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荒漠区的人都有一个共识。
他们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 甚至可以跟公司打交道, 接受公司见不得人的委托,但不能跟反公司联盟作对。
——跟公司打交道,是为了“利”,逐利是人之常情;跟反公司联盟作对,却是要砸了这里所有人的饭碗。
万一, 野狼会因为刘易斯的死,跟反公司联盟告状怎么办?
反公司联盟是如此庞大, 光是成员就有十几万人,这还不包括他们收纳的“难民”。
仅从人员规模上,反公司联盟几乎可以跟跨国垄断公司媲美。
唯一的差距是,联盟暂时还没有自主研发武器的能力,而大多数垄断公司都有一条独立生产武器的产品线。
但等沈澹月“继承”高科公司以后,公司与反公司联盟合二为一,生物科技是否还能占据巨型财团龙头的位置……一切都是未知数。
现在人人都知道,沈澹月随时可能会跟高科公司开战。
反公司联盟正处于非常敏-感的时期。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想去触反公司联盟的霉头。
奎妮只能保证,如果反公司联盟真的找上门来,她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不会连累队伍内其他人。
队员们这才安静下来。
货款两讫,队伍在城内休息了一晚上,打算第二天启程回去。
奎妮躺在廉价宾馆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给明琅发了一条消息:
「你还好吗?」
凌晨一点钟,明琅的消息却回得很快:「我很好。你呢?」
奎妮:「这两天,你要小心。刘易斯背后是野狼会。你身手很好,但野狼会都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不会给你机会单打独斗。」
明琅:「嗯嗯,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啦!」
与此同时。
明琅把手机揣进兜里,抬眼望向前方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小刀,在裤子上擦掉刀刃上的血迹。
“一群乌合之众……”她喃喃道,“杀你们真是浪费我功德。”
明琅反手把小刀插回腿上的刀鞘,继续往前走。
这一个星期,她几乎成了荒漠区最有名的佣兵。
不过,不是因为她的身手——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出手;而是因为她完成委托的速度。
暗杀、盗窃、窃取情报、护送雇主安全出城或进城……甚至是帮忙寻找跑丢的宠物,只要钱到位,不触及道德底线,明琅都会接下委托。
短短几天内,她成了荒漠区的大名人。
这两天,她堪称麻烦缠身。
有被抢了生意的佣兵上门找茬,有流氓尾随到她下榻的旅馆,还有这种怎么也杀不完的小混混。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纳闷,这群胳膊上纹狼头的小混混到底什么毛病,一定要来送人头,奎妮的消息就来了。
原来是野狼会。
——没听说过。
今天晚上,明琅的委托很简单,跟踪出轨的男人,最好能拍到实质性的证据。
委托目标一身肥膘,警惕心却还没有指甲盖大,她都在旅馆外干掉一巷子的人了,他还在客房里跟情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明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冷掉的三明治,咬着包装袋,身手敏捷地爬到旅馆二楼的空调外机上,检查针孔摄像头是否正常运行。
见一切正常以后,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等目标完事儿,然后收工走人。
凌晨四点钟,目标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晚。
明琅打了个哈欠,从针孔摄像头导出录像,传给委托人。
做完这一切,她戴上兜帽,从空调外机上一跃而下,哈欠连天地回旅馆了。
说实话,这样的生活自由归自由,却远远不如跟沈澹月对峙来得刺激。
不知道沈澹月在干什么,有没有学会当一个正常人。
凌晨五点钟,沈澹月穿着冷灰色的风衣,站在巷子入口,神色冷漠地看着前面横七竖八的尸体。
又跟明琅擦肩而过了。
这一周,他一直在追查明琅的下落,但每次都是擦肩而过——没有一次是例外。
很明显,生物科技的AI掩盖了明琅的踪迹。
那个AI在愚弄他。
它想让他发疯。
只要他陷入疯狂,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制约它的存在。
沈澹月知道AI的所有企图,也知道即使没有AI从中作梗,找到明琅并挽回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他还是感到……失控。
尤其是,他看不到她,却可以嗅到她。
——这条巷子里,全是她的气息。
沈澹月脱下黑色皮手套,露出修长而骨感的手指。
墙面斑驳而污秽,鲜血、内脏碎块和涂鸦颜料层层叠叠,不堪入目。
换作以前,除非必要,他不会踏入这种肮脏小巷半步。
现在,他却波澜不惊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墙面上。
没人能看到上面残留的掌纹——明琅的掌纹。
但他可以。
他的手掌逐渐与明琅的掌纹交叠、重合,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中,沈澹月的神情始终是冷漠的、平静的,眼底却慢慢爬满了密集的血丝,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亢奋。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去触碰明琅。
