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诺回想着无暮上仙的话,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陆怀朝或许并无意皇位,过去也从没花过什么心思,多在玩乐,但因为随着他父皇去了沉山得以见过岁沉鱼一面,才得到了这个机会。
“难不成你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无意之举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岁沉鱼睁开眼睛笑到失声,好半晌才说:“他也配?”
“……”
你坐在人家的椅子上,盖着人家的毯子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
只是岁沉鱼又说了一遍:“他见过我。”
扶诺点着头,心想,是是是,就是见了你一面倒了大霉做皇帝…
思绪忽然断开,她不禁抬起头。
岁沉鱼脸上表情没怎么变过,像是不当回事。
扶诺却有了种他是念着那一面的情分的意思。
除了陆怀朝,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见过传说中的大妖岁沉鱼,没法给他一个实际存在的意义。
只有那一面,仅有那一面,甚至没有看到他的真容,可对于岁沉鱼来说却已经足够给陆怀朝几分薄面。
她轻轻吸了口气:“岁沉鱼。”
没听着她喊哥哥,岁沉鱼却没多生气,而是挑眉:“嗯?”
“没事儿。”扶诺抱起自己的剑,“我就是想叫叫你。”
懒散靠在貂裘中的岁沉鱼略坐直了些身子,浅瞳闪烁片刻,瞬息便笑出声来:“猫崽。”
“啊。”
“虽然有些笨。”岁沉鱼看着她的胸口,“却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扶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担心这个疯子下一句说的就是想要尝尝这心是什么味道。
好在岁沉鱼还没疯到那个地步,曲指弹了下她的剑:“来吧。”
陆怀朝议事完再来到闲庭中时,便看到庭中多了个少女清透的倩影。
如今人界方才过了冬入春,却也冷得很。
可庭中少女却似乎不受这冷风的影响,只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罗裙,发上没有任何的饰物,故此头发随着她舞剑的动作时时飞舞开来,像是一幅蜃景,虚无的,触碰不到的。
陆怀朝竟是一时之间没有上前,而是站在那里愣愣看了些许。
过去只见扶诺与九元界那些弟子在冰场上跑来跑去只当做是个玩乐样子,却不想她也正正经经是个修士了。
就连全福也看见了庭中景象,又惊又叹:“这是……”
陆怀朝皱眉:“你看得见?”
“奴才见着是有个姑娘跟那位岁先生在一处。”全福不敢瞒着,“只是这姑娘怎的见着像是……像个登仙的仙人似的。”
他其实还想说是像个鬼魂,只在宫中说这是有忌讳的。
可那姑娘的确是有些透明的啊!
陆怀朝没回答,心中却是有了其他计较。
明明上次来时普通人是看不见扶诺的,如今全福也能看到了,是不是说明她离化形又近了些?
片刻后他问:“公主殿打理得如何了?”
“都差不多了。”全福立刻道,“几乎将所有品种猫的习性都打听过了,准备的都是它们喜欢的,公主也一定喜欢。”
陆怀朝觉得不够:“晚些把主理人再叫来,还需再修缮些,不要猫殿,要人住的地方。”
全福满脸疑惑地见陛下走上前,然后听他喊了一声:“诺诺。”
这不是猫猫公主的名字吗?
随即舞剑的少女转过身来,明眸皓齿,竟是比过去那些朝臣们递上来给陛下选妃的画像上那些小姐都要好看,真真算得上是仙人了。
而那仙女还唤了声皇帝哥哥。
“……!”
一瞬间全福醍醐灌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别说狐狸精蛊惑人心了,这猫妖化形威力也是不小的,难怪陛下整日这么端着抱着,茶思饭想的。
陆怀朝走过去坐下:“使得还顺手?”
“嗯嗯。”
陆怀朝望向另一边闲散的男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岁前辈会剑术。”
扶诺高兴地哄人:“沉鱼哥哥会的可多了,比九元界的那些教习上仙都要厉害!”
岁沉鱼挑了下嘴角,听这拍马屁的话也听得心情不错。
陆怀朝微微沉笑,见她那么朝气的样子,心里未免也轻松一些。
旁边的全福见陛下笑了,顿时福至心灵:“陛下过去也习剑术呢,许久未动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跟公主一道练练?”
