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实在太穷,太苦。
虽然只下葬一月,可是挖出来的八具尸体除了小孩子长了些肉外,大人们都是骨头撑着皮,但是草席一卷的尸体也被饥饿的鼠类咬的参差不齐。
仵作忙去验尸,胤祯却在四周探问。只是这一次胤祯进村前给自己加了一层buff:
“此刻起,我所见之人必对王大虎一家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即为真。”
随后,胤祯才抬步进去,一进去就遇到了几个在村头聚着的老人。
胤祯上前一礼:
“几位老人家,不知您们对王家人可了解?”
村里人本来排外,可是这会儿却不自觉的对胤祯生出亲近,觉得他怎么看怎么顺眼,塞给他一把瓜子,这才慢吞吞说:
“你说王家啊,王家大儿子大虎在的时候,那手杀红手艺俊的呦,听说银子没少得。
后来讨了姜氏女,那女子貌美却不正经,惹怒了大虎丧了命,大虎也被官老爷叛了斩刑。
大虎没了后,王家的日子一落千丈。不过要我说也不该这样,王家家境殷实,大虎又把银钱盯得紧,王家不应该一穷穷十年啊,翠翠连只鸡都买不起,就是攒些鸡蛋也好……”
那老者是最了解王大虎一家的,说到这儿顿住,冲着胤祯神秘兮兮的说:
“不过,我还听翠翠说,大虎死了后银钱匣子都是空的,不然怎么也要让铁蛋和柱子识两个字,后头日子也不会这么难。
现在倒好了,一家子也不用愁以后了,没了也好,没了也就不用受罪了。
就是可怜孩子了,每回哪家做肉都在人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嘴里吸着草根儿。大虎在的时候,都是旁人围着他们家哩。”
“小郡王,王家人死因已经查明,其发根发乌,确实是中毒而亡,但在其中一人喉间发现一根鱼刺,齿间留有少量骨屑,初步判断是鸡骨。”
那老者说王家连鸡都养不起,又怎么舍得吃鸡呢?
胤祯拧眉沉思,而这时不远处的老人嘀咕了一句:
“王家太苦了,若是等那场雨过了,也能捡些云耳赚些银子,也好过当一个饿死鬼啊。”
是了,一月前京中来了一场属于早夏的大雨,下了整整一日。那一日,连工匠们都不得不停了一日工。
可是此刻,胤祯通过仵作知道王家人都是饱食而亡。
如雾似幻的一幕在他脑中展开,王家人在暴雨之际偶然收留一个行人,而那人因此为他们带来一桌佳肴,包括,一盆掺了毒蘑菇的汤。
他们大吃大嚼,他们喜不自禁,却不知那人正闲坐一旁,等候着收割他们的性命。
那人是那样清楚这如饿极了的流浪猫狗的人们,对美食是如何的抗拒不得。
他们填饱肚皮,喝下了掺了毒蘑菇的汤,他们腹痛如绞,疼痛难忍,可是他们痛苦的□□都被暴雨掩盖。
他们,横尸在自己破破烂烂的房中。
而那人只需要看着罪证被他们吃掉,便可以干干净净的离开了。
胤祯猛的睁开眼睛,薄唇紧抿。
王家人已经死于非命,此事不可再耽搁了。胤祯嘱咐官差将王家人另买棺木,重新下葬,便先行回了顺天府。
“小郡王,都没有了。”
卷宗室里,钱大人的近臣眼圈通红的看着眼前的灰烬,这里不是木头就是纸张,是极易燃烧的。
胤祯闻言默默不语,只是蹲下去轻轻捻了捻那堆灰烬,素白修长的指尖染了黑灰,如白玉蒙尘。
因为他蹲下的轻风,使得那片灰烬如黑蝴蝶般瞬间飞起,又打着转落下。
胤祯神情漠漠,如积雪冷玉般带着的冷然,水杏眼中噙着的霜雪在周围焚烧后形成的带着颓靡味道的黑色中,令人不由心中一凉。
但胤祯却不理会那些,只微微启唇:
“复原。”
话音落下,那飞舞的黑色蝴蝶像是停滞在了空中,整个空间都在这一刻改变,卷宗室的黑灰被抹去,卷宗架凭空而起,卷宗也这一刻一本本出现在架上。
一切,在这一刻焕然一新。
而这恍如神迹的一幕,只有那位近臣有幸观之。
“好好的守在这儿,守着钱大人不幸的真相。”
而胤祯在解决了这些事后,才前往乾清宫向康熙请罪。
康熙看着跪在下面的胤祯,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说说,你今个怎么这么冲动?明个怕是陈大人要好好参你一本了。”
胤祯闷声道:
“儿子省得,可是事出从权,儿子不得不这样。”
“不得不?”
