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既可以解读为“不要提”, 也可以解读为“对陈侧柏的不满”。
于是, 裴析当成后一种可能, 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俩怎么了?”
这种话题,如果是两个人私下里讨论, 秋瑜倒可以对裴析倾诉一番。
但现在, 除了裴析,还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目光, 在暗中窥视她。
秋瑜只能把吐槽都咽下去,含糊地说:“……没什么,我和他关系怎么样, 你不是都知道么。”
说来也奇怪,她说完这话, 窥探的视线就消失了。
简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秋瑜不由按了一下肩颈那片肌肤, 仍有些刺疼。不是她的错觉。
怎么消失了?
窥视的设备失灵了?
秋瑜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窥视者并不是在用电子设备偷窥她。
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就像林中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尾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逃跑一样。
只能解释为,植入骨髓的本能。
不逃, 就会死。
她出于生物的本能,认为窥视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的。
可是, 为什么?
他是怎么做到的?
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令她浑身紧绷,打心底感到发毛。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类已经初步实现月球殖民计划,正在深入探索系外行星群。
不少机械性的工作已完全交给了AI,科学家们甚至在考虑赋予AI人格……连基督徒传教,都在用生物科技研发的生化芯片。
她却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
别说别人不信,她自己都不信。
秋瑜一边食不知味地用餐,一边跟裴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像是看出她提不起劲聊天,裴析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偶尔给她添一下茶,递一张纸巾,每次加菜都完全按照她的口味。
不说陈侧柏,就是她爸,也不会比裴析细心了。
秋瑜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精神不太好,不怎么想说话,等我哪天想说话了,再还你一顿饭。”
裴析也不推辞,带着笑意说道:“好。”
用餐完毕,裴析主动结账,送她离开。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她的前面,帮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
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裴析家教很好,即使身边不是秋瑜,是其他陌生女性,他也会这么做。
问题不在于推门,而在于玻璃门被推开后,秋瑜看到了不远处的陈侧柏。
他侧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只是一个剪影,都十足清冷俊美,令周围人纷纷回头。
这家餐厅位于市中心,不少公司精英都会在这里用餐谈事,遇到同事是常有的事。
遇到陈侧柏却是第一次。
他似乎不喜欢“上班族”太多的地方。
生物科技的聚会,也是能推就推。
下班时间一到,他就会离开实验室,宁可在客厅远程指导下属,也绝不待在公司赚取高额的加班费。
他对“公司精英”的排斥,连她这种心大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那他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不该过去——万一他约了别人,她过去杵着,岂不是平添尴尬。
秋瑜已深谙与陈侧柏相处的要领,不能自作多情。
她想了想,决定敌不动她不动,扯了扯裴析的衣服,说:“你车停在哪儿?”
裴析早已看到她的车,一辆纯黑色的跑车,流体力学外形,底盘很低,只在欧联邦发行,全球能买到这辆车的,不到五十个人。秋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裴析看向陈侧柏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丝讥讽。
要不是因为研发出了神经阻断药,像陈侧柏这样的人,下辈子都接触不到秋瑜这样的女孩。
裴析对陈侧柏抱有很深的敌意。
这种敌意,不仅来自于陈侧柏抢走了他爱慕已久的女孩,也来自于陈侧柏那高得恐怖的智商。
生物科技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科研团队,但在芯片引发的神经系统疾病上,一直束手无策。
陈侧柏却入职不到两年,就成功研发出了具有明显阻滞效果的阻断药。
最关键的是,他享有这阻断药的专利权和署名权。
裴析虽然没有在生物科技工作过,但多少听说过生物科技的内幕,一个没有背景却智力超群的研究员,极容易成为公司的傀儡。
陈侧柏却守住了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的专利权和署名权。
说明,两年的时间,他不仅弄清楚了芯片的致病原理,而且将公司的生存规则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多么恐怖的智商和手段?
不过幸好,秋瑜和陈侧柏一直是表面和睦的夫妻。
裴析认为只要自己努努力,就能把秋瑜抢回来。
他不需要做多么腌臜的事情,只需要让秋瑜习惯他的温柔与体贴,她一习惯,就会不自觉拿他和陈侧柏做比较。
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更适合当她丈夫的是他,而不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高智商天才。
裴析移开视线,微微一笑说:“我打车过来的。”
他当然是开车过来的,不过没有停在地面,而是地下车库——秋瑜嫌地下车库太大,不好找车,从来都是停在路边。
秋瑜没有多想:“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们离得也不远。”
“好。”
秋瑜调出视网膜的虚拟页面,找到车钥匙。因为页面是半透明的,眼前如同蒙了一层毛玻璃,她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裴析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她一边朝裴析的方向后退,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
话音出口,才发现身前的人,气息是那么熟悉。
如同冷峻清寒的雪山,又夹杂着一丝苦涩刺鼻的消毒水味。
——陈侧柏的气息。
场面愈发尴尬。
她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丈夫,一边像对路人那样生疏道歉,一边朝另一个男人身边退去。
秋瑜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
但每次尴尬,好像都跟陈侧柏有关。
秋瑜张了张口,想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巧是真的巧,但他们是夫妻。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是隔三差五就有性-生活的夫妻。
好久不见?
