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的家伙,都有秦翊来破锅配破盖,我不信翻遍天下王孙,找不到一个配得上卿云的。
她是心里受了伤了,你们又偏偏眼拙,从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卿云不哭不闹的,你们哪里顾得上她了。
要按你这孽障的话,咱们就按卿云不想嫁人来看,误了她一辈子的大事好了!”
凌霜见她动真怒,也只能挨骂认怂而已。
都说她叛逆,其实挨一百次娄二奶奶骂,也只叛逆一两回而已。
偏偏娴月这家伙,天生的大太监料子,立刻就为虎作伥,劝娄二奶奶:“凌霜是糊涂人,娘跟她计较什么,咱们耐心替卿云筹谋就好了,只有事用得着她的,狠狠用就行了,难道还指望她出谋划策不成,她自己都整天想做尼姑呢。
娘快别气了,身体最要紧,未来日子长着呢,谁说花信宴完了就完了?我还没说话呢。
我现在是贺夫人,我说要办宴席,京中有谁敢不来的?老太妃都得给面子呢。娘放宽心,卿云不会被耽搁的,万事有我呢。”
凌霜实在看不上她这样子,但也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等到她们说完了,娄二奶奶被娴月哄得开了心,放过了她们。
凌霜骑马送娴月回去,轿子到了,娴月却叫住了凌霜道:“慢着,你过来,交代你两句话。”
凌霜本来马都不打算下的,只好下了马,桃染打起帘子来,娴月招手让她进去,低声跟她说:“娘说了,蔡婳这次办亲事,出钱出力都没关系,只当添妆了,但你不准掺和蔡家的事,人家是姑侄俩,你别去给蔡婳出头,到时候闹大了,成了你挑拨人家骨肉亲情了。这种事沾不得,一沾一身骚。”
“我也知道难缠,但我不出头,谁给蔡婳出头?指望她开口请我?
她倒是不开口,但是心中天天煎熬,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头发都熬出来了。
你也做做好事,别老顺着娘的想法,她又不是天条,条条都对?娘和梅四奶奶,和之前程夫人怎么样呢?一辈子朋友,交情才到哪?
也就吃吃喝喝玩玩而已,大事仍然是各自煎熬各自的。
这世上的感情都要付出,你心里觉得朋友情谊只能到这里,最后就真只能到这里了,一辈子就这样,多可惜?”凌霜固执得很:“我知道你怕我受损失,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
打马球还可能从马上摔下来呢,我现在强壮得很,也经得起辜负,何况蔡婳也不是那样人。”
“我没说几句,你倒话比我还多。”娴月又开始吃起醋来,冷笑道:“你以为你和蔡婳就是你们之间的事?
她成了婚,就是赵二奶奶了,再和你怎么亲,她还有她的丈夫家人呢。
你以为娘和梅四奶奶她们是一开始就这么生疏的,都是渐行渐远的。你只管铁头,到时候别找姐姐来哭。”
凌霜也知道她脾气,不敢和她硬犟,贺大人都服服帖帖呢,何况她受了十几年娴月的淫威,自然知道顺着她。
“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受伤,但世上的事,总有个万一嘛。
就算以后不再交心了,但这段交心的日子也是真真切切的,到底也不是什么大损失,我贩次马就赚回来了。
伤心更不用说,我的心可强大得很呢,秦翊都不一定不变,但我反正有你呢,就算天都塌了,你总不会伤我的心呀。
这就跟做生意一样,铺子里存着厚本呢,外面亏点也不怕,底子在这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娴月肩膀揽住了。娴月立刻嫌弃地骂道:“什么意思,你去外面拈花惹草,我是你家里的贤妻呗?无怨无悔等你?你别找打,趁早一边去!