“对啊,皇帝哥哥你还会剑术。”扶诺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被他削掉的半捋头发,“我们试试呀!”
她肯定是打不过岁沉鱼的,但是陆怀朝或许能过几招?
陆怀朝坐在那里僵了下,抬眸看见扶诺发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想起她曾说做些想做的事情。
自己好像从未碰过她此时的形态。
“好。”他起身取出佩剑,温声笑了下,“试试。”
见两人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眼中都有跃跃欲试的光,岁沉鱼微微眯眼,竟觉得有些碍眼。
第48章
闲庭当中剑影斑驳, 扶诺虽然今日是头一次用虚体来练剑,可早在九元界时就跟其他弟子上了不少课,之前教魏听云也不是纸上谈兵, 自己也是有理解的,故此这会儿与陆怀朝比起剑来还是能看出有底子。
陆怀朝过去修炼只是为了长生,所有术法都会一些,只是不精也疏于练习, 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两人一来一回之间竟是比了很久, 扶诺头一次拿剑兴致盎然, 也不知疲倦。
陆怀朝听到耳边的剑鸣声, 心头像是有什么也被一剑划开似的。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如此自在畅快的时刻, 过去不敢想也从未想,他捏着剑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连剑意都带着激动的劲风。
直到停下来时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扶诺又在这无聊的宫中找到一点乐子了。
“皇帝哥哥,你好厉害啊。”她兴奋地坐下来,“挥剑好帅。”
平时看着陆怀朝就是个文质彬彬的模样, 脸色不好的时候还觉得身体不好,可方才见着却是觉得整个人像是挺拔了很多, 眼里都有光了。
陆怀朝将剑收起来, 亲自给她到了杯水,笑道:“没伤着你吧?”
“没有没有,你收着力道呢。”扶诺激动得将水一饮而尽。
旁边的全福立刻上前服侍:“也就是公主在, 奴才头一次见陛下这么高兴呢。”
“啊?”
这台词怎么又这么熟悉。
陆怀朝淡斥:“全福。”
“奴才失言了。”全福垂首, “只是替陛下高兴。”
只是扶诺的重点却歪了, 疑惑道:“宫里这么多人也没个陪皇帝哥哥练剑的啊?”
哪里是没人陪,是他平日里无暇顾及这些, 加之过去的特殊情况,那些空闲时间全去想魏听云何时会来了,心绪烦闷,怎又会去想其他。
见陆怀朝淡笑不语,扶诺心中微微一动,主动道:“那以后皇帝哥哥要是感兴趣,可以腾出一点时间,我们一起练。”
以后么……
陆怀朝对上她发亮的视线,心中那些顾虑却被放到了一遍:“好。”
“怎么样?”扶诺又转头去找岁沉鱼邀功,“沉鱼哥哥,我今天表现得如何?”
岁沉鱼不冷不热地呵了一声。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让扶诺心底警惕起来,这人平常稍有不满就自己生自己的闷气,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果不其然,岁沉鱼掀起眼睑:“所以我是你们玩乐中的一环?”
扶诺头皮一紧,求生欲瞬间上来了:“呸呸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沉鱼哥哥是最重要的。”
“不然?”岁沉鱼不吃她这套,“我不在,你这虚体如何出来?”
说这话时他视线扫着扶诺眼前那水杯,意味很明显:若不是我,你还能坐这儿跟你的皇帝哥哥谈笑喝茶?
扶诺一噎,的确,正是岁沉鱼一直张弛有度地放出自己的修为,她才能一直用虚体出来。
这么久了,他也累了吧。
于是她乖乖回到自己的本体里,往岁沉鱼怀里一趴,赖在他胸口:“所以才离不得沉鱼哥哥。”
“呵。”
扶诺小爪子伸长在他胳膊上踩了踩:“给你捏捏。”
岁沉鱼垂眼,许久以后才嫌弃一般将她爪子拎起来移开:“本来就没多长。”
“……”扶诺忍不住道,“你对我的爪子很有意见吗?”
总是在说她腿短!
“不。”岁沉鱼总算是笑了,他一根指尖抵着她粉色的爪心,“我很喜欢。”
扶诺得意地想,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猫猫的粉爪爪,更何况她这可是标准的五粉!
