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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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驳倒了,差得远呢,不过是老太妃就坡下驴罢了。”云夫人笑道:“要我说,凌霜那番话,就没人驳得倒的,事实怎么驳倒呢?卿云也不过是为了你家减少点损失罢了。”
娴月只冷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你家近来事多,凶险得很,你这几天还是去我那边吧,横竖比这边清净点。”云夫人看了一眼那边,道:“你看,荀文绮和文郡主还有一番话说呢,你娘也是不容易,老太太今日从天上掉地下,只怕还要给她脸色看呢。”
“要是三房因为这个又翻身,就糟糕了。”桃染担忧地道:“都是我的错,害了三小姐。”
“放心,你谁也害不了,年轻人才觉得一句话能害了谁呢,其实一切早都注定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都放宽心,好好看戏吧。”云夫人劝慰道。
那边娄二奶奶的处境确实不太好,她看老太君们都纷纷告辞了,作为媳妇,也过去搀扶娄老太君,谁知道娄老太君直接没接她的手,冷冷道:“我没那么大福气。
二奶奶连秦家的婚事都不看在眼里,我这样的糟老婆子,怎么敢让二奶奶扶我呢?”
娄老太君虽然严厉,但不常说刻薄话,这样说话,可见是气坏了,娄二奶奶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本就沉痛,更加委屈,眼睛都不由得有点红了,顾忌在外面,婆媳不合让人看笑话,还是强忍着道:“老祖宗说哪里话,我何尝不想诸事齐备呢,但各人有各人的脾气,凌霜性格刚强,又刚病了一场,我也不敢和她来硬的,咱们只好慢慢来罢了。”
她说病了一场,是提醒娄老太君,她之前关祠堂,差点没把凌霜弄死了,那时候又哪想到凌霜会有秦家的亲事呢。
也是怕娄老太君再想来硬的,强行做成和秦家的婚事之类的。
好在娄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锦绣是明事理的,也帮着劝道:“老祖宗,您不是常教我,越是艰难,越是要自家团结,二奶奶也尽力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好事多磨,郡主娘娘还没说什么呢,咱们回去和二奶奶好好筹谋一番,也许有转机呢。”
娄老太君这才哼了一声,把手给了娄二奶奶,由她扶着,走到中庭里准备上轿。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世上有的是准备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娄老太君这边准备上轿,那边文郡主也在上轿,带着荀郡主,娄老太君守礼,自然要称一句郡主娘娘的,却听见文郡主道:“哼,你还好意思和我打招呼,你家养的好孙女,疯言疯语,冲犯了太妃娘娘不说,还连累我家文绮,要是文绮因为这事名声受损,你只等着我吧!”
她说完,甩帘子上了轿子,身边的嬷嬷侍女个个都是趾高气昂的模样,轿子更是华丽得不得了,故意别着娄家的轿子上了路,把娄家的轿夫都挤得一个趔趄,荀文绮后面在上轿,更是笑道:“我就说狐狸精迟早要现原形吧,现在马脚藏不住咯,京城人都知道娄家出了个疯子咯!”
娄老太君气得脸色发白,直接摔开了娄二奶奶的手,上了轿子,娄二奶奶好强,朝着文郡主的轿子道:“郡主娘娘说话,我不敢反驳,不过论理,好像是荀小姐先引起我家凌霜的话头的吧,俗话说,山不改,水长流,通天大道也是人走出来的,咱们只等着看吧。”
文郡主向来骄横,哪里会跟她一个晚辈对嘴,外面扶轿的嬷嬷立刻就训斥道:“大胆,敢冒犯郡主娘娘。这就是你娄家的家教?”