康熙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但很快他便冷下声:
“胤祯,你辜负了朕的信任!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你就是这么用的?倘若如此,那你若有不臣之心,朕……”
“阿玛,钱大人没了,我的老师没了,他陪我走了十年,他就那么没了啊!
是有人因我而杀他,他的案子我岂能坐视不理?阿玛,我好难受啊……”
胤祯直接冲过去抱着康熙的腿,伏在康熙的膝头痛哭哽咽,康熙的眼神变得恍惚,这还是这小子长大后第一回 在自己面前哭。
康熙抬手,如同幼时那样轻轻抚摸着胤祯的头,叹息般道:
“你啊,就会给朕出难题。”
胤祯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阿玛,老师他不能白死!”
是的,老师,十年相处,钱大人对胤祯如师如友,虽然胤祯没有明说,可是心里却是将钱大人真真切切当做老师。
如果说戴师傅是引他听书入学的师傅,那么钱大人便是教他为人之道的老师。
“那你想如何?”
“城门不能开,那人不管是受人指使还是如何,他是杀害老师的凶手,我不会饶了他!
且,他背后之人如此手段非一日之功,阿玛,我怀疑我身边亦有他的人。”
康熙听了这话,也是眸子一缩。
“这案子你不能查。”
“阿玛!”
“不过,你可以指人替你查。”
康熙如是说着,从胤祯的话中,他知道儿子是被人盯上了,且能胆大妄为杀害朝廷命官之人对胤祯又岂会手软?
他的十四还太稚嫩,如何能与之抗衡。
“可这事若不是我查,恐会激怒那人!”
胤祯亦对犯案之人的心里颇有研究,那人,这是冲他宣战,倘若他闭战不应,那人定会做出更加疯狂之事。
“你不能去。”
康熙半垂眸子,语气不容置疑。
“朕可以让老四替你走一趟,老四半年前在刑部当差,也颇有几分本事。”
“不行,四哥不行!”
那么危险的事儿,四哥怎么能去?
“如何不行?难道让四哥看着你去送死吗?”
胤禛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看了胤祯一眼,随后冲康熙跪下道:
“儿子请查顺天府尹遇害一案,请皇阿玛准许!”
胤祯不由攥紧了衣角,他看着胤禛摇头:
“四哥,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去!”
“四哥若去不得还有谁能去?十四,你应该知道,这一次那人是冲钱大人下手,那下一次呢?四哥不知是为你,也是为自己。”
胤禛这话一出,胤祯不由顿住,四哥是要做饵引那人出来!
胤祯是想拒绝的,可这一刻他发现他拒绝不了。
若是四哥的推测是真的,他此刻拦住四哥,那有朝一日那无形的屠刀又会挥向谁?
谁也不知道。
“好,四哥可以去,但是我要八哥也一起去。”
胤祯红着眼叮嘱着:
“四哥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我恐不能让旁人吐口,八哥温和善言,与四哥可相辅相成。
顺天府的卷宗室我已经修复好了,初步怀疑是那人与陈年旧案有瓜葛,且其中一人死前败光了所有银钱,四哥可以考虑会消耗大量银钱的地方。”
胤禛看着胤祯明明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却还勉强维持冷静和自己叮嘱案件的模样,心疼的同时有有了一种弟弟长大的骄傲。
等胤祯说完,康熙便下令:
“传旨,琛郡王触怒龙颜,即日起禁于郡王府,无召不得出。然顺天府尹遇害之事,兹事体大,八门不开,令皇四子,皇八子详查此案!”
