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by爆炒小黄瓜
爆炒小黄瓜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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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恐怖。
没有杀意,没有怒火,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但看上去就是会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怖。
江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又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与酸麻感不同,这次是难以形容的酸涩感,针一般密密地刺扎在他的心上,令他烦躁到极点,连杀人都无法排解。
不知不觉间,有狂躁的触足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挤满了狭窄逼仄的小巷。
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少见的,他只有在情绪过分激烈的时候,才会失去对触足的控制。
可是自从尝到周姣的唾液以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处于情绪过分激烈的状态。
就像现在,她为了逃脱他,给这人穿上了她的衣服,又给他喂了自己的鲜血。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成功骗过了他,向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他的双眼却隐隐发红,胸腔如烈火肆虐,杀意暴烈起伏。
他不喜欢她这么证明自己。
——她是他的。
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次呼吸,都是他的。
她用这种办法逃脱他的追捕,比她脆弱又渺小的事实,更加令他感到烦躁。
为什么?
这种烦躁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要怎样才能找到答案?
江涟神色阴森可怖,没有收起触足,就这样循着周姣的气味追了过去。
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可怖。
周姣故技重施,把她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为了迷惑他的嗅觉,她甚至跟一个职业女郎换了衣服,那个职业女郎每天接待上百个客人,有男有女,全身上下都是陌生人的气味。
想到周姣正穿着这样的衣服,江涟眼中神情疯狂变幻,几近癫狂。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想要叫停这个游戏。
然而,游戏终止的权利,却不在他的手上。
他找不到周姣,联系不上她。
每一回,他循着气味找过去,要么是她丢下的衣服,要么是沾有她鲜血的东西。
她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对自己下手极狠,不要命一般泼洒自己的鲜血。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涟的表情从冰冷暴戾,到阴沉扭曲,再到疯子似的癫狂,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描述的恐惧。
周姣只是一个普通人,体内虽然有他的触足,但仍然是个普通人。
这么下去,她会死。
“……你以为流血就能死吗?”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瘆人的森冷意味,“你死不掉的。”
这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这是一场追杀的游戏。
——周姣不能死。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但是,找不到。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每一次,都是与她擦肩而过。
有一回,他隔着百米远闻到了她的气味。那是他离她气味最近的一次,那一刻触足发出的狂喜嗡鸣声,几乎令他微微眩晕,然而等他追过去时,才发现那仍然只是一件带着她气味的衣服。
转眼间三天过去,她用这种把戏耍了他一次又一次。
每次都是只能嗅到她的气味,见不到她的踪影,更让他发狂的是,这三天里她身上多了不少陌生人的气味。
烦躁的情绪重重叠加,江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恐怖。 有小混混见他攥着一件衣服,一直站在巷子里,动了坏心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站着干嘛呢,要不要哥们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然后,小混混看到了此生最为惊悚的一幕—— 江涟身体不动,头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以一种超出人类生理极限的姿势,转头望向他。
只见他一半面孔冷峻美丽,轮廓锋利凌厉;另一半面孔却像面部肌肉痉挛般,有什么在皮肤下激烈蠕动,似乎随时都会破皮而出。
“……我操,什么鬼东西……”小混混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手-枪。
察觉到攻击意图,江涟另一半面孔倏然开裂,钻出怪异的触足,带着阴冷的恶意猛地绞断了小混混的喉骨。
小混混浑身一软,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触足却没有就此收回去。
江涟已经没有心思维持人类的形态。
他静立于原地,任由大量触足从体内钻出,仿佛污秽的霉菌一般向外蔓延,腐蚀着四围的墙壁与霓虹灯,发出令人头疼欲裂的低频嗡鸣声。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接受了她渺小又脆弱的事实。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接受了自己因一个人类而烦躁不堪的事实。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不想再让她逃下去。
三天过去,游戏结束。
回到他的身边。
他要立刻,看见她。

此时此刻, 周姣正在拉面馆唏哩呼噜地嗦面。
她手上缠着一条绷带,动作间隐隐有鲜血渗出来,但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嗦到一半, 嫌面条不够辣, 还往里面加了两大勺辣酱。
这三天,她一边满世界丢带血的衣服, 一边调查“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身份。
还真让她查出了点东西。
一个小摊贩告诉她, 有个上班族隔三差五就会到这儿来, 给附近的流浪汉送温暖。
因为这样的大善人百年难得一见,周围人对他印象极深, 半年过去仍记得他的相貌特征。
“……他长得就像个好人, 不仅给那些流浪汉送吃的,还帮他们介绍工作, ”小摊贩说道,“但流浪汉就是流浪汉,他们只想吃白食, 就算送他们去工作,也很快会被老板辞退。”
周姣嗦完面条, 喝了一大口辣汤, 觉得没吃饱,又点了一碗:
“然后呢?”