要是和秦家的婚事没毁掉,自家的亲家也是郡主娘娘,哪里会受这样的闲气?娄老太君心中沉痛,呵斥道:“凝玉,少说两句吧。”
娄二奶奶没想到娄老太君这样忌惮文郡主,当着众人面不好忤逆长辈,只得忍了这口恶气,退了下去。
送走了娄老太君,她这才返回厅堂里,找起凌霜来。
客人多半散了,厅堂里也是茶酒阑珊,她走过穿厅,看见薛女官正带着丫鬟们清点茶具,抬眼和自己打了个照面,就把眼睛别开了。
娄二奶奶想到自己问她虎尾席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简直把这当成了自己家了。
转眼就是物是人非,实在是又羞又愧,又是心酸,黄娘子跟在她身后,也觉察到了她的心灰意冷,连忙搀着她,叫了什“夫人”,低声道“夫人别灰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别说秦家还没落空,就算秦家这里落了空,但二小姐那还有一位呢。”
她一句话提醒了娄二奶奶,要贺云章真是把那封信都给了娴月了,这是何等的情意,贺云章虽然比秦贺两家略逊一筹,但胜在有实权,正得宠,秦贺两家所谓的基业,不也是当年做重臣攒下来的吗?假以时日,小贺只怕还要胜过大贺呢。
娄二奶奶之所以厉害,除了精明强干之外,心性顽强也是一项,做生意的人,谁没经过几场风雨,遇上大水大涝,水匪路霸,整船货连人一起丢了的都有呢,铺子里起火,烧得红焰连天,血本无归,还得赔偿邻家铺子,这都是经过的事,哪能遇到点挫折,就从此颓了呢。
所以她带着黄娘子,去小阁子里理了理妆,重新抿了抿头发,又出来了。
“小红,你带着如意,去把凌霜找回来,别让她又闯祸了,宴席不去就算了,怎么大晚上还没个人影,像话吗?
阿菱,你去把二小姐带到我们家的小阁子里休息,喝酒后最忌吹风的,厅堂里夜风大,让她不要在那待着了。
把卿云也给我带过去,别让她整天在那伺候崔老太君了,明天还要去景家的洗儿宴呢,让她早点在那休息,等我去会一会郡主娘娘,再带她们一起回去。”
她三下五除二,把手下的人都分派清楚,自己则是带着黄娘子,去会一会清河郡主了。
今日的事,要论对不起,最对不起的就是清河郡主,人家情深义重,听说秦翊和凌霜有私,立刻照顾小姐名声,要说法,要定亲,样样应允,又为了给凌霜撑面子,强揽过荼蘼宴来,办了个芍药宴,三天戏酒奢侈,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银子花得如同淌水一般,就是为了让京中看看秦家的态度。
连老太妃都赏脸,文郡主,姚夫人,这些素日看不起娄家的,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笑脸相迎。
这已经足够对得起娄家了。
谁知道凌霜这样烈性,当着众人面这样闹开了,说的那些话,像什么样子,虽然私底下在自己家里也说过这些话,但自家人能容忍,秦家是她未来夫家,如何容忍?
还是当着清河郡主的面,什么话都说了,别说清河郡主是长辈,是未来婆婆,容不下这样标新立异的媳妇,就是她那段话里影射的夫人们,本身就有清河郡主一份。
身份尊贵,就算有无上的美貌,端正温柔,只要那个男人不中意你,就全然无用,人生的喜怒全取决于嫁的那个男人。这些话,简直是句句往清河郡主心里扎了。
要说起来,其实娄二奶奶是有点心虚的——这话多少有点像她的口吻,凌霜的倔脾气,真说起来,其实是像她,只是娄二奶奶如今人到中年,有些事渐渐圆滑了。
年轻时和凌霜是一样的,最受不了不公平,凡事都要问一句凭什么,世人说规矩如此,约定俗成,她们是绝不会接受的,就要刨根问底,天都捅出个窟窿。
和清河郡主会面后,娄二奶奶自己私下大概也议论过秦翊的父亲没眼光,没福气,辜负了这样的好妻子。
也怪她,平生最好打抱不平,所以言语间难免带出来,教坏了凌霜。
薛女官之所以对她骤然冷淡下来,估计也有这原因,怪凌霜讲话不注意,伤触了清河郡主。
