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移了话题，“这两天库珀家两位女士来过几趟，有打着爵位继承名号来的，也有直截了当为了救你来的。”
“就目前为止我的观察是，可以和她们合作，但还不是把一切都告诉她们的时候，尤其是那位狮子小姐，她在某种程度上和你同样直接，不会说谎。”
莉莉安娜严肃反驳：“我觉得我已经算是很擅长骗人的了，至少王都的大家现在还把我当做英雄。”
“嗯？”古德里安意外地挑眉，“你居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吗？”
“抛开我们私底下的筹谋，你想想看自己做了什么——从发疯的公爵手下救下受伤的公爵夫人和小姐，为了她们的安全独自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你哪里不是英雄了？”
莉莉安娜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最后她只能底气不足地小声抗议：“……但没有我这样满口谎言的英雄吧？”
“英雄可是有很多种的。”古德里安笑容灿烂，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除了童话故事里只要扛起大剑勇往直前光明磊落的那种，也有你这样的。”
“你得先相信自己是英雄，才能让别人也相信。”
莉莉安娜努力挺直了脊背：“好吧，我尽力。”
“今天差不多了。”古德里安站了起来，“就算逗你很有意思，但按照我的习惯，我也不会整天都待在这里，也得去做点坏事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记得把‘赃物’藏好。”
莉莉安娜熟练地把童话书藏进了床底下。
古德里安笑了一声，带着些许怀念打量了这座地牢一眼：“我没有来过这里。”
“母亲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这里还是禁地，等到我拥有足够的自由，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必要非来这里看看。”
他转过身，“我不太想聊这件事，不过我也知道你肯定很好奇。”
“你可以找别人问问，我允许你探究凯瑟琳王后的过往。”
他从地牢走出，摆出一张大获全胜的愉快笑脸，招呼身边的护卫长，“走了，去外面转转。”
护卫长替莉莉安娜松了口气，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自己尽职地跟在了陛下身后。
才走出两步，两人就迎面撞见了大贤者。
古德里安微微挑眉，心情不错地打了招呼：“大贤者冕下……”
大贤者看了护卫长一眼，他立刻识趣地让开距离，只远远守卫着两人。
古德里安随意扫了眼自己的护卫长，扬起下巴问：“什么事？”
这幅样子是做给远处的人看的。
大贤者戴着面具，倒是没必要像他一样时时演戏，他语调平静地说：“来做个样子。”
古德里安嗤笑了一声。
“还有我来确认，她做这些，也是你默许的吗？”大贤者没有看他，“我觉得这风险太大了，你们的行动或许应该更隐秘一些。”
古德里安只模糊地回应：“嗯——”
大贤者视线转动：“我还要向你确认，如果她持续‘失控’，你会考虑舍弃她吗？”
古德里安的笑意冷下来：“弗洛伦。”
“是我让她放手去做，如果她照做了而我却无法保护她，那只能证明我的无能。”
“万一真到那一步，我建议你舍弃我，而不是她。”
大贤者语调感慨：“我似乎很少听到有人直呼我的名了。”
“除此以外，我也有些事要向你确认。”古德里安身形未动，语调冷淡，“法度因和我聊了些有趣的事，他说能改变帕斯帝国现状的，只有‘疯子’和‘傻子’。”
“他自认自己是傻子，想要向我确认，莉莉安娜是不是扮演着另一个角色。”
“大贤者冕下，他该不会是你的另一手准备吧？”
大贤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他轻轻摇头：“我们不该在这种时候发生分歧，古德里安。”
“而且你也很清楚，她不会舍弃你。”
“也对。”古德里安很快收回目光，带着些许笑意，满不在乎地说，“那如果真的失败，我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好了。”
他露出狭促的笑意，“倒是你，弗洛伦。”
“你下地狱的时候，还会有人陪着你吗？”
大贤者：“……”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喜欢戳别人的痛处。”
