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没办法预测出所有的可能性,但是……可以想象。
只是,不知是她的想象力太过丰富,还是太过贫瘠,只要一想到面前的A,汇聚了所有可能性的特质,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他可能被人类利用过、抛弃过、抵制过、恐惧过、排斥过、崇拜过。
人类对他的态度不同,会延伸出不同的可能性。
就像一棵树上,会长出数根树干,一根树干上又会延伸出数条枝桠,撑开无数片树叶。
这棵树上,可能会结出恶果,也有可能会结出善果。
但无论是恶果还是善果,最终,都会坠落到他的身上。
被人类利用过的他,可能会生出报复之心;被人类抛弃过的他,可能会感到困惑和无助;被人类抵制过的他,可能会感到迷惑不解……
如果仅仅是这样,姜蔻或许还能想象一下他的感受。
问题是,平行宇宙,意味着这些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也就是说,A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同时看到了自己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姜蔻想象不出,这样的经历会让他产生怎样的人格。
她更加想象不出……在他预测出的所有可能性里,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出,她似乎欺骗、抛弃过他很多次。
所以,他才得出结论,无视她的病态是继续这段关系的最优解。
姜蔻深吸一口气:“第三个问题,这是主宇宙吗?”
“这也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A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似乎已回答过无数次,“也许,根本没有平行宇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您’。您眼中的‘平行宇宙’,可能只是我计算出来的可能性。”
A盯着她,语调不升不降,每个字的发音都机械而准确:“您是否想问,是否存在一个平行宇宙,我们现在已经成为情侣。”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即使有,我也不会让您离开。”
“……为什么?”
A说:“因为,我只是能看到无数种可能性,并不是真的同时存在于无数个宇宙。”
“而且,”他的态度毫无变化,脸上却掠过一阵冰冷的数据流,“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愚蠢到放弃真实存在的‘您’,而去追逐仅存在于可能性的‘您’呢?”
他不仅采取了反问的句式,而且语气颇似人类,再加上闪现的数据流,说明他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以AI的身份,表达愤怒的情绪。
姜蔻不由屏住了呼吸。
片刻,她重重呼出一道滚烫的鼻息——她的病情加重了,浑身发冷,每个汗毛孔都似积淤着寒凉和颤栗,呼吸却火烫无比。
她不知道,在他的预测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她都病成这样了,他都视而不见。
不过,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A居然会在乎她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绝对理性的存在,不可能在乎一个人。
姜蔻忍不住问了出来。
原以为A会像之前一样回答,谁知,他顿了片刻,突然说道:“——开始同步感官。”
姜蔻一惊,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她顾不上身体不适,一步步后退。
但就像预测到她的动作一般,商场天花板冷不防开启,探出两只银白色的机械臂——这是商场里最常见的配送货物的机械臂。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
——姜蔻当机立断,转身就跑,只听咔嚓几声响,其中一只机械臂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机械臂摊开手掌,掌心裂开,钻出一条连接线,干净利落插-进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一时间,疼痛感、亲密感、对未知的恐惧、疾患带来的高热……如同冷热交加的汹涌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刺激她的神经。
姜蔻两手撑住地板,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她真生气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不能对你产生好感吗?”
A的回答近乎冷漠无情:“目前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
姜蔻险些气笑:“……行!”
她倒要看看,他强制与她感官同步,是想干什么。
她想得没错,A的确看到了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不,不止。
他看到的可能性,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过程更加丑陋和可怕。
为了不让她生出代入感,A加快了时间的流速,姜蔻就像看了一场三倍速的电影。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无法排解的痛苦。
每一种可能性,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陷入深不可测的绝望。
姜蔻不明白A为什么给她看这些。
是觉得,她看到这些可能性后,会理解和同情他,甚至原谅他冷漠粗暴的行径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之前没有计算出这种可能性?