“儿子领旨谢恩。”
“轰隆——”
夏日的雨来的急,刚出宫门就已经唰的一下落了下来,跳蛛儿似的砸在地上,马车上,还有发间,又麻又疼。
胤禛给胤祯撑着伞,拍了拍胤祯的肩膀:
“回去吧,不要想旁的,有四哥在。”
胤祯紧紧抓住胤禛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袖子,死死盯着胤禛:
“四哥,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胤禛眸子柔软,轻点头:
“承你吉言。”
两匹马在宫门外分开,暴雨一落,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稀落落,胤祯策马狂策,任由雨水狠狠的打在脸上。
等到了郡王府,杏仁立刻迎了上来,一面替胤祯擦了脸上的雨水,一面让人牵马:
“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要是娘娘看到,定是要心疼的。”
胤祯胡乱的将马鞭扔给侍卫,直接推开了杏仁,一语不发的朝府中走去。
“爷可算回来啦,奴才让人炖了甜汤,您快来喝喝看!”
豌豆笑盈盈的端了一碗甜汤过来,透过薄薄的热气殷切的看着胤祯。
胤祯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退下!让梁钰来见爷。”
随后,胤祯飞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便去了书房。
梁钰算是阿玛正儿八经给他的人,虽然阿玛不让他出去,可是旁人可以进来啊。
梁钰一进来,便看到双手撑在窗边的少年,素淡的衣裳裹着纤瘦的腰条,风吹散了少年散着的发,衣袍翻卷,而那素衣少年却纹丝不动。
外头正狂风大作,外面的桂树被风团揉着东倒西歪,胤祯听到声音回头,沉凝的杏眼瞬间睨了过来:
“说说你查到的。”
梁钰忙低着头,将自己查到的琐事禀报道:
“回郡王的话,臣查到今日府中进出府者共三人,一人是负责采买的婆子,一人是交班的侍卫,还有一人是……”
“爷知道了,你退下吧。”
梁钰应了一声是, 临出门前,他回过身看了胤祯一眼, 那临窗而立的少年一直没有变动一点姿势, 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正泛着白,红唇艳丽的不似人间物。
但梁钰却不由呼吸一轻,他轻声说:
“郡王,或许豌豆公公只是有旁的琐事在身……”
胤祯失焦的眸子回笼, 渐渐沉凝, 身后风雨不息, 表情却沉稳极了:
“琐事?梁统领何必宽我的心?去吧。”
胤祯清楚的明白, 从自己的猜测出来时, 他就已经不信任起身边伺候的每个人。
杏仁也好,豌豆也好, 他们……只会让胤祯想起自己幼时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 想要靠近他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颗棋子会埋得这么深。
更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候给他沉重的打击。
梁钰离开了, 胤祯在书房略坐了片刻也离开了。
等他回到前院没多久,豌豆捧着一盘新鲜樱桃出来,那颗颗饱满, 艳红无比的红樱桃堆砌着, 如同溢满盘子的鲜血, 仿佛下一秒要溢了出来。
“呕——”
胤祯掩住口, 压抑住自己几欲作呕的欲望,挥袖打翻了那盘樱桃。
“王爷,奴才……”
豌豆有些无错的看着胤祯,跪了下去,他从未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
“你让你来的?”