“不好意思，我的老毛病，也许是因为装惯了坏皇帝。”古德里安不是很诚心地耸了耸肩，他转身往下走去，拔高了音调，“审判结果未出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去见莉莉安娜，护卫长，让他们守好监牢。”
“是。”护卫长低头应下，随即对大贤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脚步匆匆地追了上去。
大贤者只是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带着些许无奈摇了摇头。
而此时的地牢，莉莉安娜听见了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警惕地摆好了伪装。
来人出乎她的意料，是她经常在王宫里见到的侍女。
莉莉安娜意外睁大了眼：“你是……翠西？”
“是我！”棕发的侍女快速蹲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变戏法一般从围兜下掏出一个盒子，快速递给她，“莉莉安娜大人，我给您带了吃的！”
“啊？”莉莉安娜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她有些慌乱，“我……这太危险了！如果被人发现……”
“没事的，我已经做好了掩护！大家都很担心您。”翠西拧起了眉头，“我们都知道，陛下故意只给您每天一杯清水和最硬的黑面包——王宫里都没有黑面包，那还是特意去平民那里买的最硬的！我看见陛下用它敲了桌子，确认够硬才送来给您！”
她已经红了眼眶，“那种东西，怎么能够下咽！”
莉莉安娜：“……”
倒是确实有这回事，陛下还说要把黑面包扔掉，但她不忍心浪费粮食，还是沾着牛肉的酱汁吃完了。
反正陛下要做出饿她的姿态，那些黑面包也只有一点。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沾了酱汁顶多也就是很有嚼劲，对嗓子不那么友好而已。
翠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分量不少的白面包和一小勺牛肉。
“这是我从陛下的厨房里拿来的，您快吃吧！您吃完我就离开，如果还要拒绝的话，我可能就要被人发现了！”
莉莉安娜：“……”
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她低下头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盒。
等到翠西离开，莉莉安娜沉默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小声嘀咕：“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吧……”
不过，得到他人善意的馈赠，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就算她是在假装英雄，至少也能做些真正的英雄该做的事。
比如保护好那些善良的人们。
莉莉安娜站了起来，决定稍微运动一下，进行一些基础的体术训练，消耗掉多余的能量。
有这份力气，真想去多揍两个不懂事的小混混啊。
莉莉安娜有些惋惜地想。
作者有话说：
莉莉安娜：我吃两碗（
五天后, 莉莉安娜被释放，王都短暂恢复到了和平的状态。
刚刚上任的公爵莱昂娜·库珀并不掩饰自己对莉莉安娜的感谢，带着库珀家的众人一起迎接了她的归来, 而陛下并没有出席，恐怕对这样的场面并不乐见。
骑士团成员也有自己的职责, 但轮到休息的成员和大厨艾德蒙还是自发聚到了地牢门前，这群胡闹的家伙甚至还扛了个大锅，在大牢门外当场点火, 据说是为了给食物保温。
莉莉安娜才刚刚走出地牢, 有些不适应灿烂的阳光，略微用手背遮住了眼帘，那群过分热闹的家伙就大呼小叫地冲了上来。
“团长！”
“莉莉安娜小姐！”
“呜哇哇——”
她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脸：“你们也太夸张了……”
“快点快点！”艾德蒙一把将他们推开，“先拿碗过来，让团长先吃几块肉！”
莉莉安娜：“不，我也没饿成这样……”
但众人显然没打算听她说话，已经把她拥簇到了那口锅旁：“快快，趁热吃！”
莉莉安娜看着锅里袅袅飘起来的热气, 以及传来的熟悉的香味, 还是忍不住带上点笑意：“你们就打算让我在这里吃吗？”
“而且这完全不是我一个人的分量吧？”
“哈哈！”艾德蒙豪迈地笑起来, “当然，是我们大家等你一起吃呢！”
“在地牢门口聚餐是不是太过……”莉莉安娜还没说完, 已经被人在手里塞了餐盘和叉子, 就连食物都已经放进了她的盘子里。
