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冼如星满脑子问号,刚想说话,突然撞见对方的臭脸,猛然福临心至,话锋一转,委婉道:“这不过是一方面,当然了,主要还是贫道感念王爷恩德,放心不下世子。”
“哦,”朱厚熜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仙姑全心全意都投身在那阿堵之物,忘了自己还要修成大道。”
……别整那些没用的,你自己赚钱不也赚得很爽吗。冼如星在心中吐槽,表面上依旧十分恭敬。
朱厚熜见其不说话,愈发不痛快,冷哼一声,策马直奔城外。
冼如星无法,只能跟了出去。
两人一路狂奔,等回过神,已然离城好大一段距离,放眼望去,流民们的营地就在前方。
此时两万多流民基本上已经安定下来,一些有手艺挣到钱的甚至直接在城中定居,现在已经八月,正是天好挣钱的时候,所以能动的基本都在工作,留在此处的百来人基本都是些个老弱妇孺。
但是嘛,也并非绝对。
费劲穿着身打着补丁的儒生衫,手里捧着本旧书,正摇头晃脑地给流民孩童们讲课。远远看见两人,忙放下手中事务奔了过去。
“王爷……”话还未说完,就被朱厚熜打断,“朝廷的册封还未下来,还按之前那么叫着吧,我今日未带随从,莫要声张。”
“是。”费劲应下,他素来有些书袋气,并不善于钻营逢源,在打了声招呼后,面对上位者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厚熜心中有气,也懒得开口,于是场面一时间陷入寂静。
作为唯一的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冼如星叹了口气,主动问话:“费公子怎么不去城里?”
费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人,素来只会念书,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干脆留在这儿帮阿婆他们忙活,也顺便教孩子们认字。”
“那也不错。”冼如星轻笑,突然注意到在孩童中还有两个陌生男子,与自己对视后,赶紧低头,不禁有些疑惑道:“他们是谁?”
“啊,都是些外地的,想要进城,来我们这儿讨口水喝。”费劲随意回道。此时流民营地中其他人也注意到冼如星,认出了这位最早为他们施粥赠药,还叮嘱一定要喝热水加强洗漱的女道士。他们照做后,竟然真的很少生病,于是心中都很感激,今日得见,不由全都拥了上去。
“仙姑,咋这些日子没来,快快进屋里坐。”
“俺正熬着粥,仙姑要不来一碗?”
“去去,仙姑吃你那稀汤,俺家娃儿摘了野果,可甜了。”
一张张苍老干瘦的脸,上面挂着憨厚的笑意,大夏天的,即使这些人洗漱还算勤奋,但身上依旧散发着一股劳作后的酸臭味儿。朱厚熜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冼如星,不慌不忙应对自如,边谢过众人边闲聊,很快便将营地的境况摸了个大概。
等流民们散去后,少年觉得自己总算是能勉强呼吸,眉头紧皱,对着冼如星道:“这帮子人,就不能稍微注意些吗?”他坐在流民们搭做的木椅上,只觉得脚底直晃荡,连身上似乎都开始痒起来,此时已经后悔跑这么远了。
冼如星听罢没有接话,端起流民们递过来的米汤喝了一口。朱厚熜眼尖,注意到上面似乎还浮着稻壳与飞虫,不禁皱眉,“王府有的是吃食,你何苦勉强自己?”
