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怪不得他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让触足监视她。
他知道,她无法承受他的占有欲。
——她连他足肢的占有欲都无法承受。
要是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贪欲,她可能会直接精神错乱,陷入某种难以想象的疯狂之中,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维度空间里。
后悔吗?
周姣扪心自问。
有一点点。
不过,她确实也爽到了,不是吗?
而且,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积极解决问题。
周姣试图打开网页。
她定定地盯着视网膜上的半透明网页,从未如此期待它能连接上网络服务……哪怕是个诈骗网站也好。
气氛压抑得可怕,周姣在无数诡异的注视下,尽量放缓呼吸和心跳,显得若无其事。
希望只是她对时间的感知出问题了……而不是网速真的变得那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网页终于连接成功,却没有跳转到搜索引擎,而是进入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聊天室。
【周姣,在不在?】
【周姣,请立刻联系我们。】
【一个星期期限已过,你并没有带江涟到七号码头。周姣,你要毁约吗?】
【与公司作对,是非常愚昧的决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司的监视之中。芯片在你的大脑里,我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爆炸或变成植物人。好好想想,你确定要跟公司作对吗?】
周姣并不惊讶公司能监控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曝光了联邦政府的“棱镜计划”,公司会继承这个“优良传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想,应该是江涟的“圈养”屏蔽了某种电磁信号,使公司失去了对她的监控,所以才会这样几近慌乱地威胁她。
是的,在周姣看来,公司的威胁几近慌乱。
很明显,公司已经束手无策了,才会打出“芯片”这张底牌。
周姣却更在意另一个信息。
……妈的,她被江涟圈养了将近五天,是吗?
江涟真是个狗东西。
周姣按了按抽动的眉心,深深呼吸,回复:【我出了点事。】
对面几乎是秒回:【周姣?】
【是我。】
【很高兴你还活着,但是很遗憾,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公司合成了你的气味,明天就能投入使用。你,的确非常聪明,甚至有能力摆脱公司的监控,但你对我们已经没有价值了。】 周姣看到这条消息,却精神一振,如果公司真的能合成她的气味,只说明了一点——她可以摆脱江涟了!
之前她对摆脱江涟的计划,只抱了不到一成的希望,现在却看到了将近五成的希望。
作为前公司员工,她非常清楚,公司的科技水平达到了什么地步。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会彻底变成一台机器,大脑、皮肤、器官甚至是血液,都能拆卸更换。
这种猜想并非天方夜谭,公司的某些高层已经靠更换仿生器官,突破了人类寿命的极限。如果不是目前改造技术,还未实现对机体零损耗,这些高层说不定可以借此实现永生。
她相信公司的科技水平,知道他们肯定能制造出一个更加诱人的“周姣”。
到那时,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周姣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冷静地回复道:
【但你们仍需要我把江涟带过去。】
【你们联系不上江涟,不知道他在哪里,投资几十亿的监控系统失效了,对吗?】
公司的人陷入了沉默。
——是的,屿城的监控系统已经瘫痪了好几天。
尽管他们已经造出了另一个“周姣”,却失去了江涟的行踪。
不然也不会派人24小时蹲守在临时聊天室,一看到周姣的消息就立即回复。
他们没有告诉周姣,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有些精英员工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覆盖全城的监控系统失效,只是因为江涟不想让他们看见她。
“他”将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只有“他”能看见她。
公司严密监控每一个人的电子设备,收集、整理、操纵他们的大数据,如同《圣经·新约》里的天使,里外都布满了眼珠,纹丝不动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没人能逃过公司的监视。
然而,他们却因为怪物的占有欲,彻底失去了周姣的行踪。
这在现代社会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你完全不用电子设备,不用网络接入服务,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也不上网吗?
有网络的地方,就有公司的耳目。
周姣之前告诉江涟,公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并非故意恐吓他,而是实话实说。
江涟却让周姣消失在了现代科技的监视之下。
一个人类的气味,真的能让怪物疯狂到这个地步吗?
公司只能加紧研究的进程,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调配出了类似周姣气味的信息素,浓度是周姣本人气味的几百倍。
哪怕周姣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开闸放血,也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浓度。
诱饵和陷阱都准备完毕。
他们现在只差周姣引诱江涟走进陷阱里。
但周姣真的会帮他们吗?