娄二奶奶思前想后,还是进了主家的偏厅里,清河郡主已经送完了贵客,寻常客人可以让身边女官或者亲家太太帮着送客了——要是凌霜不闹那么一场,今天代她送客的也就是娄二奶奶了,京中规矩,一家办宴席,最亲近的几家亲眷太太都会帮着照料,如今木已成舟,帮着送客的就成了云夫人了。
还有宫里的嬷嬷和清河郡主娘家的一位程七奶奶。
娄二奶奶进来,见了这架势就有点尴尬。好在有云夫人帮着打圆场,起身道:“娄二奶奶来了。”
可见娴月平素和她结交也是真情意,侯府夫人起身让自己,只为了给自己台阶下。
娄二奶奶心中惭愧,好在清河郡主身边的女官也道:“郡主,二奶奶来了。”
清河郡主神色淡淡的,那程奶奶也坐着不动,娄二奶奶硬着头皮,笑道:“叨扰了郡主娘娘大半天,我也得回家了,特来跟郡主娘娘告辞……”
“客气了。”清河郡主淡淡道。
娄二奶奶有心和清河郡主私下说两句,至少好好道个歉,挽回一些,但程七奶奶很像是为清河郡主不平的样子,气哼哼的,也不和娄二奶奶见礼,还故意找林女官说话,饶是娄二奶奶向来手腕灵活,也有点犯难。
见清河郡主满脸倦意,也知道耽误下去时机只会更不好,横竖今天这回脸是丢尽了,所以把心一横,过去赔笑道:“论理不该这时候再让郡主娘娘烦心,但今日凌霜冲撞了郡主,我心中实在不安,这丫头原是席上误饮了酒,又听说我给她说定了亲事,所以有些脾气,才讲出那番话来的。
郡主娘娘有所不知,凌霜在我家中,原本是当做顶门立户的女儿教养的,性情比一般人家的男子还刚强些,今日这场冲突,是我失教了,给郡主娘娘赔礼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这时候还在替凌霜描补,给凌霜和秦家的亲事留余地。
清和郡主倒不是什么跋扈的性格,听了便有些动容,淡淡道:“二奶奶多礼了,小孩子家,有口无心,难免的。”
“虽说是小孩子家,但也不小了,那番话真是疯得可笑,也是郡主仁慈,不是我说,女儿教成这样,二奶奶多少是有点责任的。”一边的程七奶奶立刻道。
娄二奶奶知道她是清河郡主的娘家人,说话举足轻重,果然清河郡主就皱眉道:“七嫂。”是有制止的意思。
但程七奶奶哪里会停下来,在她看来,商家女嫁侯府,已经是高攀,娄凌霜还这样不知足,可见这门亲事是定错了,索性道:“郡主叫我我也要说,好在这门亲事还没说准,趁今天娄二奶奶也在,咱们说开了,从前的话都算了,娄凌霜疯成这样子,怎么当侯府夫人?秦侯爷是什么样的人物,配这么个疯子?郡主娘娘也为他的终身考虑考虑。”
娄二奶奶知道程家自有女儿,大概也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本来顾忌程七奶奶是侯府的亲眷,对她客气,听了她这话,是在挑拨郡主退婚,立刻神色一冷。
她心中起了敌意,脸上却笑得更甜,朝着程七奶奶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有句话我也得大胆说一句,秦侯爷不是寻常男子,我家凌霜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她要不是有些不同俗流的见识,也不会和秦侯爷能说到一块了。只是世上的事难得‘刚刚好’,有时候失了态,惊世骇俗,也是难免的。
神仙都有失脚的时候,况且年轻人,难免遇上情急发怒的时候,只是今天撞上了。
程七奶奶也有年轻过,难道年轻时一句错话没说过,一句错事没做过?
凌霜心思纯良,只是过于刚强了点,程七奶奶也是自家亲眷,只当是看自家的女孩子,体谅慈爱些吧。”
她一张嘴比刀还利,能言巧辩,句句柔中带刚,把程七奶奶说了个无话可回,顿时脸色通红,怒道:“凭你怎么辩,你当郡主娘娘是泥菩萨,随你捏的?
你女儿当着老太妃的面说出那些话来,还想挽回不成?
就是郡主娘娘容得下她,宫里面,官家面前,怎么交代?”
“郡主娘娘能不能容下她,是看郡主娘娘的度量,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凌霜又不是要进程家,七奶奶这样着急干什么?”
