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门第都算勉强,更何况他岁数比你大那么多,又不是个健全人儿……”凌氏握住崔凝的手,“凝儿啊,你祖母生前最看重你,你祖父又一向疼爱你,若是求一求,定能推了这门亲事。”
以往不知道魏潜那些“私密事”的时候,凌氏只是觉得他年纪大了点,魏家门第不算高但是胜在清贵,他又十分能干,若是配了崔凝,也不失为一门好亲,可如今再看,满眼都是不好。
“母亲不急,祖父做主应了亲事,大约也是看出来我不反对吧。”崔凝反握住她的手,又问道,“五哥哪里不健全?”
凌氏知道崔净私下里同崔凝说过魏潜的那些事,她只当女儿懵懂,想了想便屏退侍女,直接同她说了。
不过凌氏到底是不好意思跟女儿说的太细,只言魏潜不能行房事,婚后生不出孩子来。
崔凝听罢只笑道,“母亲莫忧,祖父何曾做过那些不着边的事,他既然同意,自然是问过魏家,您想,咱们家岂是那么好哄的?若成亲之后真发现五哥不健全,两家不就结了仇吗?魏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凌氏还是忍不住担忧,那魏五生了一张俊美的脸,又有才华,她害怕崔凝被他迷惑,日后也甘愿吞下苦果,崔家就是再生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凌氏方才太着急,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突然想起崔凝刚刚说过的话,惊道,“你看上魏五了?”
崔凝想起那个吻,脸唰的一下红个透,揪着衣角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凌氏这回真是气了,她方才说“行房”之类的事情时,崔凝没有一点反应,显见比一般十三岁的小娘子要懵懂的多,这会儿脸红,不可能是一下子就理解了,突然害羞起来,定是魏五对她做了什么!
凌氏极力平复呼吸,“他是不是轻薄你了?”
崔凝知道轻薄是什么意思,亲一下算轻薄了吧?
可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轻薄,他那么认真,比她还要慎重的多,拿了一辈子的承诺换了一个吻,怎么想都是自家赚了。
“五哥不是那样的人。”崔凝替他分辨了一句。
“凝儿,你还小,不着急说亲,日后定然会又比他好千万倍的人。”这也是凌氏看着魏潜和符远不错却没有刻意与两家去打交道的原因。
符远和魏潜都是青年俊才,可是也都有不足之处,魏潜不必说,符远不足就不足在家族根基太浅、人口也不兴旺,人口不兴旺就意味着以后能出头的也不多,说不得不出几代就衰落的不成样子。而相比之下,谢飏简直没得挑,这三个人之中就属他年纪最小,出身老士族,相貌、人品才学都不输符远和魏潜。
凌氏若不是眼看着谢飏如此出色,压根就不会这么积极议起崔凝的婚事。
崔凝身为清河崔氏嫡出贵女,根本不愁嫁,凌氏出去交际,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打探,满长安不知道多少家等着求娶呢,那些可都是家世人品相当的,年龄也相当。
当初凌氏考虑魏潜也只是私下里跟崔道郁说几句,并未放在明面上,可就这样她也是后悔的要死,就不该生出一星半点考虑魏潜和符远的心思,“有你祖父撑腰,族里谁也不敢拿你去联姻,母亲只盼望你这辈子都过的幸福。”
怎么偏偏就是魏潜呢?就是符远也好啊!家族根基浅不要紧,这头有崔氏撑着,符远再有本事,护得崔凝这一世荣华富贵不成问题,可魏潜能给崔凝什么?魏家一向铮铮傲骨,不争权不虑时势,一门心思的做清流诤臣,摊上太宗那样大度明理的皇帝倒也罢了,若是摊上个小心眼的皇帝,岂不要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有个明镜无时无刻照出自己的不足。
嫁给魏潜,没有荣华就算了,连子嗣都不能有,这日子可怎么过!