要是蔡婳以后跟赵擎一个鼻孔出气,我可不管你。”
“我知道你肯定管我的。”凌霜笑嘻嘻道。
她知道娴月的嫌弃只是表面,其实最受用凌霜死皮赖脸缠着她,果然娴月只骂了句:“别赖着我,热死了。”但骂完倒也没真生气,反而也嘴角勾起来了。
“我可跟你先说好了,卿云那边像是有点不对劲,她又是个闷葫芦,死都撬不开嘴。
娘又抱那么多期望,京中王孙就这么多,我们都筛过几轮了,现给她生几个都来不及了,这事棘手,咱们有得忙了,你快把蔡婳那边的事了结了,我们忙卿云的事是正事。
赵擎那人就那样,再怎么忙,蔡婳婚后也就那样,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你忙也没用,趁早过来管卿云,别真辜负了卿云素日对咱们的好了。”娴月对凌霜道。
“我知道的。”凌霜其实也看得透:“越是你这样拿捏住了贺云章的,越是婚后不容易和姐妹疏远,真真为家里的事和姐妹远了的,都是夫家不如意的,因为不如意,所以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只顾着和姐妹索取,没有回报,遇事也只得先应付夫家,很多时候就委屈了姐妹。
娘和梅四姨当年就是这样疏远的,娘也是烈士断腕呢,我总不会还不如她清醒。”
她的马屁拍得娴月很受用,嘴上当然还是嫌弃道:“说你糊涂,你又说得头头是道的。
她们还有一种腔调呢,凡事都是不得已,都是没办法,像梅四姨当年跟娘说梅家,这样那样对她不好,遇事偏又先考虑梅家,说着不是自愿的,其实不由自主就站在梅家那边了。
真可笑,既然梅家不好,也不在乎她,那她正该和在乎她的朋友感情好啊,遇事先考虑我们娘才对,反正娘总比梅家靠得住。
她偏不,最后两头捞不着,如今一个能依靠的人也没有,糊涂死了。”
“我知道,很多闺中女子间的友情就是这样弄坏的。你放心,真有那天,我一定争,争不到我就跑。
但我打心里相信蔡婳不会那样,而且她现在也没有那样,我就还得做她最好的朋友,不能先给她定了罪了。”
“随你去吧,我反正是不管。”娴月懒洋洋道:“我看蔡婳这点倒清醒。
她之前也没觉得卢鸿真有希望,不过是拿来刺激一下赵擎,这就很聪明,希望她能聪明到底吧。
赵家水深,赵擎对她喜欢得又不够,这样的处境最消磨人了,磨着磨着,就忘了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也知道,但她既然选择这个,自有她的原因。其实我倒觉得不嫁最好……”凌霜道。
“刚夸你头头是道,你又开始说疯话了。你当人人有你这样的狗运气,掉个秦翊给你捡?蔡婳不嫁,跟她姑姑过一辈子?那是人过的日子?就算搬出来住,靠什么生活?她会贩马?她能抛头露面赚钱?还是给人绣花卖字?你也别把地位钱财看得太轻了。赵擎虽不够喜欢她,但也是泼天富贵。”娴月又教凌霜:“其实卿云的处境也是一样的,卿云从小就是当做最完美的主母培养的,你看之前筹谋晒书宴,我们两个绑起来都不如她周全呢。卿云不嫁人,你要她干什么去?跟你去贩马?还是做一辈子商人?”
“有爱意,能拿捏,嫁人自然是托付终身。
没爱意,爱意不够,嫁人又何尝不是一份她们能选择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们女孩子,从小就被作为当家主母而培养着,谁能像你一样,说声不嫁了,就去贩马。这是我们最擅长,甚至可能是唯一会的事。就算从谋生、从体面地活下去考虑,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娴月说完,凌霜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震动的神色。
“我知道了,其实还是风筝的那个道理,从小教到大,已经是风筝了,再去从头学做鸟,已经太迟了。”凌霜自省道:“我当时从芍药宴跑出来,就跟秦翊说,说我能辩赢卿云了,说人生不是一成不变的,说我们都是出身最好,最有底气的女子了,如果连我们都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去做尝试,天下女子都没有出路了。
但那时候我是笼统地说我们,当我面对的风筝是蔡婳,是卿云,是我在乎的活生生的人的时候,要求她们用一生去试一条我也不清楚结果的新路,这太残忍了。”
“是了,你现在知道你和卿云的区别了。她看见的是一个个人,你看见的是‘女子’。”娴月见凌霜自省,又道:“不过有时候,非得有你这样的目光,才能成大事。
女子之所以被挟裹,就是太在乎身边的人了,父母,儿女,家族荣耀,从来没有跳出去看看全局的机会。而且我还有个说法呢……”
“什么说法?”凌霜道。
“我始终觉得,每个人只会得到觉得自己配得的东西,蔡婳才学智慧,相貌品性,加起来不比我们差,但她觉得自己只值得这样的赵擎,最后就只能说到这个价而已。
赵擎虽富贵,她蔡婳也是天下独一份的,如果她有我磨贺大人的劲头,或者拿出你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烈性来,不说把赵擎驯服了,至少还能往下压几次价呢。”
“她学道的,自然不同些,我们想的是一蹴而就,她也许准备先成婚,再水滴石穿呢。
况且赵擎是官场手段,我们是商场手段,蔡婳一定也夜夜思考过,她选在这时候成交,自有她的道理。”凌霜道。
“行吧,我也懒得管你们的事了,我还得琢磨卿云呢。
对了,你那三分股给我拿回来,我给蔡婳添妆用。”
“不如我一起给她了呗。”凌霜图省事道。
娴月立刻白她一眼。
“你有时候说的话,真像个傻子似的。
添妆自有添妆的道理,我的东西,为什么让你代给。”
“卿云就让我代给了的。”凌霜道。
“那是她忠厚,不计较,你就真顺着来了。
怪不得娘生气呢,卿云老实,凡事不问人要,你就真当她不要,没良心的,素日卿云真是白疼你了,白眼狼!”
