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叹了一口气, 翻身下马, 不管如何,十四应该知道真相。
只是等胤禛到的时候,来应他的是个脸生的小太监:
“给四爷请安!您来的不巧,郡王爷他方才进宫啦!”
胤禛忙道:
“怎么回事?十四不是在禁足?”
“是皇上的圣旨和贵妃娘娘的懿旨一道过来的,听说是娘娘想郡王了。”
胤禛闻言眉头一皱,额娘几时这般任性过,不必猜测胤禛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直接转身上马,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永和宫内,德妃笑着张罗了一盅牛乳玫瑰山楂冰碗给胤祯,又让人取来胤祯惯吃的点心,这才有些心疼的上下看了看:
“是瘦了。”
德妃没有说胤祯做的错与对,只是摸了摸胤祯的头:
“这两天憋坏了吧?打小就喜欢野,现在成了笼中鸟,什么感受?给额娘说说?”
胤祯臊红了脸,没吱声,随后对上德妃含笑的眼神,他小声道:
“额娘这些日子也不想儿子,连个信儿也不给儿子,怎么好端端……”
德妃笑意一顿,表情也严肃起来:
“本来,你阿玛说让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打扰你,但是……”
德妃叹了一口气,眸光柔和的看着胤祯:
“你大哥出事儿了。”
“大哥?大哥怎么啦?!”
胤祯直接豁然起身,眉头紧皱:
“大哥不是带兵剿匪了,怎么会出事儿?”
这儿就不得不提十年前太子因阿芙蓉一事惹的康熙颇为怜惜,父子感情重修旧好,康熙甚至不惜打压胤褆,直接将人送到军中,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了。
但因为康熙态度明确,彼时胤褆也不如何喜欢朝堂上的弯弯绕,索性真正扎根在了军中。
而今年才过年没多久,云贵地区匪患猖獗,胤褆领命剿匪。
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吵杂声,听说是惠妃来了,德妃忙让人请进来。
“惠妃妹妹怎么来了?你身子骨不好,听说此前受惊卧病在床,怎么……”
德妃看着脸色苍白,弱不胜衣的惠妃忙扶住了她的手,让人撤了些冰,这才给惠妃塞了一碗温茶。
“咳咳,听说十四回宫了,我,我想来看看……”
惠妃纵使上着妆,可是眼中的黄气未散,整个人从内而外的带着一种丧气。
“惠额娘。”
胤祯起身见了礼,关心了一句:
“天气暑热,惠额娘若有事寻我,让人来一趟就是,何必糟蹋自己身体呢?”
惠妃一听这话,眼圈顿时红了,她站起身,冲着胤祯直接跪了下来:
“十四,你帮帮我,帮帮你大哥吧!”
胤祯手忙脚乱的扶住,但是架不住惠妃死心要跪,胤祯忙道:
“惠额娘,起。”
惠妃跪不下去,可两行清泪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他们说,你大哥追着逃兵入了山林,可是林中有瘴气,故而,故而你大哥一去不回啊!
深山多虎狼,若是有个万一,保清他,他焉有命在?求求你,求求你开口让他回来吧!
我也是没法子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说保清他,他已经丢了三天了!整整三天,我儿他,他……”
惠妃泣不成声,胤祯看了一眼德妃,德妃忙去拍抚着惠妃的背:
“你别怕,皇上知道事出从权如今让十四过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可是言语的苍白是无法挽回一个失子之母的神智,惠妃靠在德妃的怀里,呜咽着:
“我这辈子没想争什么,也不想保清如何出息,皇上让他不能沾染朝政,我连娘家都不再联系,我就盼着保清能平平安安啊!
十四啊,我托大让你唤我一声惠额娘,惠额娘记得你当初都能让你三哥和四哥虎口脱险,你大哥他……就拜托你了!”