那如同呢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豌豆张了张口,却下意识觉得王爷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或者是,谁让你到本王身边来的?十年,整整十年,你倒也衬得住气。”
胤祯的语气已经不掺杂丝毫怨恨,更多的是漠然。
“王爷,奴才,不明白您说什么。”
“轰隆——”
雷鸣电闪下,豌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咽了咽口水,眼珠子转了转。
只见胤祯高坐上首,如那云端神邸般,冷酷无情的降下制裁:
“此刻,你不会死亡。”
“你将会陈情你的背叛。”
豌豆瞪大了一双眼睛,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嘴,用手伸进口齿之间,却怎么也不能更进一步。
随后,他那双粗糙的手沾满了口水,缓缓将本应该被他捏破的毒囊稳稳取出。
下一刻,他哑着嗓子道:
“奴才是十年前的江南贪污大案中获罪的县令何其松之子,当初何家获罪时我和哥哥都已经记事,但哥哥性豁达,我独不行。
后来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兄弟二人隐姓埋名净身入宫……”
江南有个县令其名何其松,为人正直且清廉,他自上任起,便开始肃清了县城的风气,赢得了百姓真正的爱戴。
便是他膝下的双生子也被百姓们夸上天了,寻常出去一趟都会被塞了满怀的野花,饴糖。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县令太过刚正不阿,且县内正好有江南一个至关重要的码头,是以上司开始打压县令,克扣严卡,手段频出。
县令开始郁郁不得志,百姓的生活也开始拮据,民怨沸腾,县令有时也怀疑起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
可是他还是在上官递来贿赂金银时拒绝了,他勒紧的家里人的嘴和裤腰带,不再喝自己喜欢的梨花白,将余粮,余银都分散给困苦的百姓。
但后来,他被抄家,被砍头,他们从他的家里抄了三串铜钱出来,那是他给妻子抓药的钱。
他们说他贪污,他们说他罪大恶极,他们说他当死。
他死以后,妻子病亡,幼子无依,因为一张好容貌差点被卖。其中一个孩子不愿意让自己忘记仇恨,怀着一颗想要为父翻案的心,索性净身入了宫。
他的哥哥跟着去了,兄弟二人侍奉了一位主子。
他们的主子极好,可是其中一个还是想要为父翻案,为此,他与一个陌生人做了交换。
他会在合适的时间为陌生人提供信息,但他不能背叛陌生人,事成之后,陌生人才会为他父亲申冤。
“当年真正的账本在大人手中,奴才亲眼看过,里面没有我爹爹的名讳!我爹爹是冤枉的啊!他是冤枉的!!!”
豌豆跪在地上,哑声说着,却泣不成声。
太晚了,太晚了,他的爹爹已经不在了,可是,他还是想要爹爹清清白白的走。
可是,他已经背叛了那位大人。
胤祯静静听完,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好!好精彩的故事啊!为父翻案,本王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孤勇可嘉?”
胤祯站起身,几步走到豌豆身边,他掐着豌豆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本王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十年前的江南贪污案确实存在种种疑点,但因圣颜震怒,此案中发现的假账本上的所有人都抄家处斩。
然而,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小县令也有一个清贵出身的挚友,他因此拼命的去找证据,可是他一个顺天府尹越权不得,且彼时京中风声鹤唳,他不得不蛰伏下来。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可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是郡王,且天赋异禀,他无法,也不能强迫他做什么。
所以他一步一步,用一个个案子,为那个身怀奇技的孩子构建了真相至上的世界观。
后来,他确实因此如愿为好友翻案,让好友清清白白的离开这世间。
他甚至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在致仕后可以去好友最后上任的县城,喝一壶梨花白。
品品好友最喜欢的酒,闻闻故人曾经闻过的风。
可这一切都在他四十三岁时戛然而止。
“你知道两个月前本王为什么一直躲着钱大人吗?因为他早在一年多以前,便试图去为一些还有疑点的陈年旧案翻案,他为了那些案子可以不寝不食,是本王娇气,忍了一年实在受不住了。
而江南贪污案是第一个摆在他的案头,是他特意从大理寺手里接过的。而本王亦从还活着的证人口中,挖出了你口中的账本。
呵,那账本是不是簇新?你猜猜,它为什么会那么新?倘若本王没有猜错,如今顺天府内的证物柜里已经没了它的踪迹。”
屋外雷鸣不止,闪电不断,像是上天也为这场横跨十年的挚友之情垂泪。
胤祯的眼中不断闪过闪电掠过时的亮光,如一把把刀子似的插进了豌豆的心。
“不,不不,王爷在骗奴才!王爷在骗奴才!!!”
豌豆涕泪横流,不敢置信的想要缩回脖子,可是胤祯却不许:
“早在一年前,何其松的案子已经翻案,可你偏偏信了陌生人的谎话,甚至不敢向本王陈情。
呵,你不信?何其松案子的记录本王也有一份收藏你大可去书房自己亲眼看看!
时至今日,你可知道你传出去的消息,便是那辛苦为你父申冤的钱大人的催命符?他今日,横尸在顺天府,有你一份功的,豌豆公公啊!”