凌霜被她骂得无奈起来,只得回去,跟蔡婳提醒了一遍卿云把那一分干股送给她的事,蔡婳无论如何不肯收,拿出来让凌霜还给卿云了。
正应了娴月的道理,真正体贴别人的人,都是互相体谅的,要真是一味地单方面付出,恰恰说明对方是不值得你付出的人罢了。
但凌霜的性格,素来是有点不听劝的,果然蔡婳婚前,她把几件禁忌都犯了,第一件当然是替蔡婳出头,把娄大奶奶给对付了。
娄大奶奶也是念佛念傻了,这时候了,不装作幡然悔悟和蔡婳和解了,反而更加勒掯起来。
不过用娴月的话说,这是常有的事,人性如此,拿捏了十年的侄女,一朝飞黄腾达,除非有大智慧的人,否则一般转不过弯来,反而怕她逃脱自己掌控,反而更要立点规矩,确认一下自己的控制力。
但要真有大智慧,又怎么会苛待蔡婳那么多年呢。
而蔡婳这次虽然忍耐了一阵,但娄大奶奶当着来议礼的官媒婆面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等外人都走了,蔡婳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我也知道姑母是好心,但赵大人那边只怕满足不了这许多要求”。
娄大奶奶听了,便不受用,说了许多“翅膀硬了要飞了”
“攀高枝”之类的话,还冷笑着说出“还别说磕不磕头的事,我不受礼,这婚事都未必办得成呢”。
说别的都没事,威胁到婚事头上,等于把蔡婳连根铲,凌霜就忍不住了。
“那大伯母就滚出去,不要参加这场婚事好了。”她一开口就惊得娄大奶奶指着她“你你你……”起来。
凌霜什么世面没见过,老太妃都对她“你你你……”过,对付个娄大奶奶也是信手拈来,这次先用的是娴月的招,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大伯母不愿意受礼,那我就请老太太来为主好了。办婚事那天大伯母只管待在佛堂里念佛就好了。
也别在这威胁来威胁去了,要好,大家都好,要不好了,丢脸是你,蔡婳不怕你的威胁,你那点威风,趁早收起来吧。”
娄大奶奶哪里见过这个,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蔡婳你翅膀硬了,过河拆桥。”
“谁说了翅膀硬了不能飞,过河不能拆桥了?再说了,你几时当过她的桥?
你要算账,咱们就算,蔡家的家业虽不大,也有房子也有地,放在你手里这么多年,怎么样了?