——早上才见过。
你也来这里吃饭?
——不是来这里吃饭的,难道是来接她回家的吗?
很明显,每一句看似日常的寒暄,都会让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一片沉默中,最先开口的居然是陈侧柏。
他体温偏低,所以一年四季都会外穿一件垂至膝盖的大衣,今天也是这样,外搭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熨烫整齐的白衬衫。
陈侧柏没有看裴析,径直看向秋瑜:“你等下还有安排?”
秋瑜:“……没有。”
陈侧柏没有立即说话,冷漠而玩味地瞥了一眼裴析攥住秋瑜的手。
秋瑜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裴析攥着,连忙往外抽,解释说:“……我刚才没看路,裴析只是想扶我一下。”
裴析当然不是想扶她,他比她先看到了陈侧柏,是故意的。
他原以为陈侧柏会像之前一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没想到他冷冷投来的目光,连裴析都感到心惊胆战。
有那么一瞬间,裴析几乎要以为,自己对上了某种攻击性极强的大型掠食野兽。
——要么还回他的猎物,要么与他殊死决斗。
裴析不愿承认自己害怕了。
可他确实顺势松开了手。
陈侧柏迅速扣住了秋瑜的手腕,简直如蛇类捕猎一样迅速而精准,掐住她腕骨的力道,几乎令她疼痛。
但他放松得太快,调整情绪的速度也太快,她抬眼望过去时,他镜片后的目光已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异样。
“走吧。”陈侧柏说,语气平静,十分自然。
只有裴析知道,刚才发生了一次短暂且不见血的交锋。
陈侧柏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抢走了他攥在手里的心上人。
裴析微笑着,看着秋瑜朝他告别,眼里却晦暗不明。
——陈侧柏根本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对秋瑜毫不在意。
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对秋瑜若即若离。
裴析不关心陈侧柏对秋瑜若即若离的原因,只希望陈侧柏能把持住,永远不要对秋瑜表露出真实的情感。
最好,一直把持到,他把秋瑜撬走。
秋瑜不知道陈侧柏和裴析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和陈侧柏一直没什么话说,一路沉默走到路边的停车位。
“解锁。”陈侧柏冷漠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秋瑜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给跑车开锁。
“你开我开?”
秋瑜:“你开吧,我有点累了。”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手掌盖住额头,有些倦怠地说,“可能是芯片使用过度……我最近都提不起来劲,很容易走神……”
话音未落,眼前倏地覆下一片阴影。
她的额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湿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陈侧柏从驾驶座俯过来,单手扯出自己的连接线,插-进她耳后的接口里。
秋瑜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侧柏连进她的芯片了。
他要干什么?
结婚那么久,他终于发现“共享芯片”的另一种玩法了吗?
但也别在大街上玩啊!
车门还没关呢!
秋瑜刚要张口,陈侧柏却手掌下移,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命令道:“别说话。”
很不高兴的样子。
也不知道谁惹他了。
见他没有要“共享芯片”的意思,秋瑜乖乖闭上嘴,眨巴着眼睫毛,望着他的眼睛。
他们的面庞近在咫尺。
陈侧柏却没有看她,眼里闪烁着无机质的银光。
他在读取她生物监测的数据。
秋瑜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她的身体?
一般来说,读取生物监测,或者全面扫描,几秒钟就够了。
陈侧柏却掐着她的下颌,硬生生扫描了十多分钟。
直到他冰凉干燥的手掌,都被她的嘴唇濡湿了,才松开她的下颌。
咔嗒一声。
陈侧柏抽出自己的连接线。
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面对面,呼吸对着呼吸,芯片连着芯片。
这是第一次,她和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么亲近。
秋瑜不免恍惚了一下:“怎么了?我感染什么病毒了吗?”
