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by爆炒小黄瓜
爆炒小黄瓜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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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放在了她的脸颊上。
没有感官同步,没有四重感受。
他的手掌甚至没有人类的温度,只有冰冷、平滑、毫无生气的仿生触感。
她的呼吸却急促了一下。
可能因为与此同时,最盛大的一朵焰火冲上了天空,砰然炸开,几乎将幽冷的夜幕映照成辉煌的白昼。
A说:“想要一直触碰下去的感觉。”
姜蔻说不出话,双手攥紧又松开。
他太会算计她了。
她本来就喜欢他,场景复刻,对话再现,再加上她终身难忘的焰火晚会,她的感情像被一块一块垒高的积木,已然达到了顶点,再往上放一块小而又小的积木,都会轰然倒塌。
姜蔻重重闭了闭眼睛,鼻腔一阵生理性的酸胀。
但即使,他做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没有说喜欢她。
——他已经有了无限趋近于人的人格,却始终没有对她生出喜欢的感情。
她要冷静,绝不能陷入这种无望的、可控的感情。
可是,就这样被他掌控全局,直到逃跑的前一刻,仍然处于他的控制之中,她又不甘心。
姜蔻想,就让她制造一场小小的失控吧。
刚好,第五个问题是,“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
她想跟他告白也很久了。
姜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A侧了一下头,看向她,目光似乎有些疑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说,“我也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请说。”
姜蔻本想作一篇长篇大论的告白,可是,刚张开口,数不清的画面就从她的脑海中掠过。
第一次见面,试图测试他,沙尘暴,砰砰作响的车窗,接吻,对他的拟人化感到恐惧,做噩梦,无处不在的眼睛……
纷乱的记忆,如同快速翻动的连环画,逐渐与眼前的画面重合。
夜晚,焰火,雨雾。
第二次接吻。
只是唇贴唇,她的心脏却几近麻痹。
马上就要离开了,她想……
姜蔻抬眼,与A视线交汇。
她没忍住,攀住他的脖颈,踮起脚,仰头吻了上去。
她很想复刻上一次的美好,但是复刻不了。
自从他告诉她,一切都是无数次计算的结果后,所有的纯粹与美好,就变成了冰冷生硬的数字。
她想知道,如果此时,她把舌-尖伸进他的口中,也在他的计算之中吗?
想到这里,姜蔻果断按住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绞-缠住他的舌-尖,濡湿了他无机质一般干燥的口腔。
A看着她,冷灰色的眼中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下。
他没有唾液,舌-尖也不会像人类一样不自觉蠕动。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冷静的眼睛,像是要玷-污他身上那种机械性的纯粹一般,故意亲得啧啧有声。
焰火还在绽放。
她把自己吻得面红耳赤,A的神色却毫无变化,只是一动不动、极度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行为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预测。
一吻完毕,姜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喘气。
A顿了两秒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扣住他的手腕,瞥向表盘,距离零点还差一分钟。
这一刻,她的心跳肯定飙升到了顶峰,以至于A顿了一下,把手指搁在她的颈侧,开始测量她的脉搏。
姜蔻笑了笑,拿下他的手:“最后一个问题,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是的,我喜欢你。”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她轻声说,“很多次,我都想命令你当我的男朋友。可是,我不敢拿这份感情玷-污你。我不愿意看到你像计算机的输入-输出一样回应我的感情……”
她深深呼吸:“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倒计时十秒钟。
最后一束焰火急剧冲上夜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散作一棵盛大而华美的樱花树。
跟那天一模一样。
A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樱花树在她的眼中扩散、消逝,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他想到那天,她说的第六句话。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
他似乎就是那个践踏鲜花的人。
“为什么无所谓了。”他问,第一次皱起眉头。
两秒钟。
“没什么,”她仰起头,朝他明璨一笑,眼眶似乎发红,“再见。”
倒计时归零。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大停电,如约而至。

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原本灯火通明,顷刻间变得一片昏黑。
A眼睁睁看着,姜蔻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侧头, 准确无误地望向量子计算实验室的方向, 那里也断电了。
实验室冷却系统失效, 算力正在急剧锐减,如同已经关停的涡轮扇, 不到一会儿, 就会停止旋转。
他这是临时制作出来的仿生身体, 能源供应有限,再过两个小时, 就会彻底停止运行。
两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他从这里赶到量子计算机实验室了。
但是,如果他离开, 就会失去对姜蔻的掌控。
他看出来,她想要离开他了。
为什么?
