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死……在家里都未曾受过半分委屈,就是犯再大过错也不过是被撵去佛堂与祖母住一阵子,养的白胖又放出来。没能长命百岁也是命里注定,我怪你作甚。”
崔凝眼睛一酸,“你是何时发现我的身份?”
“你还在佛堂的时候。”
“……”
崔凝被接回来之后,崔家很快就封锁消息,就连双胎的事情也被禁止提起,但崔况若想知道也不难。他刚刚发现崔凝并不是原来的二姐时,心里极为排斥,根本不想承认她,但当亲眼看见这个和二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骨瘦如柴的姑娘,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个也是他的姐姐啊!二姐早夭固然令人痛心,可她流落在外定然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回家还只能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头,这一切也非她所愿。
彼时崔凝以为把自己情绪隐藏的很好,然而连崔况都能看出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凄惶模样。
今晚崔凝同魏潜的话,崔况全部都听见了,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显然比他之前所料更为凄惨,心里一时不忍才挑破,“你不是她,但也是我姐,这家里没有人把你当外人,想来父亲母亲也只觉得欠你许多。母亲疼二姐入骨,二姐去时,母亲大病了一场,若不是因为你回来,恐怕就算是熬过去亦会每况愈下。”
“小弟……”崔凝已经被他说的眼泪汪汪,伸手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凌氏身边的侍婢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连忙掏了帕子上前去帮她拭泪,“二娘子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崔凝哭声噎住,打了个嗝,十分不好意思的擦干眼泪,“咳,也没什么不顺心的。”
“唉,快回去吧,夫人担心的坐立不安。”侍婢道。
崔况微微翘起嘴角,揣着小手往前走,已然看不出方才哭过,倒是崔凝狼狈的不行。
崔凝一路打着嗝进了屋,凌氏一见她眼眶通红,蹭的站起来,上前拉住她的手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崔凝不知如何解释,不禁偷瞥崔况,却见他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满脸似有若无的幸灾乐祸,让人恨不能冲上去照着连给他塞一拳。
崔凝花了好一会儿才让凌氏相信自己没有受委屈。
待回到自己屋里,时间已经不早了。
夜黑梦甜,这晚是灵丘山遭屠之后崔凝睡的最好的一次。
梦里,师兄们都还好好的活在灵丘山道观里,她带带魏潜和崔况回去,得意的与二师兄显摆,“这是我夫君,好看吧,可有能耐了。那是我小弟,史上最小的状元郎,聪明的没个边……”
崔况那一嘴气人的本事对上二师兄满嘴的瞎话,啧啧……
她还带了许多好吃的点心分给师兄们,她还跟师父道,“二师兄说我是富贵命,果不其然,我现在吃的穿的都可好了,飞升之后的日子也不过如此罢,我还学了很多本事,师父你放心,以后我能替二师兄给观里挣银子了!”
崔凝是笑醒的,醒来时满脸的泪,不知是笑的,还是连梦里都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起床洗漱后打了一套掌,用完早膳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祖孙三辈人一起出发,上朝的上朝,点卯的点卯。
其实本朝官员的待遇很好,上朝点卯都在巳时以后,平时节假日也极多,一年算下来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休息时间,然而事实上很多事情在当值的时候根本做不完,必须自觉完成,另外官员每年都有考核评定,要升官加爵可不是通过评核就万事大吉,因此越是掌权越要勤勉,否则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矣,就连崔凝这样管着几个人的小官也不例外。
监察司不同于别处,它是直属于陛下,竞争更加激烈,崔凝不是最早到的那个,不过今日的气氛有些怪异。
崔凝疾步到四处转了一圈,她的下属们一个都没到……好在遇见了从前在典书处的同僚,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出现大案了。
崔凝想到陆凭风,不禁大惊,连忙去找魏潜。
第199章 异变
魏潜不在,桌上还放着一个食盒,里面的红豆糕还冒着热气,在食盒旁边还放着一个油纸包,里面似乎是包子,应该是魏潜为自己准备的早饭。
他每天有给崔凝带点心的习惯,往常都是提早到监察司把糕点放在她位置上,今日似乎走的极为匆忙,不仅没顾得上吃早饭,甚至连放个糕点的时间都没有……
崔凝心下一沉,暗道难不成真是陆凭风出事了……
可惜就算她火急火燎的想知道答案,此时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监察司里处理公务,沐休之后手上大约攒了不少活需要及时解决。
