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崽耳朵都竖起来了,从尾巴里冒出来的脑袋似乎正在尝试往前探。
他凑近几分,猫崽期待的顿时侧耳过来。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停留半晌, 扶诺甚至有些激动起来,然后耳朵却被什么碰了碰, 低沉含笑的声音响起:“你猜。”
拳头紧了。
扶诺怒而转头, 看岁沉鱼已经直起了身子,虽然没有化作人形,却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
被捉弄的愤怒之余, 她疑惑地问:“你用什么碰我耳朵的?”
这会儿他又没有手。
下一瞬她就知道答案了。
大狐狸再次低下身子, 鼻尖在她眉心轻轻点了点:“这个。”
“……”
扶诺呆在原地:“你你你!”
岁沉鱼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怎么?”
扶诺憋得脸红:“你怎么能这么碰我!”
“为何不能?”
因为太……那个了!
可是这话扶诺并说不出口, 难道这就是动物之间示好的方式?
可她明确知道面前这个不是什么普通动物,而是能化形, 化形以后还是个一米八几大高个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他是用自己的鼻子来蹭的,她就满身都不自在。
这种解释扶诺说不出口,只能捂着自己的耳朵含糊道:“以后不许。”
岁沉鱼眼尾轻挑,随后抬起自己的爪在她脑袋上了按了按,看到识海中那个满脸通红的少女后微微眯眼:“知道了。”
猫咪偷偷摸摸骂骂咧咧,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了。
看穿她动作的岁沉鱼倒也不恼,反而觉得挺有趣。
不管他用什么身份,站在什么高度,这只小猫看他都是十年如一日……
不当回事。
夜半三更,窝在岁沉鱼尾巴里的扶诺被一震颤动惊醒。
她迷蒙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哼唧:“是谁…是谁要暗杀朕!”
同样被震醒的岁沉鱼:“……”
他没有出声,而是虚虚靠着软枕,神色莫名。
当今这世上即便是才会发声的稚子都有认知,不会随口将“朕”这种字眼放在嘴边,猫崽倒是自在。
不论是公主还是朕,这种称呼对于她来说似乎没什么代表性。
猫崽脖子上的储物戒已经颤到疯狂,见她悠然转醒,岁沉鱼似有若无地合上了眼。
“可恶。”扶诺从储物戒里将震动的罪魁祸首给拿了出来。
这是今天在膳堂时她找之前给她做鞋子的师兄做的“闹钟”,表面看上去跟普通的铃铛差不多,但声音很响,打开后每一个时辰就会震一次。
“猫崽还没长大就要加班。”她碎碎念叨着爬起来,费力地将岁沉鱼搭在自己身上的大尾巴给拿走。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就能化形,但来到九元界后他似乎用妖体用上瘾了,整天甩着九条大尾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大狐狸。
好不容易从层层叠叠的尾巴里爬出来,扶诺越想越也有点不平,偷偷摸摸踩了其中一条尾巴好几脚:“你倒是睡得舒服。”
“嗯?”
猝不及防,扶诺停下动作呆滞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狐狸:“你居然醒了?”
“不然…”岁沉鱼视线下移,弯唇笑,“再给你踩几脚?”
“说什么呢。”扶诺的爪子还在他尾巴上没放下来,她力道一轻,继续在上面来来去去地踩,做个勤劳的小按摩工:“我这是在给你按摩呢。”
岁沉鱼低低笑着,倒也由着她:“去哪?”
“加班。”扶诺如实说,“听云同学跟我说,想多练练剑,我去那边睡。”
“魏听云?”岁沉鱼皱眉,“吵。”
“她现在没那么吵了。”扶诺踩得累了,偷摸将爪子缩回来,“而且我准备了耳塞,你睡吧,我明天再给你带早点回来。”
才走到门口,身后就罩上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熟悉的味道钻到鼻子里,下一瞬她就被卷起来了。
看岁沉鱼打着哈欠往外走,扶诺脑袋撑在他尾巴上纳闷地问:“困成这样了你还去做什么?”
