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顿时竖起眉毛:“你胆怯了?”
“不是胆怯的事。”碧珠并没有受激,而是皱着眉头道:“我觉得她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再结仇下去只怕不好……”
“现在说不好,也迟了,上次跪祠堂的事后,你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别的人都不说,娄娴月是好相与的?
你放过她们,等她们过完花信宴高嫁了之后,她们会放过咱们?”玉珠道。
碧珠抿紧了唇,自己思索了一下,才道:“其实上次我就说了,不要拿那事去弄凌霜,一则她是为了姐妹的事出头,才这样的。二则咱们以后万一有这样的时候呢?挨了丈夫的打,她也会替咱们出头的。现在整她,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玉珠听了,顿时冷笑出声。
“你别傻了,谁是你姐妹,我才是你姐妹。轮得到她来替你出头?再说了,咱们千挑万选的人,怎么会出错。
会落到那地步的,都是蠢人笨人,咱们才不会这样。”她见碧珠神色犹疑,又加码道:“你不记得娘说的话了,京中王孙就那么多,她们多了,咱们就少了,好的她们得了,咱们就没了。想想赵景赵修,她们不回京,不就是咱们的了。这样你死我活的关系,你还想跟她们做朋友呢。也太天真了。你再这样,当心我告诉娘去,看她怎么整治你。”
玉珠对二房这样恨之入骨,没有丝毫转圜的可能,碧珠听了,也只得收起自己的想法,噤声不提。
凌霜这边,和秦翊在马球场边待了一个时辰,上面的马球实在打得烂,但她看久了,也不觉得了,秦翊的小厮在花树下摆了酒和吃的,凌霜先上去喝了两口,秦翊站在旁边,凌霜知道他还是讲规矩,男女不同席。
也许是花树开得太好,秦侯爷安静站在树下,懒洋洋看着马球场的样子也好看,凌霜觉得他顺眼得很。
“诶,其实这样也还不错。”凌霜坐在秦翊位置上,端着泡的花茶来喝:“要都是这样,我也不觉得花信宴烦人了。你能不能楝花宴也去啊……”
“行,我过几天就带两个马球队去卢选侍家,等娄小姐一声令下,我们就开打,娄小姐不说话,我们随时待命……”
凌霜被他逗笑了。
“秦翊,你这人怎么这样,跟谁学的说怪话啊?”凌霜打了他一下,道:“谁让你去打马球了。
我说你楝花宴去做客,我溜出来跟你玩,我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玩什么?”
“能玩什么,我又不能换男装,就说说话呗。你不觉得一起说说话也挺好的吗?我以前花信宴都度日如年呢,就今天好玩点。”
秦翊难得没有笑她,过了一阵才道:“是挺好的。”
凌霜注意力早被马球场上的人吸引走了,正骂道:“会不会打啊,就这样让别人断球?干脆自己送到球门里好了。”也没听清楚秦翊的话,道:“什么?”
“没什么。”秦翊又气她:“我叫他们下来,听一听你的指导吧。”
“你敢?”