你要蔡婳记你的养育之恩,你把产业还她,她按这十年的吃穿用度还你。
你不还产业,大家抵债两清,就别念叨你那什么养育之恩了。
你要闹也奉陪,闹到老太妃面前,咱们也是这句话。”
娄大奶奶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当时说不过,事后起了坏心,又去和三房嘁嘁喳喳一会儿,娄三奶奶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有切身利益——蔡婳嫁赵擎,那赵修和碧珠的事多半黄了,没有父子俩从一个家里娶妻的道理,还娶的是平辈。
所以恨不能把这桩婚事搅浑了,就撺掇娄大奶奶去告蔡婳忤逆。
好在娄大奶奶胆量还不至于这样大,只是又把告忤逆当做筹码,来威胁蔡婳了。
“好,要告忤逆是吧。
去,小玉,去贺大人府上,传我的话,就说我们家有人要告官,请贺大人来一趟,送我们到京兆尹那吧。”
娄二奶奶深恨当初薛女官那句“召京兆尹过来一趟”,对着凌霜也没少抱怨,凌霜立刻学到了,知道小人畏威不畏德,跟娄大奶奶这等小人,算得再清楚,不如一句威胁管用。
果然娄大奶奶就一直消停到婚礼。
另一件被娴月警告过不要做的事,就是褒贬赵擎的诚意。
用娴月的原话说“你开玩笑也要注意,当着矮人别说短话,你整天说云章坏话没什么,我知道你是玩笑,因为我心里有数。但赵擎本来就不好,你再说,让蔡婳怎么自处?”
但赵擎也确实过分。
有娴月的婚礼珠玉在前,论理说,娴月时间更紧,风头更劲,论处境也更尴尬,毕竟是天子心腹和秦翊做了连襟。
但贺云章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聘礼更是足见诚意。
婚礼更是办得盛大,天子亲自主婚,一天流水席,三天戏酒,实在是滔天的热闹,这才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光大嫁,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擎别说比照贺大人的规格了,索性接近秘而不宣,迎亲的队伍根本就是寻常人家的规模,聘礼也实在没什么出奇的,这就算了,吉时也定在天黑之后,用外面刻薄的话说“就只差半夜三更一顶轿子抬过去了,这跟讨个小有什么区别?”
吴娘子会劝人,样样描补得过来,道:“赵大人是二婚,又官高位重的,自然不好张扬。
官场忌讳这个,也是为蔡小姐惜福,咱们闷声发大财,省得惹人议论,等立足稳了,再怎么风光都不迟。”
她其实就差挑明说了:赵擎已经是蔡婳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赵擎,嫁过去,等站稳脚跟,再慢慢找回面子,不然现在出点岔子,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凌霜哪里买账,立刻道:“什么意思?他是二婚,咱们蔡婳又不是二婚。贺云章难道不是官场?怎么人家就可以,他不行。”
吴娘子急得直咋舌,她虽然帮凌霜照看蔡婳,但凌霜才是她的主业,自然知道凌霜这话说得吃力不讨好,连忙描补道:“小姐快别说这话,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赵大人和咱们家贺大人行事不同,自然一个张扬些,一个谦虚些,哪有对错呢。
小姐快别说这话了,亏得蔡小姐是明白人,知道你是为她好,不计较,换了个糊涂的,早生气了。”
蔡婳只是淡淡笑了,安她的心,道:“对了,我箱笼里有些缎子还没点清,小玉不懂,劳烦吴娘子过去帮我点一点,辛苦了。”
吴娘子也知道她是支开自己,好和凌霜说话,劝告地看了凌霜一眼,这才走了。
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蔡婳才道:“你家不止丫鬟好,其实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个出色。卿云宽厚,林娘子就事事争先。娴月尖新,黄妈妈就与人为善一团和气。
吴娘子对你也极好,可惜我身边没有这样的长辈……”
凌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落寞。
“你生气了?”她问蔡婳。
她这家伙,实在是个天生的战士,怪不得和将门出身的秦翊那样合得来,一切苛待屈辱,不公平,她反正是要生气的,不仅生气,还要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蔡婳笑了。
“那倒没有。
我打心里明白,我是不会和娴月比的,要比,只有烦恼。
倒不是因为我不如娴月,是因为赵擎不如贺云章喜欢我。
我知道,他那番话也许是真的,他是喜欢我,但他的喜欢也只能到这而已。
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无辜,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四下无人的长街和我说话了。
他说他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我既然选择了,也就认了。”她道:“你不是劝过我吗?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韩信还受□□辱呢,你天天说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也觉得,人家能起于微末尽收天下,我难道没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吗?今日困顿,都是来日的铺垫罢了。”
凌霜果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行,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我反正会一直支持你的,但有一点我们可说好了。
你可别把赵擎放我前头啊,我可受不了这个,我娘和梅四奶奶就是这样走散的。
我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得答应我这个!”
