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对上十五阿哥那暗示意味极浓的眼神,不由摸了摸脸,又打了一个寒颤。
十五这是读书读傻了,伤了脑子?
却见康熙脸上喜怒莫辨的盯着他:
“哦?你不过十岁之龄,如何能明白这些?”
十五阿哥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笑: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有些子天赋,可过目不忘。”
“是吗?朕往日倒是不知你有这般大才,十四过耳不忘,你过目不忘,由此可见,你二人都是有福气之辈啊。”
康熙意味深长的说着,十五阿哥却没有听出来其中深意,呼吸急促了一下,这才大声道:
“儿子不敢,儿子不如十四哥可一言成真,只能从些微末小节着手,是在当不起福星二字。”
“朕何时说你是福星了?”
康熙淡淡说着,十五阿哥茫然的抬起头,对上康熙那冷漠的眼神,他咽了咽口水。
“儿子,儿子……”
胤祯发出一声嗤笑,杏目淡淡的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这才漫不经心的落在十五阿哥身上:
“十五弟今日出宫是把脑子忘在阿哥所了?怎得说多少错多少,不过嘛,也是有一句说对了。这次之事,确实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十五阿哥懵懵的看向胤祯,明净如水的天空映着那抹热烈如火的绯色,在那一瞬间,十五阿哥觉得天仿佛烧了起来。
他是知道十四哥好看的,这阖宫上下的哥哥弟弟都没有丑的,可是十四哥仍能在里面拔得头筹。
十五阿哥因此羡慕且妒忌着,哪怕是此刻,看着他站在那里,便如同自然放光一样,十五阿哥更是咬紧了嘴唇。
“既然十四哥知道就好,弟弟驽钝,现在才想明白,可是十四哥你为何一开始未能察觉?你可是大清的福星啊,你这般岂不是辜负了皇阿玛,天下百姓对你的信任?”
“是吗?”
胤祯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随后那双澄如静水的杏眼在十五阿哥身上略过,令其浑身颤栗。
胤祯似乎察觉到了十五阿哥内心的惶恐,勾了勾唇,遂转身看向不断倾斜的东岳庙。
夏风微燥,蝉鸣阵阵,便是庙宇这般安宁的地方也幸免不了。
古梨树下,弯曲的枝头坠着沉甸甸的果子,看上去颇为喜人。
安静的,吵杂的,热闹的,一切的一切,随着那绯衣少年一笑,如万籁俱静。
“叮当——”
是少年行步间玉佩琼琚碰撞的清越之音,其音颇清,令人恍若吸入了一口冬日的初雪,在一瞬之间,心神清明。
他背对着众人,玄色腰封勾勒出劲瘦腰线,绯色的衣角飘逸飞扬,他抬起手,举重若轻的点了点虚空:
“定。”
不断裂开的缝隙在一瞬间停止,那如同深渊巨口一般的黑色缝隙在少年的语言下险险扼住。
此刻的东岳庙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端方威仪,惨兮兮的四面墙壁满是裂缝,自东侧的一角向外蔓延。
胤祯看着这个自己倾注了两月心血的建筑,眼中闪过了怜惜,他轻轻走过去,伸手放在一条裂缝上,轻叹一声:
“人之罪,物何辜?”
“复之如初吧。”
随着胤祯一声喟叹,原本已经半边倾倒的东岳庙,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扶起,抚平其身上的裂纹。
三息之后,东岳庙果真恢复如初。
胤祯这才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让诸位见笑了,是我这人心软,本欲请工匠将功折罪,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步。”
众人:“……”
“琛郡王仁心仁德,奴才岂敢言笑?”
“琛郡王乃天赐大清之福星,臣等有幸一睹风采,当真是神勇非凡,令人心折不已啊!”