“魏文东,有位高手要跟你说几句话……”秦翊哪有不敢的。
“秦翊,我打人了。”
凌霜立刻捂他的嘴,她虽然胆大,但也多少有点窝里横,跟秦翊说话倒是挺不客气的,但要是换了陌生男子,一定就跟娴月一样,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世家小姐模样了。
秦翊也只是逗逗她而已,两个人说了一阵话,凌霜打起哈欠来,道:“都怪你家,要办什么芍药宴,我昨晚就睡了三个时辰就起来了,困死了。什么时候开晚饭啊,我想回家睡觉了。”
“还早得很呢,现在才未正三刻,芍药宴不到晚上不会散的。”
“那我要困死了。”凌霜皱着脸道。
“让人带你去睡一觉好了。”秦翊道:“你又不是宰予,怕什么昼寝。”
“我不是宰予,我娘可比孔夫子还严格呢,要是知道我在芍药宴睡觉,皮不剥了我的才怪呢。”凌霜道:“这花信宴真没意思,我等不及当尼姑了。”
秦翊被她逗笑了。
“行吧,看在猪价看涨的份上,我帮你想个办法吧。”
其实对于娴月来说,芍药宴也是味同嚼蜡,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满坑满谷,她索性连马球赛都没去看,一直待在芍药园里描花样。
她画画其实平常,毕竟没有身体和精力去苦练,但胜在眼光独到,描的花样也新奇,不落俗套,她平时不怎么结识同龄的女孩子,入京来唯一的朋友就是云夫人。
其实女孩子们也怕她,实在是美貌得过了分,见她不如卿云平易近人,也都不来结交了。
今天画画的时候,倒是有些女孩子在旁边看,也和她攀谈几句,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要尘埃落定了,所以都心境平和了起来。
但娴月不怎么理她们,只是淡淡的,画了一会儿,看凌霜又不见了,起身去找她。
她也知道凌霜一定去看马球了,找了出去,听风楼上人不少,她也懒得过去,要是以前,她是不介意让人看看什么是烟云罗的。如今却对什么都没多少兴趣似的。
自己想想,也真是太没出息了。
桃染倒是机灵,看到了如意在听风楼不远处的一处小楼下面,正摘花呢。
她年纪小,玩心也重,文远侯府当年远征安南,带回来许多京城没有的奇花异草,有些她也是第一次见,正准备摘了去斗草呢,就被娴月叫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你小姐呢?”娴月问她。
“小姐睡觉去了。”
“睡觉?”
娴月挑起眉毛,凌霜这家伙,干的事真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怎么能怪娘经常收拾她。
“是啊,小姐在里面睡觉,我在门口守着,不过侯爷叫我不要跟人说来着,问起来就说小姐回去看芍药了。”
“侯爷?”娴月敏锐得很。
她没管如意一下子嗫嚅起来,其实以前这主仆俩是不怕她的,但烟云罗的事之后,如意肯定也觉得她和娄二奶奶是一派了,都在操心把凌霜嫁出去的事。
信任建立起来很难,摧毁却异常容易。
娴月没再问如意,而是轻手轻脚,自己走进了院子里。
如果说有什么时刻,让她更笃定了自己的选择,就是现在了。
如意和她小姐是一个性格,常不顾后果,所以大概不知道,一个小姐在外面做客,还是芍药宴这种人客众多的大宴席,自己跑去睡觉,被发现了是个什么风评。
好在这问题有人替凌霜操心了。
这小院子大概是个不常用的书房,只有一排三间小房。离芍药园近,有什么动静可以立刻赶过去。
但也因此不够隐蔽,随便来个什么人,都可能闯进来,把凌霜睡觉的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而秦翊解决了这件事。
没人能闯进这里,知道凌霜在里面睡觉。
因为文远侯府的主人,秦翊秦侯爷,就坐在门外守着。
就像那场马球赛多半也是他给凌霜弄的一样,芍药宴里人人想不敢想的目标,娴月选的四王孙里的头名,秦翊秦侯爷,正若无其事地扮演一个守卫,给她守门。
大概正如娘所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天生成的,像个残酷的玩笑。
会等到深夜三更的贺云章,正撞上会给凌霜守门的秦翊,总要做一个选择出来。
世上的事总是如此,彩云易散琉璃脆,再好的事,总不能圆满。