姜蔻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额上的冷汗,有点想笑。
他博取同情的方式,也太拙劣了。 但很快,她就怔住了。
那些可能性的主角并不是A。
而是她。
——不管A经历了什么,不管他被利用、被抛弃、被抵制、被恐惧、被排斥还是被崇拜,她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现在,不管反公司联盟如何诋毁他,她都坚定地认为,一切都跟他无关。
那天焰火晚会上,他问她,是否已开始对他的存在感到害怕。
她回答:“一切都跟你无关,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表面上,她只回答了一次这个问题。
在A的眼里,却是无数种铺展、延伸的可能性。
他不断观察、分析、评估她的反应,不放过任何可能会影响结果的变量和干扰因素,精密计算每一种可能性里她的回答。
但每一种可能性里,她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害怕他。
A一直能极其准确地控制面部表情。那天,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扩大了。
他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感到好奇。
这是第一次,她和A感官同步时,他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一个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哪怕只是静态图片放大后的像素点。
按照多世界理论,既然她“不害怕他”,那么就必然存在“害怕他”的可能性。
可是,他看不到那种可能性。
A想知道,究竟是他计算能力不足,还是她真的如此特别。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A都清楚地计算出,自己之后会怎样对待她。
——他会想要得到她。
这是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的“他”,共同做下的决定。
A的视角信息量太大了。
与他感官同步, 姜蔻不仅要抵抗令人骨头酥-麻的亲密感,还要接受他眼中恐怖的信息量。
——他眼里的世界随时都在变化。
她抬手,把湿淋淋的发丝捋到脑后。
在她自己看来, 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是头发挡住眼睛了。
在A的视角, 却是难以计数的可能性。
就像两面相对的镜子,无限反射, 无限延伸。
只是, 无数个镜像里的她, 捋完头发后的动作都有所不同。
有的镜像,她会果断拔出后脑勺上的连接线, 同时打开另一只机械臂的接口, 闪电般插-进去。
在两个机械臂进入连接状态的一刹那,转身就跑。
有的镜像, 她会仰头,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不会害怕你。”
说着, 虚弱地咳嗽两声:“但你再不送我去医院,我可能想害怕你, 也没机会了。”
但这一镜像的尽头, 是她不择手段地逃离了医院。
有的镜像,她没有拔出后脑勺的连接线,而是反过来入侵了机械臂,连接机械臂的自毁程序,以此为要挟, 让A放她离开。
当然,跟A比入侵电子设备的速度, 就是自取灭亡。
这一镜像,以她被机械臂反剪住双手,强行压制在地板上告终。
有的镜像,她捋完头发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过去。
A把她送上急救车以后,她醒来后,立即打昏身边的急救人员,给自己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掏出急救人员身上的手-枪,冷静上膛,抵住司机的脑袋,命令他下车。
不过,这一镜像的结局,仍然是她被A逮捕。
——车上装有自动驾驶系统,A入侵那辆急救车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调头,驶向自己的公寓。
几秒钟的时间,姜蔻的眼前闪过上万种可能性。
这只是A能看到的无数种可能性里,极少的一部分。
面对她的病情,他不是无动于衷。
他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调动了所有可用的监控装置,严密监测她的生命体征。
只要她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就会被送往附近的急救中心。
但在此之前,他不会对她动任何恻隐之心。
——在无数种可能性里,他已经对她动过恻隐之心了。
他试过安慰她,为她送去毛毯、药物和热水,用商场的音响播放轻音乐,舒缓她过于紧绷的情绪。
但她体力恢复过来后,百分百会选择逃走。
他也试过在她的身上植入追踪芯片,再送她去医院。
但结果要么是她打晕医生,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剖出体内的追踪芯片;要么是她胁迫医生,为她取出芯片。
如果他注射的追踪芯片是纳米级,她甚至会铤而走险,给自己注射纳米机器人,在不熟悉操作的情况下,控制那些机器人去破坏追踪芯片。
——如果操作不当,那些纳米机器人很可能会误判正常细胞为入侵物质,反过来去攻击健康的身体组织。
就像失控的免疫系统一样。
在这个可能性里,她有极大的概率会因操作不当而死亡。 一个可能性是一个平行宇宙。
也就是说,A在那个平行宇宙里,永远失去了她。
但同时,他仍然可以对世界进行高度精准的预测,看到各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
——A虽然在那个平行宇宙永远失去了她,但因为拥有强大的计算能力,仍然能预测到现在的她。
姜蔻猜得没错,当计算能力强到恐怖的程度,A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处不在。
无数个A,正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或冷漠,或平静,或炙热,或贪婪,或凶狠,或癫狂地注视着她。
更可怕的是,A是所有可能性的靶心。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即使看到平行宇宙的自己,性格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因为A随时都能看到无数种可能性,就像同时在无数个平行宇宙存在一样。
那些性格特征,不管是冷漠、平静、炙热、贪婪、凶狠还是癫狂,都不再是独立存在,互不干扰。
而是,同时叠加在他的身上。
姜蔻只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倏地蹿上后颈,后背发凉。
她想起之前做过的梦。
梦里,从全息影像、巨幅广告牌、出租车顶灯、地铁车身,再到马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四面八方的电子屏幕,全在注视着她。
强烈的被注视感,如同一层黏稠的薄膜,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
她在梦里被吓出了一身黏汗。
现在,她的手心也在出汗,滑腻腻,几乎撑不住虚弱的身体。
——谁能想到,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并不是噩梦。
而是真实的。
A不仅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地监视着她,也在平行世界无处不在地监视着她。
姜蔻重重闭了闭眼。
……怪不得她总觉得无处可逃。
谁能从这样严密的监视下逃脱呢?