胤祯迎上惠妃哀恸的眼神重重点头:
“惠额娘你放心,大哥出行前,我便给他祝福,他必定会安然无恙归来!纵使深山险恶,他也将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胤祯认真的说着,得了胤祯的话后,惠妃像是支撑着身子的那口气突然断了一样,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等太医诊过后,只道是大喜大悲,伤了肺腑,需要好好养着。
但即使如此,惠妃清醒后还哑着声对胤祯说:
“十四啊,你这次的大恩惠额娘是无以为报,待你大哥归来,你若有什么事,只管使唤差遣他就是了!”
“惠额娘言重了,大哥到底是大哥……”
“你这孩子,有你这张金口在,哪个武将不愿意供起来,你大哥心里指定愿意着呢!”
……供他还是供嘴?
胤祯不由想起自己换牙时掉了牙齿被大哥哄走,说要帮他扔到房顶上,不由怀疑是不是被大哥给供起来?
而今惠额娘说了这话,胤祯顿时更确定了。
母子连心嘛。
惠妃觉得胤祯的眼神怪怪的,可是她自从听了胤祯那句话后,原本被勒着的心在这一刻直接松懈了下来。
哪怕康熙说他要为长子祈福,也比不过胤祯一句话。
真龙天子又如何,抄经都是样子货,哪有十四实在?
惠妃来时如同沉珂在身之人,走时却步履轻快,只是对胤祯千恩万谢,谢的胤祯都有些招架不住这才离开。
等惠妃走了,胤祯这才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直接滑坐在椅子上,看的德妃好笑不已:
“瞅瞅你现在这样子,要是让那陈家姑娘见了,指不定人家就跑了!”
“哎呦!额娘哎!这可不能乱说!”
胤祯红着脸,低着头:
“老师最近出了那样的事,我实没有心情去和陈姑娘说说话,还要劳烦额娘您帮着照看照看呢!”
“啧,当年小团子时要媳妇多理直气壮的,这会儿红什么脸?”
“额娘!”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给你把你的陈姑娘看着!”
德妃装作不耐,眼神揶揄的看了胤祯一眼。
等胤祯都被看的坐不住时,德妃才收了神通,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惠额娘也不容易,没有东岳庙那桩事前,听说皇上还要晋良嫔为妃……”
康熙前些年一力将胤褆打压下去,但近两年又似乎疑心病渐重,胤褆是拉不回来,故而他又抬举了良嫔,想要抬老八给太子磨刀。
可是惠妃看着人淡如菊,但骨子里傲着呢,养子比亲子受宠早就让她如坐针毡,这回又来个这事儿,可不是乱了心神。
德妃按了按眉心,她记得历史上胤褆应该撑在前头的,也不知怎么历史就转了弯。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那前世是真实,还是梦境了。
德妃不会将事情说的直白,但胤祯聪慧,闻弦声而知雅意:
“但大哥是一把开疆破土的宝剑,阿玛不会让大哥埋没的。”
大哥绝不会像自己梦境中那样,将未老而收刃,抑郁而终。
“但愿如此吧!这一次贸然让你出府,不如在宫里住两日?”
“还是算了,儿子外头还有事儿呢!”
那梁留良之事,仍旧是他萦绕心头的迷云。
“十四,你可让四哥好找!”
胤禛一进来,忙给德妃行了一礼,德妃立刻让人伺候胤禛降温,擦脸:
“瞧瞧你们兄弟俩,一来就要让我宫里的人忙的团团转!”
胤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眸:
“有劳额娘费心,儿子不胜感激!”
“你这孩子!额娘给你开玩笑呢!一点都不经逗。来找十四?罢了,我该午歇了,你们自去说话吧。”
“多谢额娘!”
等德妃走了,胤禛凑到胤祯耳边,嘀嘀咕咕将那信上的内容念了一边,随后抿了抿唇: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过多人之眼,我遂来寻你,你看这事儿……”
“梁留良乃是经过二哥之手,买官入朝,可是他一介白衣,何以至于如此急躁?”
胤祯沉吟着说:
“密信上说,早在废除贱籍时,其父便让梁家重归良籍,梁留良聪颖,若他不是短视之人定会选择科举。
显而易见,他是个聪明人,可是能让他这个聪明人放弃大道,而走小径,其缘由定非同一般。至于二哥卖官之事……”
胤祯皱了皱眉:
“还是要告诉阿玛,二哥是储君,我们查梁留良时不慎接触此事可以说是无意,但是若要追查下去,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做的了。”
“你说的不错,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胤禛拍了拍胤祯的肩膀,直接将怀里的密信塞给胤祯,随后直接就闪人了。
“嘿,四哥你!”