崔凝回到自己的办公处,瞧见案头果然堆了许多公文,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一件件仔细处理,尽管因着魏潜暗中关照,分到她手上的事情都相对简单,但越是越简单,出错时便越是令人不能容忍,若是错处多了,莫说日后升官有碍,就是今时今日怕是也有许多人容不得她。
待她手上公文去了三分之一,监察四处的人才像约好似的成群结伴的晃晃悠悠到来,其中就有她手下的几个监察副使。
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监察司本身就巳时一刻才点卯,奈何崔凝今日心情不好,当下抬眼冷冷看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卢仁剑。
在纪律散漫的监察四处,卢仁剑算是糟污中的一股清流、淤泥中一支荷花,用通俗点的话来讲,也就他还要点脸。果不其然,那张严肃的脸在崔凝的注视下颇有些不自在。
其他人也是讪讪然。
倒不是这些人突然之间就有了责任心,只是到底都是二十好几的男人了,被一个小姑娘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不可能不激起丝毫情绪。
崔凝对卢仁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她手底下的那几个监察副使就没那么走运了。
“呵呵。”崔凝见这些人略一施礼之后纷纷要往各自位置上钻,不禁冷笑,“一帮子老爷们在我一个小娘子手底下干活是不是特别有面子?”
当然没脸!莫说崔凝这一队人,就是他们整个四处在监察司简直是笑柄一般存在,只不过能甘心屈居的人也不是多么有抱负心就是了,虽然被嘲笑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就这样了,在哪儿混不是混?
“今日我就说两句实话。”崔凝目光扫视一圈,冷着脸道,“你们觉得在我手下干活丢人,我还嫌弃有的人光吃不做,从今往后,我手下没有混日子的人,你们愿意好好干就留下,不乐意就赶快另谋高就,我也不介意这一队就剩下我一个人。”
一番尖锐的话出口,不仅几个监察副使,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屋里一片寂静,他们实在太震惊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平时笑眯眯软乎乎的小女孩突然变得如此犀利。
崔凝没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继续道,“你们既能够进监察司,想必都不是什么庸才,以往你们没有机会,如今机会已经到来,为何还这般混日子?人生短短几十年,你们就打算虚掷挥霍完后两腿一蹬黄土一埋了事?”
“便是我一个小娘子都知晓‘有志儿郎’几个字,你们若是不知,还不若趁早抹了脖子去躺到地底下去做肥料,指不准还能肥出坟头一片青草!”
嗬!说好的世家规矩呢?说好的小娘子的明媚婉约呢?
不过这一顿消遣人的话倒教一帮人不知道该不该发火了,反应激烈吧,一个男人同个小姑娘计较好像更落下乘,可这心里又做不到无动于衷,更何况她也没有指名道姓,谁也不想先跳出去承认自己是那“光吃不做”的人,可谁监察四处的人有几个没有偷过懒?
崔凝这一番话说是在敲打下属,还不如说是挤兑四处所有人。
说到监察四处的散漫,崔凝心里就有气,什么难事都落到魏潜一个人身上,这些米虫整日的煮茶闲聊。这不,一大早出了案子,当上峰的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些人倒是才悠哉悠哉的过来点卯。
可气的是,这些人不做事就算了,私底下还怨声连天,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就因为出身不高所以才升官无望。
如此行径固然令人不齿,但就他们的处境而言,抱怨也不是全没道理。
当今圣上一直推行科考,主张用人不问出处,监察司作为圣上直属管辖,当然首先奉行这一点,因此监察司里面各种人才都有且很大一部分出身都不太好,而另外一部分则是世家子弟。圣上的本意是想要二者慢慢融合,世家子弟把准了圣上的脉,表面上自然极力配合,然而世家之所以称之为世家,并不是只有个名头而已,数百上千年积累的底蕴、家族人脉都是他们的优势,即使抛去阶层偏见,在官场上一般出身的人也拼不过他们,如此监察司中就难免出现了和朝堂上一样的现象,就是世家子弟与出身普通的人才和平共处,但掌握要职的官员绝大部分仍旧是出身世家的那些。
所谓公平竞争,因着人生起点不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这也正是圣上犯愁的地方。
监察司的名头听起来挺唬人,可真正令人忌惮的也只有上头那十几个人,下边的官员职权很小。在监察司想要混的好,得跟着一个会钻营的上峰,如此方能够争取更多轻松又能捞油水的机会,无奈四处本来就已经人心散乱,新任佐令大人魏潜又是个家风清正从小耿直到大的清流,这下更没有盼头。
崔凝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她以为,这不能成为他们不干活的借口!出身官宦之家的魏潜都兢兢业业,他们出身不好还不知道加倍努力,活该一辈子升不了官!