“琛郡王少年英才……”
“琛郡王……”
方才还在犹疑中对胤祯隐隐指责的大臣们立刻变了脸色,像是要把世间所有溢美之词都加注在胤祯身上。
不过搞政治都是有两张面孔,这会儿一个个在胤祯面前,那叫一个亲切和蔼,和善有加,彩虹屁那叫一个不要钱的往出倒。
张廷玉更是尤甚,不过他才华横溢,直接做了一首长诗,先讽刺了众人对胤祯的不信任,又将胤祯识大体,全大局,天赋异禀等等从头夸到脚趾头,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也是这儿是胤祯这个脸皮厚的,若是旁人只怕都羞得抬不起头了。
不过,角落里还真有一个抬不起头的。
胤祯斜了十五阿哥一眼,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而是把那些好听话全都笑盈盈的受了,随后凑到康熙身边:
“阿玛,有儿子在,这东岳庙定然崩不了!就是崩了,儿子也能把它扶起来!”
“臭小子!”
康熙笑骂了一声,随后朗声大笑:
“干的不错!朕之十四,不愧为天赐之子,朕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康熙这话一出,那是所有儿子在胤祯面前都得靠边站了。
只是,胤褆一行就罢了,都是与胤祯有几分情谊且习惯了康熙的偏心的。
可是十五阿哥不啊,他这会儿除了羞耻,就是嫉妒,疯狂的嫉妒,妒忌如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燃烧,烧的他眼睛都红了。
“十五,跪下!”
康熙冷冷的说着,十五阿哥错愕的抬起头,对上康熙冰冷的视线,他不得不低下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膝盖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带来的痛楚不及十五阿哥此刻心里五内俱焚的痛苦。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罚跪,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像是一只蝼蚁一样五体投地,卑微的如同一粒尘,一块泥。
十五阿哥恨的眼睛红的滴血,但饶是如此,他还能分清那明黄色龙靴旁的黑色长靴的主人正是那个让自己厌恶非常的十四哥!
他和皇阿玛正言笑晏晏的说着话,皇阿玛待他更是不同寻常的亲厚。
唯有自己,唯有自己……匍匐在他们的脚边。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呢?
“十五,你可知罪?!”
康熙笑着和胤祯说了一会儿话后,这才看向十五,十五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儿子,不知?”
“不知?说,外面的流言可与你有关?!”
好端端的,百姓为何要说什么皇上不仁,为什么要让上天再降福星?
皇上不仁,是要自己退位让贤?
再降福星,是要承天之命,坐上皇位?
一桩一件,都踩在康熙敏感多疑的神经上,偏偏十五阿哥还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康熙深知,那些百姓如何能懂这些?百姓就是一杆枪,舆论指那儿打那儿,而康熙是必要将那持枪人抓出来!
可是,似乎不用康熙动作,便有那自投罗网之人。
若是,没有十四这一手,为权宜计,康熙是会用十五这个假福星安民之心,可是假货终究是假货。
他比不上十四,连十四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十五阿哥知道自己不能说,只低着头,囫囵道:
“儿子不知道,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只是想要为皇阿玛分忧,儿子有什么错?儿子没有错!
儿子知道十四哥厌恶儿子,可是皇阿玛难道要为了讨好十四哥来逼死儿子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阿玛若执意如此,儿子宁愿一死了之!”
十五阿哥心里惶恐无比,索性一狠心,直接开口逼迫,他相信在众目睽睽之下,皇阿玛不会杀了自己!
等过了这一劫,额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康熙冷笑一声,就要发作,却被胤祯拦住:
“阿玛,儿子和十五聊聊可好?”
十五阿哥想起胤祯方才神鬼莫测的手段,吓得跪着朝后缩去。
隆科多不顾两个哥哥的示意,直接冲上去道:
“皇上,十五阿哥年幼,您当真要让琛郡王逼死他吗?!”
康熙还未答话,胤祯却笑笑道:
“佟大人此言差矣,我怎么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只是有些事要请十五说清楚罢了。”
隆科多死死将十五阿哥护在身后,戒备的看着胤祯:
“琛郡王手段非同凡人,十五入了你手岂有活路?”
“路都是自己走的,若是有人自己走窄了,岂能怨得了旁人?佟大人如此袒护十五,是忘了你本该忠心之君该是谁了吗?还是,你已经在心里换了人?”
胤祯故意说着,随后不由在心里感慨,自己好像话本子里的反派人物啊!
胤祯一番阴阳怪气之下,隆科多不得不将十五阿哥交给胤祯,但是为了防止胤祯做手脚,隆科多还是请示康熙:
“皇上,十五阿哥赤子之心,但琛郡王颇为猜疑,为十五阿哥清白计,奴才请诸位同僚一同听问!”