“这有什么勉强的,米汤这种东西,在这儿只有外出劳力的人能吃到,现在给我们盛一份,就意味着晚上少一份,所以……”
“所以你是想说,这帮人已经拿出了最好的东西,我不该在这儿挑三拣四?”朱厚熜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不是,”冼如星微微摇了摇头,直视着少年的双眼,“我是想说,对于有些人而言,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气力。”
朱厚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许久,只听对方温声道:“殿下,贫道虽然是修真者,可于此红尘中终究是沧海一粟,远不比了您位高权重,贫道承认,回王府确实有想要寻求庇护之意,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报答王爷恩情,倘若您真的在意,那我……”
“你不许走!”少年还没等她说完,便急匆匆开口,然后,有些别别扭扭道:“反正都回来了,府里也不差一口饭。至于这里,再过些日子便是父王百日,我让黄锦送些吃的,当是给父王祈福了。”
“如此,那贫道就先谢过殿下了。”冼如星恭敬地行了一礼,同时心中松了口气。都说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虽然还没当上皇帝,可其龟毛较真儿的性格已经出现端倪。以后还想在王府混下去,若是对方于自己心怀芥蒂可麻烦了,只能顺着毛捋。好在冼如星作为一个职场人,上辈子对付上司已经很有心得,一招以退为进勉强蒙混过关。
双方如此算是说开了,眼见没什么事儿,正打算离开,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叫。
两人面色微变,连忙出去查看。
第12章
屋外,费劲整个人压在男子身上,脸涨得通红,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将人制服,然而男人依旧挣扎得很厉害。倒是另一个,营地内的妇人扑上去三五下将其绑了,老老实实坐在地上。
当冼如星和朱厚熜出来之时,就见一群人将他俩围城一圈盘问,不由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费劲走了过去,颇为自得道:“仙姑,我们抓到两个图谋不轨的。这两人刚过来的时候一个装哑巴一个装结巴,来回比划就是不开口,当时大家也没多想,结果方才李家阿婆不小心把热水洒在他们身上,好家伙,脱口就是江西话!”
“李阿婆觉得奇怪就与我讲了,我靠过去瞧了一眼,他们怀里竟然还揣着刀!想必不是人贩子就是劫道的,还好我们反应快!”
冼如星挑了挑眉,蹲下问那两个男子:“你们来做什么的?就你俩吗?”
按理说歹人暴露身份,都要狡辩一番,可奇怪的是,这二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冼如星又检查了下对方携带的“刀”,说是刀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东西更像是大号的叉子。
搞什么?拍《海王》吗?
冼如星满脑子问号。
倒是朱厚熜,见到后眉头紧皱,沉声道:“短柄三叉戟,你们是军户?”
所谓的“短柄三叉戟”正是大明此时军队中的常规武器,短兵的话,匕首腰刀需要的原料更多,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更高,三叉戟虽然瞧着不好看,但携带方便,杀伤力更胜一筹。
两男子被点明身份,连忙否认,结果一张嘴,口音确是暴露无遗。
冼如星摸摸下巴,脑海中闪过一道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念头。
江西.军队……
“你们是宁王的人?”冼如星死死盯着他们,见其面色大变,心里便知晓猜对了,连忙与朱厚熜使了个眼色,少年天资聪颖,几乎在同一时间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到抽一口凉气。右手持兵器,牢牢抵在一人脖子上,厉声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说!”
面临死亡的威胁,两人不敢再隐瞒,只能将事情真相道出。
听完之后,冼如星心中长叹一声,这都叫些什么事儿啊!
原来安陆收留流民的消息传到宁王耳朵里,而这其中费劲的行踪也未曾遮掩,宁王在知道兴王府和当地知州出手相助费氏族人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原本他按照计划,在老家江西府起兵后,直接从水路北上拿下应天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应天府作为大明留都,不光战略意义重大,同时也是整个明朝的南方枢纽。一旦攻破,堪称无人可挡。
但做这些的前提是其他南方官吏们不抵抗。原本嘛,有了“靖难”的先例,宁王有信心,绝大多数官吏都不愿意再掺和老朱家的家务事,然而安陆闹这一出使其有些拿不定主意。万一在打南京的途中,对方在背后来一下子,怕是最终功亏一篑。
所以思想前后,宁王决定兵分两路,十万大军北上攻克应天府,另外五万人西进荡平湖广。
可莫要小看这五万人,之前也说过,明朝地方守备极为松懈,吃空饷的现象十分严重,像安陆这样比较大的州,满打满算有七八百兵马都不错了,五万人进入安陆,几乎可以算势如破竹。
冼如星也想不到,因为自己出声收留了费劲,只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就煽动蝴蝶翅膀酿成了这么大场风波。
现在按照这两个斥候所说,宁王的人马还有一日就能到安陆州下,领兵之人乃是宁王的族弟朱宸汀,届时整个州府怕是无一人能得好。
想到这里,朱厚熜不敢多停留,立刻招呼冼如星翻身上马,急匆匆便要回城。
冼如星转身,看着一地老弱欲言又止,少年微愣,旋即无奈挥了挥手,“让他们也跟着吧,费劲带队,进城后直接安排进王府。”
冼如星连忙谢过,与费劲交代了几句后,随朱厚熜离去。
知州府。
许知州半躺在椅子上,面色微红,在姬妾的服侍下抿了一口“白糁酒”,此酒乃是湖广当地特产,以大米高粱混合制成,入口醇厚甘爽,回味绵长。
放到以往,按照许知州胆小甚微的性子,断不会做这白日饮酒的事。不过最近他遇到了大喜事,实在太高兴了。
因为主动收留流民,替朝廷解决了麻烦,许知州获得了许多嘉奖,就连上官都通知他,下次升迁很可能直接进京。
知州已经是五品,四品的京官,想想就滋润。
说起来,在湖广这么多年,突然要离开还真有点不舍。虽然安陆比不了江南富裕,但好歹人口稠密,物产丰饶,而且又难得宁静……
许知州正感慨着,突然,门外传来管事焦急的声音:“老爷,兴王世子过来了,还带着王府长史,要急着见您,他说.他说……宁王打过来了!”
