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这么便宜,主要是冼如星一开始奔着改善名声去的,本来就没打算挣钱,再加上油印省钱省力,她为了方便还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开设了几个造纸厂,没有采用传统宣纸工艺,而是将竹子作为原料。这样造出来的纸比较硬,写毛笔字是困难点,但制成卡片正合适。如此一来,成本就跟低了。
这时候日常用字也就三五百,经过着一段时间门的努力,不夸张的说,最起码京城里百姓的文化平均水平是上了一个档次。
对此冼如星没什么感觉,倒是朱厚熜,知道后与有荣焉,此时的他面对朝臣,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些日子上朝都带着笑意。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依然有些人看不过去给皇帝添堵。主要在他们眼里教化百姓本就应该是读书人的职责,结果冼如星一个女道士来回插手,属实有辱斯文,于是集体上书。当然了,这帮人也有脑子,知道不能以此为借口,干脆参冼如星利用职权与民争利,用着经厂的人结果赚的钱都进了自己腰包。
虽然只有几个人叫嚣,但还是把小皇帝差点气出个好歹来,不仅在朝堂上狠狠发作了一番,回去之后依旧骂个不停。
“好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就那几个人,现在老百姓都念我的好,还赞叹陛下你慧眼识英杰,莫生气莫生气。”冼如星在一边安慰道。
朱厚熜没说话,坐在椅子沉默许久,方才对冼如星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委屈吗?做了这么多为国为民的好事儿,那些人就因为身份原因,对着你大放厥词,你等着,我闲下来一定狠狠收拾他们!”
冼如星微愣,笑着摇了摇头,“这又如何,若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那天底下还哪有干事儿的人。至于收拾什么的,也不必,你看朝堂上都没人附和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的就让其随风而逝吧。”
朱厚熜听完眼睛亮晶晶的,他自己虽然心眼儿小,但见冼如星如此心胸宽广却莫名自豪。
是了,他的仙师坦坦荡荡,高风亮节自然与那帮汲汲营营的小人不同。这乃是上天派下来辅佐自己的,只要他活着,就一定护其周全。
朱厚熜自动带上八百层滤镜,同时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恰好还有十来天就是天贶节,天贶为道教称呼。几百年前宋真宗和辽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百姓无不愤懑不平,为了稳固江山,于是便说上天看自己是仁君,赐给自己一本天书,还强行把六月六这天定为节日,时间门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天贶节这日,因为快要到小暑,天气炎热,再加上南方多雨水,所以百姓们习惯于将衣服书籍拿出来晾晒。宫里除了要晒书晒衣服,还要做道场祈求人畜两安。
按理说天贶节不过是个小节,但作为冼如星难得可以光明正大露脸的活动,朱厚熜表示,要办!必须大办!把官员们都叫到皇宫设宴。
他要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冼如星主持仪式的英姿!
对此冼如星推辞了几遍,但见对方如此亢奋,也就不好扫其兴致,反正自从杨廷和走后朝野一直不太安宁,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收收心。
于是她开始找光禄寺和御膳房的人协调,好在这两个部门都是些熟人。说起来,此还是嘉靖第一次宴请百官,虽然也登基了一年多,但因为尚在孝期,即使天子可以不那么严格,但朱厚熜依然坚持守满孝。
沈尚食在看到冼如星之时好像看到救命稻草,连忙迎了上去,“好在仙师来了,不然我这儿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小的们,快点扶你冼奶奶落座!”