——脱下从不离身的手套,露出苍白冰冷的手掌,魔怔了似的去触碰她留下的指纹、掌纹、汗液、脚印。
卑微,但解渴。
他并没有失去理智,整个人冷静极了,碰到脏东西时,仍然会感到嫌恶,却不想错过明琅一丝一毫的痕迹。
哪怕是指纹。
哪怕是气息。
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明琅是他的!!!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走了过来,身上明琅的气息非常浓烈。
这说明,明琅至少在他身边待了三个小时。
有那么一瞬间,沈澹月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擒住男人的头发,迫使对方仰头看向自己。
在对方惊恐的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因嫉妒而变得阴冷扭曲的脸庞。
“沈先生……”男人认出了沈澹月,语气又惊喜又惶惑,“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澹月松开男人的头发,没有说话,平静地舒展了一下五指。
男人迷惑不解地看着沈澹月,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震惊。
只见沈澹月右手血肉迅速脱落,暴露出森白恐怖的手骨,荧蓝色细丝蛛网般纵横交错,构成半透明的血肉与筋脉。
他上前一步,用这只手掐住男人的脖颈。
这个男人一身肥膘,足足有两百多斤,沈澹月却毫不费力把他提拽了过来,冷冷地俯视着他的面庞。
逆向演化,时间回溯。
沈澹月知道他身上明琅的气息为什么会这么浓了。
明琅蹲在空调外机上,看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和另一人的亲密接触……能不浓么。
“原来是这样。”沈澹月轻声自言自语。
男人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沈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无意打扰您执行公务……”
他以为这一地尸体都是反公司联盟的“公务”。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和我的妻子都是您的忠实粉丝……”
“你有妻子?”沈澹月冷不丁开口,手指始终如铁钳一般掐着男人的脖颈。
“是、是啊。”男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沈澹月一言不发,五根手指散发着奇诡美丽的荧蓝色光芒。
这似乎是一种肉眼可辨的颜色,但倘若有人用科学仪器检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种根本不存在于地球的颜色。
或者说,是一种低维世界无法看到的颜色。
“……我明白了。”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居高临下地缓缓问道,“一个星期前,你从一个叫‘刘易斯’的人手上,‘订购’过一个小女孩,对吗?”
男人面色倏地一变,惊慌失措地说道:
“我、我可以解释!我不想买的!是刘易斯仗着野狼会强买强卖……现在他人没了,我货没拿到,钱也打水漂了……”
“我不想听你解释。”
沈澹月淡淡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地收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的颈骨被硬生生拧断,头和脖子的衔接处瞬间断裂,鲜血喷涌而出,脑袋以一个可怖的姿势往后垂去,露出血肉模糊的脊椎。
“……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杀你而已。”沈澹月平声说完,随手扔掉尸体。
这是一种泄愤式的处决,他却没有感到半分舒适。
因为他需要宣泄的,并不是愤怒。
而是嫉妒。
毒虫啮咬般的嫉妒。
每一个跟明琅有过接触的人,都让他感到嫉妒。
程度之强烈,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
然而,他无法控制,无法发泄,无法停止。
除非——
明琅回到他的身边。
明琅刚睡下不到一个小时, 就被手机振动声叫醒了。
她顶着蓬乱的头发,怒气冲冲地坐起来,抄起手机一看,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未知信息。
「沈澹月在你楼下。」
明琅一愣。
像是怕她不信, 第二条未知信息紧随而至, 是一段监控视频。
她投宿的旅馆是一幢老旧的汽车旅馆,底楼是车库, 停满了摩托、皮卡和越野车, 二楼是餐厅、酒吧和客房。
由于建造年代过于久远, 外墙、门廊和卷帘门均已锈迹斑斑。
凌晨五点钟,汽车旅馆紧闭的门窗, 如同一只只瘆人的黑色眼睛。
因此, 沈澹月银发银睫,一身冷灰色长风衣, 气质洁净清正,身材高大而挺拔,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站在扶梯的入口处, 目光一寸一寸梭巡第二层的客房,神情冷静到了无波无澜的地步。
就在这时, 第三条未知信息来了:
「他开始上楼了。」
「他在找你。」
「你的定位和热成像都被我隐藏了, 但他可以嗅到你。」
不知是否每一条信息间隔极短的缘故,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与此同时,手机振动响起,最新信息跳了出来:
「他找到你了。」
明琅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翻身起床,抓起枕头底下的钩索枪, 瞄准窗台扣下扳机——砰!
精钢钩爪弹射而出,碎石迸溅,瞬间嵌入窗台!