她会放弃掌控江涟的权利吗?
他们却不知道,周姣已经彻底意识到,江涟是不可控的。
驯服野兽的感觉,她已经深度体验过了,很好很爽。
她也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是时候远走高飞,冷眼旁观公司和江涟斗得死去活来了。
她耐心地等着公司的回复。
失去时间概念,真的太要命了。
等待中,她只能感到一条条蛇一般阴冷湿滑的触足在她的脚上不停地缠来缠去,缠来缠去。
大概被缠了几十下,那边才发来一条消息:
【你想要什么?】
触足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跟别人交流,如同千百只死人的手,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上来。
它们冷漠而危险地“盯”着她,充满嫉妒地缠绕着她,发出阴沉而怪异的低频嗡鸣声:
“你在跟谁说话……”
“你想联系谁……”
“你想逃走吗……”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像是为了清除她想要逃跑的想法,这些嗡鸣声直接作用于她的听小骨,令她头昏脑涨,强烈的呕吐欲从胃部猛地蹿到喉咙。
周姣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咬破了掌心的伤口。
血腥气弥漫。
所有嗡鸣声骤然消失。
周姣一边用力挤血,一边干呕了一声。
傻逼江涟……
滚去跟公司制造的“周姣”玩儿吧!
好半天,周姣才粗喘着找回自己的理智,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道:
【我的诉求很简单,我把江涟带给你们,你们让我离开。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改变我的气味。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可能因为所有触足都被她的鲜血吸引了,她对时间的感知恢复正常,这一回公司回复得很快:【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气味?】
也就公司会以为仅凭气味就能操纵江涟了。
周姣面色古怪:【真的。需要我跟你们签一份线上协议吗?】
半晌,公司发来消息:
【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们不知道你和江涟的位置。】
周姣有一个办法,但是,非常危险。
她不确定公司是否值得信任。
与此同时,像是发现她的流血不过是缓兵之计,数不清的触足暴怒地嗡鸣着,重新覆盖了上来。
它们像蛇一样湿滑,像冰一样寒冷,像钢铁一样沉重。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自己可以逃离?”
“无论你逃到哪里去,‘他’都可以嗅到你。”
“你永远逃不过‘他’的追捕。”
触足在她的唇边贪婪而痴迷地打转,似乎想钻进去,却因为某种恐怖的限制而硬生生顿住,只敢在她的脖颈上缠来缠去。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待在“他”的身边。
被“他”注视。
被“他”保护。
被“他”嗅闻。
被“他”占有。
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
你永远是“他”的。
阴冷而暴戾的嗡鸣声几乎吞没她的理智,有那么几秒钟,周姣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江涟的。
……如果她不是江涟的,还能是谁的呢?
她是江涟的所有物。
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没有灵魂。
她生来就是为了被江涟嗅闻。
她应该永远被江涟注视,永远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甚至应该生长出腺体,像牲畜一样被他标记。
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至高无上的声音强硬地抹去了她的意识,她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张白纸,任其涂抹和书写。
——个屁!
