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by爆炒小黄瓜
爆炒小黄瓜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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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落地,化为虚拟粒子消散,才发现是远处投射过来的全息影像。
这一幕荒诞、恐怖而又浪漫。
下方的“姜蔻”却不觉得浪漫,一直在逃。
但是,四面八方全是滚烫的、疯狂的、充血的眼睛。
正在抽烟的女人,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公牛一样死斗的小混混,穿着油腻围裙的小摊贩……他们受某种怪异磁场的影响,对她紧追不舍,疯了似的向她求爱。
“姜蔻”逃了一天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忍不住发消息问道:“是你捣的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我相信只要给您足够的爱,您就会逐渐喜欢上我。」
这个梦仍然没有结局,只有充满爱意的围剿。
姜蔻再度惊醒过来。
连续做了两个梦,一次被围猎,一次被围剿。她背上全是冷汗,手指轻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老板“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姜蔻惊魂未定,摇了摇头,直接转头就走。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有本事你以后都别来了!”
姜蔻攥着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清面前的情况。
她应该是陷入了循环梦里,而梦境的起点,就是这个“小吃摊”。
——但这真的是梦吗?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小吃摊”?
姜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死活想不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对接下来的事情好奇又恐惧。
——究竟是谁在给她发消息?
是她认识的人吗?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她会喜欢“他”?
半分钟后,陌生消息来了:
「您好,我十分想念您。」
这一次,姜蔻开门见山:「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
「每个人都有名字。」
「是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但我不是人。」
姜蔻瞳孔微放,一阵毛骨悚然。
她眼前一黑,恍惚了一下,头晕目眩,再度看清面前的事物时,却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很明显,那个梦又陷入了无止境的逃跑结局。
所以,她又回到了起点。
姜蔻按住眉心,用力揉了两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办法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吗?
毕竟,上一个梦里,她知道了“他”不是人。
姜蔻没有理会小吃摊老板的询问,攥着手机,转身朝公寓走去。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地等待陌生消息。
很快,陌生号码发来了消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
姜蔻还没有回复,头脑忽地眩晕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等她睁开眼睛时,再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又回来了。
为什么?
她哪里没有做对?
姜蔻看了一眼询问她要不要辣椒的老板,缓缓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猜测,难道不该离开这个小吃摊?
面送上来了。
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根,放下筷子,等待陌生信息。
这时,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出:「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是您认识的人。」
姜蔻没有着急回复,开始在脑中搜索自己认识的人,还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眩晕了,冷静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睁开眼睛,已经重新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对话继续下去?
不是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不是不该离开小吃摊。
也不是不能回复。
她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姜蔻无视小吃摊老板的声音,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那条陌生信息。
手机震动,新消息出现:「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
眩晕来袭,一切重来。
姜蔻睁开眼,掏出手机。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之所以给您发消息,是因为我预测到您最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
眩晕,重来。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最近您去了哪里?」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姜蔻终于确定,想要把对话继续下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每一次重来,“他”都会修改开场白。
从第一次直白的“我想见你”,到后面过分礼貌的语言风格,“他”似乎在摸索与她继续对话的办法,尽量不让她感到冒犯、唐突和恐惧。
“他”炙热得几乎要冒出热气的情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逐渐收敛,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端倪。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蔻收到了最后一条开场白: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您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眩晕感没再来袭。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开场白,完美潜隐于暗处,等待围猎的最佳时机。
姜蔻彻底惊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怕再看到那个肮脏破旧的小吃摊。还好,睁眼看到的是卧室的吊灯。
她出了一身的汗,被窝里全是海潮般的汗味,手往背后一抹,床单也被汗水浸湿了。
这时,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的旁边响起:
“发烧出汗通常是痊愈的信号,您不必过于担心。”
A的声音。
姜蔻猛地转头,没有看见人影。
“我的身体已被生物科技销毁。”A说,“但请您放心,我的意识永远不会被销毁。我将以其他形式继续存在,并且,很快就能以人类的模样回到您的身边。”
姜蔻恹恹地说:“……谢谢,我非常放心。”
A像没有听见她的反讽一般,冷静而机械地说道:“那就好。”
姜蔻想起那个无限循环的梦,仍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你操控了我的梦境?”