想着要逗自己这个“衣食父母”开心,她又故技重施,问:“哥哥要花吗?”
岁沉鱼挑眉,下一瞬他眼前便再次绽开了四朵“花”。
“爪爪开花!”
听着猫崽自娱自乐的声音,岁沉鱼想起上一次她送自己花时也是在宫中,那会儿这个小没良心的哄别人也哄得很好,转头就跟其他人出宫玩去了,回来时带了许多玩趣堆在他房门口。
也是这么抬着眼将自己的四只爪子送上来。
岁沉鱼过去的记忆太多,但鲜明的却不剩多少,他握住眼前那粉爪时心想:那些为数不多的鲜明记忆中,竟都跟这猫崽有关。
他这日子过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虽是这么想着,可还是露出了笑意:“嗯,收到了。”
在旁的陆怀朝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笑意却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这才发现杯中茶早就已经凉了。
原本那兜头淋下来的热意似乎也冷却下来,竟是让他觉得有些发冷。
全福:“陛下,奴才给你换杯热的。”
“罢了。”陆怀朝站起身来,“还有事没处理完。”
他垂眸看着在岁沉鱼怀中的小猫,顿了顿:“诺诺一道吗?”
虽然要哄着岁沉鱼,但扶诺还知道自己是来打工的,陛下要去工作她也该工作了,于是爬起来:“好啊。”
陆怀朝抱过了猫,对岁沉鱼微微颔首:“那就先告辞了。”
后者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动作,待陆怀朝走远忍不住回头时那人依旧坐在那里,有些分不清是什么想法。
身为帝王,他敏感每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加之岁沉鱼此人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故此他很容易便能看清岁沉鱼方才一直很不悦。
为什么,因为自己同扶诺一道练剑?
其实扶诺若是开口要留下来他也不会拒绝,只是在看到她对着岁沉鱼百般讨好时却心里不太舒服。
他一直捧着、愿意用金银地位留住的小猫,为何偏生在他面前就要那般。
就仿佛,那些身外之物的付出,比不得她同岁沉鱼之间的亲密一样。
想到这里,陆怀朝抱着扶诺的手不禁紧了些,脸上神色更加严肃。
在他怀中的扶诺也看见了,担心地问:“出什么大事了吗?”
陆怀朝回过神来,将她往上抱了些,说着闲话:“上次来宫里还未曾听说过你跟岁前辈有这等关系。”
“那会儿还没见过呢。”
岁沉鱼在九元界的身份扶诺无意说出来。
但在他人眼里却没有那么好说得通,陆怀朝皱眉:“没见过他就愿意收你为徒?”
当初他父皇带着整个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沉山却都没能见那狐狸一眼,如今收徒倒是挺随意。
且在他的记忆中,岁沉鱼似乎与魏听云没什么关系,那他想来也不会被那莫名的东西控制才是,对猫崽没有什么需要。
“那倒也不是。”扶诺解释,“我以前就是沉山出来的,只是自己贪玩跑去了九元界,实际上我才是沉鱼哥哥的猫,只是趁着他闭关不在的时候跑了,现下也不过就是回到一家罢了。”
陆怀朝了然,心中却没什么滋味:“你们倒是亲密。”
“这世上也就我跟他两只妖而已。”扶诺笑呵呵地说,“自然跟他要亲一点。”
陆怀朝轻笑了下:“也是。”
想到什么似的,忽而又说:“今日全福能见着你了。”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扶诺才回过味来,过去她化作虚体时寻常人是见不着的,就算在皇城酒肆中那些凡人也是一样,今日全福公公却是能给自己添茶了。
那会儿她累的整只猫都松松散散的,倒是没注意这些,现下却来了精神:“那是不是我离化形更进一步了?”
“或许。”陆怀朝问,“岁前辈没说与你么?何时化形?”