周姣视线一凝,牢牢咬紧后槽牙,用力到下颚变硬,两颚猛地显出坚硬的线条。
她不可能失去人格、灵魂和尊严。
没人能让她失去自我。
公司不行,江涟更加不行。
她只是暂时落于下风。
只要她的手上还攥着江涟的绳子,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姣完全是凭着某种可怕的意志力,给公司发了两条信息:
【接下来,我会用芯片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江涟会带我过去找你们。】
这是一场豪赌。
她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脑后。
如果江涟不带她去找公司,哪怕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重新唤醒自己,等待她的结局,也是被江涟抹掉人格。
如果江涟带她去找公司,却被公司制造出来的“周姣”控制住,失去利用价值的她能否顺利逃脱,也不好说。
但她不是第一次在钢丝上行走了。
怎么都是死。
与其失去独立人格,沦为非人类的所有物,不如赌上所有筹码,彻底愚弄一次高高在上的“神”。
自从江涟暴露真面目以后,她就被唤起了一种原始而黑暗的冲动,即使前途生死未卜,也要追寻一种疯狂的刺激。
她相信,到时候,江涟也能感受到那种疯狂的刺激。
触足没能抹掉周姣想要逃跑的想法, 变得更加阴冷、暴戾、躁动。
它们不断缩小与周姣的距离,肉质触足蠕动着、伸缩着,每一次收缩、扩张、起伏, 表面薄膜都会散射出夜光藻一般的荧蓝色光点, 如同广袤、美丽却令人感到悚然的星海, 带着恐怖而汹涌的力量清洗着她的大脑。
……她的理智维持不了多久。
必须尽快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但她要确定公司的态度,以及自己的安全。
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尖, 剧痛使她短暂清醒了一瞬, 继续给公司发消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 我要求你们以‘我的名义’在‘高科保管箱’里存放以下几样的物品。】
“高科”是另一家垄断公司,总部在北欧, 以温和、中立、高公信力闻名, 旗下最著名的业务就是银行保管箱业务。
他们不问客户的国籍,也不问客户的政治立场, 更不问客户的身份信息,只要客户付款,就能在他们的保管箱里存入物品——只要你拿得出来, 想在保管箱里存放核-弹都没问题,高科公司绝不会多问一句。
【这几样物品分别是:10万新日元、军用面具、气味抑制剂、光学迷彩服。】
那十万块钱给不给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后面三样物品。
军用面具, 顾名思义,是一种军用纳米级易-容-面具,戴上去以后,会迅速覆盖面部,根据用户的设定调整面部外观, 甚至能通过特殊的隐身材料,改变用户的头围、颈长、耳朵大小等特征。
在整容手术如此高效且便捷的时代, 只有公司培养出来的顶级特工,才会需要这种易-容-面具。
气味抑制剂——她需要一种可以掩盖气味的药剂,不然仅仅是改变外貌根本没用。
光学迷彩服——原理跟“面具”差不多,都是通过特殊的纳米级材料,达到隐身的效果。
只要能拿到这几样物品,她就有把握在死局中闯出一条生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的理智逐渐变得如游丝一般纤细,似乎随时都会被恐怖的嗡鸣声掐断。
周姣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等待公司的回复。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看到公司的消息弹出来:
【没问题。】
……操。
她喃喃骂了一句。
终于等到这句话。
她可以放心地进入深度昏迷状态了。
江涟虽然没有出现在周姣的面前,却一直注视着她。
触足就是他的眼睛。
成千上万条触足,就是成千上万只眼睛。
如同无数双最新型号的电子义眼,精准而无死角地记录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面部表情。
她微微蹙一下眉毛,无意识抿一下嘴唇,都会被转化为10000帧、10000Hz的画面,相当于蹙眉抿唇这个简单的动作被分解成10000张图片,在一秒钟内投射到他的眼睛里。
在成千上万只眼珠的注视下,她将无法掩饰任何微表情。
……也将被他极其缓慢地品尝每一个微表情。
原以为在这样高强度的监视之下,很快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毕竟,再热衷于一样事物,从早看到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细微到极点的变化,都会感到生理性的厌倦和厌恶。
他却在这样的监视中,对她更加渴望。
这种程度的监视,远远无法满足他对她极端的占有欲。
想要更进一步地监视她。
可是,这已经是最严密、最精确、最全面的监视了。
……也许,不是监视的问题。
而是,她离他太远了。
但她正待在他的触足之中,仿佛在阴冷而黏湿的泥土之中盛开的白茶花,鲜洁、脆弱、渺小。
触足是他的一部分。
它们代替他监视她,保护她,禁锢她。
但是,不够。
究竟要怎样才能更进一步?
江涟用力闭了闭眼。
这一次,他并没有被周姣愚弄,却再度生出了那种只有被她愚弄时才会出现的空虚感和烦躁感。
作为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他每一条触足都具有独立思考和联合思考的能力,必要时可以像计算机阵列一样联合运算。
这种能力,令他大脑的运行速度,达到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然而,尽管他拥有完全凌驾在人类之上的智慧,人脑轻易就能分辨出来的情感,他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来。
烦躁之中,江涟突然看见周姣朝他笑了一下。
——是那种熟悉的、挑衅的、饱含恶意的微笑。
她要干什么?