“母亲就别伤心了,跟您说实话,魏家来求亲,我如今还似在梦中呢,生怕梦一醒就发现这事儿不过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崔凝握着凌氏的手,收起了嬉笑玩闹的心思,认真道,“我晓得自己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该如何择夫婿,但是呆在五哥身边,我安心。”
崔凝每次一进监察司头一件事儿就是看看魏潜在不在,若是不在。头一句就问“五哥去哪儿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依恋过一个人。崔凝如今也明白,自己将来肯定要嫁人的,拖得一时是因为年纪还小,待再大一些就拖不住了,想到日后嫁去别人家,身边没有父母姐弟。没有祖父。也再不能像现在这样依赖魏潜,她便觉得心慌,仿佛努力了这么久。一切又都重头开始了。
凌氏嗔道,“那魏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只要你点头,他还不巴巴的凑上来?还做梦呢!瞧你这点出息。”
凌氏这么说是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魏潜的条件能娶着崔凝那是得烧高香,可崔凝却知道。魏潜还真不是那种因为门第会巴着凑上来的人。
“你既这样说,且看看吧。”凌氏叹道。她不忍崔凝伤心,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魏潜有一点对不住崔凝便想办法顺势取消婚约。
“母亲可真好!”崔凝抱了凌氏的胳膊撒娇。又说了满嘴的俏皮话儿哄她。
凌氏看着崔凝,心里越发疼爱。
崔凝迎着她温柔宠溺的目光,心里却在想。难不成自己是她亲生女儿吗?
彼时凌氏的反应,分明是知道自己女儿已经没了。不然不可能哭的死去活来,还大病一场,可这几年凌氏对她的疼爱绝不是作假。
两家议婚的事情隔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京城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一个问题——难不成魏潜不能人道的事情是谣传?
三人成虎,谣言传的多了,很多人都认为是事实。魏潜经历那次绑架的凶手就是个女人,自那以后,他确实对女人有点怵,尤其是那种长相艳丽的女子。男子十几岁的时候最爱游玩,出去次数多了,大家就都发现他这个怪癖,一时间谣言四起,但魏家名声很好,私下议亲时跟女方保证那都是传言,女方自然也是信的,只是为了安心起见才找个侍婢试试,这一试就试出大事儿了,从此传他不能人道的话就更多且更让人信服。
如今清河崔氏居然看上了魏潜!那些原本深信谣言的人岂能不惊?
清河崔氏的嫡系,兵部尚书崔玄碧和江左小谢的嫡孙女,母亲出身山东凌氏。旧时王谢何等高贵,如今崔氏何等煊赫,那凌氏的势头又是何等强劲,能娶得这三家的血脉,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吗?
这放眼望去,满大唐在出身上能压过崔凝的人只能去各个大族里去寻,再选出那些没娶妻、年龄相仿的,算算也没多少可挑,谁也没有想到,小娘子才十三呢,就被个疑似不能房事的老男人给定下了。
单看魏潜,谁都得说一声青年俊才,可与崔凝一比,年纪可不算小了。
崔凝这样出身的娘子,就算长成个无盐,也有资格在贵族里头挑三拣四的,更何况听说还是个美人胚子,崔家却把她许给了魏潜,这是走的什么路数?连朝臣都止不住深思。
不过崔凝定了魏潜,所有未婚的贵女们都大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谢飏!
先前她们私下猜测谢飏的婚事,便觉着崔凝年纪虽小,却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但她这样的出身,旁人没有什么好争的了,猛然听说她居然弃了谢飏选魏潜,一时间贵女们看她各种顺眼,对她也充满了好奇,加上她是谢飏的表妹,纷纷想法设法的去结交。
这厢崔凝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最近人缘特别好,各种宴会的帖子收了一摞。她捉摸着,是不是抢了魏潜,这些女人瞧着她不顺眼啊?本来她对贵女生活很有兴趣,但一想到可能会遇到各种刁难,也就歇了心思,认真去上职办案。
贵女们不死心,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崔凝竟然升了监察使!
