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一直紧紧盯着周姣的表情,见她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立刻上前一步。
周姣顿时敛起笑意,呵斥道:“后退!”
空气凝固,气氛像被冻住,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江涟的声音冰冷到极点,已经不太像出自人类的发声器官:“你不会跳下去。”他顿了半天,才缓缓说出后半句话,“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蔑视人类,对人类毫无兴趣,认为这是一种渺小、肮脏、腐臭的生物。
即使对周姣的气味着迷,也认为她不过是鲸吞时的一条小鱼,不值得他分心关注。
但现在,他却开始分析她的性格,说出“你不是这样的人”这种富有人性的话语。
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等生命,他开始尝试用人类的思维,去探索和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周姣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她眼中闪烁着甜美却恶劣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你出现之前,我有工作,有住处,有存款,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你出现之后,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不仅丢掉了工作,失去了住处,所有存款被冻结,还被你到处追杀,你不知道我压力多大……我做梦都想从这里跳下去。”
全是谎言。
——她甚至懒得掩饰这是谎言,声音里愉悦的笑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她是如此恶劣,用自己的性命愚弄他,用他发狂的反应取悦自己。
任何一个有尊严的生物,都不会听她的话,站在原地。
毕竟,她不会跳下去。
他能嗅到她对活下去的渴望。
她求生的欲望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不然也不会摆脱他触足的控制。
而且,相较于求生本能,她的灵魂更加坚强不屈。
当他扣住她的颈骨,看着她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发红发青,随时有可能死去,她却没有示弱求饶,也没有痛哭流涕,而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他其实并不在意她当时说的话,真正令他松开手的,是她濒死却仍然游刃有余的神情。
那一刻,她散发出来的香气,令他头晕目眩恨不得贴着她狂嗅,直到胸口塌陷下去。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选择跳楼这种死法?
他有一千个她不会往下跳的理由,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江涟才回答说道:“……我不会再追杀你,你想要怎样的生活都随你。”
周姣却摇摇头:“你不是人类,不会信守承诺。我不相信你。”
江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扭曲可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吧,”像是见好就收,周姣轻声说,“你别杀我,我不玩啦……你过来扶我下去吧,我坐久了有点腿麻。”
可能因为往前的命令比后退更让人接受,江涟没有丝毫停顿,就朝她走去。
经过她扔下的绷带时,他的喉结十分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居然弯下腰,捡了起来。
周姣歪着脑袋,微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
江涟一手攥着绷带,另一手重重地扣住了她的手。
太久没有触碰她的皮肤,感到她掌心的触感一刹那,他马上感到一股微妙的电流,从她的掌心流窜到他的身上,化为炭火般滚热的酸麻感直冲头顶。
他手上立刻裂开一条条裂隙,钻出湿冷的齿舌,细细密密地舔-舐着她的手指。
仅仅是尝到她手指的味道,他就餍足得胸腔发涨,酸酸麻麻的热流涨满了身上每一个毛孔。
困扰他许久的烦躁感,瞬间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姣,粗暴地抓着她的手,呼吸紊乱,喉咙发干。
他想要……将唇贴在她的唇上。
奇怪的是,他想要贴着她嘴唇的冲动,居然大过了吮-吃她唾液的冲动。
为什么?
江涟盯着周姣,慢慢接近她的双唇。
越是靠近她的嘴唇,他的胸腔越是发涨,数不清的触足疯狂蠕动。
他眼神变得如火般滚烫,实质一般的目光在她的唇上燃烧着,几乎将她烧出两个窟窿。
就在这时,周姣搂住他的脖颈,结结实实搂住了他。
江涟一僵,面上有狂喜的痉挛一闪而过。
周姣却在他的耳边微笑道:“怎么办?我可能疯了。”
江涟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心中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一个容易轻生的人,我做梦都想活下去。”她含笑说,“但我太想验证一件事了,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我就算活着,也会吃不好睡不好,所以……”
她喃喃道:“我可能真的疯了吧。”
江涟的瞳孔一张一缩,声音又带上了那种极为混乱、极为狂躁、极为癫狂的嗡鸣声:
“你想干什么?”