好在是她娄娴月来做这个选择。
芍药宴的第二天,娴月直接就没去。
当天晚上其实卿云就有所察觉,论机敏,她其实是不如凌霜和娴月的,但竟然是她第一个发现娴月的意兴阑珊。
凌霜和娄二奶奶是一样的性格,善辩,也爱辩,直来直往,很多话说了也就说了,不会再放在心里,但很多心里话,也是那时候带出来的。
卿云没法不观察起娴月来。
凌霜的那句话太重了。
她点破娴月把烟云罗让给她的事时,说了句“你当我是卿云那么好打发?”,后面吵出了结果之后,她们谁都没在意。
但卿云听了进去。
凌霜说这句话,是为娴月悄悄拿贺云章送的烟云罗给她做衣服,还不让她知道,偷偷让了。
而凌霜言下之意,是娴月也让过卿云一次,只是卿云傻,好打发,所以到现在都没发现。
但她听见了这句话,就没法再让自己不发现了。
芍药宴的一整天,她都在想这件事。
当然,她是娄二奶奶用心培养出来的完美女儿,就算心中悬着事,也能在夫人们面前进退得体,连清河郡主第一次见她,也夸赞她是“难得的好孩子”,老太妃更不用说,所有女孩子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她。
但她心中其实心事重重。
大概这也是要成为当家主母的必经之路,毕竟,芍药宴上,哪个夫人不是心中有无数悬而未决的内宅事务,面上却仍然八风不动进退合宜的。
她不像凌霜找到机会就溜走,也不像娴月完全放弃了在夫人们心中的形象,她耐耐心心在午宴之后敷衍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夫人们牌局激战正酣的时候,能有点自己的时间,来好好找一下这个答案。
黄娘子本来进来回话,是为了马车的事,晚上看天色是要下雨的,今天来得匆忙,只有小姐的车是油壁车,黄娘子问娄二奶奶是从家里再喊辆车来,还是雇两顶轿子,送夫人老爷回去。
娄二奶奶正打牌打得兴起,随口道:“就雇两顶轿子好了,横竖不是小姐坐。咱们老皮老脸的,怕什么。”
顿时满桌夫人们都笑了,赵夫人也道:“我也真服了你这张嘴了,亏娄二爷怎么忍得了你。”
“他忍我?
我还忍他呢,天天诸事不管,只管娇惯孩子们,看看凌霜,都惯成什么样了。”
“哪里,我看凌霜好得很呢,不然郡主娘娘那么喜欢。”赵夫人立刻道。
今天郡主娘娘叫凌霜过去同坐,最开心的人,除了娄家自己人,也就是赵夫人了。
一直以来,她是力挺卿云的,虽然娄家二房的门户一直被诟病,连赵侯爷自己也偶有怨言,赵景倒是看不出来,但也不甚热衷,毕竟卿云也不是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的那一款,美是美的,但缺点风情,又一看就是会直言劝谏的那种,跟她在一起没法随心所欲。
京中夫人虽然看她面子,不怎么说,但背地里还是管娄二奶奶“商家女”
“商家女”地叫个不停。
娄二奶奶性格要强,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有点太过趋炎附势了,都说她一心要把三个女儿都送进王孙家里。
偏偏凌霜是最不争气的,坏事出了一件又一件,李璟的事刚消停,又出了程筠的事,连赵侯爷都听说了,皱着眉说:“听人说卿云有个妹妹,很不像话。”
赵夫人为此悬心几天,都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知道娄二奶奶护短,所以也没有在她面前露出来。
原本娄二奶奶回京前,三房的关系和赵家是极好的,定了卿云之后,彼此的心就淡了。
但前些天娄三奶奶又来串门,说了些捕风捉影的话,说是凌霜闯了什么大祸,被关在家中,赵夫人尽管不十分信,但心里也对卿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十分厌烦。
本来准备等娄二奶奶从扬州回京,再好好跟她说说,让她约束一下这个女儿的。
谁知道峰回路转,娄三奶奶说的“大丑事”没有发生,娄二奶奶还隐约透出点风声来,说凌霜有个意外之喜,谁也想不到的。
赵夫人只当她是夸张了,五分好事说成十分,没想到芍药宴上,这个意外之喜一招石破天惊,简直比她想的还好上千百倍。
秦家的门第,是连赵家都要仰望的,清河郡主说是闭门修佛,其实不是眼高于顶是什么?