大唐女官不少,可能做到七品以上又有实权的并不多,待她们再一细细打听,里头竟然还有一桩美人救英雄的故事,这下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便从李逸逸那边下手,不断的发帖子,还打赌崔凝会先赴哪个宴。
这时候监察司临近年休,崔凝忙的焦头烂额,连李逸逸的邀请都推到五日后。
贵女们屡屡请不到崔凝,不由就想到了魏潜,那也是一个出了名不爱交际的主儿,这俩凑在一块,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长安近来无大事,因此关于崔、魏两家婚约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息,甚至还有好事者编了话本子放在茶楼里头说,一时真叫吸引了不少人,谁让这对“神奇夫妇”这么神秘。
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崔凝满身轻松,约了魏潜去乐天居对面的里买几本书送给自家那个快要春闱的弟弟。
两人坐在马车里,瞧着对方都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崔凝问。
自从魏潜在崔凝面前开始说情话之后,感觉就像下线划低了几分,再不像原来那样矜持寡言,什么话都能顺当当的说出口,“原来我婚事这样不顺,都是为了等着赚你这个大便宜。”
崔凝笑嘻嘻的道,“我算什么大便宜,我才赚了。”
崔凝一想到坐在面前的这个俊朗的五哥从此之后就是她的了,成亲以后,谁都比不上自己与他亲密,简直不能更欢喜,好几回睡觉都笑醒了。
任他外头别人怎么想,两人躲在小小的车厢里,彼此都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一个人。
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没有半点崇拜之心,感情是不易长久的。
而女子对男子的爱慕,又最易从崇拜中生出,崔凝对魏潜便是如此。
经历了那一吻和定亲,崔凝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以往隔花掩雾的事儿突然明朗清晰起来,一下子明白了所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之前崔凝是为了学破案才厚着脸皮缠他,如今却是喜欢缠着他,奇怪的是两个人之间竟比从前更加守礼,走在路上都保持两尺距离,有时候悄悄靠近一点都能闹的面红耳赤。
魏潜面上看着倒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实则也如崔凝一样是情窦初开,因他比崔凝更懂男女之事,反倒感觉更强烈些。
夕阳从花窗投进来,照得满室暖光。
两人在里各自寻书看,有时隔着书架看到对方,忍不住相视一笑,心里甜的都溢出来。
魏潜认真挑了几本书拿去结账,那掌柜笑道,“恭喜魏大人觅得良缘。”
魏潜尚未答话,崔凝闻言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谢谢。”
那掌柜笑的更欢,几本古籍便当贺礼送予他们了。
两人谢过之后,一并去乐天居吃饭。
进了乐天居前店便听见琴声悠扬,正是崔凝二师兄所作的那首《洗髓》,那些吃饭喝酒的士子都不做声,细细品味曲子。
待进内院,崔凝瞧见两棵古松上积雪片片,树下未曾清扫,符远就这么席地而坐,膝头横着一张琴。手边香炉里焚香袅袅,端是一派出尘寂寥模样。
崔凝早已能分清符远与二师兄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他每每都能令她看到二师兄的影子,譬如他现在的模样,正是二师兄平常的样子。
郁松躬身同他说了什么,琴声戛然而止,他转头看过来冲他们一笑。把琴交给郁松。抚衣站了起来。
“符大哥。”崔凝眉开眼笑的打招呼,“你何时学会这首曲?”
“在清河听过一回便记下了,今日忽然想起来。却怎么都弹不出那个韵味。”符远的指法比崔凝不知好多少倍,但他终究是在红尘富贵中长大的人,心境到底不似崔凝那般自由自在。
“大道之上无情无欲,唯有放下才能得道。符大哥心有挂牵,曲境自然不同。不过也很好听啊!”崔凝不是恭维他,这首曲子本就好听,不同的心境有不同的味道。
“唯有放下才能得道。”符远沉吟,旋即微微一笑。“恭喜你们啊!”
崔凝伸手道,“符大哥没有贺礼吗?刚刚书店的掌柜都给了贺礼呢。”
符远瞪她,“你们成双成对。好意思问我一个孤苦伶仃的人要贺礼?还不赶快去备礼安慰我一番?”
崔凝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他们三个一把年纪都没有成亲。如今凌策年后便完婚,而魏潜也定了亲,可不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么!
“一同用饭吧。”魏潜道。
“阿凝去吩咐厨房做个席面,今儿我要与长渊痛饮三百杯。”符远挥手撵她去弄酒菜。
“诶,这就去。”崔凝应声往前头去。
符远看了她背影一眼,收回目光,埋怨魏潜,“你不地道,我这才离开多久啊,你就把人划拉到自己家里去了?我明明跟你打过招呼了!”
“我有答应你吗?”魏潜与符远从小一起长大,瞧他的神色便知道,他生气归生气,却并不是真的怪自己,“她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很正常。”
符远微微张嘴,吃惊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魏长渊吧?”
魏潜微微挑眉。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魏潜是个正经到十分无趣的人,符远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唉!好不容易发现个有趣的小娘子。”符远颇为惆怅的一叹,拿眼觑他,“你好歹安慰两句吧?”
