树后总有人在偷看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路过这里的婢女好奇而已,直到他瞧见那面皮黝黑的丫鬟在模仿他的招式。
“你想练武?
六尺被他抓了个正着,索性就大大方方出来,也不说话,只先将这几天看在眼里印在脑子里的动作从头练了一遍给他看。
李小白看得认真,末了捡起地上的残枝拍了拍,温声说道:
“若是想学武,我瞧着你很有天赋,光看便有几分神似了。”
六尺挠了挠头谦虚道:“表少爷别捧我了,我动起拳脚来她们说像是猴子跳舞。”
“哪里就是猴子跳舞,只是她们不懂罢了,我方才并没有说谎。”
六尺眼睛笑眯起来,她问道:“表少爷习武多年,能一打三吗?”
“没有试过一打三。”
“那一打五呢?”
“有些为难。”
“那一打十……”
李小白略显的窘迫,站在树下无奈笑道:“有十个人我早跑了。”
六尺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怕惊扰到别人,捂着嘴,待心情平复解释道:“我长得丑经常被人欺负,那天我从这里路过,看表少爷露了几手,竟然就记住了。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在别人打我时我能还给他几拳。表少爷要是不喜欢我偷学,我发誓我明儿就能将脑子里记住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忘个干净!”
六尺说话极诚恳,虽然皮肤黑,但看人时眼神明亮。
李小白瞧着矮萝卜一样的女孩,手里捏着那根残枝,想了想道:“我可以教你习武,不过只有不到三旬工夫,二月初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无妨无妨!能教我几招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敢耽误你。”
六尺心里乐开了花。
等她学出几招管用的再教给少奶奶,就少爷那个绣花枕头,三个都不够看的。
李小白与她约定了每日练习的时间。六尺见大功告成,蹦蹦跳跳回去了。
周氏这边的宅子丫鬟侍女要多一点,皮肤黝黑的小丫鬟见谁都先打招呼,面上挂着笑,心里照旧先骂几句顾兰因人面兽心狗东西,整天摆着个不近人情的死人脸给谁看,只是没想到她从回廊走过,才进周氏的院子,迎面就碰到了顾兰因与成碧两人,吓得差点崴了脚。
正月里顾兰因穿着霜色的卫绒直裰,外面罩着一件湖蓝直领氅衣,腰系着珊瑚色绦带,经过几天修养,走路还算平稳,只是脸上血色不多。
他像是没有瞧见这个动作滑稽的丫鬟,径直走过去,倒是身后的长随成碧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年头真新奇,连猴子都穿上人衣裳了。”
六尺不说话,待他们走远了,狠狠呸了一声。
事后她回了话,何平安让她好好歇着,她屁股都没坐热,那边就有使女将何平安喊了出去。
原来再过几日就是正月十五,楚江村要开始祭祀土地,顾家作为村里的大族,少不要捐银子凑份子,往年顾家大房都是出大头,今年想来也不例外。何平安以为周氏是要她过去帮忙想想人前该说什么场面话,不想是为别的事。
帘影灯昏,楼里周氏惧寒,一应窗扇紧紧合上,薄薄的日光顺着出挑的弧度流入天井之中,韶光淡荡。
何平安独自上楼,她头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不过素着一张脸,只戴着银丝?髻,卸了多余的钗环,比原先低调了许多,一眼看去,温婉淳朴。
周氏对她有愧,见状,让她别站着,又见她精神恹恹的,便问她昨夜睡得如何。何平安说她这儿好,周氏也就懒得与她说废话了,开门见山道:“你在我这儿住,不是长久事。方才因哥儿来了,说要带你回家,我想着你们前些天闹得难看,这会子你定然心里不情不愿,就让他先滚了。你放心,娘是心疼你的,只是正月里家下人来人往,总有人问起来,娘不好说是他打你,一直替你遮掩着……”
何平安心里冷笑了一声,静静听着她后面的话。
“你们少年夫妻,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因哥儿打定主意,三月后离家出去闯,到时候带着你一起。他向我发誓,若是再敢动手打你,日后断子绝孙,你就放心罢。”
“他有时候虽脾气差了点,不过男人么,能挣钱身上有本事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你瞧瞧那外面的人家,有几个像咱们家这样富贵的,你吃穿不愁,日后再和因哥儿养几个孩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