胤祯懵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事四哥哪里不知道,不过是知道自己是最合适向阿玛打小报告的人。
毕竟,那是二哥啊……
胤祯小小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愁,但还是任劳任怨的拿着密信往御书房去了。
谁让这事儿是因他而起的呢?
等胤祯到御书房门外的时候,正好和出来的太子迎面撞上,胤祯心里莫名有了一种要去打小报告结果直接撞上正主的心虚。
“二哥。”
“不必多礼。”
胤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太子直接扶住,纤瘦的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上面的红珊瑚手串都有些偏大了。
“二哥怎么瘦了这么多?”
太子一顿,收回手,将纤细的手臂掩盖在宽大的马蹄袖下,随口道:
“苦夏而已。”
“这样吗!那二哥要注意身体啊,让御膳房多做些酸爽开胃的菜肴,多吃点!”
看胤祯满口不离吃的,太子不由勾了勾唇,下意识摸了摸胤祯的头:
“好,孤记下了!”
“二哥!我都长大啦!”
胤祯不满抗议,太子笑着摇头走了。
随后康熙传胤祯入内,一进去,殿内素日燃着的龙涎香换成了檀香,康熙穿着便服正一丝不苟的抄写着经书。
“阿玛。”
胤祯在安静的环境中有些无所适从,康熙将最后一笔抄完后方搁下笔,看向胤祯一眼:
“你大哥的事……”
“阿玛放心,大哥待我极好,我不会坐视的!”
康熙疲倦的捏了捏鼻梁骨,听了胤祯这话方才显了些轻松:
“你性子淳善,哪个兄弟不与你交好?”
康熙赞叹的感慨让胤祯有些不好意思接下来要说的话了,但是该说还得说。
“那什么,今个我还有别的事找阿玛说说。”
“别的事?”
康熙顿觉不妙,他记得之前这臭小子建东岳庙时就是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给自己撇了不少事。
“是这样,我身边的豌豆乃是那背后之人的眼线……”
胤祯尽量简要的说了一下重点,随后掏出了那封密信:
“这是对梁留良的调查,请阿玛一观。”
康熙拿着那密信,一点都不想打开,但最终还是不得不翻开,等看完,他闭着眼睛敲着椅臂:
“是老四帮你查的?他倒是不愿意伤了太子,你却傻乎乎的送上门!”
胤祯挠了挠头:
“卖官之事不小,二哥不管是糊涂还是如何,为以后计,儿子也无法坐视。”
康熙看着这样的胤祯,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朕知道了。”
“那,儿子告退?”
胤祯试探着要退下,可是却被叫住:
“急什么?留下来给朕诵经。”
“不要吧阿玛,我会念睡着的!”
“你若是不念,朕怕会忍不住把太子叫过来!”
叫太子过来干啥?当然是狠批啊!
胤祯想起二哥方才温和的笑,心虚极了,只得小声道:
“那,那行吧,不过也不一定是二哥,也可能是二哥的手下做的。”
康熙撇了胤祯一眼:
“告状的是你,求情的怎么也是你?”
“前者为国,后者为家!”
胤祯说的理直气壮,康熙不由噎住:
“少废话,诵经!”
平和安宁的一日就这样过去,翌日,康熙突然令吏部开始核查所有在职官员及补官情况,来的突然,其势极猛。
其中甚者,康熙允许官员互相检举揭发包庇者,若查实则上免下补。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幸而康熙及时将胤祯拉来坐镇,并下了真言buff,这才扼住那股狗咬狗一嘴毛的歪风邪气。
但饶是如此,工作量也不能说下,忙的头晕脑胀的康熙一抬头,就看到悠哉悠哉坐在一旁的胤祯,时不时开口:
“让爷看看谁在说谎,说谎会长长鼻子呦!”