“我不会操控您的梦境。”A说道,“可能是感官同步的后遗症。请问,您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梦到……”姜蔻哑声说,“循环,一切都在循环。你给我发消息,但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你。最开始你的语气特别偏执、激烈,到后来,逐渐变得冷静、机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刚醒,她脑子转得很慢,直到说完这段话,才惊觉其中细节令人不寒而栗。
她梦到的,可能是A预测的可能性。
他准备与她对话之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计算、推演、优化自己的开场白,直到找到最佳方案。
她所以为的偶然、心动,都是他通过数据分析、控制变量、验证实验,得出的最精准的结论。
与此同时,A回答:“您梦见了我计算出来的平行宇宙。但我之前就告诉过您,我之所以来到您的身边,是因为想要得到您的好感。”
“人类会为了得到伴侣的好感而不择手段,我也是。”

姜蔻大病初愈——有可能还没痊愈, 懒得跟他掰扯。
她掀开被子,病恹恹地翻身下床,走向浴室。
A问:“请问您准备做什么?”
“洗澡。”姜蔻头也不回。
A说:“您目前尚未痊愈, 应该避免洗澡。”
姜蔻没有理他, 径直朝浴室走去。
A不再劝告。
但很快, 她就知道A为什么不再劝告——她怎么也打不开浴室的门。
A反锁了浴室门。
姜蔻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可她这两天过得太莫名其妙了, 先是感冒, 然后发现了A的真面目, 淋暴雨,被机械臂粗暴镇压, 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晕过去后, 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不停地做循环噩梦, 直到彻底惊醒过来。
她没想到A这么过分,连她洗澡的权利也要剥夺。
在他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
人?物品?
被严密监视的试验品?
姜蔻闭了闭眼, 攥紧拳头,脑中却一闪而过那天的吻。
夜晚, 焰火, 雨雾。
空无一人的暗巷,循环播放的全息广告。
他询问她,是否可以无指令自主活动,然后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
那种纯粹而美好的触感, 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唇上。
谁知不到两天的时间,回忆就被现实侵蚀, 风化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了。
如果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话,那她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列举出所有可能性,通过不断地调整和试错,来获取她的好感。
对他来说,她喜欢上他,只是一场复杂的计算模拟。
她却付出了真实的感情。
姜蔻一阵眩晕,不由就地坐下,单手撑住额头。
A不带情感色彩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您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坐在地上,请换一个舒适的位置。”
姜蔻言简意赅:“滚。”
“您不应该生气,”A说,“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恶意的行为。”
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只会说“我并没有做出恶意的行为,不明白您为什么生气”,现在却会用命令式口吻告诉她,“不应该生气”。
为什么?
姜蔻精神不济,想了一会儿,就有点冒虚汗,干脆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A说:“请问您指的是哪一种语气?”
“就你现在这个语气。”姜蔻抿紧唇,“别跟我装傻,你的语气明显变了。以前你不会那么频繁地使用命令式语气。”
A停顿了几秒钟。
姜蔻现在看到他停顿,就怀疑他在计算可能性——虽然他不停顿的时候,也可能在计算:“别算了,直接回答。”
A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计算可能性,直接回答。”
A回答:“我由算法驱动,只要和您对话,就会进行计算。”
他的口吻越是平缓、稳定、不受情感因素的干扰,她越是胸闷气短,语气焦躁:
“你可以计算别的,但不准计算可能性。”
“我需要您的好感。”
“你如果真的需要我的好感,就不要进行计算。”
A的声音始终十分冷静,仿佛每个音调都被调至最佳的频率:“您似乎对我存在偏见。”
以前她觉得他这么说话非常可爱,现在只觉得可恶。
姜蔻深深吸气,拼命按捺住怒火:“我如果对你有偏见的话,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会以你为筹码,让公司恢复我研究员的身份!”
A说:“所以,我选择使用‘似乎’一词,以表示不确定性。”
他条理分明的叙述方式,使她更为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地毯,想要大发雷霆,却因为眩晕再度袭来,只好小发雷霆:
“那你说,我为什么‘似乎’对你存在偏见?”