“咣当。”许知州一个没坐稳,直接摔倒在地,狼狈地爬起身,推开旁边姬妾,颤抖道:“这怎么可能!快.快把人领进来!”
当朱厚熜见到许知州的时候,被对方满身酒气熏得皱了皱眉,但事态紧急,依旧按着性子解释了一遍,之后又给他看了捉住的斥候,如此,许知州才算彻底相信了。
“这可怎么办。”他面容苦涩,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对了!我现在就找人去武昌府求助!正好楚王也在武昌,来回也就四五天,哪怕宁王打过来了,四五天总是能守住的!”
“许知州,”朱厚熜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五万人从江西府来安陆,武昌府的人会不知道吗?”
许知州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朱厚熜叹息一声,“只怕现任楚王对宁王的行径已经是默许了。”
“那……”许知州没办法了,半天,犹豫道:“倘若把费家小子交出去……”
“没用。宁王要的是解决安陆这心头大患。”朱厚熜不耐烦地打断,心中满是对许知州的厌恶,此时他忍不住会去想,这种人都能当上五品官,整个大明到底有多少只蛀虫?
不再理会这废物,朱厚熜回头与身边男子道:“袁长史可有什么见地?”
那性袁的男人名叫袁宗皋,乃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二十几年前兴王就藩之时就跟在其身边,性格耿直敦厚,十分得王府信赖。
他仔细想了下,缓缓道:“禀世子,虽然五万人看着多,但是安陆要是想死守,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朝廷的援军估计也差不多到了,只要坚持,并非没有出路。”
古代攻城其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主要还是以一个“围”字为主,城内食水耗尽,自己受不了就开门投降了。
这时候许知州也回过神,惨笑道:“援军?宁王只要占了应天,到时候举国都得想办法保应天,哪儿还有闲心顾得上我们,就算朝廷胜了,最少也要一年半载才能腾出手,许某人怕是尸骨都凉了!”
他面色煞白,眼珠不停转动,看样子是在下什么决定。
朱厚熜是何等人精,自然看出他心中所思,冷冷道:“许知州,你该不会是想弃城逃跑吧?别怪没提醒你,我不过是藩王,自打成祖时期收回兵权后,留在藩地不过为了延续皇家血脉,但你可是朝廷命官,若真行那丢盔弃甲之事,按照《大明律》,你是知道结果的。”
“世子说笑了……”许知州干笑两声,旋即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屋内一片死寂,半晌,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那个……要不然我说两句?”
冼如星突然开口,原本这种场合,她是没资格出席的,不过朱厚熜估计是相信对方“修真者”的身份,哪怕冼如星之前表示过,真按战斗力,自己应该还打不过一般农妇也还是领着她了。
袁宗皋虽然没怎么与冼如星交流过,但他素来温和,还是开口道:“冼仙师有何指教?”