“验证一件事。”她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牙齿咬掉刀鞘。
江涟以为她要一刀捅过来,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毕竟以他对她的了解,捅过来才算正常的发展。
然而,她却对他浅浅一笑。
她笑起来相当动人,有一种难以形容、光彩照人的娇媚。
当女性的媚态仅为取悦自己时,便会焕发出一种不逊色于烈日的光芒,令人感到刺目、灼烫。
她笑得这么热烈明媚,他却感到了一股冰窟般的寒意。
——下一秒钟,她展开双臂,往后一倒,直接从百米高楼上摔了下去。
同一时刻,江涟的心口倏然裂开一条裂隙,一条肉质触足猛然钻出,朝她飞驰而去。
但是,追不上。
她下坠的速度太快了。
再过两秒钟,他或许可以追上她。
可他不敢赌。
江涟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霓虹灯明灭闪烁,全息广告的闪光从她脸上接连闪过。
不远处轻轨穿过高楼大厦,发出尖利的啸声,她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伊卡洛斯,在钢铁霓虹森林中融化、下坠。
江涟的视线紧紧地追着她,眼中的怒意比任何一刻都要疯狂可怖。
但他追上了她下坠的身形,死死搂住她,恨不得将她按进自己的骨髓里——是真的恨不得将她按进去,他上半身已经裂开,将她牢牢包裹在里面。
然而,不够。
他仍然担心她会在下坠中受伤。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心口一痛。
——周姣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里。
如果他没有裂开身体保护她的话,这种粗制滥造的刀刃根本不会伤害到他,甚至无法穿过表面那层肉质薄膜。
是他自己主动裂开身体,把她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转瞬间,他们便已落地。
江涟一把扯出周姣,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颌,粗暴地往上抬,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同时,他的胸腔蠕动,裂隙张开,吐出一把被腐蚀成黏物质的匕首。
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压,令马路对面的行人都打了个冷战,周姣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她握住他的手,丢到一边,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地说:
“江涟,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冬季昼短夜长, 不到七点钟,天色便黑了下去。
一盏盏霓虹灯闪现在夜空中,如同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群。
周姣在忽明忽灭的彩灯中抬起手, 搂住江涟的脖颈, 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睫毛。
江涟神情僵冷, 像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姣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 眼中不乏遗憾。
她知道, 匕首并不能伤害到他。
哪怕他主动打开身体, 将心脏送到她的刀刃上,最终结果也是刀刃被腐蚀成一滩黏物质。
他就是这么强大。
高等生命, 绝不仅是寿命长、力量大, 他身上许多部位都超出了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知。
所谓“神”,有时候可能只是另一个维度的生命。
在这之前, 她就明白,他对人类的蔑视,并非来自情感层面, 而是基于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换句话说,就像人类和蚂蚁的关系。
你可以对别人说, 你并不轻视蚂蚁, 但你真的会在意一只蚂蚁的一生吗?
你真的会用蚂蚁的思维模式,去思考和揣测一只蚂蚁的行为吗?
除了研究蚂蚁的昆虫学家,真的会有普通人做到这一步吗?
更何况,即便是昆虫学家,也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相较于个体, 昆虫学家们更关心某一物种或族群的存亡,个体的生死他们反倒不会加以干涉。
江涟对她的关注, 却逐渐突破了自然法则的限制。
周姣记得非常清楚,哪怕一开始,他对她抱有不正常的渴欲,他的眼中也没有她。
——他会带着魔怔一般的贪婪和痴迷,嗅闻她的气味,嘬-吮她的唾液,却看不到她。
这很正常,你吃饭的时候,也不会去观察每一粒米是否饱满,是否圆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撕不下来。
也许是她从他的寄生下死里逃生。
也许是好几次她都摆脱了他突如其来的杀意。
又也许是她离开了他三天,他出现了某种难以自控的戒断反应。
有时候,产生戒断反应,不一定需要成瘾性质的药物,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再失去那个人,同样会产生类似戒断的反应。
周姣不确定这种戒断反应能在江涟的身上持续多久,也不确定他是否有喜欢的情感,但她可以混淆两者的概念。
夜晚的屿城比白天任何一刻都要明亮,如同一个被彩灯照彻的玻璃工艺品。
霓虹灯在街上的水洼里闪烁不定。
周姣仰头望着江涟,脸上的笑意从未如此甜美而娇媚。
她仿佛看到绳子正在野兽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地收紧。
像是意识到危机,野兽用冷血可怖的眼光逼视着她,剧烈挣扎起来,似乎下一秒钟就会猛扑向她。
可最终,野兽还是停止挣扎,任由绳子紧缚在喉咙上。
其实到这一步,她就该停下了。
她应该牢记,江涟是危险、未知、不可控的。
明明之前她一直记得这点,也不想跟他发展出多余的、古怪的关系。
可她一想到,可以进一步勒紧他脖颈上的绳子,心绪就躁动起来,所有顾虑都抛至脑后。
她微笑着,定定地望着江涟,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渺小的蝼蚁吗?