同一时刻,明琅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又是一条未知信息:
「他在你门口。」
没工夫打开窗户慢悠悠往下滑了。
明琅反手把手机揣进兜里,助跑两步冲向窗户,两只手肘横在身前,猛地撞破窗玻璃——
伴随着玻璃哗然粉碎的声响,她攥着钩索枪,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幸好一楼就是车库。
明琅就近跨上一辆摩托车,拔出腿上的匕首,撬开车锁,拔出两根线缆强行摁在一起,发动引擎,轰的一声冲出了旅馆车库!
冲出去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看到沈澹月的正面,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似乎正在注视着她,目光仍然冷静毫无波澜,却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冷静,而是一种病态的、古怪的、随时会彻底发狂的冷静。
很明显,他并没有变成正常人,反而病得更加厉害了。
明琅不敢多看,刚要转动油门提速离开,余光瞥见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黑暗的,恐怖的,庞然的。
铺天盖地,以倾轧一切之势。
汹涌而至。
明琅抿了抿唇,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用手指放大画面,随即头皮一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黑雾!
沙尘暴一般遮天蔽日的黑雾!
“草!”
明琅终于一脸震惊地骂出声,这特么是啥?!!沈澹月都变成鬼了,还能变异的吗?!!!
她惊疑不定地打开手机,刚好手机接连振动,跳出一条未知信息:
「你知道,人的意识其实是受量子效应的驱动吗?」
明琅有些崩溃:“都什么时候了,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假设,最早可以追溯到彭罗斯和哈默罗夫提出的量子振动理论。」
「它并非猜想,而是事实。人类的意识确实是由量子层面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
「因此,生物科技的量子计算机可以对员工进行‘潜意识清洗’,甚至删除或修改他们的记忆。」
明琅转动把手,一个急转闪电般拔出腿上的匕首,用力插入沙地支撑住快要倒下的摩托车,极其惊险地避开一块岩石。
她反手把匕首插回刀鞘,迎着风沙大声问道:“——所以那些黑雾到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非常抱歉,我没能让你理解这些概念。」AI说道,「请问,我可以像人一样解释吗?」
“……”明琅一手抓着手机,另一手攥着摩托车把手,恨不得腾出第三只手给这慢吞吞的AI一巴掌,“你说!”
AI说:「你可以认为那些黑雾是‘亡灵大军’。」
明琅:“……”
明琅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像人一样解释’?”
「是的,」AI平静地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拟人化的说法,可以帮助你快速理解黑雾的本质。」
“……”明琅觉得自己跟这狗AI实在合不来,“那有没有克制办法?”
原以为AI又要跟她兜一大圈,才会慢慢地告诉她答案,谁知这一次,它的回答非常干净利落:
「有。」
明琅正要问他是什么办法,下一秒钟,她明白了为什么开车不能玩手机,摩托车撞到荒漠的岩石,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还好她反应够快,电光石火间重新拔出腿上的匕首,一把插到沙地里,整个人倒转半圈如展翅的飞鸟一般稳稳落地!
然而,等她完成这一系列精彩操作后,黑雾也弥漫而来。
抬眼望去,黑雾如同庞然呼啸的黑色巨型沙尘暴,晦暗而深沉,席卷天地,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力,将方圆数公里的沙砾、岩石、仙人掌树都吞噬殆尽。
不知是否明琅的错觉,她好像在黑雾中看到了成千上万个……骷髅头。
它们似乎来自于不同人的身上,头骨形状不同,腐蚀程度不同,人脸完整度也各不相同,有的另一半边脸还挂着黏腻血丝。
但它们都不约而同地,用密集而漆黑的眼窟窿,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
明琅打了个冷战,被看得背脊发凉,下意识后退一步。
黑雾犹如某种不可直视、不可理解、不可名状之物。
作为黑雾的主人,沈澹月却站在黑雾的最底端,仿佛一个随时会被黑雾吞噬的普通人。
——如果他的侧脸、衣摆和黑手套没有溅上鲜血的话。
“……是什么?”明琅问道。
「告诉他,」AI回答,「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明琅眉头微蹙:“这是什么克制办法?”
