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去问问你娘,她是不是私下给你定了亲,还说郡主娘娘,连太妃娘娘都知道了,刚才跟你娘道喜呢,我们敢惹你?只怕你婚事都近了,还在这跟我们犟嘴呢。”
凌霜的脸色顿时一沉,她也知道这话听着就不像胡诌,多半是真有其事。
但当着众人,也不愿意露怯,只冷冷盯着玉珠,判断她话的真假。
“你要不信,我们一起去问郡主娘娘,要对质就对质。”玉珠鼓噪道。
女孩子们顿时都嚷起来,有人在后面趁乱嚷道:“就去太妃娘娘面前辩理,怎么京中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闺阁小姐拿着男人的衣服回家,咱们的名声怎么办……”
玉珠和凌霜交手不是一两次,当初李璟的事,荀郡主栽赃卿云,她是见识过凌霜的缜密的。
听到这话,就知道凌霜不会上当,她本来也只是准备激得凌霜去问亲事,当众和娄二奶奶吵起来的,听到那女孩子这样嚷,就知道事情反而弄坏了。凌霜虽疯,却聪明,是不会上这个党的。
果然凌霜就冷笑了起来。
“都滚吧,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用得着你们在这叫?”
她不仅有脑子,还有武力,拳头扬扬,女孩子们顿时都生了怯意,只能看着她扬长而去了。
凌霜心里隐约有了判断,倒也不急着去找娄二奶奶算账,见黄娘子正在外面和薛女官说笑,道:“四娘,你过来一下,我问你件事。”
黄娘子跟着娄二奶奶,也是担了不少责任,上次就被卿云审过一次,这次见凌霜这样,心里也知道大事不妙。
凌霜从来是越生气,反而越平静,要是对方以为这平静是说明她息事宁人,那就错远了,她平静到某个时刻,绝对有场大爆发,谁都阻挡不了。黄娘子是见过的。
所以她心中忐忑,只得引着凌霜去厢房说话。
好在秦家对娄家二房十分敬重,毕竟是未来亲家,是有单独厢房休息的,连同姐妹换衣服整妆都在这。
所以她拉着凌霜进门,不让外人听见,一面赔笑道:“三小姐今天怎么不去看马球了,听说外面热闹得很呢……”
这种转移话题的小手段,凌霜哪里会理。
“放心,我要发脾气也不跟你闹。”凌霜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我就问你两句话,问完就找我娘去了,你说实话就行。”
黄娘子顿时笑容都一僵,只得道:“我自然是说实话,但二奶奶在里面忙得很呢……”
“没事,我进去她就不忙了。”凌霜淡淡道。
黄娘子顿时头皮发麻,勉强问道:“三小姐想问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听说我娘跟清河郡主私下给我和秦翊订了亲,是不是真的。”
“哦,那是上次衣服的事出来后,为了侯爷的名声……”黄娘子连忙开始铺垫。
“不用说那么多,你只回答是不是。”凌霜淡淡道。
她一动怒,脸色都是冷的,一双眼睛反而显得懒洋洋的,总是半垂着,唇也抿着,实在吓人。
黄娘子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但是夫人也是为了三小姐你好……”
凌霜直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听说老太妃和夫人们都知道了,还当众跟娘贺喜,是不是真的?”
黄娘子这下无论如何不肯答了,只尴尬地笑。
“没事,你不说,我就问老太妃去……”
“是真的,但当时是太妃娘娘开的玩笑,也不十分作准,定亲的事也只是夫人和郡主娘娘私下商议,离大定还差得远呢……”
黄娘子解劝的话刚起个头,凌霜已经转身就走,眼见的是朝着朝着听雪阁就去了,不是去找娄二奶奶是找谁,黄娘子吓得不行,只得上去拖住她,解劝道:“小姐听我一句劝,黄姨这些年看着你们长起来的,不会害你。
倒是跟你说这话的人,就是故意撩拨你,要你生气,去找夫人吵架,好在众人面前出丑呢,你想想,这是什么居心,能让她们如愿吗?
小姐你向来聪明,为什么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是三房的人说的。”凌霜淡淡道:“你也不用劝,我知道她们的居心。”
“小姐知道就好。”黄娘子喜出望外地道:“小姐你想,这么多人嫉恨你,恰恰说明这门亲事结得好。多少人想着破坏呢。就冲这个,也不能让她们如愿了……”
“所以我就为了不让她们如愿,顾全大局,让我娘给我把亲定了,乖乖嫁了,才算聪明?”凌霜平静反问。
黄娘子被点破心思,有些尴尬,但她向来反应机敏,又劝道:“我知道小姐不喜欢夫人操纵你的婚事,夫人难道不知道?