岁沉鱼睨过来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
“我是你的客人,自然是你到哪我到哪。”
扶诺无言片刻:“那你睡界主师尊床的时候也没先问我啊。”
“嗯,我乐意。”
“……”
你神经病!
很快便来到了魏听云的院子外面,果不其然她如今练剑的动静已经没那么大了。
“界主师尊当初把大师兄赶出去了一年。”扶诺叹道,“听云同学现在不到一年就有这种效果,看来进度还是不错的。”
岁沉鱼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
一大一小晃着尾巴进去,满院子都是空荡荡的,以前院子中的树如今连个树桩都不剩。
扶诺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见扶诺身边跟了只大狐狸,魏听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晚了这位前辈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诺诺,像是连体了一样。
“前辈。”她先喊了一声,对上扶诺不解的视线后不好意思道,“我把树都砍了,这样方便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动静。”
她抿抿唇:“这次应该不会有那么吵了。”
“我给你准备小床。”魏听云说着小心看了跟着来的大狐狸一眼,“只是没想到前辈也来了。”
“他皮糙肉厚。”扶诺说,“不管他。”
谁让他放着好好的大床不睡,非要跟着来。
一旁的岁沉鱼听着顿时有些手痒,早知道还是人形过来,方便捏捏那不听话的耳朵。
正说着话,忽而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一看居然是孟怀也来了,按道理他这会儿应该还处于不被控制的状态来着。
扶诺大概有些了解,随着自己如今修为越高,在他们身边待的时间越长他们自由的也越久。
“师兄?”
“嗯。”孟怀在门口站定,“想着你过一日便走,过来看看。”
那为什么要提着剑来看?
“顺道练剑。”孟怀望向魏听云,“想必师妹不会介意。”
要是介意,或许不久以后就真的要在一起练剑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扶诺在自己这里的,魏听云只好咬牙应下来。
一边是师兄,一边是魏听云。
扶诺站在中间想了想:“那这次加班算谁的灵石?”
“……”
死寂的沉默里,只有岁沉鱼仿佛看不懂气氛似的,愉悦笑出了声。
最后还是扶诺公道一些,算两人五五开,院子中间画了一道分割线,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她则是被放到了院外一棵枝叶繁茂已经伸入到院内的树上。
魏听云准备的小床也没用上,岁沉鱼可以随时变化自己身体的大小,但他嫌弃别人的味道,也霸道的不允许扶诺睡。
不让睡床扶诺就睡在他的尾巴上,团了团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看吧,这么无聊的事。”
岁沉鱼将自己的下巴搭在她脑袋上,说话时仿佛整个胸腔都在颤动,颤得扶诺觉得四周都环绕着他的声音:“我觉得不呢。”
扶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他对现在的状态似乎真的很满意很不能理解:“你是没吃过好的吗?”
大半夜在这看别人练剑你还觉得有意思?
岁沉鱼拖着语调:“是呢。”
他语气里听着像是在随口闲聊:“若我说过去这些年什么事都没做过,你信吗?”
“信。”
干脆得反倒让岁沉鱼愣了下:“信?”
“你说什么我都信。”扶诺说。
头顶的脑袋移开了,岁沉鱼低头看着她,眸色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片刻后才道:“所以做什么都不会无趣。”
“那你之前还说没事做只能睡觉。”
“啊…”岁沉鱼尾巴晃了晃,声音淡了些,“做了也只是徒劳。”
“什么?”
“猫崽。”抬起头后岁沉鱼半张脸都隐在树荫里,看不太清他的眼神,“我叫什么?”
“岁沉鱼?”