陈侧柏没有说话。
他取下细框眼镜,单手撑着额头,喉结滚动着,双眼潜隐于掌心的阴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几秒钟过去,他才放下手,戴上细框眼镜,握住方向盘,声音有些低哑:
“少用芯片。除非必要,最好不要用。”
秋瑜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结婚的时候,你就这么跟我说过。你放心,我芯片一直用得很少,不会出事的。再说,就算得了芯片病,不还有你吗?”
她歪着脑袋,用手指轻梳了一下他的额发,随即一愣,居然有些潮湿。
在那短短十多分钟里,他居然出汗了。
这下,秋瑜是真的慌了。
陈侧柏的体质,她比谁都清楚,他是那种剧烈运动也不会出汗的人。
他不可能是因为关心她而出汗。他们没熟到这种地步。能让他出汗的,只有一种可能……她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
下一秒钟,她的手腕被陈侧柏猛地攥住。
就像是一种捕食本能,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必须抓住。
秋瑜没有注意这一细节。
她太慌了,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陈侧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闭了闭眼,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脉搏,像是在安抚她。
西裤的料子单薄,挡不住他因情绪过激而变得格外寒凉的体温,冻得她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别怕,秋瑜。”许久,他才出声,“你没有感染病毒。”
说着,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额上青黑色的青筋一闪而逝,松开她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后,转头看向她:
“但要记住我的话,少用芯片。尽量使用独立电子设备,好吗?”
这明显是他第一次安慰人,语气生硬且不熟练。
对上他的目光后,秋瑜却莫名一震,心脏漏跳半拍。
可能是她的错觉,又可能是每个涉及医疗行业的人,都会这么郑重地看着患者。
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陈侧柏的眼睛只能看见她。
这种独一无二的珍视感,实在令人心动。
他是这一代最年轻、天资最高、最有潜力的科学家。
仅用两年的时间,就解决了几乎不可能解决的“芯片病”。
有专家推测,如果不是因为神经阻断药的制药成本太高, 每30mg售价便高达40000美元, 目前仅限生物科技高级员工购买, 不然陈侧柏极有可能成为全世界最有价值的科学家。
跟陈侧柏结婚以来,不止一个人告诉她, 他不可能爱上她。
说这种话的, 有的是她的追求者, 有的是陈侧柏的竞争对手,还有的是陈侧柏的狂热粉丝。
是的, 陈侧柏有非常狂热的粉丝。
可能因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陈侧柏的狂热粉丝几乎跟宗-教信徒差不多,他们会在研究无法继续的时候, 参拜陈侧柏的三维立体投影。
秋瑜有幸见过一次,叹为观止,对科学家的迷信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和陈侧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看不到她。
她也看不懂他。
秋瑜觉得, 现在这样就挺好。合作式婚姻,没有猜忌, 没有争吵, 没有传统婚姻的一切缺点。
唯一的缺点是,她的意志力不太行,老是容易被陈侧柏的那种神秘感所吸引,为他不时表现出来的温存感而心动。
秋瑜笑了一下:“好,都听你的。”
她从储物格抽出一张纸巾, 轻轻擦掉他额上的汗水。他的汗水也是冷的,如同被迎头浇了几滴冰水。
陈侧柏没有动, 任由她动作。
等她擦完汗,他的神色也恢复了平时的无波无澜,抬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扔进纸篓里,发动跑车,朝家里驶去。
秋瑜在车上闭目养神。
想起陈侧柏的叮嘱,她刚要关闭芯片的后台活动,忽然瞥见一个消息红点。
她出于强迫症,点开,发现是一条骚扰短信。
秋瑜刚要删除,目光忽然一凝。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
【点击链接,了解陈侧柏的真面目:sbpkbXXXXXX】
秋瑜轻皱了皱眉毛。
估计是陈侧柏的竞争对手群发的,都发到她私人号码来了,也太离谱了。
她没有告诉陈侧柏这件事,免得他心烦,反手把短信删了,继续闭目养神。
为了追求极致的流体力学外形,这辆超跑的内部空间稍显狭窄,但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和局促,因为它内饰也做到了极致的奢华,光是座椅就不知用了多少头刚培育出来的小牛。
嗅觉增强后,陈侧柏甚至能闻出那些小牛的来历,看见它们是如何被培育出来的,再如何被筛选触感、纹理和毛孔,最后被倒挂,宰杀,剥皮。
牲畜的血腥气充溢在车厢里,腥膻又刺鼻。
熏得他有些烦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秋瑜的血腥气也掺杂在其中。
和早上一样,她的血腥气浓烈、甜腻、令人发狂。