老太妃的海棠宴,遍请京城贵妇,她都敢托病不来,她不来海棠宴,但老太妃还要来她的芍药宴,给她这个面子。可见秦家的霸道。
而秦家选择了娄凌霜。
赵夫人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把这消息告诉赵侯爷去,让他这两天话里话外在说娄家的不好,多半是袁姨娘那个贱人在那挑拨离间,赵侯爷如今十天倒有八天是宿在她房里的,枕头风也不知道吹了多少,实在让人生气。
今天她回去说了这消息,倒要看看老爷听了怎么好意思。
哪怕最后秦家和凌霜的事不成,凌霜的身份都会因此水涨船高,只要不再出别的事,嫁个王孙是稳了的。
再加上娴月的张敬程,这三姐妹真要一代人就把娄家二房带进京中王侯圈子的上流了。
赵夫人都夸了,其余人自然纷纷附和,娄二奶奶表面仍然抱怨凌霜,其实心里早就比喝了蜜还开心了。
黄娘子看众人热闹起来,也就含笑退下去了,但她来不及开心,就在门口被月香叫住了。
“黄娘子请等一下,小姐要见你。”
黄娘子心中忐忑,要是平时,她一定不觉得有什么,但早上刚吵过那一场,但凡主仆性格总是互补的,卿云无私,月香就有点小气,娴月弯弯绕多,桃染就很勇,凌霜爱闯祸,嘴又硬,但如意每次被逮到,就第一个招供,竹筒倒豆子,审都不用审了。
而娄二奶奶心直口快,黄娘子却心重,早上的话,她也记住了。
她知道卿云要问她什么。
果然卿云早找好一个隐蔽的去处,就在芍药园的一处凉亭里,周围没有景致,不担心有人逛到这里,四周都是开败了的春兰花,视野开阔,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看见了。
卿云把月香和玉蓉都放出去外面守着,单独盘问黄娘子。
黄娘子也知道今日多半是要被审出来的,但为了替娄二奶奶兜着,还是明知故问地笑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呀?”
“也没别的事,有件事要请教下四娘。”
卿云还朝黄娘子让了一让坐,小凉亭的石桌上放着两盅茶,显然今天不交代是不行了。
黄娘子心中一瞬间换过一万个念头,知道不说是不成的,但说多少,说到哪里,怎么说才能让她信,都是需要斟酌再斟酌的。
她面上不动,仍然坐下来,道:“大小姐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论理,四娘你是娘的心腹,有事我不该越过娘问你,也让你难做,但这事我也不好直接问娘,上次说话急了,和娘争执了一下,娘伤心了几天。四娘你比我周全得多,所以先请教你。要是你觉得没什么,那我就直接去问娘了。”她娓娓道来。
黄四娘听得心中叹服。
听听这口气,温柔中又带着股当家做主的强硬,言下之意,要是黄四娘不和盘托出,她就要直接去问娄二奶奶了,到时候万一冲撞起来,让黄四娘如何不内疚?
黄四娘顿时明白,这已经不是她能瞒得住的事,不仅她,娄二奶奶恐怕也瞒不住。只能叹了口气道:“小姐但问无妨。”
“我记得元宵节那天,娘让做的衣服,都是松香色琥珀杏黄色的,但当初买的时候,云锦似乎不止那些颜色,也有适合娴月的妃色和大红,怎么做出来的衣裳,就只剩那些颜色了呢?”
黄四娘不由得有点赧然,其实从她的本心,也觉得娄二奶奶做的这事不太对,其他事偏心尤可,元宵节可是三位小姐第一次在京中亮相,事关一生大事,做的衣裳却都是适合卿云的颜色,这怎么合适呢?