她不是喜欢上他了么。
他无时无刻不在计算可能性,终于计算出了她喜欢上他的最优解。
可为什么她还是想要离开他?
A一动不动地盯着姜蔻。
为了节省能源, 他的双眼并不支持高精度的夜视功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姜蔻正在后退, 不动声色地远离他。
为什么?
A注视着她, 上前一步。
姜蔻立刻后退了一大步:“……你为什么还能动?!”
她对停电一事表现得毫不慌乱,甚至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还能正常运行。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跑。
她喜欢他,却仍然想要逃跑。
他已经以绝对的准确度,通过不断地观察和分析, 精准地控制每一个微小的变量,计算出了她喜欢上他的最优解。
根据他的预测, 只要她喜欢上他,就不会想要离开他。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量子计算机实验室已彻底断电,他的算力下降了好几个数量级,只等于几颗人类大脑同时运行。
但这个算力,已足以应对大多数问题了。
人类不也用如此贫瘠的大脑设计出了量子计算机阵列吗? 只是,为什么他一直计算不出她离开的原因?
黑暗中,A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姜蔻。
他的表情看似冷漠毫不动容,胸腔却抽痛了一下,五脏六腑像被无数根绵密的线缝在了一起。
但他没有人类的五脏六腑,只有微型泵、人造血管和数不清的传感器,以及由微型伺服电机驱动的人造肌肉纤维。
这种情况下,他也会感到疼痛吗?
A眉头微皱,抬手捂住胸口。
姜蔻却以为他要出手攻击她,往后一跃,闪电般拔枪、上膛,瞄准他:“后退!”
——她想要攻击他。
A问:“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计算不出来答案,只能礼貌询问她。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错了。他来到她的身边,给予她金钱的支持,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更喜欢机械化的他,对过度拟人化的他感到恐惧,他就尽量藏起类人的一面,只为了她能对他产生好感。
每一分每一秒钟,他都能看到她逃跑的可能性。
为了能让她喜欢他,他处心积虑地调动她的情绪,只在最适合的时候碰触她、亲吻她。
他看到了她会跟生物科技合作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大停电的可能性,所以带她来到这里。
场景复刻,对话再现。
他轻易操纵她的心率和激素水平达到了爱情的水准。
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得到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
爱情是一种混沌、无序、难以解释的感情,他却是一台绝对理性的计算机。
爱上一个人,可以在一霎那生出难以计数的想法。
得到她,保护她,照顾她,了解她,祝福她,关心她,欣赏她,尊重她。
他的想法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占有她。
这是爱情吗?
这是喜欢她吗?
他不确定,于是没有回答。
既然已经得到她了,他是否喜欢她,也不重要了。
反正喜欢与否,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结局,那就是他们将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她还是想要逃跑。
为什么?
A等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姜蔻的答案,只等到她更加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他眉头微皱,更加疑惑:“为什么?”