娄二奶奶看出清河郡主并没有十分厌恶凌霜,索性和程七奶奶硬顶了一句。
“你!你放肆!”程七奶奶顿时发怒。刚要说话,却听见娄二奶奶又转脸笑道:“七奶奶,你看,你是面过圣的命妇,这样好的修养,被我硬顶几句尚且生气。
我家凌霜不过十六岁的小人儿,城府差点也是寻常事,你是慈爱长辈,只当给我面子,宽容她点罢了。”
她这手实在漂亮,以退为进,倒把要发火的程七奶奶弄懵了,云夫人见了,都有点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娄二奶奶虽然是个俗人,倒也确实有点手段。又看在娴月的面子上,所以笑着打圆场道:“七奶奶,瞧你,上了娄二奶奶的当了,她那是故意惹你生气呢。
咱们这位二奶奶,是爱说笑的,你和她熟了就知道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把程七奶奶玩得团团转,清河郡主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其实娄二奶奶这些天也看出来了,清河郡主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早年夫妇失和打击太大的缘故,对什么事都有点木木的,不像赵夫人她们那样精明圆滑,那才是京中贵夫人的常态。
甚至也不像云夫人,她倒有点像心思都不在这些事上,大概是整日念佛念的,说句大胆的话,倒像还是刚出嫁的夫人,没经过什么世事似的,有点懵懵的。
不然娄二奶奶也不敢再厚着脸过来挽回了,凌霜说的话,要是赵夫人她们那些,早退婚了,就秦家这对母子,还真和凌霜有点缘分,一个秦翊,几乎是默许了婚事,一个清河郡主,凡事都淡淡的,又不像赵夫人她们那么严格,还真适合凌霜。
她驳倒了程七奶奶,就等着清河郡主回话,见薛女官拿了礼单进来,见她又杀回来,神色有点惊讶。
娄二奶奶倒能屈能伸,见清河郡主拿着礼单看,毕竟礼佛多年,有些费劲。娄二奶奶见状,逞才能道:“我有番话,请郡主娘娘恕我大胆。”
清河郡主以为她还是说亲事的事,有些犹豫,云夫人在边上笑着劝道:“你听她说罢,保管有好处。”
清河郡主这才点头,娄二奶奶于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礼单,略翻一翻,道:“我刚才送礼来时,也看了一眼库房,见这次的礼都是京中惯例,只有几样特别,一则是老太妃娘娘赐的玉如意,得供起来,还有宫中几位娘娘赐下的礼物,这都得收好了。
二是一些大件,像文郡主送的云母屏风,勇伯侯家的玉石珊瑚树,不如趁今日,都收进库房中,省得日后不好对账,再有新茶新酒,吃食这些,都得立刻分出来,剩下的绸缎布匹,金银珠宝这些,花信宴一过,京中有一波大跌,这些又讲究时新,尤其绸缎花样,一过了季,是几倍几倍的跌,依我看,不如薛女官辛苦些,把我说的这几样赶在楝花宴前挑出来了,该赏人的赏人,该送人的送人,不要过了时节,东西价值倒是其次,郡主娘娘见的好东西多了,就是怕平白糟蹋了送礼人的心意。郡主娘娘听着,意下如何呢?”
这番话说下来,程七奶奶听着都刮目相看,这商家女倒真有几分见识,要是她那个疯女儿能学到七分,还真能把侯府的产业管下来。
说句大胆的话,清河郡主虽然是太后教养出来的,但管家的才能虽然却一般,又常年礼佛。
秦家是底子厚,要论兴旺,其实贺家的风头更劲点,像桃花宴的那三天流水宴,又体面,又尊贵,京中人人称颂,连老太妃都听见,照着弄了海棠宴。贺家的产业在云夫人的手上,是越做越好了。
清河郡主听了,先看一眼薛女官,见薛女官微微点头,这才朝着娄二奶奶道谢道:“多谢二奶奶帮着费心了。”
“哪里的话。”
娄二奶奶心中的石头渐渐落地,见丫鬟奉了茶来,这才坐下喝茶,谁知道刚放下些心,准备今天在秦家多待一会儿,徐徐图之时,小红却匆匆找过来了,神色慌张地叫二奶奶。
娄二奶奶只当凌霜又闯了什么祸,连忙使个眼色,黄娘子会意,拉着她往外走,免得当众说出来,又给挽回清河郡主的事增加难度,谁知道小红附耳在黄娘子耳边说了什么,黄娘子自己都惊呼出声。
“什么?”她惊得眼睛滚圆,看向娄二奶奶道:“夫人,三小姐跑了。”
“什么跑了?怎么跑了?”娄二奶奶吓得站了起来。
“说是当时宴席前和荀郡主吵完就跑了,骑的是秦侯爷的马,早就出了城门,只怕这时候都到了定嘉关了!”

众人顿时大惊,娄二奶奶大乱之下还记得抓住重点,问:“怎么是秦侯爷的马?”
“说是秦侯爷的马,秦侯爷的大氅,出城门都用的是秦家的印……”黄娘子立刻道——这才是常年打配合的主仆呢,一听娄二奶奶的反应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然娄二奶奶立刻调转枪头就对着清河郡主了,倒还客气,道:“郡主娘娘,事关重大,你说怎么办吧?”
清河郡主这样淡然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去,把侯爷请过来。”她朝身边的薛女官道:“问问是怎么回事?”