“然后?那个上班族发了很大的火,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再后来他就没来了,那群流浪汉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摊贩问道:“——你是他朋友吗?他在附近租了一个公寓,那边最近在闹鼠灾, 到处都是耗子。他大概半年没去那边了,你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重要文件寄放在那里,别被耗子啃了。”
周姣接过面碗,继续唏哩呼噜地嗦面:
“行,我等下过去看看。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小摊贩搓搓手,“你要是碰见他,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安保工作还缺人吗?我儿子刚毕业,正在找工作……”
周姣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我一定帮你问。”
吃完面条,周姣扯开绷带,伤口又有了愈合的迹象。
她神色不变,手握成拳,硬生生挤破了伤口,鲜血立即涌流出来,浸湿了绷带。
不知为什么,她这三天只睡了几个小时,除了吃饭,就是逃亡,精神反而越来越好,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联想到江涟之前说的,没有他给她输送能量,她马上就会饿死。应该是他给她输送了什么,她的精神才会变得这么好。
周姣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江涟到底在搞什么,一边追杀她,一边给她输送能量?
他们之间的代沟,究竟是物种差异造成的,还是精神状态造成的?她怎么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在怪物中也算不上正常呢?
周姣想了一会儿,就把江涟抛到了脑后。
她不能为了打败他,而把自己的精神状态拉低到他的水平线上。她年纪轻轻,还不想疯。
周姣按照小摊贩的指路,来到了那幢闹鼠灾的公寓。这种公寓的安保设施约等于没有,高中生拿根连接线都能黑进去。
她把个人连接线插进房门的接口,不到两秒钟,房门就开了。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布满灰尘,遍地都是老鼠的脚印。窗框上的黄色防水胶带被老鼠咬出一个大洞,雨丝飘进来,浸湿了半边墙壁。
塑胶地板上扔着一盒没吃完的蝗虫披萨,长满了令人作呕的白色霉菌。
周姣捂住口鼻,绕过那盒披萨,走了进去。
看得出来,公司的人已经来过这里了,随处可见搜查的痕迹,连沙发内部都没有放过,皮面和海绵被利器划开,弹簧都被扯了出来。
周姣有些失望,掐了掐眉心,正要离开,外面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这里我们已经搜了三遍了,为什么今天又让我们再搜一遍?”
半晌,另一个人才开口:“少说话,多干活儿。”
“大哥,不是我不想干活儿,是这附近太危险了啊……你没看新闻吗?好多人都在这里看到了怪物。”
“相信我,你不好好干活儿,公司会变得比怪物还可怕。”
周姣在他们进来之前,轻手轻脚地翻窗户离开了。
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她得到了两个关键信息:
一是,江涟已经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维持人形。
她之所以确定是江涟,而不是别的变异种,是因为只有江涟才会被称为“怪物”,别的变异种都会在一个小时内被特殊局收容或消灭。
二是,公司通过某种途径,知道她查到了这里,准备赶在她之前,把这里再搜查一遍。
相较于第二点,第一点更令她惊讶。
发生了什么?