小姐你自己想想,程筠的事后,夫人是怎么对你的。她怎么可能还会想操纵你?
不过是因为上次认衣服的事,所以和清河郡主私下见过几次面罢了,为的是保全秦侯爷和小姐你的名誉。哪里就到定亲了?三媒六聘也没影呢?这才哪到哪。
小姐犯不着为这个生夫人的气,信了外人的挑拨离间,去质问夫人去,那才是真的遂了她们的心呢。”
凌霜瞥了黄娘子一眼。
她自始至终平静得很,但显然这事也没那么容易过去,黄娘子哪敢和她对视,心虚地低下了头。
凌霜甚至笑了。
“四娘,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你跟我娘这么多年,我都清楚她的性格,你难道不清楚?
她就是先斩后奏,赌我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当众撕破脸,就算拗不过我,也不过是退婚而已,但赌成了就能让我嫁进侯府,为的就是稳赚不赔。
娴月和卿云的事如此,烟云罗的事如此,这件事也是如此……”
黄娘子不好附和她说娄二奶奶的不是,但反驳更显得不真诚,把凌霜的警惕心弄起来,反而更不好劝了,她只能在旁边漫应着,思索着想什么办法才能把凌霜拦下来。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门被推开了,是桃染闯了进来。
“好好的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她嘟囔着,显然是回来找东西的,一看见凌霜和黄娘子这架势,也愣住了,叫道:“三小姐,黄娘子。”
黄娘子巴不得有个人来转移下话题,笑道:“你来找什么呢?”
“小姐想描图,我记得带了柳枝炭笔出门的,所以回来找找。其实也没什么,我去回小姐一句就是。”桃染见势不妙,就想开溜。
黄娘子还想留下她来解劝的,顺手拉住她道:“别忙着走,横竖也快开宴了,二小姐身边还有阿珠呢……”
要是平时,桃染一定愿意留下来帮黄娘子的忙,黄娘子算是她姨娘,桃染也像娴月,愿意为家里的事付出的。
但今日情况特殊,贺大人刚刚那样一番表白,实在是剖肝沥胆,桃染在旁边听了都震撼,何况自家小姐。
主仆二人都心乱如麻,她才找笔来让娴月描图的,转移下注意力。
那封信还放在小姐怀里,光想想都觉得是不知如何应对……这样复杂的时候,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所以桃染急得直给黄娘子使眼色,又不好明说——凌霜听见,一定要问,贺大人那封信已经是解决了凌霜当初对程筠的质问了,这样娴月都犹豫,是为什么呢?
桃染怎么敢说是因为娄二奶奶劝了娴月,让她以凌霜和秦翊的婚事为重,牺牲自己和贺云章。
所以桃染急得只把手往外抽,又不好说,对着黄娘子一个劲地挤眼睛。
这些全看在凌霜眼里,她哪里不知道娴月在秦翊的事上和娄二奶奶是穿一条裤子的,都巴不得立刻把她嫁进秦侯府里,一世富贵荣华。看桃染这样,又好气又好笑,道:“桃染,你也别挤眼色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
你家小姐和我娘一起干的好事,打量我还不知道呢?