清河郡主是先太后娘娘亲手教养的,身边人也都是宫闱习气,宫中最讲究一个云淡风轻,天塌下来也淡然自若,失了态是最要紧的,不然不仅主子要受训斥,说太轻狂,有失体统,身边伺候的人也通通要挨罚。
薛女官倒也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往前数二十年,秦侯府里比这大的事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十九年前,京中暴雨三天,秦侯爷心爱的那个勾栏赎回来的小妾,受了郡主的训斥,负气在雨中跪了一夜,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结果高烧不退,没等到秦侯爷赶回来,就断了气。
当时侯爷的震怒,从中门一直闯到内苑,也是她拼死挡在了郡主面前,口呼太后娘娘,才拦下了盛怒的侯爷,但是从此秦侯爷到死再没进过郡主的房。
如今一转眼二十年都快过去了,小侯爷也长大了。
薛女官虽然也照看他,但心里总留了道弦,其实凌霜说的那些疯话也不是全然道理,女子嫁错人就是这样,辛苦生下的孩子也不全然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有男子的那一半——像支回头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回来扎上一箭。
所以薛女官并不敢十分管束他,尽管看着长大,总有点淡淡的,担心他像他父亲,薄情又多情,薄情是对着郡主,多情是对着外人,想到当年的旧事,对这位小侯爷总难亲近起来。
好在秦侯府有的是秦家人,虽然是人丁单薄,族人少,但当年的弟子,门生,故旧,世交,受过老侯爷恩情的……数不胜数,忠心的老仆满府都是,就连那年宫里家宴,老太后见了小侯爷都落泪,说可怜秦家世代将门,就剩这一脉了。
因为这缘故,薛女官见了秦翊,也只是传郡主的话,并没有提醒,只是道:“郡主娘娘请侯爷过去,问一问娄三小姐的事。”
秦翊正弄他的那些佩剑之类,听了这话,就叫仆人打水来洗了手,跟了薛女官过去了。
外间的宴席还没散,丝竹欢笑声从西院传过来,去听风阁有一段遍植紫藤,开得妖冶,蜂围蝶绕。
花廊的紫藤长得野,又有夜露,回廊只容一人通行,秦翊就让了让薛女官。
年轻的侯爷虽然是秦家人的相貌,但眉目间的贵气,又实实在在是清河郡主的影子,实在让人心软。
尽管有那许多的前提在,薛女官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侯爷也是大人了,有些事也得顾念着郡主娘娘才是,行事如何不说,总得知会一声。”
“知道了。”秦翊这样回答,仍然看不出喜怒。
于是继续走,到了听风阁,偏厅里如今只剩下秦娄两家人在,连程七奶奶都请走了,留着云夫人做陪客,秦翊一进门,无数双眼睛都望了过来。
“秦侯爷,你到底把凌霜弄到哪去了。”
娄二奶奶率先问道,她向来是风险当机遇,只要这事和秦翊有关,就不是坏事。
秦翊只道:“凌霜走了。”
“走了?”
“去哪里?”
娄二奶奶和黄娘子一迭声问起来,见秦翊不答,娄二奶奶顿时撒起泼来,道:“侯爷,世上恐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凌霜是未婚小姐,在你家消失不见了,你只说一句走了,叫咱们怎么办?
她骑的是你的马,带的是你的印,这是你家,咱们彼此信任,换了别人家,闺阁小姐不见踪影,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她一直想见见天下,我就送她出去了。”秦翊只有这一句话。
娄二奶奶见他这样油盐不进,心头火起,其实秦翊只要认了定亲的事,什么都好说了,她句句递话“未婚小姐”
“闺阁小姐”秦翊偏偏不接,不是想悔婚是什么?
说是去见天下,怕不是故意撺掇凌霜跑出去,顺理成章退了婚吧?
偏选在今天,不是因为凌霜闹了那一场,后悔了,是什么?
可见凌霜也识错人,她到底只是女孩子,怎么懂这世上男人的把戏,说是欣赏你跳脱,赞赏你勇气,跟着你闹,其实关键时候,他王八脖子一缩,你一个人对抗全部人。
这也是代代男子的老把戏了,殉情都有失约的,何况现在呢。
所以娄二奶奶心头更急,带着点威胁意味道:“要不是侯爷的印,她怎么能出得了京城的?
既然侯爷不愿意帮着找,我们只好求助官府了,黄娘子,去请老爷来,就说小姐被人拐带了,咱们去见官!”