「听我的。」AI的口吻突然变得强硬极了,「说出这句话。」
同一时刻,沈澹月走到她的面前。
长长的白色睫毛之下,冷绿色的眼中瞳孔紧缩成一条线,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透出某种贪婪而癫狂的气息。
黑雾中,成千上万个骷髅头也痴迷地凝视着她。
那一瞬间,无数道视线积压在一起,似乎产生了某种重量,沉重地压迫在明琅的身上。
明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吞了一口唾液,不知道该不该听AI的。
沈澹月声音却温和而慢条斯理:“……明琅,我很想你。”
明琅深深吸气:“如果是想我继续被你囚禁, 我看还是免了吧。”
“不,”沈澹月看着她,语气居然非常平和, 丝毫看不出周围庞然可怖的黑雾其实是他的一部分, “我不会再囚禁你了。我保证, 你以后每一天都会是自由的。”
明琅说:“……你要怎么保证呢?”
手机一直在振动,AI如同按照程序编写的自动回复一般, 冷漠而刻板地提醒她:
「告诉他, 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告诉他, 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告诉他,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沈澹月看了一眼她振动的手机, 神色竟没什么变化, 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一直找不到你,是因为生物科技的AI吗?”
明琅低头一瞥AI发来的信息, 果断关机了:
“即使没有它,我还是会逃跑。”
“没有它的帮助,”沈澹月平静地说, “你逃不出我的监管。”
明琅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的确, 我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 也没有注射过激-素,更没有植入义体,我的身手是有上限的,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些改造程度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人……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个致命缺陷。但有时候, 缺陷也有可能是生机。”
话音落下,她果断拔出匕首, 对准自己的咽喉:
“正因为我的生命非常脆弱,一旦我割断自己的咽喉,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你很在乎我,这是你的缺陷。我敢以命相搏,这是我的优点。”
“现在,你还觉得我逃不出你的监管吗?”
沈澹月没有说话。
他脸上平静温和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暴露出极不平静、也不温和的真容,眼底爬满了可怕的血丝。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他缓缓说道,“如果你想要我低头,我可以低头。如果你想要成为控制的一方,你可以成为控制的一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愿意被你控制。”
明琅呼吸微滞。
——沈澹月对她低头了。
她手指轻颤,几乎有些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沈澹月一直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波澜不惊,无时无刻不处于支配的地位。
他连惩恶扬善都是高高在上的。
此刻,他却愿意向她低头,交出主导权和控制权。
可能这就是人的恶劣本性——她并不厌恶沈澹月的冷漠和傲慢,尤其是他从看不到她、嫌恶她,再到离不开她,想尽办法留下她。
甚至,到现在,只能靠嗅闻的方式找到她。
要知道,沈澹月曾用极其轻蔑的语气提到过,黑雾喜欢像狗一样闻她。
他相当看不起黑雾卑微的样子。
然而,他却一步步失控,一步步堕落,一步步沦为自己最嗤之以鼻的模样。
——她改变了他。
明琅心口一阵发麻,那是一种灼烧似的愉悦感。她恶劣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但是,还不够。
他虽然愿意向她低头,却还是回避了某个问题。
明琅说:“……我好像说过,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沈澹月淡淡笑了一下:“AI没有告诉你么。这些天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们没有在一起。”明琅强调,“是你和它一直在骚扰我。”
沈澹月低声重复:“我和它?”他面容温和,却发出一声古怪刻薄的冷笑,“你把我跟一堆电子元件混为一谈?”
“够了!”明琅恼怒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只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没有转移话题。”沈澹月顿了顿,“我只是……非常嫉妒。”
这是沈澹月第二次承认嫉妒。
上一次,他承认以后,她整整一个月没有离开过他的膝盖。
明琅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沈澹月突然伸出手,隔空一抓。
黑雾中顿时伸出无数只惨白的鬼手,那些鬼手如同捕猎的蛇一般,猛地抓住一个四处逃窜的骷髅头,硬生生把它从黑雾上扯拽了下来,送到沈澹月的手上。
——骷髅头上,有一张非常痛苦、非常熟悉的人脸。
明琅定睛一看,随即浑身一冷——这不是那个偷-情男吗?
她在空调外机上蹲了将近仨小时,才拍到完整的罪证传给雇主。
因为那个冷掉了的三明治非常难吃,直到现在,她都仿佛还能尝到那股隔夜合成肉的味道,所以对这个偷-情男印象十分深刻。
明琅:“……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澹月单手抓着偷-情男的人头,语气冷静:
“我杀了他。”
“为什么?”