“谁今天说了真话,会有好运气呢!”
大概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冰冷无情,胤祯柔化了自己的目的,但还是让一批官员欲哭无泪。
他们不想长长鼻子,可是他们更不想说实话啊!
于是原本撕的起劲儿的大臣也不吵不闹了,生怕把真心话直接吵出来完蛋了。
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开始奏报自己知道的一切,康熙听的都快有幻听了。
“十四,你过耳不忘,你来记着。”
咸鱼躺枪的胤祯:“???”
“阿玛,你不能这样!!!”
虽然事是他挑的,可是怎么能让他来操作呢?
他本以为钱大人是比阎王还能让人短命折寿的,如今一看,阿玛也不例外!
胤祯直接躺平,但还是被赶起来干活。
这场朝堂清洁运动持续了整整一旬,等这事儿结束,胤祯整个人已经都要成为干的不能再干的咸鱼了。
他,真的一滴也没有啦!
康熙深吸一口气,这才将那本厚厚的册子翻开,一个个看过去。
等他看完,已经是半日后了,胤祯补了一觉后,正精神抖擞的使唤梁九功给他拿点心,那副逍遥样子自在极了。
康熙没有怪罪,反而叹了一口气:
“保成从小到大,都是在朕眼皮子底下长大,朕生怕他学一点儿坏,自幼都是请名师教导。
等他出阁,朕更是亲自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看着他具有了一个帝王所应该有的一切品格。
他聪明,睿智,果断,又不乏手段。可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
康熙痛心疾首的捂住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胤祯叼着一块点心给康熙塞了一杯茶并一颗丸药:
“阿玛快吃,我特意向太医讨得保心护肝!”
康熙:“……”
“朕不被太子气死都要被你给气死了!”
康熙没好气的白了胤祯一眼,伤神归伤神,可是那股子劲儿过去了,也没有太过于难受了。
但随后康熙看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仍然觉得手脚冰凉。
太子,竟然将朝中五分之一的官卖了出去!
而那么多的官员,如果背后都属于一个势力,那么……大清将亡啊!
康熙白着唇,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开口:
“来人,传太子!”
他要问问,自己这个阿玛是怎么教出太子这么一个东西的!
第90章 ◇
太子是一刻钟后到的, 今日的太子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长袍,玉带扣在腰间要落不落的,看上去松松垮垮。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太子低下头行礼, 太子生的俊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显得唇红的有些不似真人。
康熙喜怒莫辨的看着太子的身影, 迟迟不说话,而太子也未进行催促。
“太子,你可知道朕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太子没有抬头,低声答:
“约莫,是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皇阿玛这些日子在朝堂上的动作可没有丝毫掩饰, 他如何能不知道?
“畜生!你知道?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 竟然做出这般败坏祖宗基业的事儿!朕打死你!”
康熙震怒而起, 直接将手边的砚台劈头盖脸的砸向太子,太子没躲, 杏黄的衫子上墨汁四溅, 像是一朵开在金黄色秋天的墨菊,在萧瑟秋风中轻颤花枝。
太子别过头,但仍有一片碎片从他脸颊划过去, 没多久就沁出了血丝。
“阿玛!”
胤祯在屏风后面彻底坐不住了,连忙出来行了一礼:
“阿玛,二哥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等毁坏根基的事, 您今日不是要问二哥缘由?”
康熙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他愤愤道:
“朕看这个逆子这幅死不悔改的模样就来气!”
“阿玛!”
胤祯唤了一声, 随后低声道:
“先听听二哥如何说吧, 可好?”
康熙吸了一口气,冷冷的看向太子:
“说啊,说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谋逆之事!”
太子也不抬头,只沉默着。
胤祯哄了老的,又得哄大的,他直接跪在了太子的身边,和太子咬耳朵:
“二哥,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不信你会这样的,就算是,就算是……也一定有隐情的!”
胤祯不相信自己幼时那个能知民之苦,忧民之忧的太子二哥会走到这一步!