你跟她说,等着吧,我先问了娘,等会就去审她。”
世上的事就有这样巧,凌霜说的事,是之前娴月让烟云罗的事,是说娴月和娄二奶奶私下极力在促成凌霜和秦翊的婚事,显然娴月是知道娄二奶奶和清河郡主在商量婚约……
但桃染却以为,她说的是那天娴月黄昏回来,娄二奶奶拿出清河郡主的一对镯子,劝她为了凌霜和秦翊的婚事,牺牲她自己和贺云章,给凌霜让路的事。
桃染聪明,会察言观色,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见黄娘子这样心虚,又在努力解劝凌霜,只当是这事已经败露了,凌霜说要去问娄二奶奶,要审娴月,都是为这事。
哪里想到凌霜只是从荀郡主那知道了婚约的存在。
所以她心中只当是秘密全揭开了,心中反而有种大石头落地的感觉,反而替自家小姐的委屈和不平都涌了起来,想到贺大人那一封信,顿时心中酸涩无比,眼泪都涌了满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跪,道:“三小姐既然全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了,都说了吧。
我说句大胆的话,三小姐还说要去审我家小姐,三小姐可知道,我家小姐一片心为三小姐,都做了些什么。
你要是知道她放弃了什么,还要去审她,那我家小姐对三小姐的心也就全白费了……”
她也是年纪轻,虽然聪明,终究不老练,心中委屈万分,一面哭,一面说,眼泪都滚珠一般,倒把凌霜和黄娘子都吓了一跳。
黄娘子反应快,立刻就知道她是误会了,内宅的事,很多时候就出在这种巧中巧,错中错,见桃染马上要说出关键来,连忙喝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三小姐刚知道二奶奶和清河郡主商量婚约的事,正生气呢,你还上来胡搅,看我不告诉二奶奶,收拾你去!”
她一下子点明凌霜只知道婚约的事,对娴月和娄二奶奶私下的约定一无所知,桃染何等聪明,立刻听懂了,吓得一愣,连哭也不敢哭了,立刻噤了声。
但事情已经开了头,哪是她想停就能停的。
凌霜论聪明,是娄家数一数二的,哪里会被她这样的亡羊补牢的话瞒过去。
“四娘你先闭嘴,不要说话。”
凌霜一下子就喝止了她,眼神锋利如刀,审问跪在地上的桃染:“桃染,你先告诉我,什么叫‘你家小姐一片心为我,都做了些什么’,什么叫‘我要是知道她放弃了什么,就不会去审她’,你倒是先告诉我,她为了我,做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桃染机灵,心知闯下大祸,哪里还敢说话,咬着手,只死命摇头。
黄娘子在旁边,暗暗摇头,示意她千万咬死了不开口。
凌霜顿时冷笑了起来。
“行,你们姨俩也不必使眼色了,不愿意说是吧,我也懒得问了。
我先去宴席上,把事情闹开了,再私下审问娴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还省得你们转一道手呢……”
她作势要走,黄娘子连忙拖住,桃染也吓得起身,但凌霜哪是她们拖得住的。眼看着就要被她冲出门去,桃染只得嚷道:“三小姐不要,小姐正失魂落魄呢,她身体不好,你再吓她,她要生病的。”
“她为什么失魂落魄,你不是最清楚?你是她的丫鬟,你都不帮她考虑,反而来求我?”凌霜反问。
这话锋利得像刀,一句话把桃染都问得哑口无言。
她本来也是胆大的,也护短,瞥一眼旁边的黄娘子,后者还在朝她拼命摇头,虽是姨甥,但她只顾着管娄二奶奶的事,自己就不能也只管小姐的事吗?
天下除了贺大人,哪还有第二个贺云章?
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娄二奶奶,知道了那封信的事,哪能不动容。自己难道能坐视小姐失去这段好姻缘吗?
三小姐连自家小姐让给她烟云罗都忍不了,要知道自家小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难道不会把天都掀了?
桃染打定主意,也不哭了,直接往地上一跪。
“三小姐,你也不用去找小姐了,我全说了吧。”
桃染跪在地上,在黄娘子警告的眼神中,条缕清晰,原原本本,从那天黄昏回家开始,把娄二奶奶和娴月私下的约定全说了。
包括娄二奶奶是怎么用凌霜的镯子提起话题,又是怎么循循善诱,最后语出诛心,让娴月为凌霜考虑。
“二奶奶说,小姐不怕,小姐身边选择多。三小姐错过了秦侯爷,就再没机会了……”桃染道:“小姐就答应了。”
凌霜脸色冷得像冰。
“那娴月失魂落魄呢,是为什么?”
桃染的鼻子顿时又发酸了。
“那是因为小姐去跟贺大人道了别,两人原本约定荼蘼宴相见,但郡主娘娘的芍药宴代替了荼蘼宴。小姐说也许是天意,送了贺大人紫心檀。
但贺大人不信天意,今日他来找小姐,给了小姐一封信。”
“什么信?”