“王都治安条例里可没写这些。”艾德蒙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只是在地牢前面吃点东西，他总不能把我们抓起来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是谁, 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陛下。
“哈哈。”莱昂娜也走了过来, 笑容满面,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们骑士团居然是这么有意思的一群家伙。”
“介意我们一起吗？”
她搭着莉莉安娜的肩膀跃跃欲试，“我还没吃过你们骑士团的食物。”
“哈哈，可不是我自夸！”艾德蒙骄傲地双手叉腰，“虽然我没吃过贵族的食物，但我们骑士团的绝对量大管饱充满能量！”
莱昂娜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笑起来：“听起来和战士一族也很相称！哈哈！”
莉莉安娜无奈给她也递了个餐盘：“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莱昂娜朝她挤眉弄眼：“别担心。”
“之前让陛下占了上风，他也知道把你关起来这几天大伙都憋着气，现在在这种小事上，肯定会稍作忍让的。”
“哦，这是伊歌尔说的，她一向是我们里最聪明的，听她的总没错。”
她拍了拍莉莉安娜的肩膀，“就算不是什么有力的回击，但好歹会让他生个气，想要稍微出点气也就只有现在了。”
“哎，关了这么多天，你是不是瘦……”
莱昂娜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迟疑看着她，有些奇怪地说，“好像没有？”
莉莉安娜：“……咳。”
她压低声音说，“有好心的侍女悄悄给我送了吃的。”
感谢翠西，让她现在有了点借口。
莱昂娜哈哈笑起来：“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那么讨人喜欢啊，我都要有点嫉妒了。”
“啊，我要那么大块的！”
好不容易从大家的胡闹里脱身，莉莉安娜久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呼。”她仰面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和陛下说的一样，让她明面上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之后，她在王都内的声望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就连他们在地牢门口胡闹，门口的侍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向陛下汇报，看起来似乎都是向着他们的。
这是造势。
表面上的莉莉安娜和陛下的较量，实际上，陛下背后站着的是夜神。
哪怕现在还有不少人向神明祈求拯救莉莉安娜，但这份期许，在明白正是夜神的庇护，才让陛下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就会点起隐秘的反抗的怒火。
而她是那个引信。
莉莉安娜在内心过了一遍他们的谋划，让自己因为接收了不少善意而有些过热的脑袋重新降温。
就算他们把自己当成英雄，就算她真的顶着这个英雄的名号，她也得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只是被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莉莉安娜一瞬间坐起来：“谁？”
“当然是你最了不起的搭档了。”艾斯塔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恭喜回来。”
莉莉安娜松了口气，调整了下状态才开门：“你……”
一束有些杂乱，颜色纷杂的花在她眼前放大，莉莉安娜的话一下子停顿了下来。
“咳咳。”艾斯塔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
“那个园丁给你送了花。”
莉莉安娜想起斯潘达，他知道陛下不会为难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吃多少苦头，但他做事一向严谨，应该还是会如同往常一样送花过来。
她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审视起那束花：“这看起来不像是……”