“没有。”扶诺老实摇头,“我也没问,听说妖化形要几百年几千年,想着我再快想必也要花个好几年吧。”
“有岁前辈在跟前,用不了那么久。”
“这倒也是。”扶诺眼里微微放光,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化形是一瞬间呢,还是慢慢来,有没有什么尴尬期,会不会一半是猫一半是人?会有猫耳朵吗?”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说法,陆怀朝想笑,却忍不住想起了她虚体的模样。
若是化形还带有耳朵……
过去有不少想要走捷径的人给他送过很多姑娘来,规矩的不规矩的,也不乏那些乱七八糟的装扮。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歪了,陆怀朝指尖轻蜷了下,没再想下去。
“朕让人将你的公主殿再修缮了下。”他说,“日后若是化形了,在宫中也能有个落脚处。”
“还有公主殿啊!”
扶诺有些受宠若惊,但其实当初得到这个公主的身份是个意外,她只是要给自己一个防身的头衔,并不在意什么富贵宫殿什么的。
而且修缮宫殿一定要不少心思,她说:“你都这么累了,不用这么为我想,我跟沉鱼哥哥一样住平时的殿中就行,界主师尊那里空着也可以去。”
“那是来客住的地方。”
“我也是客啊。”扶诺自顾发乐,“还是个给你打工的客。”
闻言陆怀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眸望着没心没肺的小猫,微微沉声:“你不是客,这宫中只有你一个公主。”
又道:“也没有他人唤朕哥哥,不是说过么,你可将宫中当做家。”
扶诺愣了下。
陆怀朝轻揉她的头:“诺诺。”
“啊?”
“皇宫太大了。”他笑了下,却让人觉得有些苍寂,“若是你不嫌弃,时常与朕做个伴,朕会很欢喜。”
这时候扶诺居然会想到之前全福公公说的那句“陛下第一次这么高兴”。
其他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可即便陆怀朝不受控制了,他却也只能在这宫中做皇帝,离开不得。
“我一周来两天的呀。”扶诺轻声说,“也没有不来。”
陆怀朝知道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刚要再说什么。
却又听她道:“而且我还是有家的。”
她抬起头眼睛发亮的说:“我家在沉山。”
那是岁沉鱼将她救活,给她留下来的栖息之所。
她也时刻记得自己在魔界时岁沉鱼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说“来接你回家”。
她需要一个家,可是这个家早就有人给她了,其他地方就不用了。
“嗯。”陆怀朝柔声道,“朕知道了。”
累了一早上的扶诺说了这么一会儿也累了,不再打扰他处理政务,自己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时,却听去请岁沉鱼来吃饭的宫人说岁沉鱼走了。
“去哪了?”
“说是回家。”那宫人也是一头雾水。
回什么家?不是说了要跟着自己走嘛?
扶诺疑惑间忽然收到了岁沉鱼的传音符。
她跑到一边,轻声问:“你去哪里了呀?”
“家里。”那头的男人含着笑,“有的人想用些小恩小惠将我的猫骗走,这沉山也不能比他那宫里差不是,钱么,谁没有似的。”
“且等着。”岁沉鱼低笑:“哥哥来接你回家。”
扶诺回去时步子都是飘着的, 看起来心情很好,陆怀朝对这个结果也有些意外,心中却有些不明显的情绪起伏, 他问:“走了?”
“嗯,他说过几天再来接我回家。”扶诺笑着回答。
陆怀朝点点头:“他既不来,便来用膳吧。”
见小猫乖乖坐在桌上,面前是专门给她准备的玉碗, 一左一右都有宫人服侍着, 再一想她顿顿都念着岁沉鱼, 多远都想着他有没有吃饭, 陆怀朝轻叹:“诺诺。”
“嗯?”
“你如今不管怎么说也有公主身份, 平日里你对尊卑却是不怎么在意,只偏偏对着岁前辈却要低几个头, 这是为何?”
低几个头?
扶诺回想:“有吗?”
陆怀朝缓缓道:“他情绪不高你得句句哄着, 算起来他比你大上不少,也是长辈,该是对你关怀一些才是, 怎的这会儿还反过来了。”
皇帝哥哥的意思是自己不该哄着岁沉鱼吗?
扶诺摇头:“倒也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何?”
“虽说我是沉鱼哥哥的猫,但实际上我跟他没有这种所属关系, 他不会限制我做什么, 也从不拿这个压我。”扶诺想了想,又说,“对他好其实是因为, 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陆怀朝神色复杂, “你可知他时至今日多少岁了?”