何平安低着头,脸上笑意淡去。那周氏一直等她回答,良久,就见她脸上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淌。
“好孩子你哭什么,因哥儿以后会对你好,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知道,他心地不坏,你日后顺着他,若他再动手,我替你撑腰。”周氏苦口婆心道。
何平安在窗边哭得更可怜,仍是一言不发,等到周氏都有些不耐烦了,方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娘说的是,只是夫君若出门在外,不知何日才是归期,别人家里也没见带着媳妇出去的,若是路上有个闪失,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办。”
周氏叹气道:“我说也是,可他就是不肯,说从今往后要好好待你,就是死他也要带着你一起……”
周氏顿住,看着何平安叹气道:“夫妻本是一体的,你年纪轻轻一个人,别跟那些小媳妇一样在家守寡,仔细夫君在外面找人,到时候你日子就难过了。听话,这些日子你若是愿意,就住在我这里。”
何平安哭得不能自已,哭过的眼紧紧盯着她,摆满了不情愿,周氏恍然间有些出神,只是随即招呼柳嬷嬷进来,把她扶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的影子,周氏像是看到了一张旧面孔。

第10章 第十章
顾家先前的大奶奶是怎么死的,周氏心知肚明,何大奶奶活着的时候凡事都要与她论长短,可家里不体恤她,她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些许银两都献给了常来家中走动的神婆。
自古以来,这些三姑六婆最是后宅里招人恨的,净会教人使下三滥的招。周氏进门后不久就卖通了伺候何大奶奶的丫鬟,得知何大奶奶昏了头,把那些唬人的小纸人、纸马藏在顾老爷和她的枕头里,于是将计就计。
那些天,周氏表面上装不知道,每日都作被梦里五马分尸吓着的惊恐状,再故意引得顾老爷发现那枕头里的秘密,果然,何大奶奶挨了顾老爷一顿打,羞愧得一度要上吊,还是家里的老太太可怜她,平息了此事。
那一年冬天老太太去世,丫鬟们苛待何大奶奶,冷得人屋里跟冰窖一样,后来不知她要出去干什么,滑到了水里,等有人发现时早已不省人事,顾老爷担心旁人说他虐妻,倒是请了好些个大夫医治,何大奶奶拣了口气睁眼,不久因风寒去世。
周氏年轻时觉得她死的好,如今上了年纪,梦里有时候还会梦见她,偶尔想要给她上柱香,走到祠堂才想起自己把那贱人的牌位给烧了。
都是沉年往事,周氏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脊背生寒,她对着门外那看不清脸的影子,只觉得身后像是站了个……人。
眼角生细纹的妇人猛地扭过头,吱吖一声,原来是那紧闭的窗开了一线,玫红的帐子被吹得微微晃动。
虚惊一场。
周氏起身将窗合上,那一头,头发银白的老嬷嬷带着何平安下楼,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
何平安胡乱擦着脸,一个没留神,楼梯踩空一节,就听她一声尖叫,竟从最上头摔倒了最下头,顷刻间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柳嬷嬷抓不住,吓得眼白都翻了过来,大喊楼下的丫鬟。
说时迟那时快,宝娘当时就带着几个丫鬟围了过来,但躺在地的少女早早合上了眼,血从她黑漆漆的发丝里渗出,黏糊糊贴着地,刺人眼睛。穿丹红比甲的侍女大着胆子伸手去探她鼻息,周围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宝娘手指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对七尺道:“少奶奶还有气,你看是不是?”
七尺学着宝娘的动作,半天却不说话,原来那气息太弱了,她生怕是周围的风。九尺见状,低头将耳朵贴着少奶奶的胸口,未几,开口道:“少奶奶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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