冼如星看了眼朱厚熜带来的舆图,缓缓道:“不知几位可曾度过《孙子兵法》,里面有一段贫道印象很深,正所谓‘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择擒三将军。’”
在做几位都不是武官,对兵法什么的不过略有涉及,知道这句是说士兵们轻装前行,日夜不休急行百里,最后肯定是要吃败仗的。
“行军就是这样,只要一着急,那么队伍中壮的先到,弱的后到,倘若算上装备.粮草.被服.物资,最后能有十分之一来此就算不错了。根据那两个斥候所说,将军为了立功,想提前拿下安陆,他们只在武昌府修整过两天,武昌府到安陆,少说也有两百里了,所以……”
“所以什么?”朱厚熜听得心砰砰直跳,眸中异彩连连,直勾勾地盯着少女。
冼如星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将乱臣贼子斩落马下!”
第13章
九月初的安陆依旧十分炎热,好在清晨尚且有丝凉意,徐徐的清风吹来,带走了人心中的躁动。
陈二狗望着刚放亮的天边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费劲走了过来,笑着与其打了声招呼,“二狗哥,都准备好了。”
陈二狗回神,看见他的装扮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无奈道:“亲娘嘞,俺们是去打仗,你个拿笔杆子的,跟着去干嘛?”
费劲老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打仗.打仗不也得要军师吗。再说了,哥你是知道的,这次领兵的朱宸汀,就是残害我费氏的黑手之一,此仇不报我还配姓费吗!”
知道他素来有骨子拧劲儿,陈二狗也不去相劝,叹息一声,告诉对方等真动起手来,记得离自己近点,他好护着他。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外面,一万多青壮已聚集在一起,乌泱泱看上去颇为有气势,这里绝大多数都是流民。
陈二狗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弟兄们,俺知晓大家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不愿意去冒险。但你们要知道,这次打的不是别人,是宁王那龟孙儿!别忘了现在这样是因为谁!从江西府到安陆,被人像狗一样撵来撵去,咱们什么都没了,那狗草的还不放过我们!所以为了活命,咱就跟他们拼了!”
不得不说,陈二狗确实非常有领袖气质,三言两语便鼓动得原本还在犹豫的众人红了眼,纷纷表示要去打宁王。
陈二狗点点头,对于打仗什么的,他其实也一窍不通,不过自幼生得高大健壮,学了些拳脚功夫。好在这次领兵有人辅佐,安陆州府的库房还跟他们分发了武器兵甲。
当然了,铁质的铠甲只有几十套,其余大部分都是些皮甲藤甲,长枪的尖也有许多生锈的,但此举最起码透露出一个消息——他们并非是去送死的。
流民们要求的不多,如此,便够了。
一万多人趁着天尚未大亮,浩浩荡荡的出发,极少有人注意到,在队伍的末尾,还混进了一辆马车。
车内,袁宗皋有些坐立不安,瞧着自己左手边的少年,欲言又止。
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朱厚熜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带着几份歉意开口道:“因为不好太显眼,只能挑了辆最小的马车,知道袁长史年纪大了,还请委屈一下。”
“不是,下官有什么委屈的。”袁宗皋连连摆手,一咬牙,直接道:“殿下,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您身为千金之躯,怎可奔赴前线,哪怕是不放心战况,派个人通报即可,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王妃……”
“母妃知道后全力支持我督军,并且表示她会坐镇家中,保证没有后顾之忧。”
袁宗皋一时语塞,想起蒋王妃似乎是将门虎女,平日作风颇为彪悍。想了又想,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冼如星,苦口婆心道:“冼道长,你也劝劝啊,世子这般怎能让人放心。”
“啊.你说得对,”方才陷入沉思的冼如星如梦初醒,神色郑重道:“确实,许知州那人首鼠两端,就这么放他在城里,是没办法放心,殿下,贫道听闻他四十方有一子,平日里爱若珍宝……”
朱厚熜清秀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仰着头道:“早在离开前,我就命人将他一家接到王府避难了。”
“殿下英明,”冼如星立刻马屁奉上。
袁宗皋:“……”
望着这对天潢贵胄与仙风道骨,他突然有种错觉,如此心黑手冷,估计想出什么事儿也难吧。
晃了晃脑袋,袁宗皋见说不动,只能皱着脸在心中祈祷。
朱宸汀砸吧了两下干枯的嘴唇,感受着唇齿间铁锈的味道,有些不耐地问手下:“邓老六他们俩还没消息吗?”
