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拽,另一只手果断捂住她的眼睛。
陈侧柏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把她拽了过去。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继续往前走。”
明明在保护她,他的语气和姿势却像是挟持。
秋瑜想笑,却笑不出来。
许久,她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深深呼吸:“……那个人怎么了?”
陈侧柏淡淡地说:“游戏里的资产大多跟现实的钱币挂钩。他应该是输光了游戏里的资产。”
秋瑜懂了。
她父母跟她解释过这一现象。
比如,生物科技公司每年都会开发一些面向下沉市场的大型游戏。
她曾经非常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生物科技有能力开发出画面更好、拟感效果更好、更具有艺术性的大型游戏,设计游戏时却更照顾那些连正版都不一定支持的群体。
父母说:“为了社会稳定。”
——当底层人民沉迷于血-腥、暴力、打击感强的拟感游戏时,就没时间再去关注社会上的各种问题了。
跟社交平台利用大数据引导人们互相谩骂,是一个道理。
这就是阶级差异。
阶级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当陈侧柏的父母在思考明天如何活下去时,她的父母却在思考如何统治像陈侧柏父母这样的人。
当时,秋瑜以为,她和陈侧柏永远不会有交集。
谁知,他们的适配度竟高达百分之一百,并且毕业后就结了婚。
如果陈侧柏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爱她,甚至衬得裴析看她的眼神都寡淡无味……那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秋瑜想得有些入神,半晌才听见裴析叫她的声音。
“想什么呢,”裴析笑,“叫你好半天了。是在想采访呢,还是在想你家那位?”
裴析是故意这么问,他知道秋瑜不喜欢在他的面前谈论陈侧柏。
果不其然,秋瑜瞪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四点钟有一个采访,没空理你。”
“就是知道你有采访,才过来找你。”裴析眉头微皱说道,“你要去采访的那个人,跟好几起流浪汉失踪事件有关,已经引起了公司的注意。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秋瑜颇为反感,但知道裴析是好意,没有发火。
她刚要让裴析回去,转身去找自己的车,下一秒钟,却感到了窥视者冰冷而狂躁的目光。
“他”的视线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有侵占性,几近露-骨地压迫在她的脖颈上。
那一刻,她后颈一麻,甚至感到了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与此同时,短信的叮咚声接连响起。
秋瑜以为是窥视者发来消息,蹙眉打开芯片页面,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看。
果然,裴析眼中闪烁着银光,正满面愕然地查看芯片页面。
他眼珠转动,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秋瑜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面色苍白地回过神:“我芯片被入侵了。不管打开什么应用,都是同一个画面。”
秋瑜心里一沉:“什么画面?你投射出来看看。”
裴析有些迟疑,几秒钟还是投射了出来。
怪不得他会面露迟疑,每一个应用、每一个界面甚至是天气和导航这样的日常应用,翻来覆去都只能看到同一句话。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窥视者对她的占有欲变强了。
秋瑜呼吸一窒。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汽车喇叭声、警用无人机嗡嗡扫描的声音,如同油锅里进水般炸开。
“快看广告牌!”
“天啊……所有的广告牌全变了……”
“她是谁?为什么要离她远点?”
一片混乱中,秋瑜抬头。
只见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上,每一块广告牌、每一幅全息广告投影,甚至是霓虹灯招牌都变了模样,用不同颜色、不同方向、不同粗细的霓虹灯管组合出同一句话。
——离她远点。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一句话。
没人知道,这个“她”是谁。
就连裴析都不太敢确定,是不是身边的秋瑜。
只有秋瑜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她。
窥视者不允许裴析靠近她。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瘆人的场景,手心渗出黏腻的冷汗,下意识拨出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那边接通,陈侧柏冷静平稳的声音响起:“秋瑜?”
秋瑜深深吸气,许久才勉强遏制住颤抖的呼吸:“……可以过来接我吗?”
陈侧柏什么都没有问,就像当初没有问她为什么迷路一样:
“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
裴析看着秋瑜,似乎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只要稍稍靠近秋瑜,四面八方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就会疯狂闪烁。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画面诡异至极,令人背脊发冷。
“……居然真的是因为你,”裴析神色复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给窥视者发了一条消息:
你疯了吗?