说罢,一帮小厨娘一拥而上,搬凳子的搬凳子,端茶的端茶,嘴里还不停念叨些好听的,直把整间门屋子围得水泄不通。
“额.我是道士……”冼如星弱弱地回应,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待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了,心有余悸地对沈尚食道:“以后有事儿直接说,可莫要这样了。”
“好好,小人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沈尚食讪讪道,皇帝已经要三年没在宫里设宴了,她又是刚从光禄寺内部分出来。按惯例讲,每次宫廷设宴,都是礼部先拟订要名单以及有多少酒菜,然后交到光禄寺具体操办。如今她掌管御膳房,直接跟礼部对接,那帮人眼睛长到天上,沈尚食也是暴脾气,一着急就互呛起来。最后人家直接把名单一甩,半个字都不提点。
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急的满嘴起泡。
“你以后啊,说话注意点儿,宫里藏龙卧虎的,说不定谁哪日就翻身了。”冼如星摇头,无论在什么时候,技术人员大多有些脾气,但现在她自己单干,不收敛些可是要吃亏的。
沈尚食伸出指头保证,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叹了口气,向对方要了份菜品的清单,一点点检查起来。
明朝皇帝宴请大臣比以往任何一朝都要频繁,除了春节.冬至.万寿圣节这三大节,其余像什么中秋腊八,也都象征性地聚一下。天贶节不是什么大日子,哪怕皇帝有心,最多也就当个小宴办,只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大概四百桌。按照官职大小,分为四等,每等菜色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
每桌基本都有果子烧炸,风鸡棒骨这些宴会菜肴。不过嘛,这些菜色主要是以前准备的,现在冼如星给了那么多蔬菜种子,有些甚至连民间门百姓都吃上了,再弄得这么单调也说不过去。
“三年来头一回办宴,规模虽然不大,但怎么也要重视起来,可陛下素来提倡节俭,再加上才刚出孝,要是过于铺张会不会惹得万岁不高兴。”沈尚食愁容满面道。
冼如星没说话,继续在那儿研究菜单,半晌,才回应道:“确实,就像你说的,过于浪费不好,所以这次宴席就要讲究“新鲜”二字,我看你把双棒子骨换成了鱼脍?”
沈尚食点头,“我想着现在都六月份了,那棒子骨油腻腻的也没人吃,不如弄些鱼虾。”
“换下去,”冼如星不由分说地划掉,“你的思路不错,但生食终究大众接受度不高,而且品控不好把握,六月份大热天的,稍微不注意就坏了,到时候吃得闹肚子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上辈子日本经常吃生的,国宴上还是法餐。
尚食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为难,她连鱼都买好,近千条养在厨房里就等着杀了,现在不用未免可惜。
“也可以啊,你照原来的计划把鱼剔骨切片,然后和青瓜水萝卜鸡蛋丝一起,用特质的透明饼皮包起来,咱们做春卷吃。”这种春卷也叫越南春卷,做法简单颜色还好看,越南地处东南亚,炎热潮湿,那边的菜都挺适合夏天吃的。
跟沈尚食科普了一下春卷皮的做法,嘱咐她多放几种蘸料,这东西吃的就是个调料味儿。接着想了想又道:“西红柿也熟的差不多了,可以把他们做成酱,再来个水晶咕咾肉,酸酸甜甜挺开胃的。”
刚才正好想到法餐,葡萄酒炖鸡也算是法餐里的名菜了。元朝人非常喜欢葡萄酒,就连平民百姓都自己在家酿造,明袭元制,对葡萄酒也接受良好,把里面几位调料换成中国版,再加入特制培根,风味十分独特。
最后将最近刚种出来的菜挑挑拣拣加上去两道,宴席算是初步敲定了。
除了吃喝,剩下的就是歌舞,这时候宴会上礼制十分严格,举个例子,假如要是皇帝过生日,那么群臣们饮第一轮酒时,一定要奏《上万寿之曲》,文武两队舞士跳《平定天下之舞》。不过原本万年不变的规矩到了正德朝也消失得差不多,因为先帝喜欢这些,投其所好大量乐师舞姬被招进宫里,每逢宴席,翻跟头变戏法好不热闹。臣子们最开始还上书,后面也就逐渐麻木了。
嘉靖登基后遣散了不少乐工,原本热闹的教坊司一下子冷清了不少,这次见皇帝身边的红人来找他们,顿时激动万分,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
于是在多方筹备下,嘉靖王朝第一次宴席正式开始。