亲兵摇了摇头,犹豫了下,开口道:“将军,安陆周围地势复杂,邓老六说不定迷路了才未与我们汇合,反正相距不过一日,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我自然知道……”可朱宸汀不知怎么,就是觉得心绪不宁,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独自带兵打安陆了。让他平日仗着身份在江西府欺男霸女还成,真打仗根本毫无头绪。
他看了眼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眉头紧皱,“那帮废物还有多久能到?比王八爬的都慢!”
“寻常人不比将军有战马,靠两条腿还要带着辎重难免累点,翻过这座山,等距离安陆三十里外安营扎寨,两天人就能齐,将军大可放心。”亲兵耐着性子解释,实则早就对这个草包烦得不行。
如今打头的一共才三千多人,其中不到三分之一的骑兵,宁王对自己这个族弟还算重视,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势必要让他拿下安陆。
因为天实在太热,骑兵们纷纷解下盔甲,朱宸汀治军不严,也没怎么管,众人就这样有气无力地前行。
眼看官路两边的山要到尽头,突然,朱宸汀停了下来。
亲兵以为他又要作妖,只能靠过去问有什么吩咐。
“不是啊……”朱宸汀有些茫然,“不是我不动,是马不动了。”
亲兵皱眉,此时他才发现,所有的马都停下脚步,不停舔舐着地面。弯下身子,发现这里地上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糖晶。
马也跟着行了百来里,正是劳累的时候,见到甜的当然忍不住甜,而伴随着前方的停顿,后面的队伍也都聚集在一起。
隐约间,亲兵似乎听到石头滚动的声音。
“敌袭!!!有埋伏————!!”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的话语。
然而,已经太晚了。
最后清点战果,三千人死伤一半,朱宸汀自己倒是没怎么,不过也被吓破了胆子,毕竟身边人瞬间被砸成肉酱还是挺惊悚的。
事实上,宁王这边比他们想的还要废一些,五万兵马,原本冼如星估算大概第一批能到十分之一,结果最后只有这么点。就算不用计谋全靠互砍,一万多人打三千也是能赢的,但绝对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的零伤亡。
陈二狗此时也有点懵懵的,原本他动员身边人,已经存了死志,打算跟宁王的人大干一场,然而最后竟然就这般稀里糊涂地结束了。对此,他不由对提出计谋的冼如星敬佩万分,凑上去竖起拇指道:“仙师上辈子莫不是佘太君穆桂英,这般神机妙算,俺今天算是服了。”
冼如星被其逗笑了,旋即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道:“这方法也只能用一次,对面就这几百骑兵,况且,安陆一州的糖差不多都让我用掉了。”
“也不错了,想养只骑兵可不容易。”朱厚熜面色惨白,摇摇晃晃看上去不比朱宸汀好多少。
在近距离观察战场的一瞬间,少年直接转身吐了个天昏地暗,要不是有人扶着,估计直接晕过去都有可能。但即使这样,依旧腰板挺直,假装没事儿人一样目视前方,言谈铿锵有力。
冼如星:“……”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自己见到尸体虽然也有些不舒服,但心里素质着实强大,迅速调整好,然后投入到工作中。
死的人拖走焚烧,伤者运回城,能治就治,治不好自生自灭,剩下的全部抓俘虏,有专门关他们的地方。最后命人运来水将血迹冲干净,官道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而那一万多流民兵,依旧埋伏在此,不过对比之前装备可齐全多了,收缴的武器兵甲几乎全在他们身上。
“将军都被抓住了,他们人心涣散,剩下的随便打打就是,还用这般小心吗?”朱厚熜有些不解,这一万多人在此埋伏,所耗费的物资也是巨大的。
冼如星摇了摇头,解释道:“若是旁的,头目伏诛可能会停下行动,但这帮人可是造反,身家性命都和宁王绑在一起,基本没有退路,为了防止狗急跳墙,还是谨慎点好。”
少年陷入沉思,之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辎重的事儿莫要担心,我会替你解决,先把这帮人都抓住再说。”言罢立刻回城,召集安陆所有的官员商贾士绅,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忠军爱国演讲,然后带头捐出一大笔物资。其他人没办法,也只能照做。
朱厚熜带着筹集到的财物,将流民兵们武装到牙齿,甚至跟着做陷阱,如此冼如星到有些惊到了,不禁打趣道:“想不到殿下对这帮人这么有信心。”
朱厚熜摇头,“我不是对他们有信心,是对你。你不是说过,宁王蹦跶不了几天了吗。”
冼如星微怔,旋即轻笑了笑,眉眼弯弯地表示,“如此,那贫道就谢过殿下信任了。”
少年与其对视,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心里念叨,既然不是精怪,那就别笑得跟狐狸一样!
