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公司并不忠诚,杀人、栽赃、泄密的事情没少干。”
“她怀疑这就算是一场测试,她的竞争对手也会想办法坐实她的嫌疑。毕竟,高层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她下去了,其他人就会坐上去。”
“其他高层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大逃杀正式开始。”
“你说好不好笑,”卢泽厚语气淡淡,“藤原修设计这个游戏之初,只是想让泄密的人精神崩溃,向公司自首,没想到泄密的人没找出来,反而在高层之间引发了猜疑链。”
“折损好几个高层后,藤原修迫于压力,下令叫停‘游戏’,但此刻‘游戏’是否停止,已经不由他决定了。”
“剩下的高层对公司失去了信任,想要逃出城。他们都是公司的‘精英骨干’,知道公司不少机密,绝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出城。”
“于是,启动了他们脑中的自爆程序。”
秋瑜想起一个新闻报道:“七号地铁线那场爆炸?”
“不,不。”卢泽厚摇头,“高层不会坐地铁,那只不过是一个因‘大逃杀’而意外失业的高级员工罢了,因为停药太久,精神错乱,才启动了自爆程序。”
“当然,那场爆炸,最终被定性为一起自杀式袭击案件。”卢泽厚玩味地笑了一声,“说起来,高级员工应该吃的是你丈夫研发的神经阻断药。你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哪怕吃了阻断药也会精神错乱吗?”
秋瑜没问陈侧柏。
卢泽厚说这句话时,一脸不怀好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拨她和陈侧柏,但她不上当就是了。
陈侧柏却冷淡开口:
“因为它的副作用是影响脑血流自动调节功能,一旦停药,就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现象,二者都会损害神经功能。有人试过停药后,用吸入式兴奋剂代替神经阻断药,但这除了加重脑血管疾病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一个半成品药物,虽然不像兴奋剂那样具有成瘾性,但它的危害比成瘾性更大。藤原修希望它尽快上市,我拒绝了。”
卢泽厚看了一眼秋瑜,没有解释为什么神经阻断药的危害性比兴奋剂更大。他知道,以秋瑜的理解力能想通个中缘由。
秋瑜的确明白过来。
她眼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知道父母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她嫁给陈侧柏了。
——神经阻断药价格高昂,没有替代品,必须终身服药。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一旦陈侧柏的药物上市发行,就会彻底取代吸入式兴奋剂。
停用兴奋剂,只会精神恍惚或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停用神经阻断药,却会引发脑出血或脑梗死。
这个世界没有神,但只要陈侧柏允许神经阻断药上市,他就会是所有人的神。
所有人的性命,都将被他攥在手中。
如此惊人的诱惑前,他却拒绝了。
秋瑜想起裴析那番贬低陈侧柏的话。
——你父母把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们以为神经阻断药能量产,在全球发行,但他愚蠢地把专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这个药只能由高级员工购买……这个男人的智力或许很高,但他对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
当时,陈侧柏本可以将真相告知裴析,将贬低如数奉还,但他没有。
就像他明明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却没有那么做一样。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
秋瑜沉默,另外两人也沉默。
陈侧柏闭了闭眼,微微焦躁。
他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卢泽厚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刚才就该杀了他。
他研发神经阻断药的初衷,只是为了体会攻破难题的快-感。
除了秋瑜,只有学术,能带给他近似亲吻秋瑜的愉悦。
陈侧柏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神经阻断药是否上市发行,但它上市后,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悲剧。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却无法不在乎秋瑜的感受。
——如果她知道,他研发出了一种可以控制全人类的药物,必然会对他感到恐惧。
于是,他选择不发行,仅在公司内部流通。
高级员工都有能力终身服药,只在高级员工之间发售,反而是一件好事。
陈侧柏越想越焦躁,揽住秋瑜肩膀的手指轻颤几下,很想点上一支烟,重重抽几口。
他不知道秋瑜会怎么想他。
或许,她已经开始害怕。毕竟他并没有禁止此药的流通,还在她的面前,用神经阻断药断供威胁她的同事……
卢泽厚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
他还真不是要挑拨这对夫妻,只是看不惯秋瑜懵懂无知的样子,想要告诉她真相罢了。
他真不觉得这个真相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秋瑜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被吓到了。
谁知,陈侧柏还是失控了。
他神色冷漠,身材高大挺拔,明明一身简洁的白衣黑裤,却显得清峻而优越,那种“优越”并非指身份,而是指基因与精神。
人的本能,就是会选择基因更加优秀的伴侣;就像雌性,会选择颜色更加鲜艳的雄性一般。
然而,基因如此优越的他,却因为妻子长久的沉默而失控了。
卢泽厚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理性呢?