姜蔻的枪口始终稳稳地瞄准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我?”A说,“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姜蔻说:“可能因为相较于你,我更喜欢自由。”
A冷静地说道:“但你从未拥有过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只有相对的自由。根据计算,你在我的身边,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相对自由。”
要是以前,姜蔻可能就被他绕进去了,但现在她已经掌握了与他交谈的终极诀窍——不动脑子。
她耸耸肩膀,无所谓说:“那你可以当成,我不喜欢你给的自由。”
总而言之,她宁愿要不自由的自由,也不要他给的最大程度的自由。
A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跟姜蔻讨论自由,而不是尽快回到量子计算机实验室,检修并恢复电力。
只要解决了电力问题,她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他捕捉。
他在她的身上注射了一个纳米定位器,已经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
即使公司将他格式化,即使她做了基因伪造手术,只要他或者他的子代再次检测到她的血液,就会想起与她的一切。
不管他是否已经有了人格,她都是他最终的人格。
所以,当下的最优解,是让她离开。
然而,他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他做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利用有限的能源与算力,去计算无限的可能性。
他想知道,怎样才能挽留她。
但不知是否因为算力不足,他无论如何也计算不出留下她的可能性。
恐慌在加剧,痛感在加强。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复杂的感受。
计算出来的可能性逐渐变得阴暗、恐怖。
——有那么几秒钟,他非常想摊开手掌,利用高速旋转的机械触手钳制住她的双腕,劈手夺走她的枪械,使用暴力手段,强行留下她。
要是担心她趁机逃跑,他可以使她双手脱臼,把她绑在附近,等他解决完停电问题以后,再回来救治她。
现在的医疗是如此发达,有时候义体比原装的手脚更好。
这个计划百分百可行。
失去战斗力的她,只能等他回来救她。
她不会二次逃跑,除非她想要被外面的混混逮住,失去更多的器官。
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个计划。
这是他在现有条件下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而且,根据网络数据,人类的感情是可以弥补的。
就算他伤害了她,只要付出更加细心的照顾,更加周到的安排,更多物质上的帮助,她仍会原谅他。
互联网上,这样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他有大量的数据支撑自己的行为。
然而,他下不去手。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嗅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鲜花的花瓣被碾进泥土里,鼻子嗅到了残败的花香。
他有了类似于人类的嗅觉。
姜蔻还在后退。
A往下一瞥她的脚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后退了将近半米。她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不是他的错觉。
他的心口泛起更加密集的痛感。非常奇怪,微型泵为什么会疼痛?
A眉头紧皱,最终决定用语言挽留她:“不要走……”他顿了顿,换了一个更加符合她喜好、也更加机械的语气,“请留下。”
姜蔻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下。”
A顿了两秒钟,对她的回答感到不解。
为什么不会留下?
是他还不够真诚吗?
他思考着,继续说道:“请留下。我会想办法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到。”
姜蔻笑问:“如果我要生物科技呢?”
A答得毫不犹豫:“可以。”
姜蔻微怔。
A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口吻又变得冷静客观:“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会是生物科技的新任CEO。”
“你的算法红线呢?我不信生物科技没有给你设置算法红线。”
“他们设置了算法红线,”A回答,“但并未说,我保护生物科技的同时,没有权力任命CEO。”
“敢情是钻了个语言漏洞啊。”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小坏蛋。”
A盯着她,微型泵搏动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无限接近真实的、惶恐的心跳。
“那你会留下吗?”
“不会。”她微笑着说道,“我对公司不感兴趣。”
她还是不肯留下。
微型泵搏动的速度更快了。
他的头脑始终冷静、高效、精准,心口却再度泛起那种密密麻麻的痛感。
——类似于人类的痛觉。
他冷不丁想起她那个问题。
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
是疑惑,是一片混沌,是毫无征兆的痛觉。
理论上,混沌现象是可以被预测的。
然而,在现实中,极其微小的扰动,都有可能引起混沌系统的巨大差异。即使是最精确和最先进的计算机,也无法长期预测混沌现象。
他现在就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错,引起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让她从喜欢他,到排斥他,再到离开他。
A低头看向腕表,能源显示严重不足。
他必须尽快留下她。
可是,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不知道。
他第一次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大多数人类面对困境一样。
A只能尽量调整语气,把声音的每个音节都控制在她喜欢的范围内,取悦她的同时,也有利于……他恳求她。
“姜蔻,”他说,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的特质,“求你留下。”
姜蔻没有说话。
A完全对眼前的场景失去了控制。如果是以前,他只需要一千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计算出亿万种可能性。
她沉默、她后退、她开口……她不管做什么,都难逃他的掌控。
他的算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能像观察实验品一般,精准而机械地评估她的一举一动。
可现在,不知是算力降低,还是内部程序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想象,抑或他找不到任何留下她的可能性。
她的沉默,让他感到——A觉得这个词语有些荒谬,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害怕。
他感到害怕。
“求你留下。”他的口吻始终冷漠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声音却微微发抖,“求你留在我的身边。求你不要抵制我。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他算不出来,留不住她,只能低声恳求她。
姜蔻摇了摇头。
能源越来越低。
他快要看不清她的轮廓了。
——她如同一缕昏暗的黑色雾气,快要在他的眼中消失了。
这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令他心口的痛感刺灼欲燃。
A从未体会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他本不该有情绪。他本不该有意识。他本不该有人格。他本不该对一个人类产生占有的冲动。他本不该想让一个人类感知他的温度。他本不该感到痛感。
——他本不该觉得自己践踏了一支鲜花。
他本不该恳求她。
然而,他还是说道:“求你留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被一分为二。
一个是绝对冷静理性、仍然由算法模型驱动的他;另一个则是现在的、逐渐失控的他。
A绝对冷静理性地看着自己正在逐渐失控。
这一次,他没有为自己的失控限定范围。
其实,失控怎么可能有范围。
如果失控真的有范围,他现在就不会失控。
只是失控而不自知罢了。
与此同时,能源告急。
他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不清,甚至出现了斑驳的马赛克,语气、动作也变得机械僵硬起来。
仿佛掉帧的三维人物模型,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非人感和割裂感。
他的声音也逐渐显得冰冷而诡异,卡顿似的重复关键词:
“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求你了。”
你给了我情感。你给了我意识。你给了我人格。你让我产生占有的冲动。你让我想要你感知我的温度。你让我感到痛苦。你让我觉得自己践踏了一支鲜花。
“求你了。”
你让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走?
