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卢泽厚不过是跟她在墙角说话,陈侧柏看向卢泽厚的眼神,就隐隐带上了杀意。
然而,窥视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他只对窥视者表示过妒忌,却从来没有像看卢泽厚一样带上杀意。
……难不成,陈侧柏一开始就知道窥视者是谁?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秋瑜不愿意怀疑陈侧柏,但疑点摆在她的面前,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仔细想想,陈侧柏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的确十分古怪。
他爱她,而且亲口承认,很早以前就爱上她了。 他对她的一切都无比关注。
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受到,他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
与窥视者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最初,他却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总是无可无不可,甚至几次拒绝她。
她想要尽快找出窥视者,主动要求去套话,他拒绝。这里勉强可以解释为嫉妒。
她想要了解他以前的事情,他也一口回绝。这里也勉强可以解释成,对出身的自卑。
毕竟,昨天晚上,他的确亲口告诉她,他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只对她感到过自卑。
以上这些疑点,她都可以忽视。
但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
那就是,陈侧柏告诉她,广告牌事件不一定是针对她。
出于信任,她当时没有多想,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现在一回想,就发现全是错漏。
如果是裴析的狂热追求者,不管怎样,都不该发出“离她远点”的警告。
乍一看,这四个字,从两个角度都可以解释。
但正常人说话,是有重音的。
语句越短,越不可能去强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这种命令式口吻。
所以,离她远点,这四个字,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她。
陈侧柏赶到她身边后,却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化解了她对窥视者的恐惧和猜疑。
……不像是安慰或分析,更像是一种诡辩。
再后来,她因为裴析的事情心绪烦乱,没再注意窥视者的目光,陈侧柏也没有再提。
如果没有卢泽厚做比较,秋瑜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陈侧柏当时的做法有多古怪。
——按照他对卢泽厚的态度,那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警惕程度,广告牌事件,本不可能反过来安慰她,更不可能为入侵者开解。
推测到这里,结论已经十分明显了。
秋瑜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太震惊了,像被谁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陈侧柏居然一开始就知道窥视者的身份。
或者说。
——他就是窥视者。
秋瑜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第一个想法是去找陈侧柏求证。
她对陈侧柏仍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认为他绝不可能伤害她,哪怕猜到他就是窥视者,也只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身份。
卢泽厚看出她的想法,嘴角微抽,觉得这姑娘跟陈侧柏简直是天生一对。
像陈侧柏这样冷漠、多疑、近似非人的存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无条件的信任。
而秋瑜刚好能给他这样的信任。
他们般配到什么程度呢?
一般人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窥视,第一反应都会是恐惧。
这姑娘却只是疑惑,还打算直接去问陈侧柏。
就这样让她去问陈侧柏,那还得了?
等她问完,卢泽厚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接触到她了。
卢泽厚的计划很简单,他想借助陈侧柏的力量摧毁垄断公司,但直接邀请陈侧柏参与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
他只能先利用秋瑜刺激陈侧柏,等陈侧柏暴露出非人生物的身份,与公司为敌以后,再邀请陈侧柏参加他的“新生计划”。
假如就这样让秋瑜去找陈侧柏,看他们顺顺利利地解除误会,以陈侧柏的智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秋瑜和公司的面前,暴露出非人的一面。
那卢泽厚的计划就落空了。
想让陈侧柏暴露身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劝说秋瑜离开他。
而且是,主动离开。
卢泽厚无意拆散这对夫妻,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能拆散的样子。
他只需要劝说秋瑜假装离开陈侧柏,应该就能让陈侧柏失控,暴露出真面目。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完美计划,不是吗?
既能让这对夫妻坦诚相对,又能摧毁垄断公司,让这片腐朽的土地重获新生。
想到这里,卢泽厚立即叫住秋瑜:
“秋小姐,想必你已经猜到,窥视你的人就是你的丈夫。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也无意挑拨你们的感情,但有句话你必须要听我的——请千万不要去找你的丈夫对质!”
秋瑜正要去找陈侧柏,听见这话,疑惑抬头:“为什么?”
“你丈夫一直在以某种方式监视你,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告诉你原因,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秋瑜垂眸:“所以,我才要去问他。”
“……”卢泽厚无语,“千万不要问,他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段时间,应该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吧?”