陈侧柏攥着方向盘,手背上已暴起明显的筋骨,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任何一个人看到那青得发黑的可怖血管,都不会认为他此刻如表面一样平静。
只能说,还好秋瑜在闭目养神。
不然,他完全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样。
前面是红绿灯,陈侧柏减速,停下。
刚好这时,秋瑜翻了个身,手臂在他余光里一闪。
那一刹那,增强几百倍的猎食本能再次被触发。
陈侧柏差点倏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扣在座椅上,俯过去,咬住她的喉管。
还好后面响了一声喇叭,他回过神,清空那些诡异的念头。
陈侧柏已经在实验室为自己做过全身检查。
没有基因突变,也不是生物污染,更没有患上某种罕见病。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或者说,现有的仪器检测不出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只能根据生物监测的数据,来判断自身的变化。
但生物监测显示,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而不是一个健康的活人。
——心率已下降到每分钟40次以下,体温为10摄氏度,血氧饱和度小于70%。
呼吸频率已低到每分钟5次。
换句话说,他现在应该在灵车上,而不是坐在驾驶座和妻子回家。
可能因为过低的体温赋予了他超群的冷静,即使体征已经无限接近死人,陈侧柏镜片后的目光也并无太大波澜。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
陈侧柏快速闭了一下眼睛。
在结婚前,他就将生化芯片的弊端告诉了她的父母。
过度使用芯片,必定会导致认知功能受损,类似于程度稍轻的阿尔茨海默病。
在神经阻断药研发出来之前,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用吸入式兴奋剂。
但兴奋剂也后遗症繁多,最明显的后果就是,猝死案例显著增多。
陈侧柏希望,秋瑜的父母能以长辈的身份,劝诫秋瑜少用芯片。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神经阻断药背后庞大的商业价值,发现他对秋瑜过分关注以后,立刻将秋瑜“送”给了他。
而秋瑜,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三年过去,陈侧柏一直不知如何看待这段感情。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跟秋瑜在一起。
适配度测试为100%,只是因为他当着那群智力低下的蠢货,入侵了那台设备,改写了底层代码。
本意是为了还击。
学校里,几乎人人都喜欢秋瑜,她漂亮,甜美,性格好,家境优越,从不将各种玩笑话放在心上。
当他和秋瑜的基因适配度为99.99%时,没人会再在这件事做文章,也没人会再把他和秋瑜联系在一起。
他和她都会清净不少。 但陈侧柏没想到,秋瑜会吻他。
人声喧闹,嘈杂。
她在四面八方饱含恶意与嘲讽的目光下,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踮脚,扣住他的后脑勺,仰头吻了他。
她的唇舌温热、湿滑,轻轻绞住他冰冷的舌-尖时,他生来就心率过缓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一霎那竟逼近正常人的心跳。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被她亲得手指发麻。
想要拽住什么,她的头发或喉咙。
固定住她的脑袋。
不允许她离开。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平静地看她的唇撤离。
似乎有一缕半透明的唾液丝,在她和他的中间断裂,消逝。
在那以后,无数个梦境中,他都能看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唾液丝从面前划过。
唾液是不洁的。
他的心思也是不洁的。
在梦里,他在那一缕唾液丝还未彻底坠落之前,突然卸去冷漠的伪装,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带着强到可怕的攻击性,吸-吮她的舌尖,直到她的舌根抽痛。
他出身肮脏,思想也肮脏,对她充满了不洁的狩猎欲。
但他不能狩猎她,也不配狩猎她。
她不是他的猎物。
她生来优越,光芒四射。
他以虚假的适配度,以及合作式婚姻的名义,占有她三年,已经是卑劣污-秽到极点的做法。
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以他现在这个体征,哪怕有人告诉他,明天他就会在实验室里猝死,他也不会意外。
他连自己都是苟延残喘,按理说,今天看到她和裴析用餐,不该过去打扰他们。
毕竟,裴析是真的喜欢她,如果他意外死去,能安抚和照顾她的人,也只有裴析。
只是,没有忍住。
她还是他的妻子。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掐着她的下巴亲吻她,再卑劣一些,甚至可以逼她吞咽他的唾-液。
直到现在,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情况下,她和其他男人站在一起。
不知是否嗅觉变得更加敏锐的原因,他闻到秋瑜身上沾了裴析的气味时,一瞬间竟生出极其恐怖的杀意。
想要杀死裴析。