“嗯。”岁沉鱼将她严严实实圈起来,声音微沉,“记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扶诺刚要说什么却被底下的动静给打断了,低头一看,魏听云和孟怀各占了一边,剑风扫得四周风起,像是在无声较劲,中间画出来的三八线两人的剑意时不时相撞在一起,低鸣作响。
扶诺看了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卷死谁了。”
以前她以为自己能在这里看到两个主角你侬我侬的练情意绵绵剑,没想到这会儿居然是针锋相对剑了。
砰的一声,竟是孟怀的剑将魏听云那边的剑阵破了,魏听云被他的剑气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形有些不稳,脸色隐约发白。
见状扶诺不由得直起身体。
孟怀却将剑收了起来,淡淡望了那边一眼:“该休息了。”
说完后他往后看了一眼,碍于这边有岁沉鱼,他并没有走近,而是对这边点了个头便离开了小院。
扶诺惊疑不定地望着孟怀离开的方向,复杂道:“我看错了吗?”
“没有。”岁沉鱼语气轻松地说,“他就是想杀了她。”
“……”扶诺扭过头,“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杀的又不是我。”岁沉鱼狐狸眼轻睨,“更何况……”
“何况什么?”
岁沉鱼语气自然:“何况我也有过这个想法呢。”
“?”扶诺分析他的字句,心底不由得开始打怵,“什么叫有过?”
这是反派在招手了吗!
“字面意思。”见她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样,用鼻尖轻轻点了下她颤抖的耳朵,“不过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想杀的人太多。”岁沉鱼懒声道,“杀不完,不想动了。”
“……”
想杀的人太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个喜欢把人尸体埋在地底的魔主呢。
但转念一想以岁沉鱼这样的实力,身上还有那么多神器,若他真的有这种要杀人的念头, 这世道还能好吗?
答案是不能。
所以他的仇家有那么多?
扶诺仔细回想,自己遇到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对岁沉鱼抱有仇视的想法,又或者说这只狐狸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也没听谁说一定要杀他。
包括宣阙, 或许在宣阙那里魏听云都比大狐狸该死。
她若有所思:“所以你喜欢睡觉不是真的觉得无聊, 而是觉得讨厌的人太多啊。”
头顶的岁沉鱼愣了下, 随后低下头来抵着下巴笑:“可以这么说。”
扶诺:“那还难为你下凡大半夜跟我加班。”
“也不算为难。”听这语气还挺勉强似的。
扶诺扭过头不想跟这个没有情商的妖怪说话, 下一瞬却听后面的他笑道:“毕竟我不讨厌你。”
她微微偏过头。
“猫崽。”大狐狸将尾巴收了回去, 站起身后又低下头来,脖子曲成一个格外优美的弧度, 像是把身后树荫里的月亮给映了下来。
他温声说:“这世上, 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东西。”
唯一这个词用得太沉重了,扶诺下意识否认:“你还讨厌你自己?”
“说不准呢。”狐狸眼睛里的光比月光还透,“若是当初我能杀了自己。”
行, 又疯了一个。
扶诺发现了,这个修真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底下那两个像是精神分裂, 一会儿卷一会儿互相残杀;人界那个把自己当成了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魔界那个把自己分身出去天天跟人□□擂。
这里还有个想把自己杀了的。
“我这种乐观开朗天天向上的阳光小猫不懂你们的精神世界。”扶诺也爬起来, “别嚯嚯我。”
岁沉鱼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看起来非常高兴。
而扶诺则是很快下了树,她走到已经站起来的魏听云身边, 看她没什么大碍。
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扶诺干巴巴道:“没事吧?”
“没事。”魏听云将自己的剑收起来, 轻轻摇头,“是我技不如人。”
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雯雯这些人的生死恩怨情仇还轮不到扶诺来管, 原本就只想做个旁观的观众,如今没有戏可以看了,还得费自己的脑子去猜,那些时薪可不包括这些。
于是扶诺舔舔自己的毛:“那我们走啦。”
自从开始打工她就没怎么好好睡觉过,逮到个空闲时间就去补觉,对于长身体的猫猫来说实在太难。
魏听云见她转身,忽然喊了声:“诺诺。”
“嗯?”