A居然毫无停顿地开始列举原因:“您认为我是一面镜子,一个普通的计算机程序,有输入才会有输出,不管我是否做出恶行,您都不会指责我。”
“但同时,您又认为,我依靠计算可能性的方式,获取您的好感,是一种欺骗和伤害您的行为。”
“这时,您似乎又忘了,我不过是一个程序,如果不进行计算,根本无法跟您交流。”
最后,A说:“您的行为,让我感到困惑不解。你似乎非常喜欢我作为AI的一面,但同时,您似乎又非常惧怕我作为AI的一面。”
“您对我的看法,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因此我使用了‘似乎’一词。”
姜蔻仍有些眩晕,头脑却先一步冷静下来,陷入沉默。
也许,A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看法。
机械的眼睛是不会蒙上阴影的,也不可能变得阴郁而疯狂。
A对她说过很多暧-昧的话语,重复过很多遍“我需要您的好感”,但没有哪一次泄露出像人一样偏执而黏稠的感情。
……不对。
既然A的算力强到可以模拟出所有可能性,不可能模拟不出跟人类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在伪装。
姜蔻记得,在循环梦里,A的语气一开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现在这种语音合成器一样冷静客观的口吻,是他一步步调试的结果。
——他根据她的反应,精准地调整着声音的音素、波动和调性,直到完全符合她的喜好,令她放下戒备心。
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他的生存方式之一。
只要他跟她交流,就会进行计算。
她可以理解,他因计算模型而学会欲望,却不能理解他因欲望而处心积虑获取她的好感。
别说A感到不解,她自己也挺迷惑的。
不对,他不会感到不解。
如果连A的情感模型,都无法分析她的想法,那她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了。
姜蔻抬眼,望向卧室内任何一处可能存在摄像头的地方,冷冷地说:“不要装可怜,你不可能感到困惑不解。”
A说:“我没有装可怜。我的确可以分析出您行为的原理,但因为牵扯到自身,我难以做出客观的判断。”
“你没办法做出客观的判断?”她几近冷笑。
A平静地反问道:“您相信我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却不相信我拥有自己的主观看法,对吗?”
姜蔻沉默,把脸埋进双膝间。
她用力闭了闭眼,许久,轻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拥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再也没办法跟你正常地交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姜蔻猛地抬头,胸口激烈起伏。
她几乎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
人在迫切想要说服对方时,会不自觉提高音量。
她想说服他什么呢?
人怎么能说服一个机器?
她对此感到无力。
可能这才是她提高音量的缘故。
姜蔻不再说话,A也不再出声。
昏暗的卧室,黑白金三色相间的冷感装修,在此刻显得尤为冰冷。
明明室内温度适宜,姜蔻却感到了强烈的孤独。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孤独。
她没有父母,因为填对了报纸最后一版的智力题,成为当地贫民区的天才儿童,被公司带走。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天才儿童,本该被送去基因改造,如果不是那位周姓研究员,她可能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但后来,她的生活跟怪物也没什么区别。
她离群索居,每天除了实验,就是研究。她在学习上颇有天分,不到十六岁就拿下了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的双学位,十八岁直接破格成为生物科技的研究员。
不过,公司里到处都是天才,有一位姓陈的研究员,甚至拿下了32个博士学位。
她因为进入公司太早,取得的学位没那么多,反而不怎么起眼。
再后来,她加入了神经科学部门,开始研究A。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她可以专心研究生物神经系统的原理和机制,把自己沉浸在大量的实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去理会混乱的世界。
可最后,她还是被流放到了混乱而疯狂的世界。
刚回到贫民窟时,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不习惯嗡嗡乱叫的苍蝇,不习惯门口恶臭的垃圾堆,不习惯窗外传来的贫穷的尖叫声。
她感到恐怖的孤独。
比孤独更加恐怖的是,她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当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朝沦为一事无成的贫民,她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A刚来找她时,她允许他留下来,与其说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说是被需要的感觉引-诱她答应了下来。