你那超过两百的智商呢?
秋瑜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陈侧柏等不下去了。
黏物质如同黑色浪潮一般,散发着冰冷恐怖的气息,逐渐向前蔓延逼近。
这一场景实在可怕,那些黏物质既像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又像是黏滑湿腻的爬行动物,总而言之,让人联想到各种可憎的生物。
最让卢泽厚恐惧的,还是那种无限裂殖的能力。
这种类似于癌细胞一样的怪异物质,很难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
卢泽厚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陈侧柏的承受能力那么差,有些后悔对秋瑜说那番话了。
卢泽厚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关闭货仓门,给自己预留逃命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秋瑜转过身,抱住了陈侧柏。
——她转身的一刹那,陈侧柏身后的黏物质就激活了拟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卢泽厚咽了一口空气,一颗冷汗从他额头缓缓流下。
他年纪大了,承受能力比陈侧柏强不了多少,这惊险的一幕差点让他心梗。
陈侧柏垂眼看着秋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难辨。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大拇指按在她的颈侧,是随时会捕猎的姿态。
仓库内,透明的黏物质无声蠕动着,伸缩着,活物似的搏动着,裂殖出一只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人手”。
——这样的手,在陈侧柏的身上时,是宛如艺术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条微微凸起的静脉血管,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当它们单独存在时,更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
只见无数只人手从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秋瑜。
与主体一样,呈现出随时捕猎的姿态。
秋瑜跟墙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一样,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只感到一阵闷闷的心痛。
她对陈侧柏太不了解了。
要是她早点知道,神经阻断药是一种怎样的药物,就可以帮他反驳裴析的污蔑了。
她没想到裴析那么坏,三年来,一直在她的面前直接或间接地污蔑陈侧柏……要是她早点知道陈侧柏牺牲了什么,就不用让他承受那么多诋毁了。
“……对不起,”她抬眼,目光纯净而沮丧,“裴析污蔑你的时候,我没有帮你说话……”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落下,所有由黏物质构成的鬼手迅速溶解、退去。
前一秒钟还爬满仓库的黏物质,下一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侧柏喉结微滚,看着秋瑜。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却逐渐黏稠滚烫,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胸腔又涨又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的确,她的天真是一种残忍,如同猛兽一般,一边喝血吃肉,一边露出懵懂清澈的眼神。
他却在这种残忍的天真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
无人机已坠毁, 录像全部清空,采访自然以失败告终。
秋瑜并不心疼,反正录的都是一些套话, 有没有都一样。
而且, 无人机坠毁以后, 卢泽厚对他们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拿斜眼看他们。
不知是否秋瑜的错觉, 她总觉得卢泽厚看向陈侧柏的眼神很复杂, 充斥着无语、震惊、鄙夷、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秋瑜疑惑看向陈侧柏。
陈侧柏低头, 对上她的目光。
对视不过三秒钟,他突然凑过来, 吻住她的唇, 冰冷的舌-尖凶狠扫过她的唇间,然后,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云淡风轻口吻:
“怎么了。”
“……”秋瑜想了想,感觉他这副不知廉耻的作态, 确实挺让人害怕的。
采访失败,天色也不早了, 只能改天再继续。
临走前, 秋瑜问卢泽厚,需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
卢泽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秋瑜眨了下眼睫毛:“我刚数了一下被褥的数量,您一共捐助了将近二十多位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我没有租过房子,但大概知道租一间30多平米的仓库,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要知道, 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层高2.5米、占地面积不超过5平米的棺材屋。”
她目光清冽,声音真挚:“如果您在经济上有困难, 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出一份绵薄之力。”
捐助流浪汉之初,卢泽厚的确有过资金周转困难的时期。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慈善晚会,向名人募集捐款。
他知道那些名人不会无故捐款,但相信只要自己口才够好,他们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毕竟,那些名人经常在慈善晚会一掷千金,相较于慈善晚会动辄几亿、几百亿的募捐项目,他只需要几十万块钱……有的名人一身行头都不止这个价钱。
谁知,一个名人听完他的描述,第一反应竟是:
“是吗?很有趣的项目,第一次听。所以,你这个项目,回报率如何,可以给我带来多少收益呢?”
卢泽厚愣住:“收益?不不不,先生,这不是投资项目,这是募捐……”
对方却哈哈大笑:“谁说募捐不能带来收益?卢教授,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捐钱吧?”