“是当初贺令书的遗书,就是京中传言中的那封。”
桃染抬起头来,看见黄娘子和凌霜脸上,都是和当初自己一样的震撼,顿时更心酸,哭着道:“他说,他听过三小姐当初和程筠少爷说的话,觉得有道理。
不想让小姐拿自己的终身去赌,所以他把最重要的秘密交给小姐,让她放心。”
桃染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拉着凌霜的裙摆,哭道:“三小姐你救救小姐吧,贺大人真的很好的,秦侯爷虽好,但京城也只有一个贺大人。
夫人说小姐选择很多,但哪里还能再来一个贺大人呢?三小姐,不要让小姐牺牲她的终身好不好?”
“桃染!”
黄娘子也大发雷霆,她是知道凌霜的脾气的,为姐妹两肋插刀都是寻常事,要知道娴月为自己退让到这地步,已经是天崩地裂,哪还经得起桃染这样的恳求?
这太诛心了。
她简直不敢去看凌霜的神色,即使是她,这刻也觉得娄二奶奶只怕这次赌得太大了,如今该如何收场?三小姐只怕真会连天也捅破。
用尽所有词语,也无法形容凌霜那一刻脸上的暴怒。
“好,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瞥了一眼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的黄娘子,直接反身,就冲出门去,黄娘子连忙去追,哪里追得上。
这才是她的速度,刚刚被拖住都是为了逼桃染说话,她真动了怒,十个黄娘子都追不上,只能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见桃染追过来,也是脸色发白,知道闯下大祸。
“还看什么,快去叫二小姐来!要出大事了!”
黄娘子怒骂道,见凌霜已经影子都没了,连忙喘着气跑上去,准备去通知娄二奶奶。
凌霜像一阵风卷过回廊,直冲进探雪阁。
她来之前,娄二奶奶正跟薛女官说话。晚宴将近,听雪阁已经在准备开席了。
秦家尽管韬光养晦,旧日的底子总是在的,这样大的场面,一丝不乱,满府的仆人各司其职,各在其位,内外两场流水宴席,都是大席,寻常世家,能操办一场就是极厉害了。
娄二奶奶看着清河郡主身边的几个女官带着府内丫鬟媳妇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由得跟卿云赞叹道:“这才是侯府的气派呢,你也学着点。”
之前娄老太君的寿宴,是娄三奶奶操办的,夫人们当面自然都说“到底娄三奶奶能干,办得像模像样”,但背地里说闲话的也不少。
娄三奶奶才干是有,但把钱太看重了点,大项上自然还像样,小地方就有点露怯,像席上倒数第二道的莲子甜汤,因为钱本来就不足,买办又从中贪了,就用的陈年莲子,煮出来有苦味,莲子又走了油,毫无清香,夫人背地里都拿这个来笑。
说“怎么偏省在这地方,甜汤最现原形,一味料不好都不行,省在热菜上也罢了。”
后面娄老太君也知道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娄三奶奶来吃了顿早饭,吩咐厨房按原样煮了莲子甜汤和另一道做坏了的炸芙蓉酥,娄三奶奶也没说什么,默默吃完了,回去就把那个是冯娘子堂哥的买办抓起来,捆起来打了一顿,换成了别人。
如今再看秦家的宴席,实在是天下地下,不惜工,不惜料,一切都是留足余地来的,偏偏又不显得暴发户的乡气,仍然精巧雅致。娄二奶奶见薛女官在看着摆席,上去问道:“薛姐姐,留了几桌虎尾席呀?”