天贶节当天,早早下了朝的嘉靖带领全体宫人参加了冼如星主持的大型斋醮法会。
法会安排在大高玄殿,忘了说,这里也是嘉靖给冼如星征用的道场,原本是用来观景的高台,因为朱厚熜觉得此地高耸,距离仙人们更近,方便冼如星跟神仙“沟通”,所以直接改成道观。
冼如星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着御赐的黄色法衣,法衣上绣满了仙鹤.荷花.宝葫芦等精致花纹,阳光打在其身上,端得是林下风致,仙姿玉骨。
这也是她头一回主持这么大的法会,即使心理素质再强也不禁有些紧张,好在如此重要的活动,每一步都有礼部指点,按照规定来总错不了。
在一连念了两遍《雷霆玉枢宝经》请求天尊庇护保佑后,法会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换了身衣服,冼如星与朱厚熜一同出现在太和殿,此时文武百官都已入座,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原本按照惯例,像冼如星这样的方外人士应该坐到末尾,然而朱厚熜借口今日道教盛宴,非将她安排在自己坐下方,与杨一清费宏两人坐一桌。
冼如星无奈,只能尴尬地冲着两个老头儿笑了笑,费宏拉着脸没搭理她,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杨一清举起夹了块红酒炖鸡,美滋滋地吃了口,旋即笑道:“鸡肉鲜美,有葡萄果香,玫瑰艳色,好东西。听闻冼道长与御膳房走的很近,想必此物也有你的手笔。”
冼如星谦逊地表示自己只是提供点子,具体都是尚食带领宫人烹饪的,接着指着那一盘五颜六色的春卷道:“此物在南洋一带很是流行,杨尚书尝尝,记得蘸料。”
杨一清早就看见那东西,还纳闷是什么,听此赶紧夹了一个,咬上一口果然清新滑嫩,虽然也不是什么无上美味,但这时候吃极为爽口。
“嗯,这酱料调的好。”
冼如星笑道:“尚书喜欢,我回头写个单子送到您府上。”
杨一清痛快点头,就这样,冼如星一边介绍,杨一清一边吃,一老一少配合得好不默契,费宏看不过眼,怒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没完了是吧!”
杨一清翻了个白眼,他不像杨廷和那般端着要脸面,直接回怼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不是也跟着吃了两碗。小冼啊,我跟你说,这老家伙几十年刚入朝的时候最好吃,每次下了宴会都要走回家,别人还道他简朴,殊不知是为了消食。这些年牙不行了,开始装上不重口腹之欲了。”
他本身就口齿伶俐,偏还在军营学了一堆浑话,只把费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冼如星轻咳两声,假装没听见,任由两老头儿互相拆台。
待酒过三巡,天色也彻底黑下来了,冼如星看了看外面,觉得时间门差不多了,召唤内侍说了两句话。
很快,一帮乐工陆续走了出来,此时民乐基本成型,箫笙笛鼓应有尽有,在协律郎的指挥下,众人很快演奏起来。
杨一清最开始还没在意,听了一会儿“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这似乎是个新曲子,不错不错,还挺好听的。小冼啊,又是你做的,了不起啊,还有什么时不会的。”
冼如星拱手微笑,“略懂略懂。”都是以前在网X云下载的轻音乐,随便挑了几首让懂行的扒谱,只为求一个新鲜。
“不伦不类,宫里的礼仪都被你们这些道士带坏了。”费宏哼了一声。
这倒不是他敌视冼如星,主要对比前朝,明代的宫廷礼乐实在不堪入目。朱元璋本身泥腿子出身,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开国的时候把礼乐直接交给一个叫冷谦的道士负责,这位也是个神人,据说活了一百多岁。在重塑礼乐的时候夹带私货,直接照搬了许多道家音乐,等到真有懂行的反应过来已经完了。所以明朝的雅乐一直都很随性,除了规定的几首,想奏什么都行。
几人正说着话,原本轻柔缓和的琴声一下子变得嘈杂急切,如银瓶乍破,似乎又带着些许金属碰撞的清脆,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大厅。
突然,伴随着庄严的钟声,四道曼妙的身影从高空缓缓落下。与此同时,大殿里的烛火灭了一些,虽然不怎么影响视线,却成功地将目光牢牢锁在最中央。
女子体态轻盈,身着彩衣,外面披着羽带,轻薄的羽带随着她们的动作来回飞舞,恍惚间门竟好似活物一般。
“九天玄女!这是九天玄女!”