他含笑,上下打量一眼卢泽厚,“教授,你最近要是手头紧,可以直说,这里的人都有一颗善心,十分乐意捐助一位贫困的教授……但让我们去捐助好吃懒做的流浪汉?想都别想,我把钞票扔进水池里,都不会捐助他们。”
话音落下,那位名人大笑着离去,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同伴。
卢泽厚愣怔地望着那位名人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知道前因后果,同情地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为了做慈善。”
卢泽厚喃喃问道:“……不是为了做慈善,那他们开什么慈善晚会?”
朋友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喜欢捐助什么样的人吗?”
卢泽厚摇头。
“他们最喜欢捐助残疾人。”朋友平静地说,“因为残疾人的外貌,最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其次,只要不是智力障碍,大多数残疾人都可以通过义体移植手术治好。
“当然,手术不是免费的。资本家会说这是为了照顾特殊群体的自尊心。但公众不会知道,那些被捐助的残疾人,都签下了高额贷款合同,想要还清贷款,必须给公司打几十年的工。而资本家则会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这是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
“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大力捐助一个名叫‘平安出行’的基金会。表面上,这个基金会的存在,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应对枪击案的人,免费为他们提供射击培训课程,甚至会无偿提供最基础的手-枪。”
“实际上……”朋友意味深长地看向卢泽厚,“你我都知道,推销枪械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人都有枪。”
卢泽厚说不出话。
——不错,最基础的手-枪并不能达到防身的效果。
试想一下,当你遭遇歹徒,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哆嗦着上膛,对方会在旁边干看着吗?
不,对方会用更高级的手-枪干掉你。
就像空气污染加重时,商店里的过滤面具会销量激增一般,每次发生恶性枪击案,枪械店也会迎来一波抢购狂潮。
平安出行基金会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手无寸铁的人们平安出行,而是为了推销枪械。
只有卢泽厚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研究员,才会以为“慈善晚会”里真的都是做慈善的人。
从那以后,卢泽厚再也没有求过任何人,也不认为有人会“捐助”他这毫无收益的公益项目。
放在以前,卢泽厚决不会相信,“公益”有一天竟会跟“收益”二字联系起来。
此刻,他听见秋瑜这么说,不禁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这么正常的话了呢?
怪不得陈侧柏对她视若珍宝。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她吸引?
就像旧时的诱蛾灯,飞蛾已看到灯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蛾尸,已经知道扑过去就是死亡,却还是忍不住扑向滚烫的灯罩。
不知不觉间,卢泽厚盯着秋瑜看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冷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笑了一声,觉得陈侧柏和秋瑜关系很有意思。
陈侧柏的智商绝不止官方公布的数据,很可能已经突破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按照生物科技的作风,他大概率接受过基因改造。
然而,他却没有因全身DNA链断裂而亡,反而拥有了自由控制细胞组织,以及无限裂殖的能力。
很大可能,他的基因已突破了生物科技预想的上限。
换句话说,生物科技亲手创造了一个随时可以覆灭他们的存在。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陈侧柏的智商已突破人类的上限,他本该变得极度理性,不再像普通人一样容易被情绪影响。
结果却恰恰相反。
表面上,他看上去的确比普通人更加冷静理智,似乎永远都不会被情绪操控;实际上,就在刚刚,秋瑜仅沉默了几秒钟,他就险些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当然,“所有人”里,不会包括秋瑜。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卢泽厚心里缓缓成形。
研发纳秒级芯片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不少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机密。
那些机密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在他的内心膨胀、蔓延。如果他秘而不宣,讳莫如深,就是杀人,就是助纣为虐。
可是,他没办法传播那些机密。
公司掌控了一切。
他们监视,他们窃听,他们无处不在。
卢泽厚所有社交账号都被严密监控。
公司允许他发布煽动性的文字,毕竟,网上具有煽动性、暗示性、打着爆料旗号的文章是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信息浪潮是如此汹涌,普通人想要在大数据编织而成的茧房里,分清楚真与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人出头点燃燎原之火,公司的统治就永远固若金汤。 是的,公司允许卢泽厚在网上散布类似于阴谋论的文字,但禁止他传播实质性的证据。
这比彻底封锁他的喉舌还要恶毒。
——起初,网民都很相信他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现他一样实质性的证据也拿不出来,他在网民的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这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人们只会认为,他在博眼球,博流量。
这个世界上,失控的人又何止陈侧柏一个呢?