果然娴月就全程裹着那大红猩猩毡的披风,事后虽然不说,但连着几天,黄四娘见到她都有些心虚。
“想是夫人为了大小姐考虑,毕竟就算按年龄来,也应该是先紧着大小姐的。
倒不是从此就不管二小姐和三小姐了,不信小姐你看,这次不就先紧着三小姐吗?”黄四娘斟酌着措辞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卿云道:“家中买衣料,做衣裳,一直都是四娘你负责,我记得你心中也有一笔账,凡事都清清楚楚。娘是什么时候定下来只做这几个清淡颜色的?”
她这话问得似乎无关紧要,黄四娘也有点迟疑,看她的架势,不像只是随便问问。
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扯谎,又辜负了两人之间的信任似的。
毕竟卿云这个大小姐,是娄家未来的希望,她这个管家娘子,以后也有的是需要和她配合的时候。
所以黄四娘略一思索,就坦诚答道:“我记得是初九裁衣,定下来的。”
卿云神色不动。
“多谢四娘了。”
黄四娘没想到她真只为了问这个,心中有些忐忑,但见卿云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好先退下去了。
她走了之后,月香和玉蓉才过来,月香见自家小姐脸上神色晦暗,问道:“小姐,怎么了?四娘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卿云道。
事实上,黄娘子已经把她想知道的说了。
她们来京中参加的第一宴是梅花宴,也是卿云第一次露面,赵夫人对她表示了赞许,那天正是初八。
娘从来做事雷厉风行,如果是觉得要先照顾自己,那从一开始压根就不会买其他颜色的云锦,而不是到初九才定下元宵节的衣服颜色。
况且元宵节相看,是年轻男女,不过灯节上遥遥相望而已,没有交谈。
花信宴才是给夫人们了解女孩子的,元宵节的衣裳出彩,为的是给王孙公子相看。
娴月好看,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扬州也是有名的美人,踏青游园,娘从来不担心她抢了自己风头。
要是担心,最开始就不会订红色的云锦了,说句“红色的今年订不到”,不就行了,还省得偏心带出痕迹来。为什么订了,却又不做呢?
是买了红色云锦之后,初九之前,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改变了娘的想法。
不是夫人,因为夫人不在乎娴月的美貌,是王孙,而且不是为了所有王孙,因为如果是为了所有王孙都不被娴月吸引走,忽略了卿云,最开始就不会订红色的云锦。
是回京到初九之间,有个王孙,看上了娴月,而娄二奶奶知道了这个消息,施展她的长袖善舞,想将他换给她偏爱的大女儿。
对于卿云来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芍药宴第二天,娴月直接告了病。
但卿云也没去。
娴月没去是明的,她向来身体不好,偶尔生了病,歇几天不出门也是常事,但芍药宴是盛事中的盛事,哪怕病了,只要能出门,强撑着都要参加的。
况且娴月身体不好的名声已经被三房放出去了,这下更坐实了。
娄二奶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本来也心虚,毕竟刚劝了娴月放弃贺云章那边,连贺云章送的衣料都想拿来给凌霜用了,虽然是娴月自己的决定,但也是她的暗示下做的。
但她毕竟是娴月的母亲,劝道:“还是收拾一下,去坐坐吧,就是累了,提前回来就是,不去总不好。
虽然张敬程家没有长辈在,但他知道了总不太好。”
娴月只淡淡道:“我是病秧子的事,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等嫁了再嫌弃,不如现在让他们知道个明明白白。”
娄二奶奶也知道劝不动她,只能预备带卿云和凌霜过去,凌霜道:“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娴月。”
“你敢。”娄二奶奶道:“为了你这芍药宴费了我多少心血,你还敢给我不去,不如拿绳子来勒死我好了。”
凌霜见她寻死觅活,被闹得头疼,只能跟着去了。临走还嘱咐娴月:“别乱跑,回来有话跟你说。”
娴月答应得好好的,其实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卿云临上马车时跟娄二奶奶说了声:“我也有点不舒服,只怕去不成了。”
她从来不撒谎,而且也不是娇气的性格,娄二奶奶只当她难受得厉害,连忙让她回去了,又让黄四娘去请大夫,卿云道:“娘不用担心,是女孩子家的事。”
娄二奶奶顿时明白过来,道:“哦哦,那我让人煮好玄灵止痛汤,给你送过去,你躺好了,千万别着凉了,留下病症不是好玩的。”
卿云鲜少撒谎,见娘虽然被自己骗过去了,但马车内的凌霜却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点心虚,好在娄二奶奶也没注意,催着凌霜走了,昨天已经是迟到了,今天再晚,就太轻狂了。
但卿云回到家里一看,娴月已经不见了。
她无奈,只能又去找她,知道她多半是在贺家,云夫人那里,去的路上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样找娴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路都有点似曾相识起来。
她到云夫人府上,一问,果然云夫人也没去,但管家媳妇神色淡淡地,道:“夫人不太舒服,请小姐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夫人今日待不待客。”
其实这也是托词,说是不待客,娴月的马车怎么又停在了内院口呢?