他冷漠而警惕地注视着她,瞳孔紧压成一条线。
她又想耍什么把戏?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
周姣却只是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她体温下降,呼吸减慢,血压轻度下降,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
江涟却没有放下警惕,冷血动物般的竖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太清楚她的恶劣本性,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个愚弄他的把戏。
与此同时,周姣全身上下的肌肉逐渐松弛,体温和血压越来越低,血氧浓度不知为什么降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江涟盯着周姣,心底冷不丁浮现出一个冰凉的猜测。
有那么几秒钟,他像是回到了顶楼天台,看着她明媚热烈的微笑,感到了一股冰窟般的寒意。
……不可能。
他冷静地想,她不是会自杀的人。
这么想着,他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为周姣搭建的巢穴里。
假如公司的人能观测到这个巢穴的话,就会发现,它在生物科技大厦的最顶端。
没有别的原因。
这是整座城市最安全的地方。
生物科技大厦。
员工与专家来来去去。
高层特意叫停了一个实验项目,空出了一个实验室,用来合成周姣的气味。
所有员工每年都会进行公费体检,这既是成为巨头公司员工的福利,也是成为巨头公司员工的代价。
——体检的时候,公司会收集他们的生物信息,重要员工甚至会留下组织样本。
这是进巨头公司工作的前提,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辞职。
早在大数据时代,平台的算法就操控了一切,昨天刚跟朋友说“眼睛有点酸,度数好像又变高了”,第二天购物平台就会向你推送镜框、配镜和眼药水,任何一个生活平台都会有意无意地告诉你,最近的配镜店面在哪里,甚至阅读平台也会向你推送有关保护视力的文章。
这种情况下,人们早就没了保护隐私的概念。
公司想要生物信息和组织样本?
那就拿去吧。
——反正我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有大人物才需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周姣之前也是这种心态,所以公司十分轻松地就拿到了她的组织样本,合成出了她的气味。
按照江涟对周姣的痴迷程度,他们只需要在空中喷一下这个气味喷剂,江涟就会失去理智,任由他们操控。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版本,他们还打算合成出浓度更高的版本,若有必要甚至会打造类似的生化武器。
周姣想象中的“仿生人周姣”并不存在。
公司没什么心思搞一出“真假周姣”让怪物分辨,他们只想高效而迅速地控制江涟。
气味喷剂不能控制江涟,那就用人工降雨的方式,让整座城市都充溢着周姣的气味。
他们不信这样江涟不失控。
只要他失控,公司就能趁虚而入。
其实周姣完全没必要找公司要气味抑制剂,当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浓度是她几百倍的信息素时,江涟根本嗅不到她在哪里。
大厦里,实验室洋溢着和谐欢乐的氛围。
研究员们互相击掌,庆祝实验成功,高兴地分食着有机肉披萨。
然而距离他们不远处——不到两层楼的顶楼天台,早就被无法检测到的、密密麻麻的、阴冷而黏湿的紫黑色触足侵占了。
江涟赶到时,它们就像疯了一样蠕动着,一张一缩,发出暴怒、急躁、狂乱的低频声波,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它们不会像江涟一样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像江涟一样分析周姣的人格。
它们只知道,周姣好像醒不过来了。
不管它们怎么暴怒地叫她的名字,朝她的体内输送能量,仿照起搏器向她心脏传送有规律的电脉冲,都无法使她醒转过来。
……她会不会死了?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频嗡鸣声骤然在城市上空炸开,有那么一瞬间,整栋大厦的人面部表情都空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将坍塌的巨型冰山,抵抗能力稍弱的人眼前阵阵发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它们太恐惧了,以至于忘了主体至高无上的地位,试图命令主体:
“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江涟被吵得心乱如麻,森寒至极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我们就是你。”
“我们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她是你的,你要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江涟不是第一次觉得触足吵闹,却是第一次烦躁得想把它们全杀了。
他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冷血暴戾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只捏爆过几条触足的意识。
剥夺触足的意识,跟杀死它们,是两码事。
触足死了,他也会受伤。
相当于自残。
……是因为周姣,他才会生出这么疯狂的想法吗?