江涟居然没有维持人形。
自从她发现他真实身份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江涟”的外形,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约束在了江涟的体内。
她还以为在找到他降临的原因之前,他会永远以江涟的面目示人呢。
原本三天过去,周姣不想再逃下去,毕竟逃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消耗,这两人的对话,又让她打消了去找江涟的想法。
江涟发疯的时候,她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免得她回去不到两天,又被他掐着脖子,被迫玩大逃杀的游戏。
反正他喜欢追猎的感觉,就让他一次性追个爽吧。
周姣扔掉手上的旧绷带,勒紧新绷带,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酒吧。
这些天,她已经试出来了,职业女郎的衣服最能掩盖气味。
可能因为接待的客人够多,当她穿上她们的衣服时,即使是江涟也很难分辨出她的气味。
又是一条带血的绷带。
江涟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那条绷带。
蓝色的霓虹灯明灭闪烁,他的神色则比霓虹灯更加晦暗不明,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绷带。
半晌,就像有根弦倏地绷断了一般,他冷不丁低下头,呼吸粗重,犯了某种瘾一般,对着那条绷带深深嗅闻了起来。
起初,他找到带有她气味的东西,只想撕碎、销毁,不愿除自己以外的人触碰带有她气味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不想销毁她的衣物,到最后连她随手丢掉的绷带,都会让他感到难以自控的痴迷。
他几乎是如获至宝地捡了起来,喉结剧烈滚动,疯魔一般嗅闻上面的气味,甚至用口唇去吮-吃残留的鲜血。
他不想跟触足分享她的气味,嗅闻的时候,脸孔冷峻而平静,既没有开裂也没有痉挛,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但任何人看到他那神经质的痴迷举动,都不会将他误认为正常人。
对周姣气味的渴望,使他的眼睛充血、滚烫,充满了黏稠的迷恋,像极了变态、疯子和精神病。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涟的头才从绷带上缓缓抬起,露出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想要更多。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你在哪里?
——出来见我。
酒吧内。
灯红酒绿,音乐震耳欲聋。
气氛昏暗而浑浊,空气中充满了汗淋淋的体臭。
周姣刚从一个舞女那里买了件外套,正在吧台喝酒,打算喝完就走,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有谁在叫她的名字。
“周姣……”
她敏锐地一回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
不知是否她的心理作用,空气忽然变得潮湿了起来,耳畔传来潮汐的声响,舞池中人们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变得像底栖动物一般迟缓,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海腥味儿。
诡异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下一刻,舞池中人们突然一卡一卡地扭过头,露出一双双贪婪发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狂热而痴迷地紧盯着她。
“……!”
周姣被盯得背脊一冷。
这什么玩意儿?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像被干扰的电子屏幕一般癫狂而混乱。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看着我们。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
他在找你。
回到他的身边。
回去,回去,回去。
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
周姣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掐了一把掌心。疼的,有血渗出来,不是做梦。
她还以为自己逃亡三天逃出幻觉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涟输了游戏,恼羞成怒?
还是三天没有近距离闻她,他对她渴望到发狂了?
周姣头脑飞速运转,不知是该相信前者还是后者,如果是前者,她现在肯定不能出现在江涟的面前,出现就是死。
如果是后者……
有可能是后者吗?
她对江涟的影响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仅仅是三天没见,他就对她渴望到了这种程度,寄生了整个酒吧的人?
——不对。
她眯起眼睫毛,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发现并不是寄生,更像是被某种强大而怪异的磁场影响了神志。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了。
酒保的眼珠狂乱地跳动着,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对着她掌心的伤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回到他的身边,他在找你。游戏结束了,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他在找你。”
周姣眉心一跳,反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泼到酒保的脸上,趁他条件反射缩回手,倒退三大步。
但很快,更多的人手伸了过来。
他们的眼珠全部像酒保一样狂乱地跳动着,脸上带着恐怖的痴迷神情,伸手想要抓住她。
然而,这些手还未碰到她,又因为某种无形的力量而硬生生缩了回去。
一种古怪而低缓的嗡鸣声在他们周围回荡:
“——不许碰她。”
这么一来一去,周姣已经转身逃出了酒吧。
街上的情况似乎好一些。
但她还没有走两步,就感到了一道道滚烫而黏稠的窥视目光。
回头一看,她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直窜脑门。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戴着耳机的少年,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穿着红色渔网袜的女人,正在打电话的公司职员,他们的眼珠像苍蝇黏湿的脚掌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眼神全部是无意识的。
既像是磁铁吸附,又像是青蛙只捕猎飞虫一般,他们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眼神只会因她的步伐而移动。
……江涟到底在发什么疯?
自从他要跟她玩大逃杀游戏以来,她脑中就不停闪过这个问句。
三天下来,她作为被追杀的一方没疯,他反倒开始发疯了?