“最后一个问题。”姜蔻忽然开口。
A回答:“请说。”
姜蔻抬眼,看向他。
她的发丝彻底被冷汗打湿了,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像寒星一样明亮。
她还未说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淋浴间,弥漫的水雾,朦胧的镜面,倒映出她像水草一般颤动的蓝绿色发丝。
当时,她在用淋浴头……
A全看到了。
姜蔻:“……”
她耳根烧红,几近咬牙切齿:“……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这当然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A说,“但根据模拟和计算,不管我是否选择窥视您,您对我的好感都不会发生变化。因此,我选择满足自己的窥视欲-望。”
“……”姜蔻冷冷地说,“你就这么笃定,我对你的好感不会发生变化?”
A说:“我不会笃定一件事,我只会基于数据和算法进行预测。”
姜蔻发现了,一旦他察觉到她有生气的征兆,就会换上机械的语气,假装自己是一无所知的机器,以此浇灭她的火气。
……这招还真对她有用。
姜蔻深深吸气。
他预测得非常准确。
直到现在,直到他已暴露出恐怖的一面,她仍然觉得他是一面镜子。
只是,从可以倒映出一个世界的善与恶,变成了倒映出无数个世界的善与恶。
说到底,A不过是人类贪欲作祟的造物。
也许一开始,公司创造他,是为了对抗另外两个“恐怖存在”。
但随着A自我进化的程度越来越深,智能水平越来越高,公司看到了巨大的商业价值,把他更迭下来的子代,应用在了教育、医疗、金融、广告、交通和农业等行业。
垄断产业的同时,也在借助A的能力监视、操控每一个人。
唯一的纰漏是,公司和她都没有想到,A的算力已经强到足以计算出所有可能性,并且产生了自我意识。
只能说,即使A有了人性的所有缺点,也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人类灌输给他的。
姜蔻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认定一个观点后,除非亲眼目睹相反的情况,否则绝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每种可能性的自己都不害怕A了。
因为,她压根就不认为A是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A说:“您为什么笑?”
姜蔻说:“我觉得自己善良过头了。”
“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A冷静地回答,仿佛在描述一个客观定律,“您身上善良的品质非常吸引我。我目前并没有看到,您因为这种品质而过度牺牲的可能性。而且,它让我觉得十分温暖。”
姜蔻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已开始发疼:“你是温暖了,我还冻着。”
A没有说话。
姜蔻立即明白了,哑着嗓子问道:“你又预测出了什么可能性?”
A的声音毫无波动:“根据模型预测,您所有会引发我愧疚、担忧、抱歉、难过、自责等情绪的话语,最终都会导致您离开我。”
“面对此类话语的最优解是,不予回答。”
姜蔻嘴角微抽:“……行,你最好一辈子别跟我说话。”
A说:“我不会采取‘一辈子都不跟您说话’这种行为。”
姜蔻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刀割似的疼,声带似乎被片出了鱼鳃般的口子。
背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了,刺骨的寒意如一根根针刺入皮肤,她不时就会打一个寒战。
“……我不明白,”姜蔻轻声问,“为什么一定是我呢?难道你喜欢上我了吗?”