虎尾席是京中的叫法,据说是用的李公麟的典故,李公麟画虎不画尾,说画了尾巴就伤人。
京中办宴席,一般会多留一两桌的余地,怕的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客人多出两桌,都可以应对。
不知道谁起的名字,管这个叫虎尾席,意思是不露尾还好,要是出了什么大意外,尾巴都露完了,就要伤面子了。
薛女官自然知道娄二奶奶等同于亲家夫人,是半个主人了,笑着回答道:“是按宫中规矩,做一席,留一半。”
娄二奶奶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她也听说过宫中规矩大,但凡宴席,御膳房都是留足一多半以上的分量做预备的,为的是万一出了大差错,全盘换过都不费事。
但那是宫中,就算最后没有意外,赏赐各宫,也不浪费。但秦侯府这也太过奢侈了。
“留这么多,那宴席后剩下来怎么办?”娄二奶奶本能地问道。
她是当家人,心疼东西,也顾不得这一问会不会露怯了。
薛女官顿时笑了。
“自然是赏赐下人了,这几天宴席,他们伺候得也够辛苦的,也该得点赏赐了。”
娄二奶奶心说还不如赏点别的,这样珍贵的食材,下人也舍不得吃,多半是送人。
但也难说,毕竟像秦家这样的侯门,下人也都优渥,有时候得脸比实实在在的赏银还好。
像这样的宴席赏下来,下人拿来宴请亲朋,也是长脸的。比光是赏钱还体面得多。
她正感慨秦家的行事,想到以后两家成了亲家,许多事还要掂量着来,出手阔绰点,别在外人面前给秦家露了怯。
想得心中开心不已,忽见凌霜一阵风般卷了进来,顿时心惊肉跳。
知女莫若母,凌霜这样子,就像是动了真怒。
而且后面跟着黄娘子,跑得气喘吁吁的,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大难临头的样子。她连忙放下薛女官这边,也跟着过去了阁子里。
秦家地方大,楼阁多,像这样的盛会,还能匀出许多小阁子,来招待各家夫人小姐,不用像别人家一样,休息都挤在一处。
芍药宴大家等待宴开前,都是三五成群,关系好的几家聚在一个小阁子里,又亲近又舒适,娄二奶奶之前看过,一连十多个小阁子,都是一色的陈设,榻上的坐垫都是一色的蜀锦刺绣,十二花神的主题,一切帐子幔子,乃至于食盒茶盏这样的小东西,都是一色的花,可见当年说清河郡主的嫁妆,都是先太后娘娘亲手置办,很多东西都是大内出来的,传言非虚。不是宫中置办,哪能这样奢华又齐整。
单是坐垫椅靠幛幔这些,没有几百上千匹好料子都下不来。
娄家待的是个大阁子,是一色的牡丹花,只有老太妃和喜欢的几个小姐在,夫人都不在,只有娄家和赵家,还有崔老太君,可见体面。
娄老太君和崔老太君正陪着老太妃说话,都笑盈盈的。
一派其乐融融中,忽见凌霜冲了进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赵夫人反应最快,她现在对娄家的事可上心了,一把抓住凌霜,笑道:“看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还不给太妃娘娘请安。”
她哪里是看不出凌霜的异常——她从进来开始,就脸色冷得像冰,把周围环顾了一遍,像是在找人,又像只是在打量大家。
所以赵夫人更要控制场面了,生怕她们看出凌霜的无法无天来。
娄二奶奶正好进来,见到凌霜正大步往老太妃面前走,吓得不行,尤其黄娘子还一脸担忧地靠过来道:“三小姐全知道了。”
“什么?”娄二奶奶顿时手都有点抖:“定亲的事?”
“定亲的事,二小姐的事,她全知道了。”黄娘子附耳道:“桃染全说了,还说贺大人把那封信交给了二小姐,二小姐现在心乱如麻呢……”
娄二奶奶完全没理娴月那边的事,道:“怎么弄的,全知道了?叫桃染来。”
“我劝夫人还是别,让三小姐知道咱们惩罚桃染,更生气了。”黄娘子也怕凌霜,道:“不如夫人先给三小姐好好说说……”
说话间凌霜已经走到老太妃面前,娄二奶奶提心吊胆跟在凌霜后面,见她还是给老太妃行了礼,道:“见过太妃娘娘,郡主娘娘。”
不由得略放下心来,但凌霜起身,瞥一眼她,还是让她心头一寒。
“这才乖呢,快落座吧,马上入席了……”赵夫人不明就里,又拉着凌霜回来,见娄二奶奶脸色白得吓人,有点惊异。
她虽然也有点介意娄二奶奶的商家身份,但也知道她能干得很,什么大风大浪都经过,怎么今天这么失措?