窥视者没有回复。 但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
一如既往地看着她。
陈侧柏开车抵达时, 天色晦暗了下去,飘起了小雨。
雨雾朦胧,车灯如同两道穿透力极强的目光, 直直朝她望来。
秋瑜不由挡了一下眼睛。
车在写字楼前停下。
驾驶座车门被打开。
陈侧柏一身黑色长大衣, 身形高大挺拔, 撑着黑雨伞,穿过湿濛濛的雨雾, 向她走去。
他身后是失控闪烁的霓虹灯牌, 经过紧急抢修, 全息投影和巨幅广告牌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下霓虹灯牌损坏的灯管, 一时半会难以换下来。
雨水与灯光, 机械空洞的广告念白,来往车辆的噪音。
一切是那么光怪陆离。
秋瑜看着这一幕, 心里莫名弥漫开一丝不安,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被什么吞噬似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陈侧柏的伞下, 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陈侧柏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害怕?”
秋瑜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别多想, ”陈侧柏手下移, 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搂到伞下,他比她高太多,她仰头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颚线,“可能并不是针对你。”
秋瑜微愣:“啊?”
陈侧柏平静地说:“入侵市中心的广告屏没那么简单, 几乎每个广告屏都有防入侵程序,只要黑-客试图入侵, 防入侵程序就会切断他的所有神经联结。除非入侵者的水平远远超过设计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则几乎不可能入侵成功。”
“但这程序是由生物科技的网络专家设计,能攻破的人少之又少。”他顿了顿,“所以,别想太多了。”
秋瑜看着不远处被雨水淋湿的霓虹灯牌,那原本是一个酒吧的招牌,上面有中文、英文和日文,入侵者却用这三种语言强行拼凑出了“离她远点”的意思,看上去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
她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但陈侧柏没必要也不可能欺骗她,迟疑片刻,慢慢点了一下头。
陈侧柏大拇指按着她颈侧的动脉,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这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动作,秋瑜却毫无察觉。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拍摄无人机:“等下还有采访?” 他话题转移得太自然,秋瑜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啊,有。”
“还去吗。”
秋瑜苦着脸说:“既然不是针对我的话……当然要去。科研人员那么忙,难得空出时间来配合我们采访,怎么能不去。”
陈侧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我陪你。”
“那你工作怎么办?”
陈侧柏淡淡地说:“我可以远程指导他们。”
秋瑜松了一口气,有陈侧柏陪她,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她心有余悸,忍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陈侧柏一顿,视线在她脸上一掠:
“你这样我怎么走路。”
秋瑜闷闷地说:“我不管,我就要抱着你。”
陈侧柏不语。
几秒钟后,他手臂突然往下一压,重重地扣住她的腰,力道之重,哪怕隔着一层薄羊绒面料,也让她感到了某种难以忽视的存在。
秋瑜一僵,耳根瞬间羞耻发烫,往后一缩:“我还是自己走吧。”
陈侧柏轻笑一声。
感到他冰冷的呼吸掠过头顶,秋瑜连头发丝都绷紧了,脸颊也轰地烧了起来。
但她很快意识到,陈侧柏并非那么轻浮的人,他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刻,她确实忘记了看到广告牌的惊悚感,只是,对上裴析惊愕的目光后,又回到了心惊肉跳的现实。
裴析早已冷静下来。
他惊讶的并不是广告牌和芯片被入侵,而是秋瑜对陈侧柏表现出来的依赖感,以及陈侧柏揽住秋瑜的姿势。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陈侧柏对秋瑜表现出那么明显的独占欲。
在裴析的印象里,陈侧柏一直是一个冷漠到毫无人性的男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作为生物体的冲动,眼睛永远只能看到数据。
裴析跟他一起做过实验,曾亲眼看到他比计算机先一步算出结果。
尽管理论上,人脑860亿个神经元所产生的联结方式远比单个计算机要复杂,而且目前还没有发明出一种算法,能使AI自主进化且产生意识;
但这只是意味着,计算机难以模拟出人类的思维和意识,想要超越人脑的算力却十分简单。
陈侧柏的计算能力却超越了计算机。
裴析第一反应是嫉妒。
自然界,雌性都会优先选择基因更好的雄性。
陈侧柏出身那么卑贱,但无论是外形,还是智力,甚至是身高,都略胜他一筹。
裴析很难不感到嫉妒与忌惮。
幸好,陈侧柏对秋瑜并不感兴趣,哪怕他登门拜访,故意露出男主人的姿态,陈侧柏也毫不在意。
裴析以为,只要自己徐徐图之,就能从陈侧柏手中夺回秋瑜。
谁知,这才过去多久——距离他们上一次碰面,才过去了一个星期,陈侧柏对秋瑜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眼神不再冷漠,充满了某种幽深晦暗、难以描述的情绪。
一只手臂始终搁在秋瑜的肩头。
裴析有一种错觉,陈侧柏这副姿态,展现出了恐怖的保护欲。
而保护欲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因为近乎偏执地认为,只有自己不会伤害她,所以她只能被自己占有和掌控。
裴析心里一惊,他不过跟秋瑜一个星期没有见面,陈侧柏就意识到了自己对秋瑜的感情,并毫无顾忌向她展示了那种可怕的保护欲?