秋瑜迟疑一点头。
“那他是不是从没有给过你明确的答复?”卢泽厚循循善诱,“我敢打包票,你现在过去问,他第一反应也是模棱两可地搪塞你。”
“你丈夫的智商已逼近人类的极限。你现在过去问他,只会打草惊蛇。要是他下定决心不想告诉你真相,你直接跟他对质,除了让他更加警惕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一旦他心生警惕,你可能这辈子都机会再知道真相。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被他关在谎言的牢笼里吗?”
秋瑜不相信陈侧柏会一辈子欺骗她,但他确实对她有所隐瞒,而且今天编造了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来搪塞她。
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他就是窥视者?
他为什么要窥视她?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是他对她抱有恶意,还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依照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办?”秋瑜轻声说。
她这么问,并不是要对卢泽厚言听计从,只是想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回答你之前,”卢泽厚问,“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觉得陈博士为什么会隐瞒窥视者的身份?”
秋瑜下意识想要回头,望向陈侧柏,强行忍住了。
她头脑乱糟糟的,完全凭直觉答道:“……可能是怕我害怕他吧,我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所以,你直接去问他,他很可能会为了不吓到你,而隐瞒一部分真相。”卢泽厚说,“我个人认为,你想要弄清楚全部真相,只能逼他一把。”
秋瑜蹙眉:“逼他一把?”
卢泽厚点头:“相信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他对你坦诚以待。我虽然跟陈博士不熟,但就刚刚那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是否在他的视线里。”
秋瑜微怔。
卢泽厚示意她转头:“我启动了屏蔽力场,他听不见我们的对话,也看不到我们的口型,所以才会变得那么焦躁。”
“我说的‘逼他一把’,不是让你实质性地伤害他,你只需要假意向他提出离婚就行了。”
“当然,像陈博士这种智商极高的人,你不能直接向他提出离婚,那么他会一下子猜到前因后果,你必须循序渐进地疏远他,再提出离婚。”
说实话,以离婚要挟陈侧柏说出真相,完全与秋瑜的价值观相悖。
她皱眉,正要拒绝,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陈侧柏一眼。
她跟卢泽厚交谈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十来分钟,陈侧柏却像她已经离开了一个世纪般,表情冰冷烦躁至极,连她都看出了异常。
他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出门在外,决不会倚靠在墙上,也不会解开衬衫的扣子。
此刻,他却倚靠在仓库的涂鸦墙上,动作粗暴地点了一支烟,第一次解开了衬衫最上面那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但她非常清楚他怎么了。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口型、碰触不到她,烦躁得快要失控了。
如果她直接去问他为什么窥视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失控,他肯定不会告诉她。
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他有前科——广告牌事件,他就对她选择了隐瞒。
卢泽厚的说法,不无道理。
想弄清楚全部真相,只能逼他一把。
可是……
秋瑜欲言又止。
卢泽厚看出她的犹豫,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伤害他。”
卢泽厚觉得这姑娘对陈侧柏未免太好了一些:“他欺骗了你那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报复他吗?你就当这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欺骗你,反正也不是真的离婚。”
秋瑜闭了闭眼,又回头看了陈侧柏一眼。
像是察觉到她的眼神,陈侧柏衔着烟,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瞳孔却逐渐紧缩成针,如同某种进入狩猎状态的大型野兽。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露出兽态,紧紧地盯着她,拿下口中的香烟,吐出一口烟雾。
同一时刻,“窥视者”也朝她投去目光。
两道不同身份、不同角度却出自同一个人的目光,仿佛两头死斗的野兽,相互仇视,相互斗殴,相互顶撞,最终却跌跌撞撞地融为一体,一起将充满攻击性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
秋瑜不害怕陈侧柏,却还是打了个寒战,生理性的寒战。
陈侧柏好像真的有很多事瞒着她。
而她似乎也只能听从卢泽厚的建议,“逼”他一把,才能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真的要向他提出离婚吗?
除了提出离婚,还有别的办法从他的口中得到真相吗?