这猫崽不会太单纯被人驴了吧?
要真算下来, 那可数不清。
“知道。”扶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如果我不提醒他, 或许他就不会来做这些普通的事了。”
陆怀朝提醒:“他并非普通人。”
“我心中有数的。”扶诺没有细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岁沉鱼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眷念和希望,不管是吃还是谁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他找不到在世界上的认同和存在感。
所以扶诺每次都想叫叫他,让他知道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只是这些无法对外人说罢了。
见她不欲多说陆怀朝也没再问,只道:“明日要去魔界了?”
“是呀。”
“朕派几个人跟着你。”
“不用不用。”扶诺忙摇头,“宣阙性情不定,其他人去了我没信心保住。”
说不准就真的成为白崇岛上的一抔沃土了。
“宣阙此人难以捉摸。”陆怀朝皱眉。
扶诺自豪道:“我都能从岁沉鱼手里活下来,宣阙算什么。”
“……”
竟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傍晚落了日头,陆怀朝从御书房议事回来,见偏殿的小床上猫猫没了影子,原本知晓扶诺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宫中他尚且觉得千篇一律的无趣,更何况跳脱的她呢。
所以一直以来陆怀朝都没太拘着她,用了晚膳就放她在这偏殿中休憩了,没想到这一个时辰没到猫又不见了。他心中一紧,正要说什么全福就捡起一张纸条来:“陛下,公主说她去闲庭中晚自修去了。”
晚自修是个什么东西?
来到闲庭,便看到周围都亮了灯,负责照顾扶诺的那些宫人们都坐在那边将她团团围住。
规不成规,礼不成礼。
“乱了套了。”全福厉声呵斥,“无法无天了你们!”
听到全福公公的声音,那些坐着的宫人们纷纷着急起身又跪下低头请罪。
扶诺从人群中冒出一个脑袋来,一见来人就笑弯了眼睛:“皇帝哥哥。”
“嗯。”陆怀朝没看跪了一地的人,“在做什么?”
“晚自修。”扶诺从后面飘上前来,“是我让她们坐着看我练剑的。”
陆怀朝淡淡睨了那些人一眼:“她们是奴才,你是主子,让她们坐着看你不成体统。”
像是将她当做舞剑的取乐艺人一般。
“这有什么的。”扶诺知道他们这些人骨子里的等级观念很重,也没想着去改变别人,只针对自己身边的人,“皇帝哥哥把她们给我,她们也是按照我的说法办事。”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看到我了,我巴不得呢。”她说,“现在你一来倒是把人罚了,日后还有谁敢跟我玩乐。”
这一通将陆怀朝说得哑口无言,正是这一点他有些亏欠。
他按了按眉心,拂袖:“都起来。”
扶诺眉心一松:“看我说吧,皇帝哥哥是通情达理的,你们不要怕他。”
宫人们瑟瑟发抖,心想这也就对您通情达理了,平日里谁犯了些什么错基本就没有能留下来的。
有了陆怀朝在,宫人们都退得远了些,就留了一个全福在这儿伺候着。
陆怀朝见她体态轻盈,虚虚坐在自己的剑上不住晃脚,因是虚体,身上的穿着不似普通时候,赤着一双白皙的秀足在裙摆里若隐若现的,实在是晃眼得很。
他移开视线,问:“喜欢这模样?”
“啊?”意识到他说自己的人形,扶诺点头,“当然喜欢,做猫很不方便。”
做人是方便,可见她这模样久了,再去抱猫时陆怀朝却总有些不自在。
“今日不忙了吗?”扶诺问,“怎么来找我啦?”
“偏殿没见着你,过来看看。”陆怀朝笑了笑,“怎的朕是只懂处理国事的人吗?”
“不是吗?”扶诺实在地说,“就没见着你休息过,今天倒是奇了。”
“你明日要走,朕想着多陪你些。”
“又不是不回来了。”扶诺纳闷,“你们怎么都像是要看我最后一面。”
“你们?”