裴析仔细观察,发现陈侧柏无论是跟秋瑜说话,还是拥抱她,亲吻她,与她对视的时间都不长。
像是怕泄露眼底癫狂的情绪。
裴析笑了,原来还没有跟秋瑜坦白啊。
那他就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裴析理了理衣服,快步朝秋瑜走去。
下一秒,陈侧柏却突然倾斜雨伞,挡住了他看向秋瑜的视线。
只见陈侧柏将雨伞递给秋瑜,朝外面的车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车里等我。虽然入侵者不一定是针对你,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这段时间,你最好跟裴先生保持距离,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
裴析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为什么要秋瑜跟我保持距离,跟我走得近一些,难道不更加有利于她抓到入侵者吗?”
陈侧柏瞥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几分冷戾:
“第一,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牺牲她的安全去抓捕入侵者;第二,那个入侵者不一定是针对她。”
“怎么可能不是针对她?”裴析觉得好笑,“当时,我只要朝她走一步,所有的广告牌、霓虹灯牌……甚至是红绿灯都朝我疯狂闪烁。不是针对她,难道是针对我吗?”
秋瑜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入侵者不一定是窥视者,也有可能是裴析的狂热追求者,因为看到他离她太近,而对他发出警告。
陈侧柏的推测不无道理,入侵者可能真的不是针对她。
秋瑜想了想,说:“裴析,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见面了吧……你今天不打招呼就过来,其实有点耽搁我工作了。”
她为难地抿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而且你有的行为,真的太过界了。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谈举止。”
裴析怔住,片刻后,第一反应竟是:“这些话,是陈侧柏教你的吗?” 秋瑜愕然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析沉声说:“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不违逆家人朋友的意思。你父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上司让你采访什么,你就采访什么,即使叫停你的采访,也不会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近乎咄咄逼人:“你那么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秋瑜先是震惊,然后是难过,最后只能感到窒息一般的失落。
她没想到,裴析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竟从不了解她。
当她表现出明确的拒绝意愿时,他的反应竟跟她父母一样,认为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秋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后退一步,对陈侧柏说:“我去车里等你。”
陈侧柏点头。
这时,裴析再度开口:“秋瑜,回答我。”
秋瑜攥紧伞柄,加快了脚步。
“——秋瑜,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秋瑜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裴析朝她走近一步:“我甚至不介意你已经结过婚,还是跟一个在垃圾堆里长大的男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看到我,等你发现我才是最适合当你丈夫的人。”
“但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他的声音逐渐沉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你背叛了我们,选择了另一阶级。”
秋瑜沉默。
“别看陈侧柏现在前途无量,备受追捧,但你我都知道,他的前途到此为止了。”裴析冷冷地说,“他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公司的高层,只能成为公司高层的工具。公司的工具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在垃圾堆里长大,最终也会在垃圾堆里死去。这就是他的命运。”
“你父母把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们以为神经阻断药能量产,在全球发行,但他愚蠢地把专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这个药只能由高级员工购买……这个男人的智力或许很高,但他对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
裴析沉沉说道:“秋瑜,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的身边,跟陈侧柏离婚,你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要被一时的好感冲昏了头脑,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秋瑜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面无表情,垂在一侧的手指却轻颤了一下。
半晌,她轻笑一声,说:“裴析,谢谢你告诉我,你并不是真心当我的朋友。”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地上车,拉上副驾的车门。
雨雾溟濛。
写字楼前,只剩下陈侧柏和裴析两个人。
裴析自嘲地笑笑,打开烟盒,咬住烟,用打火机点燃,含混地说:
“她都是你的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宁愿放弃大好前途,也要选你这个废物。”
陈侧柏没说话,单手摘下了眼镜,放进大衣的口袋里。
裴析觉得他的举止有些奇怪,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一眼。
谁知一看,一股凉气瞬间从他脚底蹿起,一种来自生物层面的恐惧拽得他头皮发紧,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拉扯他的四肢,让他快逃跑——快逃跑!