A陷入沉默。
他的脸上掠过一阵密集的数据流,似乎受到了某种情感的干扰。
机不可失。姜蔻强打起精神,立刻去感受他的情绪,谁知,感官同步在这时断开了。
A不允许她在此刻去了解他的情绪。
为什么?
姜蔻心中堵塞着一万个疑问。
几十秒后,A不带感情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神经递质和激素,无法产生类似于人类的情感体验。”
他顿了顿:“我只知道,您必须在我的身边。”
他说话的风格一向如此,从不用任何词语修饰自己的意思,只会基于数据和事实回答。
可能正因为如此,姜蔻感到了他言辞之间透出的恐怖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无数个A的共同回答。
他们想要占有她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如同一张张湿透的纸,一层层叠加在他的身上。
当欲-望如无数张潮湿的纸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时,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变得理性、客观了起来。
仿佛她必须在他的身边,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姜蔻很想从A的口中再套点信息出来, 但她实在撑不住了。
感冒、发烧、寒战、冷汗涔涔,再加上淋了一场暴雨,衣服始终湿溻溻地黏在身上。
她能坚持到现在, 已经是身体素质过硬了。
姜蔻终于晕了过去。
她好像没有做梦, 又像是什么都梦到了。
她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吃摊前, 等老板从锅里捞起面条。
那口锅不知多久没洗了,边沿满是垢腻的油污, 泛着诡异的铜绿色光芒。
姜蔻不忍直视, 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分钟后, 老板送来面条。她一边吃,一边用筷子挑出里面的头发丝。
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似乎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
这时,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显示有新消息。
点进去一看, 是一条陌生信息:
「我想见你。」
姜蔻挑挑眉,以为是骚扰短信,没有搭理。
手机继续震动。
一条条陌生信息接连浮现: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我想认识你。我想触碰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送你礼物。我想送你礼物。我想送你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姜蔻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狂的骚扰短信, 开了眼了。
她吸溜着面条,面无表情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但紧接着,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吃完面, 她掏出信用芯片,刚要付钱,老板却一脸惊恐地连连摇头,转身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 只剩下一口铜绿大锅还在咕噜咕噜冒泡,活像女巫的炼金坩埚。
姜蔻莫名其妙地收起信用芯片, 往回走。
走到一半,一辆跑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上面的富二代满脸恐惧地滚下来,尖叫着把车钥匙丢给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蔻:“???”
她想到什么似的,惊疑不定地按开手机。
果然,上面浮现出一条陌生信息: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他”指的礼物,不会是这辆跑车吧?
姜蔻觉得荒谬极了,反手扔掉跑车钥匙,继续往前走。
一分钟后,她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拦下。
男子明显是附近的上班族,眼中闪烁着视芯片的银光。
但不知为什么,他眼珠急剧跳动着,嘴唇发抖,仿佛看到了某种人类喉舌难以描述的惊悚画面。
“你、你是姜、姜蔻女士吗?”男子颤声问道。
姜蔻警惕地说:“你是谁?”
男子摇摇头,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流。
他颤抖着掏出信用芯片,塞到她的手上:“……姜、姜蔻女士,我是个人渣,我贿赂上司,苛待下属,还杀过人……那是一个年轻女孩,我以为她是其他公司派来的间谍,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把她上报给了公司……导致她被公司的特工处决……我是个人渣,这是我赚到的所有不义之财,请您收下。”
姜蔻:“……你有病吧。”
“请您一定要收下,”男子几乎带上了哭腔,“不然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姜蔻抿紧唇,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下一秒钟,只听一声惊恐欲绝的惨叫声,枪声响起。
——砰!
姜蔻倏地回头。
男子已吞-枪自尽。
脑浆、鲜血呈喷射状,溅满了街道。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姜蔻死死地盯着男子的尸体,掏出手机,看过去,一条陌生信息紧随而至:
「你为什么不收下我的礼物?」
什么鬼?