“我看你不在，就把放你窗台的花带回房间养了。”艾斯塔深吸一口气，一脸沉痛地告诉她，“结果养死了。”
“这个，是我找了点来赔偿你的。”
莉莉安娜略微歪了歪头，重新审视起了他手里这一束花，眯起眼问：“冒昧问一下这些花的来历是……”
“我家花瓶、我妈帽子，还有门口草坪。”艾斯塔诚实地回答，“好歹足够新鲜。”
莉莉安娜按了按眉心：“……如果你不想回家挨打，最好快点把花给夫人还回去。”
艾斯塔干笑了两声，莉莉安娜接着说，“还有，我离开之前的每周巡逻名单已经定了下来，顶多因为我离开大家多分担一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你工作的时间，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注视着艾斯塔，艾斯塔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既然你不想巡逻。”莉莉安娜活动了下肩膀，露出和善的笑脸，“那就跟我去训练场吧。”
“正好被关了几天，我还担心自己的身体生锈了。”
艾斯塔被她提着后颈，奋力抵抗：“可我是个偏辅助的法师型人员！我又不是传统骑士！”
稍微活动下身体之后，莉莉安娜没有多做休息，直接参与了下午的巡逻。
——这也是为了让那些担心她的人安心。
至少她没受什么伤，身体也完全没问题，一回来就能参与巡逻。
结束了这份工作，她才前往了大贤者的住所。
正式进入骑士团以后，莉莉安娜已经很少回到这里了，而这里和她离开时似乎也毫无区别，就好像千百年都没什么变化。
“你回来了。”站立于巨大画架前的大贤者微微转过身，对她露出些微笑意，“莉莉安娜。”
“嗯，老师。”莉莉安娜认真行礼，“从大家的反应来看，一切都正按照陛下的计划进行着，我们完成了第一步。”
虽然一开始没预料到法度因会插手，以及贝尔居然想用假死离开家族，但至少最终结果和他们计划的一样。
——他们要让夜神的忠实信徒，暗地里参与人口买卖，绝不可能和他们站到同一战线的奥列文·库珀消失。
现在，新的库珀公爵莱昂娜·库珀毫无疑问对她展露了善意，在必要的时候，莉莉安娜能寻求她的帮助。更难得的是，经历了妹妹的事，她应该也不会对夜神有多少好感，几乎可以算是他们一方的人了。
“法度因……他行事手段不明，但目的应该与我们类似，陛下说，如果计划得当，他甚至能算我们一方的。”莉莉安娜深吸一口气，“而塞尔维家族一直在您的领导下，毫无疑问是我们一方的。”
“现在，三大家族都可以算作是我们……”
“莉莉安娜。”大贤者微微摇头，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你太着急了。”
他转过头，手边的画笔不需要他执起，自己在画布上画出了库珀家族的家徽，“莱昂娜·库珀刚刚接手库珀家族，资历尚浅，没有多少人会听她的话。她现在代表不了库珀一族，顶多代表她自己。”
“况且，身份的改变很多时候也会带来性格的改变，奥列文原本也只是个勤恳工作的面包房学徒，在成为秋狄·库珀的婚约者之后，才激发了一步步往上爬的野心。”
“她刚刚成为公爵，我们还要做些观察。”
“最乐观的情况，她没有改变，依然记得你的善意，那她或许会在一些情况下帮助你，但面对神灵在这个国度无异于寻死，你不能对她抱有太多期待。”
那支画笔又画出了塞尔维的家徽，大贤者接着说，“至于塞尔维家。”
“夜神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我们，很多事由塞尔维家出面，等于是告诉夜神我的意志。”
“我们受到诸多限制，必须保持平常——拥有一定的反逆之心，但又畏惧夜神不会做得太过火。”
最后画笔描绘了艾恩家的家徽，“法度因是个聪明人，莉莉安娜，没有几个聪明人愿意接受别人的安排，把自己变成他人的棋子。”
“我们才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对于他的目的只是猜测，哪怕他与我们目的一致，他也不会放弃和我们争夺‘执棋人’的位置。”
“别着急，孩子。”他的嗓音仿佛沉淀着时间，能奇异地安抚人心，“我们需要足够耐心。”
莉莉安娜低下头，慢慢平复了心情：“我知道了，老师。”
大贤者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
“你一向是个获得善意就迫不及待想要给予回报的好孩子，他们夸赞你、信任你，所以你迫不及待，想要帮他们摆脱现状，带他们脱离夜神的控制。”
“但正是因为你想保护他们，才要忍耐。”
“否则，一切只会付之一炬。”
他看着那支画笔沾取鲜红的颜料，将画布上的一切涂抹上血与火的颜色。
莉莉安娜微微闭上眼：“嗯。”
“您一开始就告诉过我，我们曲折漫长的筹谋，都是为了寻求一次向夜神拔剑的机会。”