魏潜淡道,“你要不觉得是故意刺激你,我便说几句吧。”
“罢了罢了。”符远对崔凝只能说是感兴趣,并没有男女之情,眼下倒也算不上伤心难过,只是有些遗憾罢了,“不过我有些好奇,崔家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
如果符远知道崔家这么轻易松口,早就上门求娶了。
这个问题,魏潜也一直在想,“许是崔家看我父亲比较顺眼?”
“哈!”符远忽然大笑起来,抚掌道,“总算找到由头去堵我祖父的嘴了,我输给你不是因为我不好,而是他老人家不招人喜欢。”
崔凝返回,正听见他说这句话,于是笑问道,“符大哥做什么输给了五哥?”
“当然是成亲啊,我还比长渊年长,小阿凝记得帮我也寻个媳妇。”符远开玩笑道。
崔凝却是认真了,想了一下,“我有个朋友叫谢子玉,符大哥也见过的,你觉得她怎么样?”
符远一听,倒是在脑中过了一圈。
江左谢氏门第高贵,却已经快要淡出朝堂,眼看谢家推了谢飏出来,便知道他们不会甘于落没,如果谢家与符家成了姻亲,以后符危必然会对谢飏多几分照应,谢家多半不会拒绝这种联姻,而此事对符家也有说不尽的好处。
可符远现下连谢子玉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他又没有恋童癖,并不是天生喜欢年纪小的小娘子,只是与崔凝相处了几回,觉着她性子好,为人有趣,出身合乎他的需求,这才动了心思而已。
他想着,便婉拒崔凝的好意,“我得找个年纪大些的,趁早成亲生儿子,叫魏某人干着急才行!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符远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思,先时听说魏潜和崔凝订婚的消息,他懵了一下,之后只心里有些空落之外倒无别的情绪,现下又好像瞬间想开了似的,以前铁了心要娶个能互通心意的妻子,现在居然隐隐不再坚持了。
饭菜很快做好,三人在暖阁里尽情吃了一顿,因崔凝酒量浅到令人发指,魏潜便残忍的拒绝符远借酒消愁的请求。
饭罢,魏潜便一如往常的送崔凝回家。
符远则是宿在了乐天居中。
时近年底。
监察司经过几天忙碌之后开始了长达二十天之久的年休。
崔凝总算得以喘了口气,抽空赴了李逸逸的约。一大早收拾停当,崔凝带着青心青禄出门。
“这簪花宴是怎么回事?”崔凝看着名字完全不能想象内容。
青心便解释道,“簪花宴实则是相亲宴。”
“啊?怎么不早说!”崔凝惊道,“这要是给五哥知道怎么办?”
青禄捂嘴笑道,“娘子莫急,此宴并不是只有未订婚的娘子才能参与,许多夫人也都爱去凑热闹呢,到时候名花有主的人只要在衣襟或头上簪一支花儿即可。”
说起簪花宴,还有一段故事不能不说。
五十几年前,宁寿县主已满十八岁,家中却无父母为其做主婚事,嫂嫂一心要把她说给娘家侄儿,宁寿县主看不上那郎君,便私下央求兄长举办一场宴会,容她相看夫婿,其兄广邀青年才俊赴宴,宁寿县主则在隔壁园子办了个赏雪宴,邀请各家女眷参与,宴至正酣,宁寿县主便带着几个要好的闺中密友躲在阁楼上偷瞧那边的男子。
恰时有个身材魁梧的郎君从阁下踟蹰,寿宁县主一眼便相中了,但她从未见过此人,并不知对方身份,想令人上前询问又觉得有些唐突,犹豫之中眼看那男子就要离开,她情急之下,从头上摘了一支绢花往他身上丢,想找个由头搭讪,而那绢花竟是不偏不倚恰落到郎君头上。
那郎君有所察觉,取下花儿之后抬头说了一声:娘子花儿掉了。
宁寿县主闻声顺势打开窗子,楼上楼下这么一瞧,只一眼就把对方看进心里去了。
原来郎君却是怀远将军,心中早已爱慕宁寿县主,但他前头有个夫人,成亲不到一年就去了,县主再嫁过来便是填房,他心觉得自己这条件配不上县主,便也不敢往跟前凑,那日酒意上头,瞧见县主和几个小娘子偷偷溜进阁楼,便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在楼下徘徊几回正打算放弃,不料竟有一支绢花丢到他头上。
没隔几日,怀远将军便请媒人上门求亲,宁寿县主得知怀远将军是个鳏夫,并不嫌弃,还以“簪花为缘”的理由求兄长允了婚事。
二人成亲后恩爱非常,怀远将军终身不曾纳妾,也没有多瞧其他女子一眼,且对宁寿县主的疼爱有目共睹,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满长安的未嫁女子无不羡慕。
宁寿县主自己得了良缘,便以后每年都举办宴会,想多促成几段好姻缘,并因着自己那段经历,将宴会命名为簪花宴。
崔凝听罢颇有感触,“这就是因缘啊。”
就比如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魏潜恰好出现在她眼前。
“宁寿县主五十出头便去世了,怀远将军哀思甚重,次年便病逝了。”青心继续说道,“后来的簪花宴都是别人效仿,也都很受欢迎。这一回是户部尚书夫人办的,为了帮他家嫡女觅夫婿呢。”
崔凝摸了摸下巴,“哦,那咱们就是去看热闹呗?顺道给那些觅夫婿的娘子壮壮声势?”