为什么要迫切地保护一只蝼蚁呢?
见江涟始终不答话,她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涟,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江涟的神色更加僵冷。
他原本第一反应是,“喜欢”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但很快,“江涟”的常识系统就做出了回答:喜欢是爱情的一种,爱情则是受社会因素影响的生理、心理和主观情感结合的复杂现象⑴。
在生物学上,喜欢这类情感更像是一种化学反应,由不同的激素和神经递质所驱动,主要是肾上腺素、多巴胺和五羟色胺⑵。
近些年,不少研究都表明,芯片可以通过调节神经元电活动,使人脑模拟出类似爱情的情感。
不过,除了激素和神经递质,人与人之间是否能产生爱情,还得看具体的社会语境,故而这一理论一直存在争议。
江涟看着周姣,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
他自诞生起,就没有见过同类。
人类建立的社会学理论和进化论学说,在他的身上全不适用。
若不是他被迫降临到了人类的维度,人类甚至无法观测到他的存在。
因为不死不灭,他曾被当作神明供奉起来,不少教派应运而生,但只要有人试图理解他的存在,就会陷入异乎寻常的恐慌、谵妄和癫狂之中。 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存在一般。
一列蚂蚁才能搬动一枚小小的糖块,人类却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其碾碎。
假如蚂蚁知道人类的存在的话,是否会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他于人类,正如人类于蚂蚁。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认为他会喜欢上她?
江涟冷漠地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事物。”
他不会有“喜欢”这种情感。
等他从“江涟”的身体离开,甚至不会再对她的气味有特殊反应。
“你在异想天开,”他居高临下,声如寒冰,“我不会喜欢你。”
假如他说这句话时,眼睛没有像湿冷的黏液一样粘在她身上的话,也许更有说服力一些。
周姣原本只是想逗他一下,要是能让他感到不适就更棒了,江涟的反应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怪物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刹那间,周姣脑中响起尖锐的警铃——怪物的喜欢,肯定不会像人类一样充斥着保护与奉献。
他喜欢上她以后,对她的渴欲可能会变得更加恐怖,更加病态,更加癫狂,甚至可能会把她当成食物。
她大脑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让她放弃欺骗江涟。
她承受不起江涟的喜欢。
她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不该让自己处于更加糟糕的处境。
她却在本能的警告中,抬起受伤的那只手,轻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江涟的视线移到她的手上,半晌,才冰冷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周姣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停下,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冲动却让她用力压破了掌心的伤口,任由黏稠的鲜血滴滴流下。
她问:“真的不喜欢吗?”