江涟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到周姣昏迷不醒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被一种恐慌的情绪覆没了。
他可以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好几次,她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她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他只要稍一使劲,她的喉骨就会发出断裂的脆响。
他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予夺生杀,游刃有余地嗅闻她、享用她。
除此之外,他还在她的头脑里,灌输了“至高”的概念。
告诉她,他是人类无法理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他漠视她,排斥她,蔑视她,即使被她吸引,也始终认为她是一种低劣、渺小、脆弱的生物,并不值得他关注和在意。
甚至不值得他生出烦躁的情绪。
可当她陷入深度昏迷时,他却无法将这个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唤醒。
……他叫不醒她。
他可以让她死去,却无法让她醒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暴怒、烦躁、恐慌等情绪在他的心中横冲直撞。
哪怕他万分不想承认,也必须认清现实。
——现在的他非常害怕。
他害怕她无法醒来。
“江涟”的常识系统告诉他,她现在与其说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不如说是进入了植物状态。
她真的变成了一朵白茶花。
——脆弱、渺小、即将在他手上凋零的白茶花。
江涟重重地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暴怒、恐惧、慌乱,甚至是白茶花的比喻,都是人类的能力。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正在变成污浊的人类。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话音在心底响起。
原本江涟的声音又出现了。
——他过于恐惧,失去了对那人类的压制。
“是芯片。”那人类说。
不知是否他们正在融合的缘故,那人类的声音不再像最初那么游刃有余。
“她用芯片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那人类冷冷道,“带她去找公司,蠢货。再拖下去,她会得去皮质综合征,变成真正的植物人。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把喜欢的人逼到这个地步。”
那人类顿了顿,声音再度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恶谑意味: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喜欢她,可以让我来。”
江涟神色晦暗不明,甚至忘了反驳喜欢一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你也配喜欢她?
[测试一]:物质贿赂, 向受试对象索要公司机密
在[测试一]阶段中,该对象表现出冷静、理性、高智商的特质,生物监测数据无明显波动, 并且尝试反追踪测试员。
结论:可信任 - 符合核心员工资质 - 等待进一步测试
[测试二]:潜意识清洗, 向受试对象灌输“公司至上”的概念
在[测试二]阶段中, 该对象仍表现出冷静、理性、高智商的特质,生物监测数据无明显波动。
经过30个月的潜意识清洗, 该对象始终未接受“公司至上”的概念, 并且产生一定程度的逆反心理。
结论:不可信任 - 不符合核心员工资质 - 忠诚度划分至红色等级
[以上仅限生物科技公司内部阅读]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 看着显示器上的档案。
他大约五六十岁,正值壮年, 鬓角泛白, 却因为做过人造皮肤移植手术,而显得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 鼻梁挺直,轮廓分明,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漠严肃的精光。
正是此次“气味合成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荒木勋。
这些天,他有事没事就会看看周姣的档案, 想通过她推测出江涟的弱点, 却发现不仅不能推测出江涟的弱点,连周姣本人似乎都没有弱点。
测试一阶段的“物质贿赂”,可不是单纯的给钱。
首先,测试的前提是,你不可能意识到测试正在进行。
其次, 测试一前期,你的大数据会不停地向你推送奢侈品和名人豪奢的生活, 在你的脑中建立“享乐主义”的概念。
等你接受这个概念以后,你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赚一些意外之财,可能是买的基金涨了,可能是投资的产品大热,又可能是上司突如其来的提拔。
生活品质上去后,你再在大数据的诱导下买一些奢侈品,或者像名人一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但这仅仅是测试的前期阶段。
中后期,你会突然变得一贫如洗——先前大涨的基金一片惨绿,投资的产品被曝光恶性丑闻,上司被调查,你作为他的心腹员工,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你的生活品质一落千丈。
这种情况下,测试员再匿名联系你,向你高价购买一些无伤大雅的公司机密,你是否会答应呢?
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一阶段中,毫不犹豫地出卖公司机密。
这才是符合人性的反应。
公司也因此放宽了要求,只要不出卖核心机密,就算通过[测试一]。
周姣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踩进测试员的陷阱。
给她推送奢侈品和名人生活,她面色冷淡地点了不感兴趣。
基金大涨,她思考片刻,选择了抛售。
投资的产品大热——不管大数据怎么诱导她投资该产品,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对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完全不感兴趣。
上司突如其来的提拔,她欣然接受。
上司被调查,她薪水骤降,面对匿名诱惑,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极其冷静地选择了反追踪。
怪不得后来公司放弃了她。
聪明是好事,但聪明的同时,不贪心,不急躁,不随波逐流,就意味着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意味着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