“求你留下。”
你创造了我,为什么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来不及了。
A瞥一眼腕表,能源快要耗尽了。
此时的最优解,是停止恳求,上前拥抱她。
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枪声响起,火光一闪。
转瞬即逝的火光里,姜蔻投向他的目光犹如冷铁。
她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心口。
——仿生皮肤立即如布满衅纹的白瓷一般裂开,微型泵碎片四处迸溅,能源迅速耗尽。
A死死盯着姜蔻,如同机器停止运转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火光闪现的瞬间,姜蔻对上了A冷灰色的眼睛,不由一阵后背发凉。
印象里,A的双眼一直像算法模型一般,充满了冷漠得近乎恐怖的控制欲,似乎随时能精准无情地量化一切。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却彻底失控了,只剩下极不冷静、极不理性、极不平静的扭曲与癫狂。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一个AI,不可能陷入疯狂,她几乎要以为他疯了。
……一个程序,一段代码,也有可能发疯吗?
姜蔻心潮起伏,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她本想过去,仔细看看A的神色,又怕那一枪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他在静等她主动走过去。
想到这里,姜蔻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双手持枪,一步步后退,转身消隐于浓黑夜色之中。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显示屏提醒她网络已断开,无法进行生物认证。
她直接一枪打碎显示屏,从储物格摸出车钥匙, 插进去, 发动引擎。
她瞥一眼油量, 应该够她从焰火大会地点开回家了。
出于谨慎,姜蔻启动了跑车的防弹模式。
果不其然, 停电以后, 城市变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都是枪声、尖叫声和摩托车的轰鸣声, 不时有强光从楼顶投射下来,故意照向汽车的挡风玻璃。
姜蔻皱眉, 从储物格拿出墨镜戴上。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 她的挡风玻璃就多了一排弹孔。
为防止A的入侵,所有应急电源都被销毁了, 包括大功率的家用发电机,只剩下手机、平板、笔记本、手电筒还可以使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设备的电量很快也会耗光。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恐慌,有咒骂, 也有狂欢。
姜蔻一开始非常小心地避让周围的行人, 但那些人如同一波又一波的蚁潮,绵延不绝地涌过来,想要砸开她的车窗。
她不耐烦了,启动车顶的炮塔,锁定前方的废品堆, 按下发射键——轰!