崔凝的话令有些人羞愧难当,还有一些人心思却跟着活泛起来。
以往他们忽视崔凝,心觉的不过是个靠关系的小娘子,可今日她那句掷地有声的“如今机会来了”教他们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她是清河崔氏嫡脉,如今魏潜的未婚妻!
众人暗想,这崔凝看上去不像魏潜那么死心眼,她真心想******,或许跟着她是条出路……就算她嫁人以后在家相夫教子,但总能劝劝那个耿直的“拼命五郎”吧?魏潜虽然不懂钻营,但也有很多好处,且不说有他在,所有人都省心很多,就单凭他入了圣上的眼这一条就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他办事能稍微圆滑那么一点点,在他手下做事反而更好。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竟是无人反驳崔凝。
“唷,这是怎么了?”
易君如总算踩着巳时的鼓点来了,一进屋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他一进门,众人想起崔凝之前那番坟头草的言论,心头不由都都冒出“啊,最肥的肥料来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感叹。
要说散漫,莫说监察四处,就是整个监察司都找不出一个能和这位比肩的人来。
易君如摸了摸脸,还以为早上吃饭没擦干净,要不然这一屋子的人眼神怎么都怪怪的,瞧着怪瘆人。
“诶,小崔大人。”易君如凑过去,低声道,“你猜今日出了什么事儿?”
崔凝冷飕飕的瞟了他一眼,这位散漫归散漫,平日也不怎么做正事,但消息着实灵通,正巧她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便扯起嘴角,“何事?”
这一个冷中带笑把易君如唬得不轻,心肝一颤,心说难道是看走眼了?要不然才短短一个沐休,是什么让好端端的一个软萌小可爱突然异变了!
“呵呵,呵呵。”易君如干笑几声,才惊疑不定的继续说道,“是陆家出事了,就是飞虎陆将军家。”
“飞虎”并不是陆将军的称号,而是他所率领的冲锋军名为飞虎军。
崔凝面色微沉,“出了什么事?”
“陆家嫡女和一个匪徒打起来,要不是她身边有暗卫,怕是要遭毒手了。”易君如压低声音道,“据说是采花贼入室掳人,那陆家女郎中了迷烟,竟狠心捅了自己一刀,趁着疼劲儿强撑与采花贼过了一个回合。
他啧道,“不愧是陆家女郎。不过……听说陆娘子的表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采花贼是先掳走了表姑娘又折回来掳陆娘子,估摸是想来个齐人之福嘿嘿嘿……”
崔凝冷漠的看着他。
易君如在这等目光里渐渐笑不出来了,要不是知晓陆家与她未来婆家是姻亲关系,他不会专门跑过来说,不过好像被迁怒了?不过他冲个小娘子说这种话确实有点过火。
“这个……有魏大人在,那位娘子应当不会有事。”易君如讪讪道。
“多谢了。”崔凝道。
易君如见她心情不大好,便径自泡茶去了。
崔凝抱起案头的公文分别往她手下几个监察副使桌上扔,“分到我们这一队的公文有多少,我心里有数,如果所有公文都要我一个人来处理,要你们作甚?”