青心道,“正是如此。”
说着话,马车已经停到了俞府门口。
第159章 俞府
俞府所在的位置极好,可谓寸土寸金,但是从外头看一点也看不出是个三品官员的宅邸,灰扑扑的大门看上去崭新,但是用的都是极为普通的料子。再往里走,绕过照壁之后方能窥见一点大官家的气派,然而也就是修的用心点罢了,不见什么值钱的物件,与外头也没多大反差。
崔凝被请到小间里休息,青禄见俞府的侍女出去,不由小声嘀咕,“这户部尚书府还不如咱们府上呢。”
崔玄碧孤家寡人的住着,不爱折腾宅院,他不用的院子有些边边角角几乎都要荒芜了,崔道郁一家搬进来之后,凌氏令人收拾了好一阵子。
崔凝身在朝堂,对官员自然都略有了解,且不说这俞大人是真穷还是装穷,抠倒是真的,管着偌大的户部,按说手上过的钱财比皇帝还多,拢钱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每一回朝廷拨个什么款项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数了又数,算了又算,锱铢必较,一个大子儿都不带多漏出一分。
这还不算,他为官期间还有个举措,每一回拨赈灾、修筑之类的钱款时不走真金白银,而是发一张交子,下边的人拿着钱票去地方钱庄兑换,随后,户部还会昭告天下,这一回究竟是拨了多少钱款,免得下面有人从中克扣。
俞大人这一举措虽也不是完全遏制贪污,但若是没有十足的聪明才智,还真不容易从里面捞钱。户部一向是油水差事,人人都是争破头往里面去,为得就是私底下的灰色收入,可是俞大人这般清廉。下边的人应该很难混,少不了要齐心协力把他拉下马,但这位大人愣是稳坐户部尚书这些年,没一个人对付他。
崔凝猜测,他肯定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位俞大人不仅擅长敛财,还擅长做账,在他手底下混。贪的钱在他允许范围之内。他再帮着抹平,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大家拿的钱虽然比以往少了。但是安心。
坐着一小会,崔凝便猜得七八分内情。
俞府的侍女捧着托盘进来,躬身道,“崔二娘子。这是宴会准备的绢花,您挑一支戴上吧。”
青禄上前接过托盘。顺手塞给她一个小荷包,笑道,“有劳了。”
侍女大方接下,施礼道。“谢娘子赏赐。”
崔凝随口嗯了一声,目光看着托盘里的绢花,兴致勃勃的要挑一支。俞夫人显然不像她夫君那么抠。绢花用的是月笼纱、冷烟织和芙蓉锦堆就,花朵看着有虚有实。十分漂亮,只是颜色大都艳丽,冷烟织这种冷淡的色彩只充作花枝和叶子。
“不说堆花儿的手艺,单就这份心思就不简单。”青心赞道。
那俞府的侍女适时道,“绢花正是我们家八娘子做的呢。”
俞八娘是尚书府的嫡幼女,正是这回要选婿的人。
却说俞大人今年已经五十出头,而她的夫人是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俞八娘就是后头这位生的,今年才十六。崔凝想,老来得女,俞八娘肯定深得俞大人疼爱,不然以他这么抠的人岂能允许办这样大规模的宴会!