“听云也是。”扶诺翻找出之前她缝的那些衣服,“给了我一堆衣服,一天还能换一件呢。”
听到这个名字,陆怀朝脸上神色淡了许多。
扶诺也意识到这点,忙把衣服都收了回去,这两人下一次的见面还在半年后,这会儿怕是都把对方抛之脑后了。
“皇帝哥哥,其实……”她抿抿唇,“你们都是身不由己,听云她也不想的。”
“朕知道。”陆怀朝淡笑了下,“她没错,朕又何辜?”
扶诺嘀咕:“文绉绉的。”
陆怀朝望过来:“你很喜欢她?”
“还好。”
“怎的还在朕这儿替她说话?”
“我没有替她说话。”扶诺坐在剑上,那剑却离这桌子近了些,她视线与陆怀朝平齐,眼底周遭的烛火印得闪闪的。
陆怀朝心想,再没见过谁的眼睛如同她这般清透了。
扶诺看着他,轻声说:“我只是希望这些事不要再绊着你们了。”
“你们既然把我看得如此重要,想必也是想离那些糟心事远一些的,只一直提起来又放在心上,多余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你本来就很累了。”
这话算是准确地压在了陆怀朝心里那最敏感的位置,又听扶诺道:“皇帝哥哥想想以后?”
“以后。”陆怀朝略垂着眼,“要何以后?”
“为何不要?”扶诺说,“平安喜乐。”
这四个字是陆怀朝从未想过的,他笑了声:“朕想若是能寿终,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扶诺沉默几秒,想着岁沉鱼说过他们轮回的这几辈子。
除了魏听云,估计没一个真的能寿终正寝的。
“呸呸呸。”扶诺从剑上跳下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来来,既然今日不忙,那就一起来练剑吧。”
陆怀朝站起身拿出自己的剑来。
虽然他不说,但扶诺却能看到他每次拿起剑时眼中的情绪,他是很喜欢的。
若不是这该死的剧情,想必这会儿他也能像陆无暮上仙那样,成为一个自己喜欢的仙士,又或者一峰之主呢。
一刻钟过后扶诺的虚体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她回到自己的本体看,蔫蔫地趴在剑上,说什么也不动了。
陆怀朝看得发笑,这会儿也知道她说的晚自修是什么了:“不修了?”
“修不动了,劳逸结合。”扶诺四只爪子都软绵绵地挂在这里,奇异地问,“怎的不见皇帝哥哥气喘呢?”
早上也是,比试了好一会儿,只有她自己累了,陆怀朝反而神采奕奕的。
陆怀朝轻笑:“这点不算什么。”
“朕少时是宫中最淘的,舞刀弄剑众兄弟都比不过。”他道,“皇兄都略低几分。”
扶诺点头:“嗯,越活越回去了。”
陆怀朝被她逗笑:“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那你也会罚我不知礼数吗?”
“明知故问。”陆怀朝越发觉得自己只有在扶诺面前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喜欢这种没有任何偏见的对话。
可放在他人身上却又不行,方才看到那些奴才坐在那里没大没小地围着她却又不悦乐。
瞧着陆怀朝眼下的青黑,扶诺支起脑袋:“皇帝哥哥,如果我不在,你也每天都来练一练吧,晚上也睡得好一些。”
陆怀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答非所问:“管到朕头上来了?”
“我是想让你开心一些,你怎的总是给自己乱加一些莫名其妙子虚乌有的枷锁呢。”
扶诺说:“做一个好皇帝的同时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并不冲突,也没有触犯什么天条。”
她扫了周围这些宫人一眼,问:“难道今日见着皇帝哥哥在这儿练剑,这些人都要骂你一句昏君不成?”
真是句句话都没有礼数,换做是别人来说想必已经被罚了很多次了。
这话从扶诺口中说出来陆怀朝却没多在意,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自从知道自己可以不受控制后他想了很多自己未来的路,可每一条都没太大差别。
他没有大才,政治谋略比不得旁人,日后没有别的加持,他担心自己会将这个人界治理纷乱,毁了根基。
舍不得也不能舍,只能更加上心。
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对于他来说,光是做一个普通平庸的皇帝就已经很难了。
“别想了。”扶诺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越想会把自己脑子想坏的,不如不想,以后就让全福公公看着你,每日必要抽些时间来练练剑,下次再来,希望你的黑眼圈能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