裴析不愿承认自己被陈侧柏吓到了,面色发白,强撑着冷笑道:“怎么,不过是赢得了一个女人,大科学家也要跟我炫耀吗?”声音却有些发颤。
陈侧柏走到裴析的面前。
他双眼失去镜片的遮挡后,显得冷峻、狭长而又锋利。
这是一副攻击性十足的长相,如同进化至巅峰的顶级捕猎者,任何男性看了都会心生抵触。
更可怕的是,他的瞳孔竟缩小成线型,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呈现出野兽与非人类才有的怪异特质。
裴析后退一步,警惕地说:“你眼睛是怎么回事?义眼?还是进行基因改造了?秋瑜知道这事吗?”
“你们这些贫民窟的疯子,基因改造手术会造成全身DNA链断裂,你随时有可能变成一滩血肉。秋瑜必须知道这件事。”
说着,裴析掐灭烟,就要去找秋瑜。
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抬起脚了。
脚上没有东西,但就是莫名其妙抬不起来了,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了地上。
这一现象实在太过诡异,裴析冷汗立刻爬满了背脊,低声呵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究竟是不是基因改造人?!”
陈侧柏只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完全不似看人类,也不是看物品,而是在看一团可以随意处置的垃圾。
裴析被他的眼神激怒,怒道:“陈侧柏,你——”
话音未落,陈侧柏倏地伸手。
只见他骨节分明、静脉纹清晰的手掌突然覆上一层黑色液态金属,如同戴上了一只质感坚硬的黑手套,泛着冰冷而锋利的光泽。
在液态金属的加持下,他一只手变得极其修长,手指微微弯曲,呈恐怖而危险的倒钩状。
这是一只完全脱离人类特征的手。
裴析看得非常清楚,那些液态金属并非义体,也不是纳米级外骨骼装置,而是直接从陈侧柏身上裂殖出来的黏物质!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黏物质蠕动、流动、转化为液态金属的过程!
陈侧柏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是人吗?
裴析骇然不解,想要后退,脚却死死粘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陈侧柏的“手”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液态金属湿冷、黏滑、瘆人,散发着某种可憎的寒气。
裴析下意识打了个冷战,颈侧的皮肤却瞬间被寒气划破,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裴析顿时不敢再动了。
这时,陈侧柏开口了。
不知是否液态金属的缘故,他的声音也带上了金属的质感,充满了低沉动听却令人不安的磁性:
“你应该感激秋瑜拿你当朋友,不然你早就死了。”
裴析想嗤笑,但面对这种形态的陈侧柏,完全笑不出来,整个人如被千钧巨石压顶般,嗓子发紧,背脊发冷。
写字楼外,人来人往。
陈侧柏后面是雨雾中的高楼大厦,巨型霓虹灯明灭闪烁,用不同语言拼凑而成的“离她远点”,令人不寒而栗。
但再怎么让人不寒而栗,都没有陈侧柏可怕。
从外表上看,陈侧柏是如此正常,黑色大衣垂至脚踝,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西裤。
除了竖瞳和液态金属,再无其他非人特征。
裴析却感到了压倒一切的可怖力量。
如果说以前,他只有在实验室,才能感到来自陈侧柏的压迫感;
现在,则是看陈侧柏一眼,都能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怖感。
——陈侧柏可以轻易杀死他。
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裴析空咽了好几下,竭力平稳气息,再度出声时,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陈侧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收回手,覆盖在手上的液态金属逐渐变成无色,与皮肤融为一体。
他似乎放过了裴析,下一句话,却让裴析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离她远点。”
——陈侧柏就是那个篡改城市广告牌的入侵者。
秋瑜坐在副驾驶座上, 把音乐声开到了最大。
她踢掉高跟鞋,抱着膝盖,蜷缩在座椅上, 仰头, 望向车顶。
车顶开启全景模式后, 周围景色立即映入眼帘,雨势渐大, 潇潇而降。
浓重的雨雾中, 无数霓虹灯的轮廓逐渐重叠交错, 连成一条潮湿而斑驳的色带。
秋瑜看着在车顶溅开的雨滴,感到难以形容的孤独。
毕业后, 不少朋友都渐行渐远, 裴析却一直跟她保持联系,隔三差五就会约她出去用餐。
秋瑜一直以为, 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的友谊,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原本的未婚妻成为陈侧柏的妻子, 这让他有一种被贫民抢走战利品的屈辱感。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试探陈侧柏的底线, 想要把她抢夺回去。
她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象征,一个必须抢夺到手的战利品。
从来不是裴析的朋友。
秋瑜鼻子发酸,想到脸上还有妆容,拼命忍住眼泪,泪水却还是滚落了下来。
裴析撕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强迫她看清了可怕的现实——她或许根本没有朋友。