“你可以认为我杀他,是为了惩治罪恶。”沈澹月淡淡道,“他从一个叫刘易斯的中间人手上,订购了一个小女孩,用途未知。再加上他有嫖-宿的恶习,你应该知道,那些女孩如果落到他的手上会发生什么。” 明琅当然知道,但沈澹月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
与此同时,他随手把人头往后一抛,再度伸手一抓。
一颗尖叫、哭嚎的脑袋,出现在他的掌心上。
“这是一个赌棍,”沈澹月看着这颗脑袋,声调几近心平气和,“他和他的妻子,都是荒漠区的佣兵。为了能继续在赌场上挥霍,他拆卸了妻子的义体,摘除了她的器官,全部换成了赌资。”
明琅却认出来,这是前天晚上跟她擦肩而过的一个男人。
这男的手脚不干净,非要揩她的油,被她一把拽住衣领,扯到吧台上,当着全酒吧人的面,左右开弓扇了十多个耳光。
很明显,沈澹月并不是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他的道义和善恶里全是私欲。
极端、扭曲且疯狂的私欲。
沈澹月再度扔掉这颗脑袋,又抓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头。
他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仔细打量这颗人头的五官,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我差点错过了他。”
明琅迅速认出这颗脑袋的主人——她的雇主之一,出手阔绰,缺点是爱说油腻荤话。
明琅每次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都恨不得拿洗洁精洗耳朵。
“他是一个X级片导演,最近想要拍一个关于分-娩主题的拟感电影。”沈澹月淡淡道,“我在他家搜查了很久,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群奄奄一息的孕妇。”
显然,他搜查半天,并不是为了解救孕妇,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杀人的理由。
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本是正义的化身,却为了她堕落至此。
这不像是改变,更像是一种控制。
——即使他没有交出控制权,她也控制了他。
沈澹月继续介绍那些骷髅头。
基本上,每颗人头都跟她有点关系。要么是多看了她两眼,要么是曾对她动手动脚,要么是跟她呼吸过同一个房间的空气。
自始至终,沈澹月都没有滥杀无辜。
他非常冷静,谋定而后动,找到他们犯下重罪的证据后,才会亲手处决他们。
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混乱,他作为正义的化身,连发疯都是冷静的、公平的、处心积虑的。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可怕。
不知过去了多久——简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沈澹月终于介绍完一部分骷髅头。
那些人头像被放归的野生动物般,脱离沈澹月修长的手指后,迅速逃回了汹涌翻滚的黑雾。
明琅听得胆战心惊:“……但你并不是因为这些才杀死他们,对吗?”
沈澹月看着她,眼中的占有欲似乎已脱离人类的范畴,强烈到令人发瘆的地步:
“你觉得呢,明琅。”
明琅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我不眠不休找了你那么久,从基地找到这片荒漠,甚至不惜与黑雾合作,”他笑了笑说,“让这些恶心的东西成为黑雾的养料,是因为想要惩恶扬善吗?”
有那么一瞬间,明琅脑中闪过报纸上对沈澹月的评价——理智、果断、坚决,永远不会为小情小爱所动摇,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带领人类走向新生的神子。
“神子”却对她说:“当然是因为……嫉妒。”
明琅的心重重一跳。
她抵抗了那么久——挣扎,逃离,奋力摆脱这段扭曲的关系,不想被他浓烈的感情腐蚀。
可最终,她还是堕落了。
听见这句话,她居然兴奋得头皮发麻,仿佛有细微电流从脚底蹿到头顶。
——她征服了他。
很早以前,她就征服了他。
从他为一己私欲而清空整个购物中心起,她就彻底征服了他。
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那一己私欲如一脉暗火,炽烈燃烧到现在,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灼烧出一个骇人的窟窿。
难以遏制,难以扑灭,难以修补。
明琅轻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过去。”
“不急,”沈澹月说道,银白色发丝遮住一只眼睛,眼中彻底暴露出森冷恐怖的非人特质,“我马上告诉你。”
说完,他摊开手掌,四面八方的黑雾奔涌而来,汇聚成一颗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头颅。
明琅喃喃道:“CEO……”
沈澹月手上的人头,居然是高科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沈斋。
高科公司的经历相当传奇:1988年,安德烈·尼尔森在哥本哈根创立了高科公司,起初仅提供保险箱租赁服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业务逐渐拓展至全球,经营范围也从保险箱租赁服务,拓展至银行业务、私人仓库和数字存储,甚至是私人安保服务。
但直到2050年,高科公司都算不上全球三大垄断公司之一。
直到一名叫“沈斋”的亚裔年轻人执掌高科公司。
他不再严格审核客户的身份,开始为一些犯罪分子提供存储服务,甚至暗中资助日本那边企图分-裂美国的势力。
高科公司也因此一跃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保险箱服务提供商。
资本的发展,从来离不开压迫、掠夺和剥削。
想要成为世界顶尖的资本家,必须学会如何物化社会关系,如何以货币计算每一个人的价值,如何剥夺人们的尊严,让他们变得冷漠好斗,像原始森林的野兽一样互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