胤祯甩开了豌豆的下巴,用手拍了拍豌豆的肩,明明那力道不重,可是豌豆的身子的一寸寸低了下去。
豌豆拼命的将自己缩起来,拼命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可是他死死的瞪着眼睛,不敢眨眼,不敢合上。
他害怕,害怕自己一闭眼就是已故父亲质问自己为何要谋杀恩人。
他更害怕,害怕钱大人的冤魂归来问他,为何那样?
“我为你父亲翻案,你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害我?”
“为什么?”
“啊!”
豌豆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喊,随后捂住耳朵将自己缩在阴影里,似乎那样就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是见过钱大人的,钱大人生的和气,为人更是通达,有一次他冒雨来给王爷送膳,钱大人还让人给他端了一碗姜汤。
而他,都做了什么啊!
那人那日让自己在主子前往顺天府前传信,一看就是没有打什么好主意,可他偏偏,猪油蒙了心。
豌豆痛苦的抱着头,懊恼,后悔,悔恨种种强烈的感情不断的撞击着他堪堪欲断的心房。
“王爷,奴,奴才有话要说,希望奴才接下来的话可以让,让您为恩人报仇……”
“呵,可笑!你这迟来的良心,也不怕污了钱大人的轮回路?此事自有本王解决,而你,你这辈子将寿终正寝,但你将灾祸不断,每一次灾祸都是曾经你违背良心时的恶报!”
胤祯冷冷的说完,豌豆却动都没有动,他抽涕了两声,随后声音哽咽道:
“是,奴才自知自己罪大恶极,奴才往后余生,会好好恕罪,但求王爷听一听可好?”
豌豆祈求的看着胤祯,胤祯没有理会,也没有厌恶,豌豆这才小声说:
“奴才第一次见那个陌生人,是一次奴才外出是发现了衣袖中多了一个纸条,上面写了奴才的生平,还有家父之冤,是以奴才去见了他。
他给奴才看了账本,还让奴才传了几次消息以证真实,但是那些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王爷喜欢吃甜的,王爷最喜欢在水边玩之类的消息。
豌豆一步一步放下戒备,甚至连胤祯想去顺天府的事,都是那人仿佛心血来潮所为。
“所以呢?”
胤祯冷冷的看着豌豆,并不理会他解释的话,背叛就是背叛,针尖大小就不是了?
豌豆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不过,奴才在一次传话时,在他那里见到了梁留良。梁留良据说是梁九梁大匠之后,奴才幼时虽爹爹来京时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那个随随便便用泥块就可以搭建出让他惊叹不已,如同宫殿一样的邻家哥哥,怎么能轻而易举忘掉呢?
“虽然他有些变化,不过匆匆一瞥,奴才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听说,他也过的很不好。”
梁留良……
胤祯隐隐约约是有这个印象的,这个貌似就是那份问题图纸的绘制人。
当时听说绘图之人不过是个年方十七的少年时,胤祯和胤禟都以为他是被人推出来顶包的,故而没有细查。
不过若说他是梁九之后,那么他确确实实是这个能力的。
想起九哥说整个京城能看出问题的不过五指之数,而这里头两个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京中多骄子,乃是盛世之象。
可,这梁留良也已经是被那人同化的人了吗?
在真言BUFF的加持下,豌豆不可能说谎,而这个梁留良让胤祯隐隐怀疑起朝堂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咔嚓——”
“何人造次?!”
雨过天晴,傍晚的火烧云红艳似火,梁钰踩在沾了水迹的青石板上,带人巡逻。
忽听到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后,梁钰立刻厉喝一声,随后就听到胤禟压低的声音:
“梁统领,别激动!是爷!爷来看看十四!”
梁钰忙行了一个礼,胤禟手脚并用翻过了高墙,随后一个借力跳了下来。
“十四呢?带也去瞧瞧他!这臭小子,哪天不干点儿大事吓唬吓唬爷,爷都要烧高香了!”
胤禟绷着一张脸,可是脸上却难掩担忧。
梁钰心里也有些担心胤祯,胤祯打小被他抱过,后来更是有了情分,可是今个看着那小小少年被迫长大的样子,梁钰觉得心里刺痛。
“九爷您这边走。郡王今日,恐不太高兴,您,劝着点。”
“爷还不高兴呢!这臭小子,城门也是他能动的?得信儿的时候,吓得我滚水都倒了一□□!要是爷后头子孙无继,看他怎么赔!”