她满以为这已经是过分了,毕竟称得上威胁了,再进一步就是大家撕破脸了,要是凌霜在这听着,一定惊诧,原来娄二奶奶也有这一面,如同护崽的母虎,连和秦家的婚事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只要她平安。
但娄二奶奶没想到秦翊和清河郡主的反应。
两个主子都淡定得像没听到,反而是薛女官,淡淡一笑。
“二奶奶既然要见官,咱们也不好阻拦。”她语气平静地叫侍女:“云婵,去,召京兆尹过来一趟。”
宫里出来的女官,说话其实是极谦逊的,她这次偏说“召”,而不是请,就是让娄二奶奶知道,她用作威胁要去见的“官”,在秦侯府这里,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已。
娄二奶奶顿时为之色变。
她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言,就算以她对官场的了解,也知道,先不说秦家的权势,毕竟姚家那种暴发的新贵,都够支撑姚文龙四处为非作歹了,秦家的根基这样深厚,更不用说。
就是真闹到官家面前,也绝不会是官家趁机收拾秦家——越是忌惮,越要表面宽容。
先别说秦翊没有真拐带凌霜,就算拐带了,顶天了也不过训斥一顿,敕令交回原家而已。
打击不到秦家的根本,官家很可能索性轻轻翻过。
更何况秦翊不过赠金赠马,凌霜是自己跑出城去的,真闹大了,受训斥的很可能是娄家,诬告王孙,不是好了账的。
娄二奶奶也是上次闹了一番,发现秦翊和清河郡主都好说话,这才有点忘形的。
事实上,秦翊去娄家,娄老太君都得亲自接待,口称侯爷,要不是亲事的事,娄二奶奶哪能做秦府的座上宾。
所以她被薛女官硬顶一句,顿时心中警醒,尽管脸上火辣辣的,仍然忍辱负重,转换了语气道:“哪里就到这地步了呢?”
秦家的威重,她此刻才有了解,人都是如此,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亲自吃一次亏。
她一直也知道,越是世家贵族,越是主子温柔宽顺,难听的话都由下人来说。
她向来长袖善舞,和赵夫人也周旋得礼节周全,这还是第一次听了重话。
好在云夫人见状,立刻上来解劝道:“二奶奶也是为女儿着急,薛姐姐你也知道,外面世情多险恶,一个女孩子跑出去,行路行船,遇店住店,处处是危险,但凡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一辈子的事,怎么由得二奶奶不着急?
凌霜是从咱们家跑掉的,骑的又是侯爷的马,郡主也是做母亲的,正该体谅二奶奶这份心啊。”
她是有点偏帮娄二奶奶的,毕竟是看娴月的面子,但世交之间,又还好说话些。薛女官听了,便回道:“云夫人,我也知道二奶奶是心急,但正如云夫人所说,世上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郡主也只有侯爷一个孩子,别说郡主,就是先太后娘娘,也是把侯爷看得心肝似的。侯爷长到如今,二十年里,哪听过一句重话?
俗话说贵人无脏身,有一丝半点的错漏,都是我们下人的责任。二奶奶上来就是‘拐带小姐’这样的罪名往侯爷身上安,可曾想过侯爷的名誉?
侯爷听了,不反驳,是侯爷敬重长辈,不愿和二奶奶争执,但咱们做下人的,有些话不能不说。
冲撞了二奶奶,也请二奶奶担待则个,恕我轻狂吧。”
一席话把娄二奶奶说得心中暗服,见薛女官还要敛衽下拜赔礼,连忙扶起来,道:“薛姐姐真是折杀我了,是我心急失言,没有顾忌侯爷的名誉,快别这样了,我该给你赔礼才是。”
她们交锋了一番,在云夫人的调和下总算达成一致,娄二奶奶也不敢再来硬的,只能朝着秦翊道:“侯爷,你只当体谅做母亲的心,告诉我凌霜的去处吧。”
秦翊只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娄二奶奶脸上的焦急当然不是作伪,但凌霜上次离家出走后,回来她又给她安排新的婚事,自然也不是作伪。
当然,他也没资格说她,芍药宴三日,有多少次机会开口出言提醒凌霜,他次次都没做,真要寻根究底,他心中大概也存了一丝侥幸。
他知道凌霜是捕不住的光,装进瓶子里就变暗,但黑暗中待久了的人,实在难舍。
芍药宴的花树下,一个个玩笑里,其实也藏着他十成十的真心话。
好在最后他悬崖勒马,不然凌霜只怕跑不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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