“你后日要去人界了吧。”魏听云取了个包裹出来,“人界不比九元界,这会儿天冷,这些你带着,若是不嫌弃可以穿。”
扶诺凑过去一看,里面花花绿绿整齐叠着好些小衣服。
都是加了绒的。
她愣了一会儿。
“你现在身体长得快。”魏听云低声说,“待你下次回来,不够穿了再给你缝些,不费什么事。”
扶诺疑惑:“每天熬夜练剑,你哪来的时间缝这些?”
“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练的。”魏听云将包裹往她面前推了推,“花不了多长时间。”
就算不费时间,这么多小衣服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缝好的,她应该准备很久了。
“谢谢。”扶诺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灵石,“那这两天的工钱就算少一点吧。”
见状魏听云反而慌张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扶诺皱眉,“但你本来就要存钱,我看这料子也不普通,还是省一些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东西我收下了。”
然后着急将包裹塞进储物戒里回头招呼着岁沉鱼赶紧走。
跑出小院好远她才松了口气,岁沉鱼觉着好笑:“她不会把你吃了。”
“也差不多。”扶诺取出最平面的一件小衣服,笨拙地往身上套。
忽而一只大手伸过来,岁沉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人形,提着她的爪子给她把衣服穿好了。
扶诺穿着新衣服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一只猫穿衣服多少有些滑稽,但偏偏在她身上就显得很个性,格外顺眼:“不错。”
被夸高兴了,扶诺便兴高采烈地往前面蹦。
岁沉鱼也没着急变回去,而是步履悠闲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在月色下蹦蹦跳跳地欣赏自己。
倒不是什么阳光小猫,说是月光小猫也不错。
他问:“既然这么喜欢,为何还惶恐。”
扶诺动作慢了下来,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散步:“他们身上秘密太多了。”
岁沉鱼语气不变:“秘密?”
“如果我跟他们只是这种金钱交易,那做个旁观者就好了。”扶诺点头,“若是多了些旁的,我承受不来。”
“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己。”
扶诺低下头踩着自己的影子,轻声说:“这不是小瞧,我再怎么也只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是有些投机取巧的小聪明。”
以往看宫斗片时她都会想,自己这种人进去活不过一集。
她最不愿意用恶意揣测别人,也难以接受别人对自己刷心眼。
岁沉鱼轻嗤:“你觉得那些人特别在哪里?”
那可是主角,这还不够特别?
“你是大妖怪,你当然觉得别人普通。”
身后的人静了会儿,扶诺听不到声音只好回头,见岁沉鱼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他平日里像是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可仔细一看却又哪哪都很精致,此时即便披散着头发只着一件雪色单衣,也依旧像是月下仙人。
仙人此时表情没有寻常那么散漫,他微微偏头:“我也普通。”
要不咱先看看你这张脸再说这句话呢?
扶诺还没出声,岁沉鱼就上前几步将她抱了起来:“你常听别人说起我。”
“是啊。”
“说我什么?”
“说你很厉害,神秘莫测,行踪不定。”
岁沉鱼淡笑,笑意不及眼底,月色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抽离人世的虚无感,他轻轻勾着小猫的下巴:“然后呢?”
然后……
扶诺被问得卡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岁沉鱼在别人口中的印象十分匮乏,即便是陆怀朝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只不过是在记忆中有那么一个模糊的影子,遥远又不可及的。
跟原本的昊陵界主一样,存在于背景里。
没有见到其他角色之前,扶诺好歹可以根据书中的内容对其他角色有些印象,但岁沉鱼和昊陵却没有,她曾一度认为这俩个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因为他的戏份不重要吗?
可是他此时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啊。
“你……”扶诺微微皱眉,想到什么似的问,“你靠近我以后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岁沉鱼回得很快:“没有。”
这回答干脆得像是他已经知道这个问题在问什么了。
扶诺心底涌出一种诡异的直觉,她换了个问题:“你知道我给他们打工是做什么吗?”