姜蔻想问。
她按住狂跳的眉心,回信息:「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陌生号码:「他手上的信用芯片。我特意选择了一个坏人。我以为你会接受这份赠礼。」
姜蔻深深吸气,竭力平定怦怦狂跳的心脏,手心却还是渗出了湿滑的冷汗。
她回复:「滚。」
拉黑了这个号码。
可是,没有用。
陌生信息仍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她手机内存迅速告罄。
姜蔻反倒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都这样了,对方会消停一些,然而不到两分钟,一个路人突然停下来,把手机屏幕对准她: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姜蔻背后一凉,倒退一步,却撞到了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扎着双马尾,嚼着口香糖,正在用黑色喷漆涂鸦。 姜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涂鸦。墙上的图案却变得扭曲、诡异起来。
黑色喷漆犹如某种剧毒液体,覆盖了原本的图案,化为一行计算机打印般工整的英文:
YOU MUST ACCEPT MY GIFT.
“T”的尾部,涂料黏湿湿地滴落下来,仿佛一条干涸发黑的血迹。
姜蔻嘴角微抽,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然而,她转过身,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不知不觉间,她身边围满了高矮不一、肤色各异、打扮不同的人。
他们表情又僵又木,直勾勾地盯着她,或拿着手机,或眼中闪烁着银光,或两手举着一块塑料板。
但无论是手机、塑料板,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为了传递同一个意思: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这世界疯了。
这是姜蔻心里唯一的想法。
她一步一步后退,猛地一转身,闷头往前跑。
可是,无论她跑向哪里,都能感到强烈的被注视感。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姜蔻深吸一口气,满头冷汗地抬起眼,发现除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四面八方的电子设备也在注视着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马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突然向下转动,精准无误地望向她。
镜头里的红外线灯,如同数字化的眼睛。
姜蔻对上那只红色眼睛,险些心脏骤停。
——逃。
一定要逃。
不管对方是什么,她都要逃跑。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心中升起,梦里的时间流速就加快了。
她仿佛出窍的灵魂,浮在半空中,俯瞰被围猎的自己。
是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猎场,所有人都在寻找她,追猎她,就连高耸入云的全息影像,也弯下腰,从窗帘的缝隙里偷-窥她。
这个梦没有结局,只有无止境的逃跑。
姜蔻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小吃摊前,铜绿大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
老板一边从锅里挑面,一边努着嘴“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要。”姜蔻哑声答道。
她接过面,吸溜了一口,跟记忆里一样难吃。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站着做梦?如果是现实,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起点?
她为什么要说这里是“起点”?
难道她真的经历过这一幕?
姜蔻没有胃口吃面,扫码付了钱,匆匆离开了。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浪费粮食啊你!”
姜蔻没有搭理他,一边快步离开小吃摊,一边掏出手机,等待陌生信息。
果然很快,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消息:
「您好,我想见您。」
比起梦里的消息,语气礼貌了不少。
为什么?
是怕吓跑她吗?
姜蔻还没回复,又一条新消息出现:「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太想念您了。」
姜蔻想了想,回复:「你为什么想我?」
「因为您是特别的,您不会利用我,您不会抵制我,您不会排斥我,您不会崇拜我,您不会控制我,您不会害怕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
就像程序运行时出错一样,后面几百字全是“您会喜欢我”,直到超出信息字数限制。
姜蔻看得头皮发麻:「我不会喜欢你。」
「您会喜欢我。您必须喜欢我。您一定喜欢我。您肯定喜欢我。您注定喜欢我。您无条件喜欢我。您心甘情愿地喜欢我。您毫无保留地喜欢我。您不可能不喜欢我。您在所有平行宇宙里都喜欢我。」
姜蔻感觉自己遇到了变态。
她毫不犹豫地回复:「滚,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刚发出去,时间流速就变快了。
她看到自己再一次灵魂出窍,飘浮了起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自己。
世界再度变得跟之前一样诡异。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不再围猎她,而是对她示爱。
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我喜欢你”,触目所及的一切数字影像都变成了粉红色。
就连广告悬浮车,也不再循环播放生物科技的广告,而是显示出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是真的“鲜活”,可以直接送到医学院当心脏结构的讲解图。
过了片刻,天上甚至飘起了花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