那一刻,江涟眼中流露出来的狂热贪欲,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觉得他的眼眶里会钻出触足来,疯狂而饥-渴地吮-吃她的血肉。
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周姣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把那只手放在唇边,当着他的面,吮了一下伤口。
她的口腔立刻被鲜血濡湿了,飘出一缕白雾,那是灼烫的血气遇冷形成的雾气。
江涟冷冷地看着她,鼻子却抽动起来,开始剧烈地吸入她呼出的气息。
随着他吸入的气息越来越多,无数充血的腕足从他的眼底升起,眼神逐渐被恐怖的贪婪占据。
他的眼珠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像是要用视线将她暴力嚼吞,语气却非常平静,似乎毫无波动:
“不喜欢,我不会喜欢你。”
周姣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腥腻的血气在她的唇齿间流转。
即使他不停地重复不会喜欢她,贴上她双唇的一刹那,还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
可能因为过于强大,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本能与欲求。
渴求她的气味,那就拼命嗅闻。
渴求她的唾液,那就大口吞吃。
想要看着她,他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视线。
想要她活下去,他就毫不犹豫地跟她跳下高楼,即使暴露弱点,也要将她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对她的痴迷是如此露-骨。
然而基于自然法则,他却坚持自己不会喜欢上她。
他这模样,让周姣非常想要……逗弄他。
哪怕这种逗弄,会让自己失去性命。
曾经消失的冲动,又在她的五脏六腑间鼓噪了起来。
想看无所不能的“神”,失去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看他漠视一切的眼神,变得重欲、卑微、躁动不安。
周姣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吻得更深入了一些。
她几乎是游刃有余地吻着他——每当他循着她的气味,重重地压着她的唇,想要疯狂地吞吃她的唾液时,她就会抓着他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唇上扯开。
然而,等他的眼神逐渐从狂热的痴迷中恢复清醒时,她又会仰头吻上去,含住他的舌尖,将自己的唾液喂过去。
这是一个黏稠到极点的吻。
唇与唇之间,像是能拉出湿润的细丝。
时间像是变慢了。
江涟感到了强烈的折磨。
不知不觉间,天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她的唇舌浸润了寒冷的雨滴,却烫得惊人。
江涟不会溺水,却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溺水者的痛苦——每当他沉溺在她的深吻时,她就会抓着他的头发,强行把他扯开,等他的理智归位以后,又会迅速吻上来,再度将他拽入深海。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几乎把他逼疯。
好几次,他都想用触足粗暴地缚住她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回吻上去,看到她挑衅的眼神后,又强行抑住了这种冲动。
她的眼神在说:你真的要吻上来吗?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就隐藏不住了?
江涟冰冷地注视着她,双眼带上了深不见底的杀意,幽冷而狠毒,似乎想把她那双挑衅的眼珠挖出来,再不管不顾地深吻上去。
他完全可以这样做。
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任由她一次次吻上来,又一次次离他而去。
最后一次,她没有吻上来,而是与他目光相触,鼻尖相抵,对着他的口唇轻吹了一口气。
雨雾朦胧,她的眼睛似乎也渗出了几分潮热而甜腻的雾气。
他喉结滚动,控制不住地把这口气吸了进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即使他说一万句不喜欢,只要她呼出一口气,他就会马上吞咽下去。
周姣一只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喉结,感受着他喉结的上下起伏。
她的眼睛和动作都在说,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可她嘴上却说:“好吧,你不喜欢我。那我和别人接吻,你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江涟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因为她话音刚落,就又吻上了他的唇,一触即离。
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他的理智已经被她磨得所剩无几,对她的渴欲达到了一个可怖的峰值。
假如用专业的医学仪器检测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的心率、体温和神经元电活动已完全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要她再吻他一次,他就会彻底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周姣却没有那么做。
她向四周一瞥,发现不远处有个酒馆,后门堆满了啤酒瓶和塑料垃圾袋,不少男人都在那里“捡尸”,把醉得神志不清的女孩带回旅馆。
天刚刚黑下去,就有男人蹲在那里“守尸”了。
与此同时,一个女孩摇摇晃晃地从酒馆后门走了出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男人立马迎了上去,半强制地扶起她,刚要往旅馆里走,就被周姣拦了下来。
男人以为她要多管闲事,冷笑一声,一个“滚”字还未脱口,就见她甜美妩媚一笑:“请问我可以跟你接吻吗?”
巨大的霓虹灯广告塔下,她冷峭的眉眼就像纯美却艳丽的白茶花,男人瞬间被迷住心神,下意识松开怀中的醉酒女孩,点了点头。
周姣歪着脑袋,对他勾勾手指。
男人正要上前一步,下一秒钟突然感到一股恐怖的巨力,就像被几吨重的卡车撞了一般,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轰一声巨响中撞倒了小巷尽头的砖墙。
寒意弥漫,空气温度骤然下降。
醉酒女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马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们都被这一幕吓到了。警用无人机迅速飞过来,扫描事故现场。
周姣回过头,故作惊讶地望向江涟:“怎么,您不是不喜欢我吗?”
必须承认,她对上江涟的视线的那一刻,心底爬上了一丝无法形容的寒意。
他神情沉戾,眼底血丝狂暴蠕动,似乎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体内激烈相撞,以至于他面部扭曲到骇人的程度。
在她有技巧的引-诱之下,他的情绪重重堆叠到一定程度,终于如山洪般倾泻爆发了。
这一刻,周姣终于无法忽视本能的警示,打了个冷战,往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如同电影被放慢的镜头,周姣后退的同时,江涟身上猛地裂开一条裂隙,触足穿过淋漓的雨雾,朝她迅疾而去——
他仍然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她。
但他知道,掠夺与占有。
眼前这个生物,必须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
但必须拥有她。
江涟的触足如同钢铁一般箍在她的腰上,用力将她拽了过去。
被拽过去的一瞬间,她就像坠入一个黑洞洞的巨口般, 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怎么了?