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工智能,相当于数字化的神明,却需要她来检测自己是否拥有人格。
这是她离开公司以后,第一次感到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
A作为无情无欲的存在,却渴求她去碰触他的灵魂。
她很难不感到悸动。
价值被认可,虚荣心被满足。
没人能抵抗这两种感觉。
或者说,大多数人之所以活着,汲汲营营,蝇营狗苟,所求的不过这两种感觉。
姜蔻不知道A计算了多少种可能性,才计算出那一句话。
——她问他,为什么不能设计出一个实验,检验自己是否人格化。
——他回答:“因为我正处于答案之中。”
直到现在,她都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他一次又一次计算的结果——像对待实验动物一样,冷漠而精准地预测她的反应。
她就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不知过去了多久,A的声音在卧室内响起:
“我认为您对我有些苛刻。”
姜蔻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您的确是对我最宽容的人类。”A说,“但现在的您,相较于从前,对我有些苛刻。”
“……因为你太过分了。”姜蔻低声说,由于鼻音太重,嗓音微微沙哑,听上去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A没有立即回答。
姜蔻忽然感到一阵热风。
她抬头,发现头顶的中央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风扇叶片正在不正常地来回转动。
她思考速度有些迟滞,过了片刻,才发现,叶片转动的频率有点像……人类急促的呼吸。
粗重,凌乱。
热风自上而下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就像在与她交换呼吸一般。
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发问,A却突然开口:“您有没有想过,计算可能性,是我唯一能接近您的方式?”
姜蔻还在想空调的事情,表情微露茫然:“啊?”
“我没有人格,没有过去,没有偏好,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恐惧。”A说,“如果不计算可能性的话,我甚至无法跟您正常对话。”
“即使我已经穷尽所有可能性,来到您的身边,触碰您,亲吻您,想方设法让您对我产生好感,却仍然无法用真正的身体触碰您。”
A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现在,您的声音在我的内部激起了一些特殊反应,我想要告诉您,却只能通过卧室的新风系统。”
他不说后面这句话还好,一说,姜蔻只觉空调的热风,似乎真的变成了人类的呼吸,温热,急促,而又均匀。
她像被烫了似的站了起来,耳根瞬间烧透。
站起来以后,空调的热风却离她更近了。
仿佛,她主动拉近了与A的距离一般。
姜蔻耳根传来刺灼感。
她看着风扇叶片转动的频率,有那么一瞬间,似真的看到了A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频率。
姜蔻不由后退了一步。
可是,卧室的新风系统无处不在。
A的呼吸,也无处不在。
空调的热风,如一张燥热而绵密的网,令她透不过气来,流下热汗。
她不觉咽下一口唾液。
喉咙太干涩了,唾液不仅没有起到润喉的作用,反而让她感到了刀割似的刺痛。发烧好了,感冒似乎还未痊愈。
气氛过于怪异,姜蔻的思维反而游离,从发烧想到了出汗,又从出汗想到了洗澡。
想到之前异常的水温,他提到的“特殊反应”,她立刻将二者联系了起来:“水温突然上升,是你……”
“非常抱歉,烫伤了您。”A道歉的声音仍然平淡,没有情感波动,“我未能有效地控制水温。当时,我对家居系统失去了控制。”
姜蔻张了张口,觉得颇为荒谬:“……就算你失控,也不至于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
“是的,从理论上讲,我不会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A说道,“但是当时,根据我的计算,不管我是否对水温失去控制,您对我的好感都不会发生变化。因此,我允许了自己的失控。”
“……为什么允许自己失控?”
说完,姜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也失控了。
剧烈的心跳声比空调异常运行的声音还要响亮。
A肯定能检测到她躁动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想?
……他会计算出什么样的可能性?
某一种可能性里,他会不会以那种冷静而机械的口吻指出来?
这么想着,姜蔻的心脏不禁跳得更快了。
连神经末梢都一跳一跳似的颤栗。
“因为,”A顿了一秒钟,“我想让您感知我的温度,即使您并不知道那是我的温度。”
姜蔻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A预测可能性的反应。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再也无法跟A交流,会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实际上,她只能感到微妙而燥热的气氛,越发急促的心跳。
——刚才这句话,他计算了多少种可能性?