在师门的时候,崔凝养成了挺好的习惯,别看她平时顽皮,师父叫她做的事情从来不逃避推诿,有那么多师兄宠着,她也从没有想过叫师兄替自己做,同样,师门里除了二师兄这样那样的支使她,其他师兄连一件多余的事情都不会让她干。
崔凝一开始知道这些属下把大部分公文都丢给她的时候,她本着想好好锻炼自己,早日寻得凶手为师门报仇的心态都全部接受了,谁知这帮人变本加厉,而且崔凝处理公文多了,也明白这些东西纯手耗费她时间,不能给她提供丝毫帮助,自然也就不乐意被人当傻子使唤了。
“大人……”
崔凝一见有人要提反对意见,连话都不让他说全,直接打断,“我做事你们领俸禄,意思是叫我一个小娘子帮你们养家小?不然都领到我家算了,我崔家不缺这点口粮,你们意下如何?”
几名监察副使脸色涨红,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却不敢开口反击,一来他们确实有错在先,难免心虚;二来崔凝既是他们上峰又身份高贵,他们并不敢得罪。
崔凝分发完手头上的事情便准备去寻魏潜,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分到我们手里的公文都是最简单的,若是还要出差错,我是没关系,恐怕你们要卷铺盖走人了,所以各位,谨慎一些。”
众人默默抹了一把汗,显而易见,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小娘子发飙了。
崔凝打听了陆府的位置又去街上买了热腾腾的早餐,这才驱马过去。
内城不许跑马,正巧崔凝也只会这样慢悠悠的驱马,短距离代步正好。
因崔凝年纪小,上回又办公时又遇险,之后每每出来身后都跟着护卫,一行五个人都骑马走在街上,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路上行人见着纷纷让道。
陆将军府就在皇城旁边的崇仁坊,从监察司出去拐个弯就到了。
崇仁坊看上去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巡街比平时多了。
昨夜的消息被被封锁了,只不过这么大事情也只能瞒瞒寻常百姓,朝中大部分人在天未亮就已得知消息了。
崔凝刚刚下马,便听闻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
一行人在将军府门口下马,为首的官员见到崔凝不禁止住脚步,“崔大人。”
“阁下是?”崔凝看了一眼他的官服,是个监察使,但她看着面生,不是监察四处的人。
那人道,“在下是监察二处监察使黄锐,奉监察令之命特来协助魏大人破案。”
监察一处二处是监察司的主力军且规矩严明,每一个监察使出去都能独当一面的,与散漫的四处全然不同。
崔凝挑眉,“什么意思,监察令这是把案子全权交给魏大人了?”
而且还怕魏潜手底没有得力助手,特地派了二处的监察使来?一个监察使手下两个佐使和八个副使,崔凝粗粗看了一圈,黄锐这是带上了手底下一半人。
她把事情在脑中略一过,便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崔凝这等官职低微的,自不知道今早皇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陆凭风的母亲是先皇德妃所出,先皇乃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可不得唤当今一声外祖母么!那头皇上询问了事情经过,得知陆凭风身中迷药的情况下还力战歹徒,既震怒又骄傲,勒令监察司三日之内必须查出凶手,若不然提头来见。
这下愁白监察令的头,一下朝就匆匆赶回来,迫不及待的把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了魏潜。
“陛下今早下令三日之内破案。”黄锐一脑门的汗,这次的事情于他来说是一次豪赌,倘若三日之内破不了案,他这条命也就交代了,但若是破了案,他就可借此入了陛下的眼,日后自然前途光明,于是他一咬牙便毛遂自荐。
要说二处里面想借此一搏的人不止他一个,要不是监察令将此事交给魏潜,二处又不能派个与他同级别的人过来打下手,这个机会还轮不到他。
“既是如此万万不可耽搁,我与大人一并过去吧。”崔凝道。
崔凝不认得黄锐,也不知道自己因协助魏潜破司言灵一案名声鹊起,然而监察司里没有几个不认得她的,黄锐这次能自荐是十分信任魏潜的缘故,他了解魏潜,自然也跟着了解过崔凝,因此并未因为她年纪小而轻慢,“正是正是,崔大人请。”
二人向陆府的人出示令牌,被人客客气气的请了进去。
此时魏潜已经将昨夜的事发的地方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又询问了他昨日派来保护陆凭风的暗卫,心下已经确定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个采花贼所为。
是的,那些出名的江洋大盗、采花贼,不管有没有捉到,在监察司都有备案的。魏潜看这人作案手法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可奇怪的是以前从未有过蛛丝马迹。
据两名暗卫说,昨夜接到魏潜的消息就立刻寻到了陆凭风,她天色擦黑才与姐妹们回到府中。将军府有自己的护卫,他们便没有贸然摸进来,否则万一露出行迹被人发现反而有罪说不清,于是二人便在陆府周围巡查,防止有人摸进来,然而直到子时之后仍然风平浪静。
魏潜只交代保护陆凭风,并没有说可能伤害她的人是来自外面还是府内,两人觉得只在外面巡查恐有不妥,他们便商议了一下,功夫高强的仍然留在外面巡护,而擅长轻身功夫的人悄悄入府,倘若出事,便以信号联系,相互支援。
那擅长轻身功夫的暗卫入府,却并不知哪个是陆凭风的闺房,又不好一间间查看,只好按照寻常大户人家的布局,猜测出陆凭风闺房所在那一片,暗中摸了一圈,见无异常,便寻了一个便于观察的地方猫着。
丑时一刻,不远处的屋里传来一声响动,乍听像是里面有人起夜,碰到了桌上器物,但过了两息,暗卫突然察觉不对,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两道喘息声。暗卫所在的屋檐距离陆凭风闺房约莫有七八丈远,但他听力极其敏锐,那两个喘息声急促,分明不正常!