江涟又用身体把她包裹起来了?
周姣强压下慌乱的情绪, 试图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可能?
芯片是纳米级的, 直接植入她的大脑皮层, 除非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 否则不可能无法唤醒芯片。
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意味着她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成为了植物人。
所以, 她是玩得太过火,把自己……玩死了吗?
就算没死, 人体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跟死也差不多了。
周姣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出这个动作,但意识告诉她这个动作执行成功了, 也有可能是残存的大脑功能在欺骗她。
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了,周姣慌乱了一瞬, 就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当过植物人, 但应该不是现在这个状态……她的大脑功能应该还健在,至于为什么无法唤醒芯片,很可能跟江涟有关。
江涟到底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假如她被他关在身体里的话,她不会一辈子都待在他的身体里吧?
那她会被他消化吗?
还是说,会被他同化成另一个怪物?
数不清的疑问、猜测、震惊、恐惧如同一根根细弦在她的脑中穿梭绷紧, 令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过,疼痛反而给她带去了一丝安全感。
至少她还能思考, 还能感知疼痛。
……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
黑暗的环境,使时间、空间的概念消失。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因为失去进食、睡眠和排泄的需求,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周姣苦中作乐,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相当坚强——普通人处于这种绝对黑暗的环境,可能早就疯了,她却还能保持清醒的神智,简直是天赋异禀。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涟不想让她发疯。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不喜欢她。
但要占有她。
怪物怎么占有一个人类呢?
把她圈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从此以后,只有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只有自己能让她活下去。
这就是江涟的独占欲。
冷血、畸形、恐怖。
人类的爱,是欣赏、保护和奉献。
最疯狂的爱,也不过是具有强烈排他性的爱,不允许伴侣注意除自己以外的人。
江涟则将这种排他性放大到了极致。
想要占有她,就将她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仿佛把她关在了一个狭窄、密闭、非自然的巢穴里。
等等,巢穴?
周姣想起江涟说过,他可以筑巢。
她立刻“坐”了起来,向前“伸”出一只手——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出了这些动作,但意识告诉她,她的确把手伸了出去。
她努力去感知面前的东西,认知与现实之间似乎隔了一层黏重的薄膜,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她才意识到面前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触足,又过了两三分钟,她感到那条触足缠了上来,贪婪而狂喜地磨蹭着她的指尖。
她还是一个大脑功能正常的人类。
周姣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和镇定了下来,大脑再度高速运转起来。
她应该是被江涟圈养在了巢穴里,因为感知不到时间和空间,她的感官出现了一些延迟——很可能没有延迟,只是她大脑产生的错觉。
她再度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这一次耐心地等了很久。
果然,半晌过去,她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但她更希望自己没有看清。
跟她之前在廉价旅馆看到的画面不同,这一次,触足更加粗壮,更加密集,也更加恐怖和狰狞。
它们如同某种幽黑滑腻的蛇类,带着阴森诡异的恶意,侵占了她视野所及的每一寸。
像是察觉到她能“看见”了,那一刹那,她感到所有触足都朝她“望”了过来,蛇信一样湿冷黏腻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缓慢滑过,似乎在检查她的生理机能是否正常。
——大脑功能正常。
——体温、心跳、呼吸、血压正常。
——无进食需求。
被圈养的人类,非常健康。
暂时不需要它们输送能量。
检查完毕,密密麻麻的触足却没有移开视线。
它们继承了主体恐怖的占有欲,必须时时刻刻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她太香了。
对它们有着可怕的吸引力。
最关键的是,她非常清楚怎么利用这种吸引力,令它们陷入难以遏制的癫狂之中。
她相当诱人,相当脆弱,也相当危险。
必须监控和保护起来。
期限是多久?
没有期限。
她必须时刻处于它们的监控和保护之下。
直到它们不再被那种恐怖的吸引力所挟制为止。
周姣就像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猎物,感到森寒而凶猛的压迫感浇头而下,许久才一点一点地找回知觉。
她想到了一个词——“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