卢泽厚觉得自己也在失控。
他的思想里蕴藏着燎原的火种,是如此炙热,如此蓬勃,迫切地想要冲出去,在这片由硅晶、钢铁和电线组成的土地上播撒烈焰。
但他被公司隔离在了一个玻璃罩里。
他出不去,只能在那个玻璃罩里,被精神里的火种拷打得痛苦翻滚,无声叫喊。
整个世界都在看他翻滚,看他呻-吟,看他无助地捶打玻璃。
可没人听见他的声音,没人知道他的痛苦,甚至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关在玻璃罩里。
卢泽厚不是反社会分子,他不想毁灭世界,他只想找到一个让世界新生的办法。
垄断公司是世界之癌,他们让国家四分五裂,让人们互相仇视,让农田一片荒芜,让无数城市变成一座荒凉死寂的废墟。
可惜,他没有能力治愈这个“癌”,甚至没有能力把这个“癌”公之于众。
不过,现在不同了。
陈侧柏完全有能力彻底消灭垄断公司。
卢泽厚本想直接向陈侧柏抛出橄榄枝,但半小时过去,他发现,陈侧柏对这一切根本不感兴趣。
他介绍那些流浪汉的身世时,只有秋瑜在认真倾听。
陈侧柏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秋瑜的身上。
他只能看见秋瑜,也只愿意看到秋瑜。
不然,也不会明明拥有反抗公司的能力,却还是公司的顶级研究员。
卢泽厚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一眼看出陈侧柏只想要秋瑜。
任何阻拦他和秋瑜在一起的存在,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消灭。
卢泽厚想,还好秋瑜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他或许可以从秋瑜入手,说服陈侧柏参与他的“新生计划”。
想到这里,卢泽厚问道:“不知我能否跟秋瑜小姐单独说两句话?”
他话音刚落,就被陈侧柏不容置喙地否决:“不行,就在这里说。”
果不其然,只要涉及秋瑜,陈侧柏高得吓人的智商就如同摆设。
连这是一个圈套的可能性都没有计算出来。
卢泽厚淡笑说:“陈博士,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我知道你和秋小姐感情甚笃,但秋小姐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权决定是否跟我单独说话。”
“还是说,陈博士打心底认为,秋小姐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你的附属品,所以她连单独跟我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卢泽厚承认,他这话有点捋虎须的意思了。
要不是秋瑜在旁边,陈侧柏绝对会动手杀了他。
其实,不用陈侧柏亲自动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阴冷、恐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也差点杀死卢泽厚。
幸好,秋瑜是真的善良。
她伸手,攀住陈侧柏的脖颈,亲了他一下。
阴冷恐怖的气息瞬间消失。
卢泽厚冷汗直流,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侧柏垂眼看她。
秋瑜小声说:“没事,只是单独说两句话。我猜,卢教授应该是想要捐款,但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开口……”
陈侧柏扣住她一只手,将下半张脸埋进她温热的掌心里,闭上眼,冰凉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心里。
半晌,他喉结滚动,声音几分沙哑地说:
“……我不放心你跟他单独相处。”
“卢教授是个好人。”秋瑜笑说,“再说,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公司开设的格斗课和射击课,我可从来没掉出过前十。就卢教授那老胳膊老腿,你觉得他打得过我吗?”
卢泽厚嘴角抽搐:“说别人坏话能不能小声点儿?”
陈侧柏睁眼,看向秋瑜。
秋瑜趁机摘下他的眼镜,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声音又甜又脆:“求你啦。”
不用她发出恳求,他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陈侧柏只能答应。
他按了按眉心:“我在这里等你。有任何不对,给我电话。”
秋瑜觉得好笑:“这里就这么大点儿,这里和那里有什么区别?”