她想不通。
算了,既然他这么想要见到她,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周姣呼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对那些直勾勾的眼珠说道:
“我不逃了,你们让他来见我吧。”
她想了想,警惕地补充道:
“如果他找我是想杀了我,你们还是别让他来了。因为我还会逃跑的,这一回,我会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要知道气味作为化学信息,是可以改变的,我不过是换了几件衣服,他就闻不出来了,给我一个实验室,我能更加彻底地瞒过他的感官。”
话音落下,空气几近凝固。
周围人的表情逐渐扭曲,眼底爬满狰狞的血丝,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活吃了她:
“你……在威胁他。”
这场面实在古怪,换作任何承受能力稍差的人,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周姣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怪物对她如此着迷。
他离不开她。
不管他对她是否还抱着杀意、恶意或不正常的渴欲,他离不开她这件事,已经足以令她感到亢奋。
这是他自己把绳子交到她手上的。
她攥紧以后,就不会松开了。
周姣浅浅一笑:“是啊,我在威胁他。”
说着,她解开手上的绷带,露出鲜红濡湿的伤口。
“要么答应我的要求,要么继续这个游戏。说实话,我对这游戏已经有点上瘾了。”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以一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力道。
这个场景其实是非常恐怖的——街上每一个人都盯着你,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你,鼻子还在无意识耸动,疯狂地嗅闻你的气味。
与此同时,气温直线下降,空气中像有海水流动一般,令人感到微妙的阻力与寒意。
周姣从未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江涟的力量。
他强大,恐怖,近乎无所不能。
只要他想找到她,就能找到她。
他像鬼魂一样无处不在。
即使他本人无法抵达她的身边,诡谲的磁场和怪异的音波也会包围她,如同无法消杀的病菌一般,一旦感染,便会终身患病。
但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怪物,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类的威胁,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们盯着她的手掌,眼珠疯狂跳动、闪烁。
他们渴望她的气味,渴望她的鲜血,渴望她说话时口中若隐若现的唾液,但同时又害怕她继续逃跑,继续流血,继续受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发出了同一频率的古怪音波:
“我答应你。”
怪物妥协了。
他向渺小的人类低头了。

这场景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她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站在原地,等江涟来找她, 怪物的妥协来之不易, 假如她转身去别的地方, 很有可能节外生枝,继续被江涟追杀。
但她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 江涟能对她妥协到什么地步。
这一念头是如此强烈, 几乎令她大脑嗡嗡作响, 那是兴奋的情绪猛然冲上头顶的声响。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转身走进旁边大楼的电梯。
说是电梯, 其实更像一个铁笼子, 周姣按下顶楼键,铁栅栏唰唰合拢。
她在铁笼子摇摇晃晃的上升中, 对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垂涎目光,灿然一笑。
“让他去顶楼天台找我。”她说。
电梯慢得要死,足足过去一分钟, 才慢悠悠地升到顶楼。
天台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了,走两步就会踢到牛奶瓶、披萨盒和塑料袋, 远处的高楼大厦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广告。
其中一个广告, 是一位肥胖男性在大口吃肉,汁水四溢的煎肉堵满了他的血盆大口,一行加粗的黑体字缓缓浮现:
谁告诉你,这座城市已经没有真正的禽肉?
千叶肉制品,不卖合成肉, 也不卖蝗虫肉,我们只卖最真实的禽肉!