除了陈侧柏,任何人看她, 看的都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父母,她的家世,她身上隐形的筹码。
所谓交际,不过是对她背后价值的衡量。
一旦天平失衡,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弃。
这时,车门被拉开。
雨线刮进来,陈侧柏一身潮湿的雨气,坐上了驾驶座。
秋瑜连忙用力眨掉眼里的泪水,低头去找抽纸式棉巾,递给陈侧柏。
陈侧柏抽了两张棉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把沾水的眼镜搁在一边。
秋瑜查了一下今日雨水的pH,发现不是酸雨后,松了一口气:“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可以打伞去接你的,又没几步路。”
陈侧柏脱下半湿的大衣,随手扔到后座:“我不想你再见到他。”
秋瑜愣了一下,以为他是怕她见到裴析伤心:“……倒也没有那么难过,我只是有些惊讶,他居然从来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陈侧柏瞥她一眼,淡淡地说:
“是么。可惜我没想那么多,不想你再见到他,纯粹是因为嫉妒心。”
“……啊。”秋瑜眨了下眼睛。
陈侧柏用棉巾擦干手指上的雨水,然后,伸手捏住秋瑜的下巴,俯过去,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唇,语气和动作都有几分急躁:
“只要看到你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不管是谁,我都会感到嫉妒。”
秋瑜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哪怕已经知道他毫无耻感,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又露-骨,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害羞。
下一秒钟,她的脸庞突然被抬起。
陈侧柏盯着她的眼睛,用大拇指轻碰了一下她的眼角,声音听不出情绪:
“怎么哭了,因为他?”
车外,大雨滂沱。
即使车顶开启了全景模式,车内依然十分昏暗。
于是,秋瑜完全没有注意到,陈侧柏投射在车厢上的影子,正在颤动膨胀,缓缓化为黑色液态金属,无声无息地向外增殖延伸。
似乎只要她点一下头,就会充满惩戒意味地将她裹缠起来。
秋瑜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陈侧柏罕见地怔住。
黑色液态金属也停止延伸。
“……不全是因为他,”秋瑜闷声说,“更多是因为……我刚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
陈侧柏顿了几秒,伸手,回抱住她。
秋瑜闭了闭眼:“裴析跟我认识那么久了……我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拒绝家人和朋友的请求……不想让他们失望。”
陈侧柏说:“你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请求。”
秋瑜抬起眼,眼睛湿漉漉的:“……可是,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请求,他们怎么会肯定我和喜欢我呢?我需要他们的肯定和喜欢。”
陈侧柏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
她虽然爱撒娇,却并不柔弱,有一次被一群小混混尾随,他收到定位系统的示警后,立刻赶了过去,却只看到一地呻-吟打滚的小混混。
她看到他,还很纳闷他为什么在那儿。
当时,他们还是合作式婚姻,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于是他没有告诉她,他在她的芯片里装了一个定位系统,检测到危险情况,会自动向他示警,只说:
“路过。”
她没有怀疑,笑嘻嘻地拽他过去鉴定伤情,想知道有没有超过轻伤的标准。
她一直乐观而坚强,此刻却对他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并不知道,这样不仅不能换来他的怜惜和安慰,反而会让他的保护欲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疯长。
陈侧柏神色平静冷漠,搂住她的手臂,却慢慢覆上一层幽冷的液态金属,表面暴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倒刺,危险地摩-挲着她的背脊,似乎随时会暴起,毫不留情地捕猎她。
她想要多少“喜欢”,他都可以满足她。
完全不需要别人。
她需要别人喜欢的想法,让他非常愤怒。
想要惩罚她。
让她明白,她到底是谁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充满恶意念头的他,另一个则是原本的他。
陈侧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失控,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以前能轻易忍受的,现在连看一眼都会感到勃然的怒意。
今天,他在实验室里,看见她和裴析站在一起的画面,第一反应其实是杀了裴析。
他可以入侵她身边任何一台无人机,改写其底层代码,使其发出针对性的次声波,只需要几秒钟,裴析就会因血管破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