“我会忍耐的，老师。”
大贤者轻点了下头：“你还有什么事吗？”
莉莉安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他：“我想询问关于凯瑟琳王后的事。”
作者有话说：
过年期间家里人太多了，没法定时更新，只能保证日更啦_(:з」∠)_
此时，我在斗地主打麻将短视频和小孩的尖叫里，独自寻求码字的宁静，感觉心境都升华了（手捧莲花.jpg
◎你要去安慰他吗？◎
“陛下不喜欢别人说起他的母亲。”大贤者注视着她, 在莉莉安娜开口前，平静询问，“但你也不是喜欢探寻他人隐私的孩子, 是他让你来问的吗？”
莉莉安娜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陛下说允许我有好奇心, 但没说让我问您。”
“但我想，与其让其他人猜测我为什么对王后感兴趣，不如直接问您。”
她懂事地补充一句, “如果您觉得不能说, 那……”
大贤者微微摇头，抬手召来了挂在墙上的书册，那本书页哗啦啦展开，无数鲜活的画片一闪而过，最后停在一张双人画像上。
记录在书册中的画像颜料仿佛自己活了过来，灵巧地漂浮到空中，又重新组成了画面。
这是莉莉安娜第一次见到前代国王和王后的画像。
画面上的两位尊贵的大人——前代国王和王后，同样拥有一头灿烂的金发, 只是一个拥有一双漂亮的红眼睛, 而另一个的眼睛如同翡翠。
莉莉安娜原本以为古德里安陛下的红眼睛是王室的遗传, 没想到是来自他的母亲。
凯瑟琳王后相当美貌，只是神色疏离, 即使在画像中也透露出冷淡的气质。
陛下总体而言更像他的父亲, 无论是称得上漂亮的五官, 还是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都和气质忧郁, 更像个诗人的莱斯利国王更相似。
只有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和凯瑟琳王后一模一样。
莉莉安娜觉得, 陛下偶尔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会更像这张画像上的凯瑟琳王后，拥有同样的淡漠疏离。
莉莉安娜仔细观摩画像的时候，大贤者缓缓开口：“神灵赐婚之后，大贵族会现场举办婚礼，但王室会有些时间准备、操办。”
“毕竟那是几十年里才会有一次的，所有民众可以走进黑夜的日子。”
大贤者和莉莉安娜一起看向那张悬浮在半空中的画像，“这是他们第一次试婚服时的模样。”
莉莉安娜回过神：“是您帮忙记录下来的吗？”
她其实看得出来这是大贤者的作品，但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会特地留下这张画像。
“是莱斯利陛下，也就是古德里安陛下的父亲，悄悄拜托我画下来的。”大贤者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毕竟这是他自己选中的新娘。”
“夜神对莱斯利陛下相当偏爱，也许是因为他温和的性格，总之，祂难得慈悲地给予了陛下选择的权利——神明给出了名单，让陛下从中选择自己的新娘。”
莉莉安娜低声说：“而凯瑟琳王后就是他选中的新娘，这至少证明，但是莱斯利陛下，是对凯瑟琳王后有好感的。”
“虽然我很想把这当成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但是……”
她神情复杂地仰起头，看着画像上的两个人——凯瑟琳王后神色冷淡，而莱斯利陛下眉头之间也带着隐隐的忧郁，看起来并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真的两情相悦，恐怕古德里安陛下也不会不希望有人提及自己的母亲了。
“凯瑟琳王后没有姓氏，是从王都外来的神选民。”大贤者看了莉莉安娜一眼，“她并不愿意成为王后。”
“我不知道原因。”
“莱斯利陛下曾经试图探究原因，但应该也没有得到答案。她与我并不亲近，也不会把这种私密的心事告知我。”
莉莉安娜抿了抿唇：“或许很难说出原因，毕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大贤者没有评价感情方面的事：“在为他们筹办婚礼的期间，凯瑟琳王后筹划了逃亡。”
“但这件事并没有被民众知道，因为她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的声音带上些许惋惜，“莱斯利陛下……那位陛下是个温柔的，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好人。”