一看就是虚假广告, 家禽已经灭绝得差不多了,即使还有货真价实的禽肉,也不会供应给平民百姓。
周姣走到天台的边沿,一屁股坐了下来。
从这个高度往下望去,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坐得太高,贫民区直接从她的眼里消失了,放眼望去,除了广告还是广告,鲜艳、扭曲、夸张的广告。
广告塞满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对面是一家廉价旅馆,房客打开窗户,迎面就是一个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广告牌,哪怕关上窗户,广告牌时红时蓝的光芒仍然会在窗户上流转。
可能因为人在高处就会胡思乱想,周姣坐在天台,自上而下地望去,脑中闪过了不少零碎的画面:呼啸的地铁,扭曲的火光,崩溃的男人……以及一张张被盖上白布的面孔。
他们都是巨头公司的员工,这座城市的牺牲品。
周姣知道,她不是那个可以改变时代的人——别看她敢跟江涟叫板,正常工作时,老板让她留下来加班,她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而且,过去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在反抗公司,但最终结局都像“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主人一样下落不明。
她想,可能真的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将希望寄托于江涟吧。
江涟能改变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怪物,不通人情世故,不会信守承诺,也许上一秒钟还答应不会杀你,下一秒钟就将手扣在了你的颈骨上。
——你能指望他改变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江涟来了。
周姣回头一看,江涟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三天过去,他挺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翼而飞,幽邃细长的眼睛完全暴露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他没戴眼镜,还是他眼中的侵略性从未如此露-骨,周姣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滚烫的麻意从脊背一路蹿到后脑勺。
周姣不由有些迷惑,这麻意究竟是恐惧,还是刺激,抑或只是单纯的……心跳?
如果是心跳,她为什么会心跳?
就因为他向她示弱吗?
周姣咽了一口唾液,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抬头一看,却见江涟正紧紧盯着她的喉咙,随着她咽喉的上下起伏,他也做了几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周姣的心漏跳了一拍,因为自己对江涟的强大影响力。
必须承认,她很喜欢这种影响力。
让她有一种驾驭、操纵怪物的感觉。
这时,江涟再度开口: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他眼神冷得骇人,声音也冷得骇人:“我已经答应你,不杀你了。我只答应你这一件事。就算你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不可能再答应你什么。”
周姣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继续威胁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而她还没有把威胁的话语说出口。
江涟看着她的笑容,眼神更冷了,每一个字都裹着恐怖的寒意:“你笑什么?”
周姣想了想,稍微往前挪了一下——这是四十五楼,层高为2.5米,货真价实的百米高楼,即使她的身体被改造过,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她看到江涟的脸孔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冰冷、恐怖、诡异的低频嗡鸣声在周围震荡开来:
“周姣,下来!”
周姣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还好她有心理准备,这古怪的低频嗡鸣声对她影响不大,换作其他人可能已经受惊过度摔下去了。
江涟到底是想让她活着,还是想让她去死啊?
但也说明,他是真的慌了。
周姣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内心涌起的愉悦感。
这些天,她担惊受怕,四处逃窜,不敢睡觉,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呆,割伤自己的掌心,穿陌生人的衣服。
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在江涟慌乱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就这样愉悦微笑着,对江涟说道:
“别过来。你往这边走一步,我就往前挪一厘米。”
江涟冷冷盯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森寒气压,使天台硬生生结了一层薄冰。
他开口,声音伴随着极为混乱、极为狂躁、极为冷漠的嗡鸣声:
“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死活?”
话是这么说,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我对你的气味欲罢不能?对你气味着迷的,是另一个人类,原本的江涟。”
他视线冰冷,像是要顺着她的视网膜将她扒皮抽筋:“我对你的气味,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威胁不到我。”
周姣笑了:“真的吗?”
她举起那只受伤的手,几乎是立刻,江涟的视线就钉在了那只手上,目光又冷又热,直直地刺进她的掌心,像是要从她的伤口里掏出血肉来一般。
她扯下手上的绷带,当着江涟的面,丢在了地上。
江涟的视线立刻随着绷带而上下移动,仿佛上面有可怕的磁力一般,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珠不去看它。
好半晌,他的视线才从那条绷带上撕下来,由于动作过于缓慢,周姣甚至觉得,他的眼珠和绷带之间还黏着一缕缕半透明的细丝。
周姣饶有兴味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感兴趣吗?”
她好像把他逼急了。
他迫视着她,双眼急剧充血,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红血丝,每一根血丝都是暴怒蠕动的腕足。
有那么几秒钟,他看上去像要因不可名状的癫狂而无法维持人形一般。
江涟一字一顿:“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姣微笑道:“我要你后退。”
江涟眼神森冷,似乎下一秒钟就会裂开钻出恐怖的触足,直接把她从天台上推下去。
然而,他却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周姣的心跳快极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爽感从她的神经末梢炸开。
——太爽了!
怪不得有人喜欢饲养野兽,给不驯的野兽套上绳子的过程,真的爽得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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