暗卫当下不多想,飞快吹了一声哨,身形一闪,先行钻进陆凭风屋内。
那哨声如夜莺,外头的人暗卫一听,匆忙赶来。
且说先进屋那暗卫谨慎的潜在房梁上没有直接露面。他低头向下看,昏暗中,陆凭风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散,右腿上暗暗一片,空气中充斥血腥味道,而她手中短刀如电,凌厉的袭向持剑黑衣人。
像这样的近身战,一寸短一寸险,暗卫闻见屋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浑身有些发软,当下连忙屏息抽出软剑飞身袭向黑衣人。
陆凭风身上的药力越来越大,眼看就快撑不住了,歹徒正卯足全力要制住她,背后防备最弱,暗卫一剑噗嗤一声没入他背心。
这一剑不仅力道极大,还暗含内力,然而奇怪是,剑尖在初接触此人身体时便受到了极大阻力,最终竟然只进去一寸而已!
这人身上居然穿了软甲,暗卫心道不好,当下使劲浑身解数御敌。
这暗卫轻身功夫虽佳,但武功并不算太高,再加上刚刚进屋的时候吸入了一些迷香,此刻与那贼人过招竟也占不到半分便宜。一个回合一过,暗卫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于是一心缠斗,打算拖时间,等候同伴到来。
而那贼人十分精明,片刻便看出暗卫目的,当下冷冷扫了陆凭风一眼,伸手一挥,突然冒出一股白烟。
光电火石之间,暗卫猛然回身抓住陆凭风急急退了一丈。他知道这贼人多半是在使障眼法准备逃走,但主要任务是保护好陆凭风,自然不敢弃陆凭风跑去追人。
此时另外一名暗卫正好赶到屋外,战斗已经落下帷幕,四处没有打斗声音,正不知要往何处去便瞧见一个黑影从阁楼里闪身出来,他想也不想便提剑迎了上去。
暗卫远远看着尚未分辨出是不是自己同伴,而那贼人远远便感受到了内劲鼓动,知晓不敌来者,自然要立刻脱身,当下回身又撒出一片白烟,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暗卫回头看那阁楼一眼,见同伴在窗口打出暗号,便没有再追上去。
先到的暗卫已经身中迷药,万一那人还有有同伙在将军府,他拖着一个已经半昏迷的陆凭风恐怕要失守。他们唯一的任务是守护陆凭风,自然要以此事为重。
那歹徒迷药下的十分足,陆凭风直到现在还没有醒。
魏潜把所有消息汇总一遍,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让陆将军请令全城搜捕。
“魏大人,监察司来人了。”陆府管家将人带道。
“下官监察二处黄锐,奉监察令之命前来协助魏大人破案。”黄锐冲着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青年行礼,心悦诚服。魏潜的能力有目共睹,监察司向来是以实力说话,原来监察一处二处都一直想要魏潜,这两处的所有监察使都特别愿意跟着他做事,但奈何因为上一个大案,他直接成了四处的佐令。
别看监察四处的人嫌弃魏潜不会钻营,在一处二处那些监察使眼里,他可是个香饽饽。毕竟监察司的职位不多,如果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做事,一辈子也就是个监察使了!跟着魏潜容易出头,这是监察司里公认的事实,崔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黄锐显然也想到这个,看着魏潜的眼神就不免狂热起来,“大人,陛下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了,咱们这边是否配合提供线索?”