青心看了看绢花,眼见没有一支能够恰好配崔凝伸手的衣裙,便道,“娘子今日着得素淡,反倒不如挑一支最艳的。”
崔凝点头,“我也中意这支海棠红。”
青心闻言便取了那只花儿帮她斜簪到发间,仔细端详了一遍,满目惊艳,“屋里还有好几匹海棠红的料子,待回去奴婢便拿去针线放给娘子做两身时兴的衣裳。”
崔凝眉眼清丽,一张小脸盘,让人觉着压不住艳色,因此平日里的衣裳大都是浅嫩的颜色,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她更稚嫩,如今发间一抹海棠红,倒是在青涩中透出一丝娇媚,本就极好的颜色,愈发引人。
“崔二娘子,各位赴宴的夫人娘子都聚在花园里,您可在此间歇歇脚,若是什么时候想过去,唤奴婢一声便是,奴婢就在门口候着。”俞府的侍女口齿伶俐的道。
崔凝笑着应下,听见外面有熟悉的脚步声,微一沉吟,“若是李家、谢家、胡家娘子过来,直接让她们进来便是。”
“是。”那侍女应声退出去。
不多时,李逸逸等三人便进屋来。
“唷,阿凝的花儿都簪头上了。”李逸逸笑道。
她手上拿着一支水红绢花,胡敏拿的是丁香色绢花,而谢子玉的鹅黄绢花已簪在了头上。
崔凝让三人坐着,瞧见谢子玉头上的花,诧异道,“子玉订亲了?”
谢子玉摇头,解释道,“若是不想说亲,也可以给自己簪花。”
高门大族的贵女自有一个圈子,她们平时也会参加这一类的宴会,却绝不会在宴上相看,就算有人看中了她们,或者他们看中了谁,并不会贸然接近,而是私底下议亲,如此方显得矜贵。
崔凝对此不置可否,矜贵倒是挺矜贵,却不如平常女子自在。
“你可要去厅内与大家打个招呼?”李逸逸问道。
“自是要去,不过我来的算早,咱们先坐一会吧。”崔凝对人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对宴会本身好奇罢了。
胡敏道,“确实不必急,今日来的这些人,有一半都等着瞧你呢,何必这么早跑出去给她们瞧。”
“看我?”崔凝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名人,略想了一下,道,“莫不是因为我占了五哥的缘故,有人嫉恨我?”
崔凝可没有忘记那个宛卿为了魏潜同她打了一架,还恶人先告状。
胡敏嗤嗤笑起来,“你呀,不是年休了吗,择日咱们去茶楼里听一段话本子你就知道了。”
魏潜生的俊,还是六科魁首的状元郎,自然很多人喜欢看他,不过因着关于他的谣言太深入人心,大家都只是纯围观而已,最多唏嘘几句可惜,这么个出色的人品却是中看不中用!真把他当做夫婿人选,还当个宝的,没有几个人。谢飏一出现,弥补了所有的遗憾,众人立刻把魏潜抛到脑勺后去了。
同样万众瞩目,谢飏和魏潜的处境截然不同,大家看魏潜,好奇有之,戏谑有之,怜悯有之,欣赏也有,总的而言大家是把他当做的有趣的事物在看,而谢飏是个完美的男子,就如那皎皎明月,令人觉得自己卑微如尘、不敢肖想,却又忍不住痴望。
就连宛卿喜欢魏潜,也从没有视若珍宝,只有崔凝这个异类,放着唾手可得的谢飏不要,反倒觉得魏潜高不可攀。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相携去了厅中。
崔凝甫一出现,便有不少娘子围过来同她打招呼,崔凝有一瞬的惊讶,很快便持着平常心与这些不认识的人寒暄。
远远观望的夫人们也止不住暗暗打量崔凝,见她生的样貌姣好,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之间是出尘的飘逸洒然,又许是因做官的缘故,初显出了有别与一般小娘子的沉稳大气,更难得的是,这些气度并不影响她身为女子的娇俏,那一张小脸儿清荷含露般清丽,乌发之间一抹海棠红又点出一丝娇媚。如此复杂的感觉糅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和谐,令人觉得奇特难忘。
如今看那脸还未完全长开,待到她盛放之时,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美丽。
众人暗暗叹魏潜好运,待崔凝过来给几位士族夫人见礼的时候,又不禁扼腕,心觉得崔家真是疯了,这么好的小娘子竟舍得许给魏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