因着准备充分,宁王近五万的兵马来安陆好像葫芦娃救爷爷,来一批没一批,不过几波,便彻底被消灭。
而这消息传到京城,又引起了一番风波。
第14章
京城,西华门附近的一座宫殿,这里不光有从全国各地搜刮来的美女佳人,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珍禽猛兽,此地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豹房。
今年二十八岁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刚与人比试完射箭,在义子钱宁.江彬的服饰下擦干满头的汗水。
自打几年前刘瑾伏诛,朱厚照就不太爱亲近太监们了,转而收了一堆义子,这其中有锦衣卫也有其他武官,俱是些媚上欺下.横行无度之辈,最受宠的便要属钱宁江彬这两人。
饮了一大口烈酒,朱厚照兴致勃勃地开口:“你说得可是真的?兴王世子当真凭借一万人拿下了五万反贼?”
“千真万确,现在整个南方地区都传开了。”江彬接过酒壶,十分自然地帮皇帝整理衣襟,他们这些义子与朱厚照同吃同住,关系极为亲近,江彬之后又把兴王世子那番“忠君演讲”学了一遍,听得正德激动万分,连连摆手。
当然了,他可不是感念臣子的赤胆忠心,事实上这些在其眼里都不重要。之所以如此,完全是被对面描述的战争场景震撼的。
毕竟这位皇帝,即位之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字——玩。
谁能带他玩的好,谁在这朝中就步步高升。前两年他才偷偷带着兵马去蒙古草原逛荡一圈,在成功将满朝文武吓得半死后,心满意足地回京。
蒙古那边不过小打小闹,哪里有这几万人真刀真枪来得有意思。朱厚照推开手下人,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好!好哇!连个藩王都有如此气魄,朕贵为当今天子,怎可落与人后!”朱厚照旋即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他.要.亲.征!
“万万不可!”此时钱宁跳了出来,急匆匆地相劝道:“陛下,之前您想要南下,十三道御史纷纷上书,满朝文武皆反对,当时朝野震荡,如此怎能再来一次?您三思啊!”
正德还未讲话,江彬就先驳斥道:“正是因为陛下已经退让过一次,如今才更应该南下,此番去江南不光能是要打宁王,更是体察民情,要让百姓们感受天恩!”
“可是……”钱宁还想说什么,结果却被朱厚照打断。他二人之间,原本钱宁是更受宠幸的一个。然而在年前,朱厚照突然心血来潮要跟老虎搏斗,结果猛兽失控,一边的钱宁吓得瑟瑟发抖,反倒是江彬冲上去护驾。在这之后,皇帝便有些厌烦了钱宁。
眼看自己劝不动,钱宁心中恨不得将洋洋得意的江彬大卸八块!别误会,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臣子的本分而不让皇帝南下,之所以相劝只不过是收了宁王太多钱,担心最后事情败露扯不干净。
想也知道,宁王在江西府闹得那般大,连阁老族人都惨遭屠戮,这么多年京城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早在大太监刘瑾掌权的时候,宁王就经常往京中送银钱,刘瑾倒了,更是直接搭上了钱宁这条线。
钱宁其实也没想着谋反,他跟宁王暗中勾搭,除了贪财,更重要的是因为皇帝都要三十岁了,至今没个一儿半女,长久如此很可能要从宗亲中选孩子过继,那么到时候宁王这一支很可能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