“知道。”
一股凉气从扶诺的脚底冒了出来,直窜脑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
有一种强大是这个人像个居高临下的审判者,一直站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高度俯视着任何一个人,像是在看蝼蚁。
她忽略了一个事实。
所以能听到自己说话的人中,只有两个人是例外,既不受控制又能平常地跟自己交流。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岁沉鱼眸色一点点凉下来,语气波澜不惊:“你在害怕?”
“没有。”扶诺否认。
“是吗?”岁沉鱼在她背上按了下,曲起指节抵住了她的脊骨,像是抵住了手中猫的命门,叹息般道,“扶诺,你在发抖。”
“你不该怕我。”他将猫放在掌心抬起来,对视片刻后勾起唇,像是在同她耳语一般,“我对你知无不言,我们是同类,何况我说过……”
他笑意更深:“我不讨厌你。”
我谢谢你对我的不杀之恩。
扶诺不是怕,而是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就卷入了一个不得不要去面对的事件中。
她曾经以为自己站在最高的高度,知道这些人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她可以避免可以不去沾边。
如果还有人立于自己之上,那她就不能坐以待毙,避开的前提是要保证自己能安安全全地脱离。
而她同时也意识到这狐狸对自己的每一个问题的确都很干脆的回答了,她谨慎地问:“所以你知道他们需要我做什么?”
“方才那不成气候的丫头。”
很好,他的确知道。
可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知道,还不受控制?
“你常年避世,却又能知道外面的事。”扶诺稳下心神来,平静地问,“为什么?”
“你可知晓我活了多少年?”岁沉鱼反问。
“几千年?”
狐狸笑着摇头,缓缓道:“记不住也数不清。”
“可以避世一年两年,一百年,一千年。”他轻嘲,“余下的那些时间足够无事不知了。”
扶诺还没理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又听他慢条斯理道:“若是这种无尽的时间再循环百遍千遍,这世上便更没有什么所谓了。”
扶诺双眸猛然一颤。
第45章
依靠苦练多年的优秀阅读理解能力, 扶诺只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去理解岁沉鱼的这句话,并且提炼出了关键词——循环。
她试着用这个词套入了其他几个主角。
若是他们每一生都在经历同样的事情,为了魏听云放弃所有, 终其一生都只能围在她身边争风吃醋…
而魏听云知道自己那么普通,得到的东西从来都那么轻易,都是他人的奉献,而她心里知道那些人其实都厌恶极了她…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合理起来了。
普通人的一生以死作为结局, 可书中世界的结局却是在最后一章终止, 那这些活生生的人又能去哪里呢?
每到了结局便开始下一次的循环, 如此往复。
可是…这本书作者断更烂尾了, 没有结局的故事要用什么来作为结尾, 怎么开始下一次循环呢?
“你说的循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扶诺问,“生生死死一直重复。”
岁沉鱼没有回答, 却只是笑。
可扶诺却莫名读懂了他的表情, 是肯定。
“冒昧问一句。”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自己好奇心,“既然如此,那每一次都是因为什么结束?”
明明他瞳色很浅, 理应澄澈的目光此时却显得格外幽静深沉,他语气平平仿佛事不关己:“什么时候活腻了, 就什么时候结束。”
扶诺又控制不住发抖。
不是害怕岁沉鱼能够强大到这种地步, 随时可以结束一个世界的存在,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在她过去贫瘠的十多年里也曾经想过如果还能再多活五百年她会想要做什么,可她从未想过自己以后或许不止能活五百年, 甚至更长。
到了一定时间再重复再从头开始, 经历一样的事情。
她会疯掉。
她会变成下一个魏听云, 下一个孟怀,下一个宣阙…甚至, 下一个岁沉鱼。
想起岁沉鱼之前的话,扶诺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杀过他们?”
岁沉鱼短促笑了声:“他们?”
“你恨的每一个人。”
黑夜中笼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宁静,岁沉鱼缓慢地朝着界主府走,步伐无声,却极其有力量,许久后他缓和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刺破了这份安静。
他说:“杀过。”
“然后呢?”