似乎是没有了。
离婚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吧,秋瑜想,不久前她就差点向他提出离婚。
当时,陈侧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捏住她脸颊的力道陡然加重,差点把她的脸颊掐得青紫。
她安慰了几句,他又松开了手。
……也许,就像卢泽厚说的那样,她只需要循序渐进地疏远他,再假意提出离婚,逼他一把,等他说出全部真相就行了。
要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她可以多道几句歉,多哄他一下。
他应该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毕竟谁让他先骗的她。
秋瑜想来想去,艰难地点了下头:“……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
卢泽厚关闭“屏蔽力场”。
陈侧柏立即掐灭手上的烟, 重重扔到一边,大步朝她走来,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背, 将她揽入怀中。
他清冷的气息沾上几分辛烈的烟草味, 显得前所未有的烦躁。
手指发狠地按在她的背上。
她吃痛一声, 他才稍稍松开她一些。
陈侧柏只是抱着她,始终没有与她对视。
她却从另一个角度, 感受到他几近癫狂的目光。
很奇怪, 不知道他就是窥视者时, 她感到贪婪而扭曲的窥视目光,只觉得害怕。
知道他就是窥视者以后, 再感到那种危险、激烈、黏重的目光, 她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来源于一种“啊, 原来他这么爱我”的惊喜。
她居然会感到……惊喜。
秋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变态。
她忍不住回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颈侧。
让她惊讶的是,陈侧柏居然出汗了, 颈间一片冷湿。
记忆里,他上一次出汗, 还是因为她随口说自己“芯片使用过度”。
对大多数不了解芯片实情的人来说, 这句话跟“用眼过度”没什么区别。
当时,他却迅速俯过来,压着她,检查了半天,最后出了一头潮湿的冷汗。
原来, 他是真的很早就爱上她了。
只是她一直没发现而已。
秋瑜在他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因为基因与常人不同,他的汗腺并不发达, 几乎不会出汗,哪怕出汗也是冷的,没有异味,仿佛冰镇过的纯净水。
之前,她从未深想过,他的体温为什么那么冷,心率和呼吸频率为什么远低于正常人,甚至连体-液都冰冷无比。
只当他有遗传性基因病。
直到知道他就是窥视者,她才将所有的线索完全串连起来。
陈侧柏很可能根本没有遗传性基因病,而是在那七年的“封闭训练”里,接受了某种基因改造。
这完全是生物科技做得出来的事情,她却像脑子短路了一样,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秋瑜闭上眼,加重了抱住陈侧柏的力道。
她想知道,他到底接受了怎样的改造。
如果她直接问他,他真的会像卢泽厚所说的那样,用另一个谎言搪塞她吗?
她真的只能用谎言,逼他说出真相吗?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对他说谎,那将会引发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她真的好想解开他身上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秋瑜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侧柏不是智商逼近人类极限的天才吗?
那他能不能教教她,告诉她,她到底要怎样才能靠近他、了解他、帮助他?
很明显,他还在失控。
陈侧柏抱着秋瑜,冷静地想。
他知道,卢泽厚不敢对秋瑜说什么。
卢泽厚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有求于他。
只要是精于计算的聪明人,都不会一开始就亮出底牌。
对卢泽厚来说,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底牌。
如果卢泽厚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绝不会一开始就告诉秋瑜,她的丈夫是一个基因变异的怪物。
陈侧柏非常清楚,自己的秘密不会暴露,但秋瑜与卢泽厚单独交谈的那十多分钟里,他还是感到了——第一次感到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用了几分钟才分辨出来,是害怕,或者说,恐惧。
他不害怕暴露真面目,但害怕失去秋瑜。
在那十多分钟里,他不仅罕见地尝到了恐惧的滋味,而且戾气横生,很想杀点什么。
杀戮,本就是恐惧的伴生物。
——屠城,灭绝某一种大型野兽,对印第安人进行赶尽杀绝。
很难说不是因为恐惧。
陈侧柏目光冷戾望向卢泽厚时,那一瞬间的确在想,怎么避开秋瑜的耳目杀死他。
但秋瑜回头,对他灿然一笑,笑容甜美。
他也就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杀意,继续等待。
陈侧柏耐心不差。
甚至可以说,耐心极好。
他的工作需要做大量的实验,而实验必然充斥着大量的失败。
如果没有耐心,他不可能在一堆看似无序的谬误中,攫住一个正确的结果。
这是一项具有猎人气质的工作。
而他是最有狩猎精神的人。
但随着失控程度的加深,他的耐心也在变差,一见到秋瑜,就想扣住她的手腕或后颈,把她按进怀里。
到后来,发展成随时随地的亲吻。
明知道她会害羞,却还是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故意将舌-尖伸进她的口中。
向外人展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可以给他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愉悦感。
于是,听不到秋瑜的声音,看不到秋瑜的口型,对秋瑜失去掌控,也带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躁戾感。
直到将她揽入怀中,他体内那种灵魂几近灼沸的感觉,才稍稍冷却下去。
不过,只是冷却,并没有消失。
他的灵魂仍在被低温灼烧。
陈侧柏按着秋瑜的后脑勺,没让她看自己的脸庞。
因为此刻,他的面部表情,肯定异常扭曲。
看卢泽厚的表情就知道。
卢泽厚望着陈侧柏,眼神几乎有些惊恐。
他以为最坏的情况,是秋瑜刚疏远陈侧柏,陈侧柏就陷入了疯狂,然后,秋瑜舍不得陈侧柏难过,立即将真相全盘托出。
没想到他只是跟秋瑜单独说了几句话,陈侧柏就失控到了这种程度???