此时,不知有谁惊呼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四位女子的造型,不正跟神女画像上的一模一样。九天玄女又叫九天娘娘,是道教中极为尊贵的女神,往往代表着正义慈悲,是吉祥的象征。
少女们缓缓下落,在离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几片发光的云朵出现在她们脚底,远方似乎有单独的光照在几人身上,将她们本就美丽的脸庞映衬得皓齿娥眉,雍容端庄,令人不禁想要膜拜。
大家目光牢牢盯着神女们,谁也不舍得说话,这时候音乐也变得飘渺,伴随着一阵青烟,脚下的光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音乐停止,女子们起身,对着龙椅上的朱厚熜缓缓拜去,齐齐道:“众生望帝息,万象向阳开,祝陛下圣体永安,我大明四海昌盛。”
朱厚熜知道这估计也是冼如星教的,不着痕迹地向左下方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只觉得仿佛吃了人参果,通体舒畅,轻声道:“赏。”
如此,嘉靖朝第一次宴会圆满收工!
45. 第45章 王琼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宴席散去后,冼如星原本想与杨一清商量点事儿,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嘉靖叫走。
两人回到乾清宫,屏退左右后,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欣喜崇拜。
冼如星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开口道:“你别误会啊,那什么烟啊雾啊的都是我调配出来的,用干冰,这个干冰呢……就是一种会冒烟的,唉,反正我也解释不清楚,还剩一点你要喜欢拿去玩儿吧。”
干冰是她上辈子觉得火锅店里那些仙气腾腾的菜好玩儿自己在淘宝上买的,结果买回来后就懒得动了,总共也没多少。今日这个宴会算是小皇帝为了她办的,虽然没多大兴趣,但见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总觉得不好让对方失望,所以就直接拿出来用了。现在担心朱厚熜又联想到神仙什么,于是赶紧说清。
“那.那些发光的祥云?”
“啊,你说这个啊。”冼如星笑了笑,从身上拿出一个圆形筒状物,“最近豹房那边把玻璃研究出来了,我拿那东西自制了几个投影灯,其实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好,但好在宴席中灭了一半蜡烛,环境够暗,强光能投上去。”
讲到这里冼如星又觉得郁闷了,为什么号称穿越者三大神器抗生素,玻璃,肥皂到自己这儿都不好使了,而其中两样竟然都是倒在纯碱这一个难点上。
把石英和纯碱拿去烧最后能得到玻璃这个公式,她看的所有穿越小说都有写,但实际操作起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首先因为没办法工业制纯碱,她现在只能靠开采碱矿来获取。虽然理论上也可以通过草木灰提纯来代替,但冼如星估算了下,如果想建立起完整的生产线,那么所需要的草木灰大概要烧光半个大明……
因为原料缺失,所以注定没办法大规模生产,而烧炉的温度不够,最后得到的成品也不够通透,如此一来,想要实现像上辈子那样家家户户窗明几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思来想去,只能用生产出来的玻璃做些小玩意儿,走高精尖路线。
朱厚熜听得云里雾里,见冼如星说着说着就不搭理自己了,有些郁闷,许久,拉了拉对方的衣角,略带不甘心地问道:“但是,就算不是神迹,也是你亲手做的。你今天忙活这么多,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吧,我在群臣面前夸下海口,你为了让我不丢面子,所以才这么辛苦准备这些,对吧?”
“当然,”冼如星挑眉,不知小皇帝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你之前不顾旁人反对封我为真人,有了今天这一出朝野间闲言碎语应该少些了。”
见她如此坦然,搞得朱厚熜倒有些羞涩,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道:“这有什么的,以后我做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是,你也可以放在心上,就是.就是……”
他面颊发热,心跳如擂鼓,对此就连自己也不禁有些纳闷,暗道朱厚熜啊朱厚熜,你是怎么了?下意识想要转移话题,结果抬头就见冼如星早已两眼发直,神游天外,嘴里还不断嘀咕着什么玻璃.多少钱。
朱厚熜:“……”
因为烧制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过关,而且数量不算多,冼如星觉得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扔了,所以找匠人制成玻璃花灯。参考了之前投影灯的设计,在玻璃上用彩色颜料画出各种图案,当花灯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影投射出来漂亮极了。
有了宴会上的天然广告,再加上马上就要到七夕了,这种玻璃花灯虽然贵但也不愁销路。其实早在秦时期就有不少琉璃制品传进中国,不过那种大多为埃及等地制作的铅钡玻璃。手感极沉重而且怕热,里面含有对身体有害的成分,长期使用很容易生病。
而冼如星制作的玻璃灯则要轻巧许多,并且明显更结实,保存得好用个十来年都不成问题,如此算起来,倒也不算很贵。最起码芳龄继的不少忠实客户是都买了,之后很快就在京城里贵女间流行起来。
不过嘛,花灯什么的毕竟只是小物件,定价又高昂,冼如星本来也没指着它能赚大钱,就一边慢悠悠地生产,随手摆上售卖。结果突然有一天,芳龄继的店长找到自己,面露难色道:“东家,咱们店里的琉璃灯不够了,这几天总有客人抱怨买不到?您看是不是催一催豹房那边?”