隆科多说着,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胤禟闻言撇了撇嘴:
“他要是赤子之心,天底下人都是赤子了!”
胤禛亦是幽幽的看了隆科多一眼,方挪开了目光。
胤祯闻言只是笑笑,回身看向康熙:
“此事不无不可,阿玛同意吧,早问完早完事儿,儿子都有些腹中饥饿啦!”
琛郡王态度散漫,偏皇上并不放在心上,隆科多气的脸红脖子粗,也不敢多说什么。
“准。”
随后,胤祯走到十五阿哥身边,十五阿哥因为靠近的微风,浑身抖若筛糠,他咬紧了唇,一语不发。
他知道十四哥的手段的。
可是他更知道,要是他说实话了,不论是他,是额娘,还是佟府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可是胤祯并未因其的惶恐就此止步,他微低着头,声音淡淡如天上云色,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十五,接下来,你将对东岳庙崩毁之事,言无不尽,言即为真。”
十五阿哥感受到那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在撬开他的唇舌,他拼了命的咬紧唇,甚至不顾仪态的用手捂住嘴,泪水从眼角滑下,不知是惶恐还是悔恨。
不能说!
不能说啊!
他不能说啊!
泪眼婆娑间,十五抬起头,对上了胤祯睥睨而下的眼神,他是那样气定神闲,那样……恍若神邸。
在那不似凡人的力量下,他真的可以抗衡吗?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
十五阿哥最终还是没有抗争过去, 他惊恐的瞪着一双眼睛,嘴巴却不受控制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额娘让儿子事先背了话,等今日跟皇阿玛过来后, 在合适的时候说,说十四哥的坏话, 还要, 还要把十四哥的福星名头抢走,成为比十四哥还厉害的福星!
但实际上这次的图纸问题一开始就是额娘设计的,和,和八哥交好也是额娘计划中的一步。
呜呜呜,皇阿玛, 儿子真的不能再说了, 呜呜, 额娘说和八哥交好后, 儿子就可以踩着八哥和十四哥, 成为您最宠爱的孩子。”
十五阿哥竹筒倒豆子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不过他年纪小, 很多关键信息尚不明确, 除了哭,就是佟妃教他那些话。
十五阿哥这一番话说出来后,在场众人都恨不得自己不在场, 隆科多直接不可置信的看着十五:
“不可能!不可能!长姐不会做这种事!!!”
可是,在场中人却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琛郡王之能, 素日不在外人面前显露, 只能在顺天府听到他的威名。
可是如今真真切切的面对, 令人不免心中惊惶, 更有甚者连与胤祯对视都不敢,便瑟瑟发抖起来。
胤祯随意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怕的,他能吃了他们?
一群胆小鬼。
十五阿哥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当着众人的面好些都进了嘴里,到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况且,十四哥有异象我也有!额娘说了,我是猫,他是鱼,他未来必定会被我杀死!!!”
不过,佟妃没有告诉过十五,胤祯的锦鲤红遍整个皇宫,而他的猫,只有承乾宫的一角。
康熙听到这里,脸沉的滴水,直接一脚将十五阿哥踹翻在地:
“不孝不悌东西!朕还活着,你就想杀了你兄长!”
康熙这会儿看着十五阿哥的眼神阴冷无比,佟妃哪里是让十五摆着老八和胤祯往上爬?
那分明还有自己这个皇上!
方才外头的百姓口口声声的皇上不仁,如钉子狠狠凿在了康熙的心上。
这会儿康熙看着十五的眼神颇为不善,故而踹他那一脚也没有留情,这会儿十五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口唇已经沁出了血丝。
可是康熙此刻全无怜惜之意,他厌恶的看了其一眼,便冷冷道:
“来人,十五阿哥性毒善嫉,不孝不悌,且有谋逆之心,今革其黄带子,圈入养蜂夹道!
另东岳庙图纸一事事涉朝堂,佟家移交三司会审,佟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暂且幽禁承乾宫。起驾,回宫!”