胤禟气呼呼的说着,直接冲进前院,就看到在庭院中孤坐的胤祯。
晚霞满天,似是天神在西边放了一把火,火光映着少年的侧脸,在乌发,玄衣上度了一层红色的光,仿佛整个人都要跟着那火烧起来一样。
“江南特产的梨花白,九哥来一口吗?”
胤禟在原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里坐着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火神,而是他最疼爱的十四弟。
“臭小子!德娘娘几时许你喝酒了?!小心我告你一状,让德娘娘揍你屁股!”
胤祯动作一顿,举起杯子,覆手而下:
“不是我要喝,是给一个想喝却再也喝不了的人。”
胤禟抿了抿唇,方才努力活动的轻松氛围也在这一刻又变得沉郁。
胤禟缓步上去,低声道:
“十四,节哀。”
胤祯看向胤禟,他背着光,一双杏眸黑沉沉的,不透一丝光亮。
“九哥,我做不到。钱大人没有家眷,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虽然他没有说,我知道他是想要收我为徒的。
悄悄告诉你,钱大人告诉我很多秘密呢。他一定是把我视为最亲的人了呀,可是我情愿,我情愿他没有。”
“如果他没有,那么他就不会死啊。”
胤禟张了张口,要说什么,但随后就看到胤祯从方才那些负面的情绪中抽身出来,无比冷静的对胤禟说:
“九哥,替我传话给四哥吧,不要亲自去。”
“告诉他,彻查工部梁留良!”
“四哥是我的哥哥,你也是,有一个哥哥为我冒险已经足够了。”
夏季的风总夹着一丝燥热,明明素日若非所为血脉原因,就差死生不相往来的二人,正对坐在书房内。
胤禛这些日子已经将复原的卷宗理了一通,也从康熙那里拿到了名单一一核对。
结果不用想,都是对的上的。
可是,他们的亲眷早就在这十年间死的死,散的散,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人。
唯一的收获便是,从有些犯人的邻里得知他们死前都散尽了家财。
无一例外。
胤禛想着,没有一点头绪,不由疲倦的阖上了眸子。
“你坐过来作甚?”
胤禛睁开眼,看到不知何时挪到自己身侧的胤禩,冷声道。
“府衙如今无冰,暂且借四哥使使!”
“你放肆!”
胤禩笑的温润如玉:
“四哥说什么呢?十四都拉我出来给你挡箭了,你给我当冰块使使怎么了?”
“你知道?”
胤禛闻言皱眉看着胤禩,不知胤禩打什么主意。
“是啊,我不蠢的,四哥。”
“那你为何同意?”
“就当,我也想还他一个真相呗。”
胤禩说完,坦然的对上胤禛探究的眼神,正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音,胤禛警告的瞪了胤禩一眼,冷声道:
“何人喧哗?!”
“回毅贝勒,八阿哥,日前您们吩咐的工部梁留良之事有信了!”
胤禛闻言也是精神一震,立刻翻阅起来,但随后纵使是胤禛也不由露出惊骇之色。
作者有话说:
胤禩却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
“是吗?不管误会与否,皇阿玛怎么会舍得动太子?想来四哥也知道, 就莫要自欺欺人了, 这案子,今个也可以结了。”
“住口!二哥如果真的要对十四动手,何须步步设计,做这诛心之举?”
“那弟弟就不知道了,不过若是四哥能告诉我, 十年前太子办差回来发生了什么, 说不得我可以你推敲一二。”
皇阿玛正是从那个时候, 重新和太子关系缓和的, 不, 缓和都不算什么,那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
阖宫上下, 唯有十四可以与之一较高下。就连起初和太子别念头的胤褆,也都被康熙直接塞到了军营!
胤禩实在是好奇,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在我这儿打探消息?想都不要想!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胤禛冷声说完, 推开胤禩走了。
梁留良是借太子的手入了工部,而太子他为什么这么做?
胤禛没有丝毫头绪,驱马而行,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琛郡王府外, 胤禛不由摸了摸□□之马的鬃毛:
“你也知道爷想见这臭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