“啊?”冼如星纳闷,不是刚上架一批吗,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啊?
店长解释道:“确实是没错,但是最近连着几天,一位老主顾一过来就将所有的花灯都包了,咱们生产的速度还赶不上他卖的速度。”
“谁这么冤大头?”冼如星下意识问道,要知道如今琉璃摆件差不多十两银子一个,而琉璃灯直接翻了一倍,哪怕是在物价高昂的京城,这些钱也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全年的花销了。
“是王琼王尚书。”
听到这个名字,冼如星不禁愣了下,旋即眉头微皱,王琼啊……
原本以为只是哪个土豪,结果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角色,如此倒是不能视而不见了,对方如此明显的举动,想必也是在给她传达信息。
冼如星叹了口气,亲自给王琼写了拜帖。
果然,收到之后王琼几乎立刻就有回应,双方约定了个见面时间,地点就定在其府上。
说实话,自打穿越至今,冼如星也算去过不少公爵府邸,其中不乏像费宏.杨一清这样的四朝元老,不过还没见过一家有王琼府上这般精致。光是走这一路,目之所顾皆美轮美奂,就连栽种的花草,也尽是些名贵品种。等到走入厅堂,便能看到各处悬挂的琉璃花灯,这东西京城小娘子们都是拿来手提的,此处竟直接当摆件四处放置,豪橫程度可见一斑。
王琼见到冼如星,热情地起身迎了上去,他今年已然六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完全一副中年人模样,胡须修剪得也很有型,举手投足之间,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风。
冼如星突然想起朱厚熜吐槽跟王琼讲话呛眼睛,不由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拱手道:“王尚书,贫道特来感谢光顾我这生意,小本买卖,多亏了您捧场啊。”
“哪里哪里,芳龄继东西对我胃口罢了,真人切莫这么说。”王琼连忙推脱。
冼如星身为女子,哪怕是个方外之人,可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也难免受到轻视,虽然许多朝廷官员并未直接表现出来,但冼如星是什么人啊,即使对方不说也能感受得到。
可王琼却完全没有区别对待,不光如此,这位六部尚书,堂堂正二品实权大员对待冼如星还极尽奉承,言谈中甚至带着几分“舔”。
不得不说,以王琼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真想舔一个人,就算冼如星段位这么高也难免有些飘飘然。
想到这位王尚书的生平,不禁打起精神,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耽于舔功,岔开话题道:“还未恭喜尚书升迁,如此连进三孤,乃当朝唯一,属实简在帝心啊。”
“哎呦,真人可莫要折煞老夫,若论简在帝心,谁能比得了您。”王琼笑着推辞,又是一番马屁奉上。
冼如星也不着急,就这么跟其绕圈子,最后两人竟然互相奉承了一个时辰,若是有旁人在,一定叹为观止。
最后还是王琼遭不住了,他本身有求于人,只能先开口道:“真人如今行走于御前,可知陛下要求户部查先帝时候旧账一事?”