最好是当着秋瑜的面,亲手绞断他的颈骨。
这样,她就会知道,过度亲近其他男人的下场。
这种狠毒到可怕的想法,在一秒钟内迅速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维。
足足过去半分钟,他才强行压抑下那些过于阴暗的想法。
为了不让秋瑜看出端倪,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
原想沉默到回家,听见她说自己芯片使用过度以后,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杀意再度汹涌而出。
如果她患上了神经退行性疾病……
如果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三年来,陈侧柏一直在她的面前,扮演一个冷静且无攻击性的人。
知道她的身体可能会出问题以后,他冷静的面具微微破裂,攻击性骤然增值到顶峰。
他掐着她的下颌,读取她的生物监测数据时,有一辆卡车从旁边呼啸而过,他都想猛地拔出她后腰的枪,瞄准卡车的车胎,发射子弹。
幸好,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有些疲倦。
陈侧柏的心神倏地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他撑着额头,侧头望向车窗,看到自己神情冰冷而沉晦,额上有青黑色的鳞片状纹理一闪而过。
定睛一看,似乎只是几根异常突起的青筋。
这几天幻觉太多了,陈侧柏没有将这一幻觉放在心上。
他闭着眼,在竭力整理思绪。
他感到自己在失控,也感到这失控在加剧。
就像神经被反复拉扯,每一次拉扯,都是在试探他理智的极限。
他只知道自己暂时不会失去理智,但并不知道自己理智的极限在哪里。
更不知道,失去理智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他现在心里涌动的,全是危险、恐怖、骇人的想法。
每一个,都会让他旁边闭目养神、不谙世事的妻子毛骨悚然。
回到家, 秋瑜打了个哈欠,脱下外套,去洗澡。
她没注意陈侧柏在干什么。一般这个时候, 他要么在客厅远程指导其他研究员, 要么倚在沙发上看书。
纸媒行业已彻底式微, 现在都是一种极薄的类纸阅读器,阅读体验跟纸质书差不多, 甚至更好。
但陈侧柏从来不用类纸阅读器。
他只看纸质书。
他似乎是远视眼, 看书时很少戴眼镜, 一般把书搁在膝盖上,以一种近乎审视的角度, 居高临下地翻看书页。
结合他冷漠而充满侵略性的外形,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凸起的腕骨关节, 他能看多久书,秋瑜就能盯着他看多久。
所以有时候,秋瑜真的无法讨厌他的冷淡。
他冷淡得恰到好处, 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性-癖上。
洗完澡,秋瑜烘干头发, 倒在床上, 本想浏览一下网页,但芯片已经关了,她又懒得去拿平板,只好闭上眼睛,逐渐放空脑袋。
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 腰上突然一重。
陈侧柏也躺了下来,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
秋瑜迷迷糊糊地, 半晌脑子里才晃过一个想法——她有时候会从这段合作式婚姻里“出戏”,就是因为陈侧柏有的动作太过温存。
就像现在。
他揽住她的动作,太自然,太温柔了。
要不是他的手掌像冰一样冷,冻了她一下,她几乎要顺势依偎过去,软溶溶地瘫在他的怀里。
“睡这么早?”秋瑜闷声问,鼻音有点重,听上去有几分娇气。
像在对他撒娇。
陈侧柏手臂倏然一紧。
秋瑜只觉得自己话音刚落,就有冰冷的唇覆上来。
每次跟陈侧柏接吻,秋瑜都会生出一种割裂感——他的舌-尖那么冷,跟她接吻的动作,却又热又腻。
他像在吃什么似的,抵着她的嘴唇,缓慢地吮,唾液快要满溢出来时,才会稍稍撤离她的唇,发出一声很重的吞咽声。
秋瑜硬生生被他亲得脸红了。
这时,他清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响起:“你今天,以为我连进你的芯片,是想做什么?”
近距离听他的声音,那种低哑的磁性愈发明显。
震得她的耳朵一个劲发麻。
秋瑜彻底清醒了,呼吸也彻底乱了。
既然是他主动发出邀请,那她就不客气了。在智力上,她或许略逊他一筹……好吧,是逊色很多。
但在某件事上,他们势均力敌。
秋瑜微微歪头,露出耳后的接口。
她长相甜美,腮颊略圆。这样一副相貌,如果配上一双眼尾下垂的圆眼,会显得幼态、稚嫩,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她却生了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尾上挑,中和了整张脸的纯稚之气,显出一种清丽甜润的媚态。
陈侧柏每次对上她的眼睛,心脏都会像被钩了一下。
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想抓着她的头发,牢牢固定住她的脑袋,让她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陈侧柏知道,这些想法很粗暴,几近不可理喻。
所以,总是避开她的视线,或是极力压抑眼中的狩猎欲。
秋瑜毫不意外,没有对上陈侧柏的眼睛。
即使上一秒还在拥吻,他也能极其迅速地从中抽离出来,露出核对实验数据般冷静理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