康熙冷声说完,转身离去。
非是他不想杀了十五,而是十五可以死,但不能被他亲口下令杀死。
东岳庙之事皇室威严颇受影响,康熙不能再做一个虎毒食子的阿玛。
但那养蜂夹道岂是什么好去处?冬冷夏热,且人在里面无法活动,冬生冻疮,夏长褥疮,十五阿哥一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孩子如何受得住?
康熙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人言语,便是隆科多这会儿都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必说替亲外甥求情了。
至于其他阿哥,就属胤禩他交好,胤俄都是顺带,可他自个都说了自己做的什么事,胤俄是疯了才会给他求情。
一场祭神,让众人见证了一次奇迹,虽然白玉微瑕,可却让胤祯的声望愈发高了。
胤祯和胤禟恭送康熙回宫,胤禛本来也要留下,可被康熙点名带走。
等众人散去,晌午的东岳庙方多了几分真正的安静平和。
胤祯早就饿了,和胤禟去膳堂寻摸了些吃的后,就溜溜达达的准备回府了。
二人并肩而行,胤禟冲着胤祯竖了一个大拇指:
“十四啊,你今个是这个!你是没看到,十五听你复原东岳庙的时候那副傻样!笑死我了!”
胤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阿玛春秋鼎盛,他要这么个福星的名头有什么用?
再说,真的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假货,不撕了他那张假脸我都对不起我这张嘴!”
胤禟:“……”
“啧,得亏大家不知道你私底下这幅样子,不过,你今个竟然没有给十五求情,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胤祯奇怪的看了胤禟一眼:
“九哥,我是心软,不是傻!今个十五这事儿明明白白是背后有人指使,且那人有不臣之心!
相比之下,八哥那事儿顶多算是违法乱纪,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胤禟闻言也是一拍脑门:
“是我魔怔了,只记得我们十四是个心肠柔软的,没想到还是聪明的!”
胤祯幽幽道:
“九哥这意思,是我平时不聪明了?”
胤禟闻言一僵,随后撒丫子就跑:
“我可没这么说啊,是十四你自个说的!”
“胤!禟!”
一声怒吼,惊起一片飞鸟。
佟家之事被移交三司会审,盖因其是康熙的母家,令人不敢懈怠。
但是,即便后来胤祯自个走了一趟,也没有什么收获,后来三司会审只能定佟家无谋逆之心。
佟妃乃是出嫁女,祸不及家,佟家方全须全尾的留了下来。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原本孝懿仁皇后在世是特意为佟家舜安颜与德贵妃所出温宪公主的婚事也被叫停。
佟家也被康熙收回了所有权利,只余一个空壳。
便是素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隆科多没了盛宠后都变得颓废不已,他本来还想等外甥在得皇上宠爱些,便去岳父府上要(抢)了那个让自己心动不已的丫鬟现在也不得不作罢。
皇宫,短短数日,承乾宫已经不复素日的雕梁绣户的华丽奢侈,鲜妍的朱墙都似暗淡无光起来。
佟佳氏梳着歪斜的发髻,一身素淡衣裳的坐在简陋的凳子上。
“佟庶人,皇上传唤,随咱家走一趟吧?”
“佟庶人?本宫是皇上的表妹,皇上身子里有一半是和本宫一样的血,岂容你这贱奴贬低!”
“呦,瞧您这话说的,如此种种皆是皇上授意,您若有怨,大可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来人,带走!”
佟家审了几日,佟佳氏便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用饭,这会儿被人带着走也是踉踉跄跄,摇摇晃晃,最终太监们索性将其架着走了。
“住手!休要拿你的贱手碰本宫!”
“啊!本宫要砍了你的手!砍了你的手!”
康熙听着由远及近的尖利声音,揉了揉眉心:
“何人喧哗?”
“回皇上,是佟庶人。”
梁九功禀告着,康熙愣了下,想起素日见着佟佳氏时,她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心中微冷。
“让她进来。”
佟佳氏一进门,太监们纷纷松开手,她一个不防狼狈的跌倒在地,等抬起头就看到康熙冷淡的表情。
佟佳氏瞬间哽咽:
“表哥!”
康熙面无表情:
“佟庶人,你已经被佟家除族,这声表哥,你以后都不必叫了。”
“表哥!阿玛怎么会把除族?怎么会!我不信,我不信!”