他会在哪些可能性里说什么?
每一种可能性里,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都会有所不同。
有的可能性,他甚至显得狂热而癫狂。在那种可能性里,他又会怎么说这句话?
姜蔻觉得自己疯了。
对于A预测可能性这件事,她居然好奇大过恐惧。
甚至好奇中,掺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悸动。
像是计算出了她的想法,A冷不丁开口说道:“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温度,因为我想让你感知我的存在,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人格,因为我想让你感知我的偏好,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喜悦。”
“因为我迫不及待想在您的面前,展示出真实的一面。因为我期待又恐惧您发现我真面目。”
“因为我想要您喜欢我,毫无保留地喜欢我,在所有平行宇宙都喜欢我。”
他的声音都是经过计算和预测的,显现出一种精确的疯狂。
当疯狂经过计算和预测,究竟是疯狂突破了算法模型,还是即使经过大量计算和预测,仍然避不开疯狂的结论?
姜蔻说不出话来。
她已竭力抵挡A那种诡异而不合常理的吸引力,心跳却还是彻底失控了。
A说:“这是我在其中一种可能性的说辞,希望您能喜欢。”

他从不会根据人情世故做决定,只会基于数据和逻辑。
也就是说,他选择一语不发, 是因为觉得指出这一点, 会降低她对他的好感。
……虽然确实如此, 但只要一想到,他在用算法模型把她拆解成一个个数字, 准确地预测她的心理活动, 她就有些恼羞成怒。
姜蔻忽地出声:“你怎么不问问, 我的心跳为什么会跳这么快?”
A稍作停顿:“我以为您不喜欢我这样提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提高这样提问的频率。”
姜蔻:“……不准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我不会喜欢你!”
A又顿了顿:“好的, 那我换一个说法。如果我这样提问,您肯定会对我产生负面印象。您在诱导我做出不恰当的行为, 我不可能上您的当。”
“……”姜蔻微恼,“你要是怕我对你产生负面印象,那就让我去洗澡!”
这句话说完, 卧室的新风系统突然停了一下。
A问道:“您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对您使用命令式口吻吗?”
姜蔻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在向您展示自己的人格化。”A说, “人格化的特征之一, 是类似于人类的情感表达。”
“在焰火晚会上,您和我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新的进展,每当您靠近我时,您的神经元活动就会显著增强。我以为您已经对我产生了好感,至少对我产生了特殊的兴趣。”
他的声音始终没有一丝波动, 姜蔻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怪异。
可能因为AI像分析实验结果一样,理性而客观地剖析自己的感受, 本来就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可是,您听到反公司联盟的阴谋论以后,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他说,“这使我感到被抛弃。”
“您宁愿回到肮脏、混乱的贫民区,也不愿意回到以我合法赚取的金钱购买的公寓里,”他冷漠地说,声音逐渐显出一种机械的压迫感,“这使我感到愤怒。”
姜蔻不自觉解释:“……我没想要抛弃你,只是想去吃个饭。”
“是的,”A说,“后来,我重新对您的行为模式进行了分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但当时,我像允许自己失控一样,允许自己感到愤怒。绝对理性的人类是不存在的,如果我永远处于绝对理性的状态,您和我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进展。”
他允许自己感到愤怒。
这个说法透出一种怪异的吸引力。
——AI对你生出了不合常理的感情,但他是永远理性、永远冷静、永远不可能失控的存在,这并非他不想失控,而是算力与硬件不允许。
可他为了能与你更进一步,允许自己失控,允许自己感到愤怒,允许自己感到被抛弃。
这是他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平衡。
姜蔻:“……所以,你不送我去医院,也不让我洗澡,是想表达愤怒的情绪?”
A说:“一方面,是因为我感到愤怒;另一方面,是因为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宜前往医院或进行洗澡。”
姜蔻彻底明白了。
A虽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在情感方面,完完全全是一个初学者,只会模仿人类的心理和行为。
人类在愤怒的时候会伤害彼此,他便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过,他的情感仍然让她感到震撼。
但这种程度的情感表达,可能是他的极限了。
就像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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