一句“咱们”,显然是把自己划到魏潜手下了。
魏潜看向他,“关于贼人线索有限,我这里另备了一份,你让人交到负责搜寻的人手里。”
“是。”黄锐上前接过魏潜递来的纸,“下官这就安排下去。”
待黄锐出去,崔凝才把热乎乎的油纸包递过去,“五哥,先吃点早饭吧。”
魏潜怔了一下,旋即面上有了笑意。
一旁正要退出去的陆府管家闻言忙道,“大人竟尚未用早膳吗?倒是我疏忽怠慢了,我这就让人安排!”
不等魏潜说话,管家便匆匆离开吩咐去了。
魏潜令所有人出去,打开油纸包,也不挑拣,就着崔凝倒的水慢慢吃了起来。
“先吃一点垫垫,到中午我请五哥吃好吃的!”崔凝道。
“等屏风醒过来道出暗卫的存在,恐怕陈元算卦之事也会暴露。”魏潜抿了口水,继续道,“我会尽力瞒住。”
“倘若陛下注意到阿元,会怎么样?”崔凝问。
“圣心难测。”魏潜道。
一个女人,先做了太宗的妃嫔,太宗驾崩之后又做了高宗的皇后,高宗病逝,立太子李显为帝,不久又废李显为庐陵王,改立另一个儿子李旦为帝,在平定了徐敬业为首的反叛后,又废李旦,而后称帝……
作为两个皇帝的女人,两个皇帝的母亲,唯一的女帝,古往今来还真没有哪个皇帝的经历能与当今圣上相比,这样一个女人,谁敢去揣摩她的心思?谁又敢说能猜中一二?
魏潜揉揉她的后脑勺,“放心吧,就算瞒不住此事,我亦会用尽全力保他平安。”
崔凝抿了抿嘴,“倘若陛下问起来,五哥不要瞒着。我虽不敢说能揣测出圣意,但总觉得陛下绝不会喜欢有人对她撒谎。”
陈元出现在圣上视线里,多半会令圣上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然而他只不过是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手里的傀儡,本身无罪,圣上日理万机未必就有功夫去在意这些事情,更何况,若是没有他的卦,陆凭风现在说不定已经遭难了,反而倘若魏潜为了保护他而对圣上撒谎,万一拆穿,两个人都难逃罪责。
“我的小姑娘很聪明。”魏潜道。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并没有太多情绪,但崔凝听得心花怒放,将一切抛之脑后,忍不住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崔凝自小干活练武,手不像一般小娘子那样娇软,当然魏潜也并不知道其他小娘子的手握起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手心那股炙热似乎烫得他浑身发软,又似乎又无穷的力气无处宣泄,不禁紧紧反握。
“大人,早膳已经备……”
那管家在门外,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个小丫头急促的声音打断,“陈叔,娘子醒了!”
崔凝闻言抽回手,魏潜也将剩下的早餐用油纸包好塞进袖袋里,率先走了出去,“先带我去见她。”
魏潜算是陆凭风的长辈,崔凝又是个娘子,进陆凭风的闺房倒也说得过去。
要说在悬空寺那日陆凭风一身红衣还有几分端庄淑美,她的闺房却真真如名字一般,里面半点没有女子感觉,甚至摆放了不少兵书兵器。
此刻陆凭风一袭白色中衣半倚在榻上,面色有丝许苍白,精神极好,半点看不出昨晚经历过生死一线。
“五叔。”陆凭风笑容颇为明朗,“我行动不便,就不给五叔行礼了,还望五叔莫怪。”
“躺着吧。”魏潜在榻前的小墩子上落座。
陆凭风看向崔凝,“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大概是缘分?”崔凝笑着坐下。
“你来说说昨夜的事吧。”魏潜自来和女子就没有什么好聊的,连几句寒暄都觉得浪费时间。
陆凭风凝眉思索,须臾才开口道,“其实昨天下山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被监视,但不知道那人并没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