她从来是这样坦荡,不要什么,桌子都掀翻,要什么,就坦坦荡荡开口,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娄二奶奶教出的女儿,虽然性格各异,但个个骨子里都如此。
有种天生的理直气壮感,从来不怀疑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蔡婳笑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不清楚吗?
就是喻于利,你也是更可靠的,他是浮财,你是铺子。自然得把你放前头。”
凌霜顿时也笑了:“你也学会做生意的话了。”
“久入鲍鱼之肆,多少也熏出点肉味了。”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
“好啊,你骂我。”
她立刻收拾蔡婳,把她按在睡榻上教训了一顿,挠得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才放过她,见蔡婳躺着不说话了,自己也躺下来,枕着手,翘着腿,悠闲得很。
躺了一阵,她才开口道:“你放心,就算赵擎不肯正经办婚事,我也给你争一争,至少得把迎亲的阵仗弄大点。
要是赵擎实在不肯,或是生了气,要散伙,你只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事了,反正我疯得京中都出名呢。只别让娴月知道了,到时候她又说我没出息呢。
“知道了。”蔡婳道。
但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京中都说凌霜是疯子,就算凌霜自己都不介意,她也不会在这传言上再加一笔,这才是做朋友的道理。
凌霜近来天天折腾,不是贩马就是四处找事,躺下就有点犯困,眼看着要睡着了。却听见身边蔡婳忽然道:“不是十年二十年,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要提醒我,知道吗?”
“好,我一定提醒你。”凌霜迷迷糊糊地答道。
五月底,蔡婳静悄悄嫁了,即使是以二婚的标准,也太简单了些,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风光大嫁,迎亲的也不过一支小小队伍,赵擎甚至没有亲自来接新娘子。
这样规格的婚礼,以至于让蔡婳的嫁妆都显得很过得去了。
娄大奶奶自然是一分钱不出,连添妆也没添,其实倒有些夫人,慑于赵擎的权势,大概是家里老爷想讨好赵擎,所以连蔡婳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的,也主动上门来添妆。
但蔡婳都回绝了,以至于添妆那天,只有娄家自己几个人。
娄三奶奶城府还算可以,竟然还拿了一对金镯子,冯家太太也过来送了点东西。
娄二奶奶向来舍得,虽然还因为卿云的事生着气,但也送了一对珠钗,卿云也送了柄玉如意。
谁也没想到娴月的添妆那样华丽,是一顶玉莲花冠,又配了一套插梳,都是整块玉石雕成花朵,精致至极,颜色也极雅致,莲青,烟紫,远山色,正配蔡婳这样兰花般清秀的面容。
她当时就亲手给蔡婳戴上了,又让梳妆娘子给她抿好了胭脂,用珍珠粉将面容扑得如玉一般。
蔡婳的吉服是红青二色,是成衣铺子做的,远不如娴月当时满身金绣华丽,身形也单薄可怜,喜娘扶上轿子,凌霜去送亲,心里是憋了气的。
看新娘,闹洞房,一概冷冷清清,赵夫人也不上心,赵擎更是只微微笑,却扇诗也没好好写,此时离娴月的婚礼还不到一个月,凌霜看赵擎的眼里都带火。
喜宴也不过寻常几席,凌霜看得火起,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吃了。休息去了。”
她不想回新房让蔡婳看见,惹她伤心,找了个小偏房,在里面生闷气。娴月找过来,看她这样,顿时笑了。
“你就算气死了,蔡婳也已经嫁了,不如把这力气收起来,以后多照应蔡婳才是正事。”
“你当然不气,你家贺大人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气什么?”凌霜赌气道。
娴月难得没生气,只是坐下来,淡淡道:“贺大人被官家当牛马在用呢,这泼天富贵也不是好挣的。”
凌霜知道她心疼贺大人,官家用人是这样的,信任的,就往死里用,当然也极大方,位极人臣,泼天富贵,应有尽有。
这样想想,赵擎也是一个德性,信任人极难,步步有所保留。