“他并不想勉强凯瑟琳王后，尤其在她展露了如此强烈的意志之后。他恳求夜神换一个人选，放她离开，说王都至少会有心甘情愿和他结婚的女性。但夜神的决定不容置疑，当时的两位神仆亲自前往，很快悄无声息地带回了凯瑟琳王后。”
“那之后，她一直被关在地牢里，直到被换上新娘礼服，和莱斯利陛下一起完成了婚礼的典仪。”
“参加完婚礼之后，莱斯利陛下就让凯瑟琳王后重新回到了地牢，只有偶尔会去见她一面。”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凯瑟琳王后怀孕。”
莉莉安娜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啊？”
“从时间来看，凯瑟琳王后怀孕的时机，恰恰就是她选择逃亡的时机。”大贤者神色平静地诉说着这段故事，“因此，王都逐渐有了——‘王后孕育的不是王室血脉’的传闻。”
莉莉安娜忍不住张了张嘴：“有可能吗？”
她刚刚先入为主观摩了画像，觉得古德里安陛下，完全就是这两个人的结合。
“不可能。”大贤者语气平淡，“夜神能够分辨血脉，凯瑟琳王后不可能欺骗过夜神。”
莉莉安娜下意识松了口气。
大贤者面具后的目光淡然：“但这种理由不能告诉民众，所以，即便到了现在，恐怕依然有人觉得，古德里安陛下并没有王室的血脉。”
“还真是……”莉莉安娜仰起头，不知道如何评价，“扑朔迷离的故事。”
“莱斯利陛下和凯瑟琳王后有了孩子，还是在王后选择逃亡的时候有的，但陛下又想放走王后……”
“他们为什么会有孩子呢？是夜神的约束，还是其实他们也已经相爱，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恐怕不太够用，甚至担心就连一向聪明的陛下，恐怕也猜不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大贤者回过身，“因为当事人守口如瓶。”
“这无从推测，因为人类的感情一向是最复杂又矛盾的东西，也许出于恨，也许出于爱，也许什么都没思考只是一时冲动。”
他摇摇头，“谁都没有解释。”
莉莉安娜垂下眼帘：“所以陛下才那么在意……”
“不止因为这个。”大贤者轻轻摇头，他难得沉默了片刻，“你是否发现，虽然我们目的一致，但古德里安陛下，依然会在某些时刻对我表露敌意。”
莉莉安娜认真思索后蹙起眉头，有些迟疑：“有吗？陛下……还挺尊敬老师的吧？”
虽然陛下有时候说话是有点刻薄，但好像只是一时兴起的坏心眼，并不刻意，也不像是针对老师。
她下意识帮他解释了一句，“陛下只是嘴上不饶人，毕竟要扮演那样的角色，其实一直很温柔的。”
大贤者默然。
仔细想想，古德里安出言不逊的时候，好像确实都是莉莉安娜不在的时候。
他轻轻摇头，倒是没特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只是说：“陛下心脏处有一道伤疤，从小就有。”
“他幼年曾经问过我，这是怎么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或许不该对一个孩子说出真相，那是凯瑟琳王后曾经想要杀死他留下的伤疤。”
莉莉安娜：“……”
看向自己老师的眼神逐渐复杂。
大贤者无奈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显得成熟，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在我面前嚎啕大哭。”
“在那之后，他似乎有些……记仇。”
莉莉安娜飞快眨了下眼睛，小声提醒：“……我觉得陛下可能也很在意自己在您面前丢过脸这种事。”
大贤者疑惑地看向她。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大贤者率先收回目光，轻轻摇头：“也许就像雷蒂娅说的。”
“我因为想与神灵博弈，反而让自己越来越不像人类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人类的羞恼、愤怒，都像和我隔着一层薄膜，我或许做旁观者太久了。”
他转过身，“好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们俩人都不是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的类型，我们只能知道他们客观做了什么，无法知道他们想了些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理由，陛下才会这么在意。”莉莉安娜神色复杂地看着在画像中并肩的两人，“没办法纯粹地憎恨，也无法自欺欺人往好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