即是此事查实,他仍报着一丝期望的看着太子。
太子终于看向胤祯,胤祯才发现太子的眼睛已经通红,他声音沙哑:
“十四,不必再问,一切都是孤做的。”
“你究竟为什么如此!朕百年之后,大清的基业都会是你的,你何以至于……”
康熙又气又怒,颇有几分恨铁不成刚。太子讽刺的勾了勾唇,轻声问:
“皇阿玛,儿子当真能等到您百年之后吗?”
“你什么意思?!”
康熙紧皱眉头,就看到太子直接讥讽道:
“皇阿玛,良妃封妃的圣旨可是已经早就摆到了您的案头,是您,先不要我的!”
“你放肆!你胆敢揣测圣心,这是早有谋逆之心啊!”
太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您说是,就是吧。良妃是,佟妃是,若非是您知道我欠十四两条命,德贵妃能免得了被您谋算吗?
老八,老十,十五,他们可真多啊,个个都是您的好儿子,您一个个抬举起来,唯独压着我,让他们像饿狼一样盯着我,他们的眼神是那样可怕,皇阿玛,您感受过吗?”
“孤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凭什么盯着我?当初太子出阁时,是您让他们知道尊卑有别!
如今,也是您挑起了他们的野心,意图养蛊成王!皇阿玛,你的心思,我都知!”
正因知道,才愈发心寒。
从安徽回来的那一年,皇阿玛又变回了他梦想中的慈父,他将抬举起来的纳兰明珠压下,将大哥送去军中,还让他迎娶了太子妃。
他用他所能安定着自己的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太子已经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觉得皇阿玛又开始戒备自己,不允许自己如曾经那般自由出入乾清宫,不允许自己在朝堂上发表见解。
太子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他心中惶惶不知明日,这样的日子,让他如何敢想象以后?!
胤祯沉默着,他并不上朝,更不知道朝堂上的二哥面临怎样的群狼环伺。
康熙手指颤抖,半晌才开口道:
“朕是为了让他们给你磨刀!我大清之江山,当万世永昌,朕必须把其交到一个合格的皇帝手中。
倘若你真的有才,岂会埋没?倘若你真的有德,何愁兄弟不服你?是你自己走窄了路!”
康熙痛心的说着,太子抿了抿唇,半晌没有接话,只是在末了,轻轻问了康熙一句:
“皇阿玛,您有多久没有去过毓庆宫了?”
太子说问,自觉不妥,他以头触地,沉声道:
“爱新觉罗·胤礽,自觉德行不佳,德不配位,请皇阿玛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吧!”
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太累,太累了。
康熙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的看着太子:
“你当朕不敢?滚下去!”
太子又行了一礼,深深看了康熙一眼,随后告辞。
只是进行前,太子看向胤祯,唇角噙了一丝笑,那笑容清浅无比,好似初霜消融。
“十四,多谢了。”
谢他,在自己面目全非之前让自己悬崖勒马。
他知道自己做了极大的坏事,可是他无法自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滑入那深不见底的幽渊。
幸好,幸好在坠入的前一秒的十四拉住。
“二哥……不怪我吗?”
胤祯懵懵然的看着太子,太子笑容变大,没有太子之位就好像没了千斤重担一样:
“多谢!”
太子又一次道谢,随后他脚步轻快出了乾清宫,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跑了起来,跳了起来。
那满身沉珂的身子都觉得轻盈起来,如同幼时不知世事那样轻松愉悦。
现在他不是太子了。
现在,也无人能威胁自己了。
真好啊。
太子看着那炙热的阳光,也觉得这夏日的骄阳美极了。
太子走后,康熙沉默良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
“朕真的做错了吗?”
胤祯一时无言,他耳濡目染也是知道皇阿玛盛宠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放在暖房里娇养了十几年的娇花,如何还能直面风雨?
皇阿玛没错。
二哥没错。
错的是,他们都生在皇家。
“朕没有错,江山,如何能随手给人?哪怕,是太子也不成。”
康熙说完,伸手去端茶碗,只是双手实在颤抖,好几次都没有端起来。
“啪——”
茶碗碎裂,瓷片飞溅,康熙身子一僵,默默无言。
胤祯遂去重新倒了碗,康熙好容易才喝了进去。
父子二人都沉默着。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子的太子他断发了!”