佟氏疯狂的摇头,拼命的想爬到康熙近前,梁九功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将她按住。
“老实点,皇上面前,岂敢造次?!”
康熙淡淡的看着佟氏的狼狈,语气冰冷:
“说吧,是谁暗中指使,是谁在朝中替你做事。”
佟氏短短几日之间,期盼已久的阿哥被圈,一身妃位尊荣被废,就连家族也已把她除名,这会儿被刺激眼中闪过癫狂之色:
“想知道?哈哈!我就不告诉你!玄烨,我要你这辈子都无法安寝,这辈子都食不下咽!大人!玉婉为您尽忠了!”
“砰——”
一声过后,佟氏直接撞上在乾清宫,临死前那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看着康熙。
“皇上,没气了。”
梁九功探了一下佟氏的鼻息,冲着康熙摇了摇头。
康熙懵了一瞬,随后才颤声道:
“她说,她是玉婉?”
玉婉,是已故孝懿仁皇后的闺名啊!
可是有胤祯的言灵在前,那么即便遇到再神乎其神的事康熙很快都能缓过来。
只是,想起佟氏口中的大人,康熙只觉得心里想坠了一块石头。
不得不说,佟氏真的很了解康熙,但是佟氏已死,康熙就是想再知道什么也是不成了。
康熙有些后悔,应该让胤祯今日跟着一同听审的。
佟氏暴毙,十五圈禁,这场筹谋了两年有余,只为将十五阿哥捧起的阴谋中道崩殂,落下帷幕。
除此之外,朝堂之上康熙再启风闻言事之风,不过短短一月,菜市口的血腥味已经连路过的行人都不敢靠近。
康熙已经将绘制图纸之人的九族尽数收监,只待秋后问斩。
胤祯听闻此事时,不由心中摇头,但是却无法多说什么。
这其中牵扯众多,已不是他可以随意出言的了。
京中最近风声鹤唳,素日热闹的街市门可罗雀,胤祯歇了几日实在无趣,于是便颠颠去上值了。
“呦,小郡王来啦?”
“给小郡王请安!钱大人苦您久矣!”
“小郡王……”
胤祯一路笑着附和过去,心情颇为轻松愉悦,也就是顺天府的众人不怕他了。
等到了钱同先的职房外,这才理了理衣裳,面带笑容的敲了敲门:
“钱大人,我回来啦!”
半晌,无人应声,胤祯心中有些奇怪,随即推开门:
“钱大人,我进来了?”
下一刻,胤祯看着眼前之景,目眦欲裂!
那位一直克己奉公,兢兢业业的钱大人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血淌了一地。
他死不瞑目,从口入喉咙,插着一把短剑,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胤祯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 有前来回话的人看到胤祯愣着没动,笑着说:
“小郡王莫怕,大人虽然严厉了些, 可是心里念着您呢!”
说着话,那人含笑转过头, 扬声道:
“大人, 小郡王……啊!杀人了!!!”
仵作来的很快,胤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等在外面,不敢离去,也不愿离去。
“小郡王,大人的死因已经查明, 乃是清醒状态下被利刃割舌, 当胸三剑, 最后以剑捅破喉咙, 失血过多而亡, 死亡时间约莫在辰时三刻。”
距离胤祯过来,也不过差了短短一刻!倘若, 倘若他能早点过来, 是不是钱大人就不会死了?
胤祯表情空白,虽然他没有开口,可是他有预感, 自己做不来那等生死人肉白骨的事,可是如果钱大人没有死呢?