凌霜落了座,娄老太君也看出端倪,询问地看一眼娄二奶奶,又问凌霜:“你怎么这么匆匆忙忙进来,脸色也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凌霜淡淡道:“不过是玉珠碧珠两个人和荀郡主一起,遇到了我,说了些话,让我来太妃娘娘面前,质问我母亲,我没理她们就过来了。”
娄老太君听了,顿时脸色大变,她是当家的老封君,五十年来历经风雨,凌霜只露一句话,她就明白了经过。
偏偏娄三奶奶还在旁边伺候,正端着茶果盘要给娄老太君,娄老太君回头,压低声音,怒道:“你还有脸在这,还不把那两个小贱人给我带回去,等我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周围人虽多,但离得都远,只有离得近的娄二奶奶和黄娘子听得清楚,但娄三奶奶顿时脸红如血,她也知道娄老太君这已经是在人前给她面子了,没有当众训斥。
要是跟文郡主训荀夫人一样,那才真叫无地自容呢。
何况也确实是玉珠碧珠做事不到位,留下了把柄,她虽然脸烧得通红,也不敢争辩,只能含羞忍辱道:“老祖宗息怒,我去问问她们。”
“还问什么,直接带回去,你也回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以后的宴席你们也不必来了。”娄老太君怒道。
娄三奶奶只得退了下去,显然是去找玉珠碧珠了,娄老太君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这是当着人前,要是在家里,早大发雷霆了。毕竟关祠堂也是一句话的事。
她见娄三奶奶下去,就瞥一眼红燕,红燕哪里不懂,立刻就跟了上去,是要督促着娄三奶奶把玉珠碧珠带回去了,如同押送犯人一般。
娄老太君这才回过脸来,看着凌霜,神色欣慰地拉住她的手,道:“到底凌霜聪明,没有上她们的当。
你要知道,世上人再坏,你娘总不会害你,就是一时有什么没说,也是为了你好。你今天能沉得住气,可见是长大了……”
娄老太君喜气洋洋,只当是凌霜懂事了。
娄二奶奶见她帮着自己说话,又见凌霜神色平静,心中讶异,隐隐不安。
娄老太君还在说着,只见那边薛女官进来了,走到清河郡主旁边,轻声说了什么,又朝老太妃道:“那边戏班子已经弄好了,请娘娘移步暖阁点戏。”
但凡点戏,总是热闹的,因为不止老太妃这样为首的贵客要点,夫人小姐们也都让点一出,各有各爱看的,一般这样的人家,酒戏都是一起的,上面开宴,戏台上唱戏,最开始两出都是给宴席助兴罢了,后面几出才上果子,换茶盘,也都是好戏,有时候听得夫人都落下泪来。
老太妃是爱听戏的,立刻就道:“听说今天请的班子好,去把夫人们小姐都叫过来吧,一起点去。”
她一声令下,自然丫鬟到处去叫人,屋内众人也都去到暖阁一起点戏,娄老太君先起身,红燕不在,她就顺势搀着凌霜,还说着“你也是大人了,有时候要知道提防……”之类的话。
凌霜也只是平静听着,走到暖阁门口,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娄二奶奶。
她神色平静,似乎一点愤怒也没有。
但娄二奶奶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她知道,凌霜要剪碎那匹烟云罗了。
一听说要点戏,顿时夫人小姐都聚集起来了,老太妃自然是在中间正座,清河郡主陪了主座,几个老太妃喜欢的王侯家的千金都凑在老太妃身边看戏本,其实老太妃已经不算规矩森严那类了,真正性格严肃的几个夫人,像桐花宴的萧夫人和现今翰林院供职的那几位,都对戏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连她们家的女孩子也都目不斜视坐在座位上。
薛女官那边已经引了两个戏班的媳妇过来,一看都是伶牙俐齿会说戏的,今天的班子也是好的,据说还进宫唱过,上来先给老太妃行礼,笑着道:“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你们班子里有什么新戏?”老太妃问道:“要有趣的,不要老是旧一套。”
好不容易点了戏,还是照例,一套忠臣的,一套孝女的,讲曹娥负父的事,然后才有一套讲有个女子女扮男装替夫赶考的,荀文绮在旁边听着,顿时冷笑了一声,道:“那还用戏里听,我们这不就有吗?早看够了。”
周围的女孩子有听懂了,有没听懂的,只听见跟着荀文绮的那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夫人们还一头雾水呢。
有文郡主在,老太妃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道:“文绮想点一出?”
文郡主虽然跋扈,但那是在外面,老太妃面前还是收敛的,道:“她小孩子,知道点什么?让别人点吧。”
老太妃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身边的魏嬷嬷吴嬷嬷也早帮她探查清楚了,自然知道荀文绮又在暗讽凌霜,她有心卖清河郡主一个面子,于是道:“既然这样,那凌霜来点一出吧。”
文郡主说荀文绮小孩子不会点,她偏叫凌霜,这样抬举凌霜,已经是明着来了,满堂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如果说之前打牌时还有嫉妒的,现在就只剩下想着怎么和娄家攀好关系了,看来定亲的事真是铁板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