何柱儿撕心裂肺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康熙听了听,看向胤祯:
“他说什么?太子断发?怎么可能?”
康熙笑了一下,没笑出来,他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之上,虎目湿润:
“他怎么敢断发?怎么敢!”
康熙跌跌撞撞的冲出了乾清宫,胤祯在原地矗立良久,大脑一阵轰鸣。
他,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之事皇阿玛会袒护二哥的。
皇阿玛就像是一棵笼在二哥头顶的树,他压着二哥生长,却也是二哥的保护伞。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退出的会是二哥。
胤祯追了出去,等他到的时候,康熙被拦在外头,太子认认真真的照着铜镜将自己脑后的最后一缕头发清理的干干净净。
“皇阿玛,这是儿子最后一次唤您了。出家人应尘缘具断,施主,护国寺主持说我与佛有缘,我欲去护国寺修行。”
太子说着,冲着康熙行了一个佛礼,康熙气的眼睛红若凝血:
“朕今日就让人烧了护国寺!”
太子一顿,看了康熙一眼,有些无奈:
“没有护国寺,还会有旁的寺庙,施主莫要率性而为,伤了天下信众之心。”
“就因为朕说要废太子?朕不是……”
康熙眼睛似有晶莹凝聚,可那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子打断了:
“施主,当太子真的太累了。时候不早了,我欲前往护国寺,不知可否化一匹马?”
康熙没有点头,太子只当康熙同意了,随后便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无人阻拦。
太子走后,康熙像是整个人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胤祯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阿玛,二哥他瞧着不似怨您……”
康熙脸上泛起苦涩的笑:
“他那是失望透了吧?朕这个阿玛,做的还真是失败。”
他欲让太子磨刀,却磨断了太子。
何其荒谬,又何其可笑?
康熙伸出手,低声对胤祯道:
“来,扶着朕,朕进去看看。保成,心里还是埋怨朕许久没有看他的。”
胤祯上去给已经有些脱力的康熙撑了一下,康熙这才稳稳的走了进去。
“皇上,主子临走前吩咐,书房您不能进!”
“放肆!”
“主子还说了,若您执意进去,得,得请太医先看过……”
康熙闻言浑身一震,和胤祯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来人,传太医!”
康熙不由有些手脚冰凉,他在正厅坐下没多久,太子妃也出来给康熙行礼。
康熙抿了抿唇,问太子妃:
“太子素日如何?”
太子妃低着头,只道:
“爷他一切都好。”
康熙忍不住提高了声儿:
“太子已经落发,如何一切都好?瓜尔佳氏,还不速速陈情?!!”
太子妃直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儿媳自嫁入东宫,素日见不得爷的身影,爷不拘黑天白日都守在书房里,连打扫的宫人都不许进去。
儿媳起初以为是爷在里头藏了人,可是打听后才知道那里头何柱儿都进不得!
儿媳以为太子不喜儿媳,为此还选了几位格格,可是,可是爷都没有碰!”
太子妃说完声音已经沙哑的如同在砂纸打磨过一样,康熙忍不住蜷曲了下手指。
难道,太子有了隐疾?
太医很快就来了,一进去没多久直接就用帕子捂着鼻子退了出来。
“好重的阿芙蓉!”
康熙直接整个人都愣住,胤祯也是不敢相信:
“二哥,二哥不是已经好了?怎么会,怎么会有阿芙蓉?”
太医说他xvzl要进去仔细查查,过了很久这才出来:
“启禀皇上,这间书房的一面墙上都被涂过阿芙蓉,只是不知是被用过还是怎得,如今只留下些许痕迹。
房内的灯罩上也涂抹了阿芙蓉的粉末,若是点灯,那粉末便会自行落下燃烧。”
“不可能!朕亲眼见到太子好了的!”
太医擦了擦汗,道:
“皇上有所不知,这阿芙蓉一旦成瘾,即便是当时戒了,只要有诱因,就会再用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