冼如星知道戏肉来了,点头表示略有耳闻。
王琼重重叹了口气,忧愁道:“之前钱宁江彬落马,从他们府中抄出千金,已然尽数上交国库,这之前是给陛下过目过的,现在都过去一年了,万岁突然说要重查,之前的户部尚书都退任了,你说我这去哪儿找账本。”
他言辞间颇为委屈,一副想要为国尽忠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冼如星默默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嗤笑,这种话要是旁人说,那自己还可能相信,不过对于这位王尚书,知道他是什么样人的都明白此番不过是作秀。
无他,只因王尚书在朝野名声实在不好。
王琼乃是成化二十年的进士,之后担任工部主事,还曾经管过地方漕运。众所周知,明朝的水利建设几乎等同于没有,哪里决堤老百姓遭灾了就临时补休,朝廷发放些银子,本身就不多,经过层层盘剥落到地方手上更是惨不忍睹。但王琼在任期间堪称励精图治,不仅亲身带领人治理漕河,还顺带整治了当地水患。
再之后调到兵部,更是一路做到尚书,中间几次平叛,在正德离京期间周密布防,甚至提前预料到宁王造反,亲自提拔王守仁固守江西。
历朝历代,文官都不太会处理实际事务,而王琼则不然,为官几十载,堪称干一样像一样,就连冼如星都不得不感叹,的确是个能人。
但这样的大能却也有致命缺点,那便是贪。
贪也就算了,毕竟大明官员几乎没有不贪的,否则那点俸禄都养不起家。但王琼不光贪,还喜欢结交佞臣,从最开始的刘瑾.到钱宁江彬。他身为读书人,为了功名利禄,连对太监都能卑躬屈膝,十分为人所不齿。
不光如此,他还十分热衷排挤同僚,只要与其政见不和的,通通想方设法地栽赃构陷。前段时间见杨廷和致仕,马上一连参了对方好几本,希望以此来获得皇帝欢心。
现在他平调到户部担任尚书,嘉靖又重新把钱宁江彬的事儿翻了出来,想也知道矛头对准了谁。
“王尚书,”冼如星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既然你我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多言语,马上要天黑了,你难道还想留贫道在这儿吃饭不成?”
王琼怔了怔,半晌,苦笑道:“我就是想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明明当时皇帝都命人将账本收起,表示过之前正德时候的事儿既往不咎了,还曾与自己促膝长谈,三番两次地夸赞他,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呢……
冼如星看着他,平静道:“你错在不应该参杨廷和。”
朱厚熜本身就极聪明,而且还极度自负,哪怕有冼如星从旁影响,依旧时不时会流露出刻薄冷漠的一面。他当然恨极了杨廷和,但这种事情臣子不能说。现在杨廷和一走,王琼就迫不及待告状,几乎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在揣测圣意,当今皇上就是个小心眼儿,如此朱厚熜当然受不了了。
想清楚的王琼面色灰白,身形摇摇欲坠,他们做大臣的,最怕就是遭了皇帝的厌弃,自己这些年本身树敌颇多,手脚也不干净,要是真的被贬,怕是难逃抄家流放的命运。
“冼道长,只要你能救王某一命,在下原倾尽所有,从此唯您马首是瞻!”他也不犹豫,直接了当地对冼如星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给,王琼看得很清,钱没了无所谓,命没了可真什么都没了。
冼如星摇头,“此事贫道无能为力。”
见王琼还要开口,连忙解释道:“不是不帮忙,主要尚书现在触犯了大忌,就算贫道开口暂时保下了你,但陛下那儿心中也永远记了一笔,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翻出来。”
“那该如何是好?”王琼此事已经彻底慌了。
冼如星提点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尚书您现在被陛下厌弃,只要再做了让万岁欢喜的事儿重得圣眷不就好了,您坐镇户部,现在什么最让朝廷头疼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王琼呆住了,思索许久后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两难。
冼如星没有说话,只等他做出决定,她相信以王琼的头脑,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王琼神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颓然地长叹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老了十几岁,此时到真有些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了,疲惫地对冼如星道了声谢,“真人,请恕王某接下来还些事要做,暂且不留您了。”
冼如星表示理解,之后在下人的带领下转身离开。
才走两步,身后突然响起王琼略有些不甘心的声音,“冼道长,老夫曾听好友说过,都觉得你我行事有那么几分相似,今日一见,果然极为投缘。倘若你处在老夫这个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冼如星身形微顿,淡淡道:“王尚书说笑了,我不过一闲散道人,蒙天家恩典才走到今日,哪里能与您相比。”
虽然他们俩确实性格都八面玲珑,还都为实干家,冼如星也跟王琼一样吃穿用度颇为精细,但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冼如星确实爱权,但却不留恋权力,假如自己是王琼,到这个份上估计就直接退了,虽然可能就此潦倒,但保住姓名应该不难。说到底,对方终究还是不甘心,况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