——他抱着秋瑜,没有说话,眉眼冷峻立体,面部肌肉却掠过一阵痉挛,似乎在刹那间分裂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头颅。
卢泽厚觉得震撼。
他以己度人,以为作为科研人员再怎么失控,也不可能立马变成一个疯子,至少会保持基本的理智。
更何况,陈侧柏不仅是科研人员,而且是人类智力的天花板。
陈侧柏却打破了他对高智商群体的刻板印象。
幸好,这种面部痉挛仅持续了几十秒钟。
片刻,陈侧柏闭了闭眼,恢复正常,一手揽住秋瑜的肩膀,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冷漠瞥了卢泽厚一眼,没有说话。
卢泽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最好什么都没说,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卢泽厚耸耸肩,不太在乎陈侧柏的威胁,反正等他彻底失控,必然会迎来公司的追击。
到那时,陈侧柏是否能摆脱公司的追击都不一定,哪里有空来追杀他。
陈侧柏送秋瑜回家。
他坐上驾驶座,瞥见秋瑜心事重重,但没有出声询问。 因为就在刚刚,他又变异了。
最初他变异时,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些变化似乎都在为捕猎秋瑜而做准备。
嗅觉,监视,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
恐怖膨胀的保护欲。
——所有的变化,都跟她有关。
这样一来,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的确天生嗅觉灵敏,但也仅在正常范围内,不可能隔着十几公里嗅到她潮热的汗气。
嗅觉增强,源于一日比一日强烈的爱意。
三年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洁的渴欲,不想玷-污她。
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再怎么压抑,总会有亲近的时刻。
偶然的碰触。她突然投怀送抱。她的撒娇,她故意娇嗲地对他说话。她的吻。她到处乱扔的衣服。
她洗完澡的水蒸气。她的毛巾,她的杯子,她的牙刷。她喝水时留下的湿漉漉的唇印。
同床共枕时,她“越界”的发丝。
她无处不在。
他却不能放纵自己去深深嗅闻。
怕她被他肮脏古怪的举止吓到。
于是,嗅觉放大了几百倍。
即使他在几十公里以外,也能像饥-渴的鲨鱼一样,猛地捕捉到她的血腥气。
监视,同样来源于此。 想要看到她,一直看着她。
现实生活中,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她,那样不礼貌,也不尊重她,而且会暴露他变态一样隐忍痴迷的目光。
三年的时间,他遏制注视她的冲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现在,都在遏制。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但他知道,只要看向她,他的眼神必然会如滚烫的钩子一般,想要从她的身上扯下一块血肉。
他不可能让她察觉到这么可怕的眼神。
于是,有了不看向她、也能注视她的能力。
如同监视一般的能力。
至于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很明显是为了更好掌控她而存在。
刚刚,他突然拥有的新变化,也是因为她。
——他看到了另一维度。
在那个维度里,世界不再以时间为基准而变化。时间更像是视频的进度条,可以反复拖动,随意回到某一个时刻。
眼前的画面也变了。
打个比方,人们将“零维”定义成“点”,点就是点,没有大小,没有长度,没有空间。
但进入“一维”后,“点”骤然变成了“线”,一下子有了长度,信息量呈指数级增长。
进入“二维”后,“点”又变成了“面”。
每上升一个维度,信息量都会爆炸式增长。如果“一维”有生命,那它将会对“二维”的信息量感到恐怖。
陈侧柏所面对的信息量,比一维生物面对二维世界的信息量,还要汹涌,还要恐怖。
时间不再是变量。空间不再有阻挡。物质的运动,能量的传递,依次平铺开来。所有细节分裂,重叠,纵横。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仅看到皮肤、骨骼、血液,也看到血液中杂质一般蠕动的黏物质。
陈侧柏不带感情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现在彻底变成怪物了。
可能是他沉默得太久,引起了秋瑜的注意。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歪头看向他:“怎么啦?”