陈侧柏没有说话。
见他冷眼瞥向卢泽厚,秋瑜挡住他冷冰冰的视线,为他戴上细框眼镜,又亲了他一下:“好啦,有事我肯定会叫你。”
下一秒钟,她手腕被陈侧柏用力攥住。
秋瑜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陈侧柏闭了闭眼,俯近她耳畔,喉结滑动着,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片刻,他说:“去吧。”
秋瑜亲了亲他的手指,转过身,看向卢泽厚,微笑说道:“卢教授,我们去哪里说话?” 卢泽厚越过秋瑜肩膀,对上陈侧柏森寒而警告的目光。
显然,他对秋瑜的独占欲,已达到畸形的地步。
连短暂离开他的视线,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单独交谈,都无法接受。
卢泽厚笑了,既然如此,那他更要跟秋瑜单独交谈了,而且是彻底隔绝陈侧柏视线与感官的单独交谈。
“这边请,秋小姐。”卢泽厚说。
卢泽厚一直在研究怎么摆脱公司的监视。
首先, 必须停用芯片,任何有网络接入服务的电子产品也必须停用。
刚开始确实很难,互联网已渗透每一个人的生活, 就连义眼和义肢都有网络接入服务, 会将你的使用习惯记录下来, 打包上传到云端,方便大数据为你量身定制信息茧房。
其次, 才是最关键的一步——跟所有朋友断绝来往。
互联网时代, 你只能要求自己不使用网络接入服务, 不能要求所有朋友都跟你一样与世隔绝。
如果你继续跟朋友往来,那你停用芯片和电子产品没有任何意义——朋友的芯片也能监视你。
所以, 想要真正意义上摆脱公司的监视, 必须成为一个孤独的行者,跟所有人断绝往来。
卢泽厚做到了。
他远离了所有人, 沉默地举起火把,在黑暗中孑然前行。
最后,他研制出了一种装置, 类似于某种“力场”,启动后可以屏蔽电磁信号和不同频率的声波, 甚至包括一部分生物信号, 缺点是不能在里面久呆,否则会造成生物电紊乱。
卢泽厚带着秋瑜走到仓库的角落,让她背对陈侧柏,然后启动了这个“屏蔽力场”。
卢泽厚不知道陈侧柏变异到了什么程度,但既然他都有了无限裂殖这样超出自然限制的能力, 肯定也会有超出自然限制的感官。
但愿“屏蔽力场”能屏蔽陈侧柏的感官。
卢泽厚成功了。
屏蔽力场刚启动,陈侧柏就倏地抬眼, 径直望向他们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冷得骇人。
卢泽厚被他盯得寒意直冲脑门,只能说,幸好秋瑜在他的面前。
否则,他肯定会被这小子弄死。
秋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卢泽厚开口。
卢泽厚沉思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两副口罩,戴上其中一副,将另一副递给秋瑜。
秋瑜一怔:“……这是?”
卢泽厚笑说:“公司的耳目无处不在,我有自信,我们的声音不会被传播出去,但没自信我们的唇语不会被传播出去。戴上口罩,以防万一吧。”
秋瑜没有怀疑,卢泽厚毕竟是跟公司作对,谨慎些也正常。
见她戴上口罩,卢泽厚才出声问道:
“秋小姐,我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特别反常的事情?”
“特别反常?您是指怎样的反常?”
“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
秋瑜想了想,犹豫说:
“我最近的确碰到了特别反常的事情……总感觉有人在窥视我,但我又找不到‘他’的视线,甚至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窥视的我。”
卢泽厚问道:“那你现在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吗?”
秋瑜闭上眼,仔细分辨了一下窥视者的目光,点点头。
卢泽厚无声松了一口气,跟他猜想的一样,陈侧柏的感官也超出了自然的限制,幸好他事先有准备,让秋瑜戴上了口罩,防止陈侧柏解读她的唇语。
卢泽厚瞥陈侧柏一眼。
陈侧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目光却冷戾而焦躁。
他盯着卢泽厚,用口型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卢泽厚笑了一声,对秋瑜说:“秋小姐,你不觉得,你丈夫对你的保护欲有些过头了吗?我们站在房间的另一边说话,他好像都有些受不了了。”
秋瑜回头,正好对上陈侧柏的视线。
陈侧柏不知道秋瑜会转头,来不及收起冷漠躁戾的眼神,整个人不由一僵。
秋瑜却对他灿然一笑,口罩上笑眼弯弯,甜美可爱。
一笑之后,秋瑜望向卢泽厚,想了想说:“我其实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紧张我。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公司选中,进行了为期七年的封闭学习,虽然他没有告诉我,封闭学习的内容是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公司会怎样对待他。”
卢泽厚按住微抽的眼角,很想告诉她,陈侧柏对她的保护欲,远不是“紧张”二字可以形容。
他对她,是真的“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
这是一种浑浊、畸形、近乎恐怖的保护欲。
当事人却毫无异议,甚至十分理解。
卢泽厚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转移话题:“关于窥视者的身份,你有没有头绪?”
秋瑜摇头。
“陈博士呢?”卢泽厚问道,“作为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找出窥视者,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还是说,他明明有能力找出窥视者的身份……却迟迟没有行动?”
秋瑜一愣,这才想起,虽然陈侧柏答应她,要帮她找出窥视者,却一直……没有动作。
她太过信任他,近乎盲目地信任他。他不管说什么,她都毫不怀疑,竟从未深究过他这些天的一举一动。
秋瑜能感觉到,陈侧柏很爱她,非常爱她,爱得几近病态。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爱。
可他那么爱她,对她的保护欲那么强,却似乎从来不介意窥视者在黑暗中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