“小郡王,做咱们这行的, 时时都要胆战心惊, 这世间总有些大奸大恶之辈, 大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您,莫要难过。”
仵作的声音带着沉痛,胤祯茫然回神,还来不及收拾心情,便哑着声音道:
“顺天府所有人都集中去公堂,本王有话要问。”
方才发生那样的事,胤祯早就让梁钰带人将前后门守住,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公堂之上,还有些不知缘由的人面面相觑,胤祯闭了闭眼,等睁开是方可见一抹骇人血色:
“所有人,将今日尔等所见所闻尽数说来,尔等将,言必为真。”
胤祯高坐于公堂之上,正襟危坐,身后是写着明镜高悬的黑底描金匾额,堂下是今日顺天府所有当值官员。
那素日鲜妍娇纵的绯衣少年,此刻换了黑衣,浓重的颜色使得他面如冷玉,唯那抹红唇掺了几分人气。
往日众人都是见惯了胤祯对嫌犯使这一招,这会儿轮到自己没来由的打了一个颤。
不过大多数人心中无鬼,只管如实说了,胤祯只淡淡的扫了一眼没有多说。
直到轮到了膳堂的掌事,他冷汗淋淋,磕头下跪:
“小郡王恕罪!小的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吧!小的这两日儿子生了重病,有人给小的了纹银百两,让小的换了素日送菜来的刘老头,选了一个年轻的后生!可是,小的当真不知这事会,会牵扯到大人啊!”
“呵,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心存侥幸?送菜能赚几个银子,动辄给你百两,若说没有所图,你可信?”
胤祯言如刀,色如冰,冷冷的抬手:
“来人,拿下!此人涉嫌谋害朝廷命官,上枷锁!另带上这块金牌,速封京中八门,只余一门,让他去指认那送菜之人!”
“继续。本王也想知道,一个送菜的,是怎么进到府尹的屋子,还没有被你们发现。”
事情很快就明了下来,值房之人因为动静暂离岗位,而钱大人有辰时喝茶的习惯,身边之人去提水被打晕在茶室。
一环一环,严丝合缝,是势必要将钱大人在胤祯到达之前杀死的。
胤祯打小一直被钱大人在身边带着,虽然前面围观的多,但他天生聪慧,更有自己的想法。
这会儿他已经可以确定钱大人是因自己而死,只是他来顺天府也是随性而为,要么是有人一直监视他,且安排好了一切;要么,是他身边出了内鬼,且这人极为了解他的性子。
胤祯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唤来了梁钰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后,胤禛这才将钱大人身边之人叫来说话:
“钱大人近日在查什么案子?”
是的,胤祯猜测背后之人除了是冲他来,更多的是因为要让钱大人闭嘴。
喉中插剑的暗示意味极浓,他无法忽略,或者那人也没想掩饰。
胤祯活到这么大,才知道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而另一边,被问之人略略一想,开口道:
“近来京中风平浪静,大人闲来无事便开始将旧案宗整理一番,准备将有些未结的陈年旧案一并结了,本来是想请小郡王您帮忙的,不巧您被皇上另派了差事。”
“不错,有些旧案羁押太久,连卷宗都被虫蛀了,再搁置下去恐怕要连嫌犯的名姓都没有了。”
胤祯听了这事,突然心里一动。
名字……
他记得,他是找到过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的。
胤祯细细回想了一下钱大人让他背过的卷宗,突然眸色一沉,手指无意识的写了“王大虎”三个字。
这个名姓,正是那杀妻剁酱的杀猪匠!
“你,去将宛平县小刘庄的王大虎之亲眷找来,本王有事要问!”
“你去将那些陈年旧案的卷宗找来!”
胤祯冷静的下达指令,全然没有了方才在钱大人门外的小孩子似的茫然。
好像,一瞬间长大了。
“小郡王,不好啦!卷宗室失火了!”
“小郡王,那王大虎的亲眷都在不久前误食毒蘑菇,一家八口都不幸身亡了!”
回话之人说着还叹息了一声,那八口之家还有两个不足车轮高的孩子。
“误食毒蘑菇?据案宗记载,王大虎是家中的顶梁柱,兄弟间他行老大,且奉养双亲,
当初他杀妻后,连妻子的娘家都求朝廷网开一面,生怕稚子无依。可,菌菇价值不菲,以他们的情况如何舍得吃?此事必有疑!仵作何在,速随本王去小刘庄开棺验尸!”
王大虎一家人死的急而快,整个小刘庄的人除了叹息外,却也提那一家子多了几分解脱之感。
十年前的稚儿已经长大,甚至有些已经娶妻生子,可是他们的贫困确实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
吃野菜,扒树皮,稍稍条件好的人家都不愿让家中的幼子和那家的孩子去抢树上的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