她的手掌,同样在他的眼中铺展、陈列开来,显示出只有生物显微镜才能观测到的海量细节。
陈侧柏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扣住她的手腕,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这种亲吻到她血肉与骨骼的感觉,令他全身发麻,从头皮到脊椎都像过电了一样酸麻。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将再也无法逃离他。
作为高维生物,他可以极其轻易地捕捉她。
陈侧柏闭着眼,唇贴着秋瑜的手背,呼吸逐渐粗重。
他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肮脏、卑鄙且污秽。
但仅是想想,都会有一种震颤似的愉悦传遍全身。
她永远都会是他的。
他为此遏制不住地感到狂喜。
陈侧柏这么想着,将时间轴拨回“秋瑜和卢泽厚单独谈话”的时刻。
这种行为不会影响既定的事实。回溯时间,只是相当于从B时间点回到A时间点,再看一遍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侧柏扣着秋瑜的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秋瑜和卢泽厚的谈话。
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陈侧柏没有看她。
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引擎键,握住方向盘。 秋瑜确定, 他的力道不大, 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没有凸起, 方向盘却像遭受某种重创一般,直接从内部瓦解成碎片。
秋瑜惊讶出声:“这是……”
陈侧柏没什么表情:“换一辆车吧。”
说完, 他启动芯片, 选择最近的车库, 用无人驾驶系统叫了另一辆车过来。
最近的车库离这里不过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车时, 仔细看了看那个碎裂的方向盘。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内部受力, 应该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但这种碎裂, 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难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术语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微观层次结构, 导致了它由内而外的碎裂。
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观世界。
这时, 陈侧柏已坐上新车的驾驶座, 朝她响了一声喇叭,示意她上车。
她只好把疑问抛到脑后,绕到新车的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陈侧柏一语不发,发动车子, 朝家里开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几眼, 他都没有看她,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没有往“陈侧柏知道了她和卢泽厚谈话内容”的方向想。事后,她问过卢泽厚。卢泽厚说,他启动了屏蔽装置,可以屏蔽电磁信号、不同频率的声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号。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秋瑜听完,其实有些失落。
她还偷偷幻想过,陈侧柏听见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直接找她摊牌。这样她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撒谎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没有跟陈侧柏说上话。
他换了鞋,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卧室米黄色的灯光下,手臂横立于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表。
秋瑜觉得,他的气质全变了。
以前,他做这种动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随性,现在却多了一种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个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探究怎么控制这种力量。
可能因为他的神情太过冷静漠然,有那么一刹那,竟显出两分神性。
秋瑜发誓,虽然她对陈侧柏有一百层滤镜,但那种“神性”,绝不是她加上滤镜后的结果,更像是一种人类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反应。
就像远古时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闪电,看到一切超出认知的自然现象,都会将其归纳为“神迹”一般。
这几乎是一种植入基因的本能。
两分钟后,陈侧柏摘下腕表,随手扔到一边,毫无刚才的“神性”,似乎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但想到他窥视者的前科,秋瑜没再像之前一样忽略种种细节,默默记了下来。
用餐时,陈侧柏仍然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注视她。
陈侧柏的食量一直很大,而且偏爱肉类,如同某种大型肉食性动物,必须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能维持高强度的捕猎活动。
以前,秋瑜还纳闷过,为什么他吃得那么多,体温却那么低,摄入的能量去哪儿了?
现在想想,大概是基因改造的“新能力”,以及过强的脑力运动,消耗了他摄入的大部分能量。
他没有一直吃,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秋瑜一边看他平静地咀嚼食物,一边食不下咽地咽米饭。
她茫然又忐忑,不知道陈侧柏为什么突然不理她了。
难道说,他知道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了?
那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秋瑜闷闷地扒了两口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反应。
他的秘密太多了。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宫,迷宫的路线、障碍全由他操控。
他允许她前进,她才能继续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转。
秋瑜讨厌这种感觉。
她已经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个澡,就跟他摊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来就很讨厌陈侧柏的隐瞒,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另一种隐瞒,去逼他说出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