“然后像被摆布的木偶,重归天地重开混沌,一次一次,不知前路。”他声音含着笑,“后来我想,或许一觉又能过去十年,百年,那也能算得上少活些。”
扶诺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任由谁代入这种无际的循环里,都会觉得窒息。
他不是贪睡,不是觉得无聊,而是已经没有盼头了。
若是一个人的人生没有了任何盼头,而且没有终结,她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样的炼狱。
到这里扶诺又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若是这种循环一直都没变过,那自己岂不是就成了这一次唯一的变数?
她忽然抬头,定定地看了岁沉鱼半晌。
后者挑眉:“怎么?”
“我跟以前不同是不是?”
见她终于反应过来,岁沉鱼低笑:“是啊。”
“那你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岁沉鱼无所谓道,“你是人是鬼是好是坏,有何意义?”
也是,他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要我活着?”
不在意难道不应该是虽她自生自灭去,左右不过一只没长大的小猫妖罢了。
“为什么…”
岁沉鱼笑意微敛。
“也为了抓一个救命稻草吗?”说完后扶诺又觉得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因为在岁沉鱼这里根本就用不到自己。
走进界主府,岁沉鱼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下,倚着靠垫:“我的命没有谁能救。”
“只不过觉得勉强多了个有趣的东西,暂且留一段时间罢了。”
“谢谢。”扶诺面无表情地说,“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安慰。”
她总算是明白了,比起其他那些人,面前的大狐狸才是真的可怕。
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意。
现在觉得你有趣对你好,说不准下一刻就失去兴趣把你噶了。
真不愧是反派设定啊。
作者没把你后面的剧情写出来多少还是限制你发挥了。
吐槽完的扶诺也跟他一起陷入了柔软的毯子中,只冒出一个小脑袋来。
“他们的秘密不管什么都给我留了一手。”她有些好奇地抬头,“你什么都告诉我,没关系吗?”
“告诉你又如何?”
岁沉鱼哼笑一声,“你能翻天还是能覆地?”
“人在意的不过也就是那六欲。”他支着脑袋垂着眼,一根手指抵着猫崽冒出来的脑门,“有欲才有软肋,任人宰割。”
“最坏不过你杀了我?”他笑了,竟是觉得还有点意思,“我求之不得,或许会有不同结局呢?”
妈妈啊,这个神经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是遵纪守法阳光开朗的好猫猫。”扶诺将头缩了回去,闷声说,“你那些打打杀杀的话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了,会教坏我的。”
岁沉鱼睨着她在自己衣服下咕涌着的弧度,笑意越来越深。
他现在发现这只猫的确是很有意思,掀开袖子揪住小猫的耳朵:“你不怕?”
“怕什么?”
“若是你也一样。”岁沉鱼莞尔,“那该如何?”
扶诺想了想:“或许我真是把钥匙呢。”
“如果他们走的路都跟过去不一样了。”扶诺抿抿唇,“那这种结局就会被改变的吧。”
“你未免高抬了自己。”
扶诺撇嘴:“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按照岁沉鱼所说,他过去因为这种循环而杀了不少人,但是结局没有改变,更有可能是他杀了魏听云后世界再一次循环。
书中世界是靠着主角撑起来的,没有主角世界自然也就运转不下去。
而现在她可以帮这些主角阻挡剧情力量,并且时间越来越久,最后当这些主角真的摆脱了控制,那结局就不一样了呢?
她轻声说:“总要给我自己找个目标的,不然我坚持不下去。”
岁沉鱼闲散的神色松怔片刻,略微垂首。
“我才十八岁。”扶诺从他的手里把耳朵抽回来,“在你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只没长大的小猫,遇到很多事还是会无所适从的。”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会害怕,这里的人生杀随意,她一不留神就可能没了命。
可她还是想活着,所以才会那么努力地在这些人中间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生存的平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