“对了,你给蔡婳添妆那些花冠,什么说法?”凌霜知道一说这个她就来精神了,问道。
“没什么说法。”娴月淡淡道:“不过是给赵擎一点警醒罢了。”
“他会警醒才怪了。”凌霜嫌弃道。
“他现在自然不警醒,也许洞房花烛夜都不会动容,但日久天长,蔡婳这样的品貌,这样惹人怜惜。
他总有一天,有某个瞬间,会忽然想起他给了她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他心里明明知道蔡婳不只配这样的婚礼,她蕙质兰心,有才学,有智慧,温柔和顺,明明值得更体面的对待。
我要他看见蔡婳的首饰,就想起自己曾经怎样苛待她,以至于她朋友给她的添妆,都比自己娶她给的聘礼更值钱。
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他要以什么面目来见我们这些娘家人。”
“那你知道我给她的锦缎是什么意思吗?”凌霜不等娴月问,就道:“她常说,她不像你,是连城锦。
我偏要她知道,不管她在赵擎那狗男人心中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些朋友的眼中,她就是连城锦,是无价之宝。不管婚后遇到什么,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第165章 淡然
无论凌霜再怎么不屑一顾,也不得不承认,不管和赵擎的婚礼再怎么简陋,蔡婳在京中夫人小姐中的身份,都因为这一场婚事,而瞬间水涨船高。
是填房也好,是续弦也好,是“跟讨个小有什么区别也好”,都不影响夫人们遇到她的时候,得恭恭敬敬叫一句赵夫人,还得堆出笑脸来,因为她们的丈夫在官场上,见到赵擎的笑脸得比她们谄媚十倍。
曾经蔡婳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被这样虚与委蛇表面尊重的资格,如同一个只能站在桌边看的帮闲,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有了上桌的资格。她的那些才学和智慧,才有了发挥的机会。
正应了那句话,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正是因为蔡婳太高,所以从泥尘里爬起来非常难,不像凌霜和娴月,高也高得,低也低得。
蔡婳这样读圣贤书的,一旦陷入底层的泥潭,就再难脱身了。
而比她更爱读圣贤书的,还有一位。蔡婳至少还有道家,可以逃遁入蝴蝶幻梦中。而卿云,却是实打实地生活在世事之中。
正应了娄二奶奶那句话,京中的人,一旦看你落魄起来,嘴脸是渐渐都上来的。
花信宴结束了两个月,随着当初花信宴上的小姐一个个嫁出去,卿云的选择就一个个变少,渐渐就连当初最认可卿云的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曾经被她们视为最完美大家小姐的卿云,似乎,今年真的嫁不出去了。
娴月的风光大嫁,并未给卿云带来多少实惠的好处,反而如同一盏耀眼明灯,让周围人都显得灰头土脸起来。
凌霜再如何说疯话,改变不了她是秦翊未婚妻的身份,而卿云,则如同华贵却过时的锦缎一般,一下子就被照得失了颜色。
锦缎虽好,一旦过时,金丝银绣,全部作废。
娴月嫁后,蔡婳再嫁,两个婚礼都出乎京中人的意料,但又不容置否地成功了,木已成舟。
然后是黄玉琴,杨潺潺,姚家的姚凤茹,董家的董思筠,一个接着一个,婚礼一场接着一场……
而最致命的,还是赵景和荀文绮的婚礼。
谁也没想到有这样一场意料之外的联姻,但细推详,又经得起推敲。
赵家被卿云退了婚,大为丢脸,自恃侯府高门第,对卿云是网开一面,不计较她的商家女出身,结果反而被退了婚,自然憋足了劲要找个比娄家更高更好的门第,狠狠打卿云的脸。
而荀文绮那边则是文郡主一力促成,文郡主从春末一场大病,渐渐反而更重了,她已是奔八十的人,说风中残烛也不为过,所以连忙为荀文绮筹谋起来。
秦翊已经是没指望了,贺南祯更是风流浪荡不可托付,最伤心的是自家的贺云章被个商家女占了。
她看遍京中王孙,也确实只有赵家配得上她掌上明珠的荀文绮了。
所以两家一拍即合,剩下的只要说服各自家中的年轻人罢了。
但也有传言说,真正打动赵景的,是文郡主找回自己娘家文广王府里,托他们给赵景谋了个好官,展现了手段和底蕴,又催着荀家厚厚办了嫁妆,又暗示自己的那些压箱底的宝贝都是荀文绮的,由不得赵家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