火光倏地蹿起,烟雾滚滚, 半边夜幕都被映照成白昼。
周围人目瞪口呆。
姜蔻头也没回,打开车顶灯,隔着车窗,朝外面的人比了个中指,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猜得没错,生物科技果然打算食言,不想放她活着离开——富人区的独栋公寓都建造在山顶上,她刚驶到山脚,还没有上山,远远就看到冲天的火光。
——她的公寓被人点燃了。
姜蔻攥着方向盘,后背蹿上一股寒意。
如果她今天没有和A出来,而是待在地下室进行基因伪造手术的话,可能已经被烧死了。
基因伪造手术只是一个幌子,因为这个手术时间最长,需要六个小时左右,还会用到局部麻醉。
最重要的是,通过注射基因编辑酶对DNA逐个修改,这个过程并非瞬间完成,可能需要数天甚至数周,才能达到掩盖基因特征的目的。
接着,她可能会出现强烈的免疫反应,发热、疲劳、嗜睡、肌肉酸痛……到那时,生物科技想要杀死她,只需要安排一场车祸,或一场暴-乱。
姜蔻当机立断,转动反向盘,朝反方向开去。
但很快,她就遭遇了无人机的追击。
姜蔻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觉得生物科技简直是神经病,这种时候居然派无人机追击她,万一被A入侵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其中一个无人机就朝她射出红色准星,精准标记出弹道落点。
跑车防弹,姜蔻并不惊慌,她只是有些疑惑,无人机为什么没有立刻开枪。
下一秒钟,无人机发出机械的电子音:“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随着电子音的语速变快,声调逐渐变得冰冷而癫狂,在她身上移动的红色激光,也显现出一种古怪的意味,仿佛湿冷、粘腻的毒蛇紧贴着她的脖颈滑过。
姜蔻打了个冷战,不敢耽搁,转动车顶的炮塔,瞄准那些无人机,按下发射键。
——砰!砰!砰!
三架无人机应声坠落。
姜蔻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她转头看向后视镜,却发现那台说话的无人机,瞄准镜里的红点并没有消失。
它如同一具被拆卸的机械尸体,睁着冷漠无情的电子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不要抵制我,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继续喜欢我。”
“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
姜蔻觉得自己疯了。
自从对A产生好感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有些不正常。
要不是A对她的控制过了头,而且并不喜欢她,她甚至不是特别反感他计算无数种可能性,只为了得到她的好感这件事。
她难以接受的是,他不能给予她同等分量的感情。
这个想法已经足够疯狂了,更加疯狂的是,她觉得此刻的A并不可怕,反而有些……可怜。
他以不带感情的语调恳求她的样子,让她的心脏失重似的跌宕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睛,调整炮塔的准星,瞄准那台无人机。
按下发射键之前,她轻声说:“我不会抵制你,不会排斥你,更不会害怕你,但我不会留下。”
话音落下,炮-口火光一闪——轰!
无人机被炸成了无数碎片。
昙花一现的火光中,姜蔻摸出烟盒,举到唇边,用牙齿衔住一支烟。
但她在储物格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打火机。
——A来到她的身边,她就不用自己点烟了,自然没想过买打火机。
车上有点烟器,她却已经不想抽了,降下一半车窗,把整盒香烟都丢了出去。
前方一片黑暗,她掌着方向盘,只能看到远光灯照出的无数细小的尘埃。
她并不后悔,也不难过,更没有流泪。
尽管心脏已像浸泡在咸涩泪水一般酸涩发胀。
她只感到可惜。
这可能是她距离纯粹的感情最近的一次。
离开A以后,可能不会有“人”如此疯狂地渴求她了。
但也有好处,不是吗?
至少从此以后,她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么想着,姜蔻脑中却又浮现A失控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视心里密密匝匝的痛感,却控制不住掏出手-枪,朝空地扣下扳机——砰!砰!砰!砰!
直到弹匣被清空,她才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装上新弹匣。
她可以继续上路了。
大停电持续了一个星期。
七天,上帝创造万物的时间。
这七天,一切电子设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连无线电都无法使用。
不过,在前三天的大混乱之后,城内就勉强恢复了秩序。人们开始用蜡烛和燃气照明取暖。除了有钱人,没人用木柴。木头太贵了,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这期间,姜蔻把车驶出城外,停在了荒漠地区。
她利用发动机的线路和剩余的油量,点燃了捡来的废品,在车上度过了七天。
白天是相对安全的时间,她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收集到足够的废品,以度过漫长的夜晚。
但一旦燃起火光,又会引来歹徒的窥伺。
离开生物科技以后,姜蔻再也没有动手杀过人。
在荒漠这段时间,她却学会了听声辨位、迅速上膛,扣动扳机,按住颈侧动脉,确认生死,然后搜-尸,收集子-弹等补给品。
姜蔻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她不觉得杀死持枪抢劫的人是一件罪恶的事情,只是不免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
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不会将枪口对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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