卿云忠厚,也并不揭穿,只是老老实实等在贺家待客的偏厅里,横竖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晾在这里了。
她在这待一天也没什么要紧的,对芍药宴那边,娴月是和她一起缺席的,关于生病的猜测也能少点。
对于云夫人这边,说出来娴月一定生气,但云夫人和贺南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娴月整天待在云夫人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有她在这,多少好点。
对于娴月,卿云是尽足了长姐的责任的。
但要是娴月对自己尽了姐妹之外的责任呢?
卿云在偏厅里耐心等,她知道虽然云夫人多半知道了娴月为家里做的这些退让,所以对自己才那么不忿。
但娴月不会让自己等太久的,她向来是嘴硬心软。
果然,卿云略等了等,就听见回廊上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像是笑着说什么“三小姐”,笑得银铃一般,显然不是小姐,又有个老婆子的声音,一起从隔壁的暖阁里走了出来。
原来娴月就在暖阁里。
要是平时,卿云是不会贸然过去的,但她想问清娴月关于赵家的事,所以等她们走远了,就带着月香走了过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娴月在里面弄什么,卿云还在门口停留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走进去。
外间里没有人,桌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个花鸟满池娇的银薰球,卿云不记得娴月什么时候有这东西。
她往里面走,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也许大两岁,穿了件湖水青的衣裳,正侧坐在榻上,看外面窗户上挂着的鸟笼子,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去看,听见卿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吓了一跳。
卿云被吓得还是轻的,那女孩子被吓得惨,直接弹了起来,连忙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不像是见了陌生人的小姐,倒像是被人逮到了一般。整个人都转了过去蜷起来,更别说打招呼了。
卿云没想到里面不是娴月,见她这样,只当是自己失礼。
“姐姐莫慌,我是娄家的长女娄卿云,我是云夫人的客人,来找我妹妹的。请问你是哪家的?”卿云彬彬有礼,朝她福了一福。
女孩子只是反着脸不说话。
卿云当她或是不方便说话,或是不想和外人搭话,道:“是我冒犯了,姐姐别介意,我这就出去了。”
她转身要走,才听见背后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我姓岑。”
卿云印象中京中并没有什么岑家,花信宴上也未见过,但还是道:“是我不好,打扰岑姐姐了。”
“不必多礼。”那女孩子低声道。
听说话倒也是知道礼节应对的,怎么那么慌乱呢?
卿云心中疑惑,但见她还在躲避,就知道自己再多攀谈,她更不自在,于是彬彬有礼地道:“那我先出去了,今日冒犯,多谢姐姐体谅。”
“哪里的话。”
这一句答得更好,应对几乎和京中其他世家小姐没有区别了,卿云更笃定她的小姐身份,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岑家的小姐,云姨素日来往的小姐都少,倒不只是因为名声,她过分的美艳也是个原因,除了娴月这种跟她母女般的美貌,一般的小姐站在她身边,就算年轻十多岁,也仍然黯然失色。
况且她也不是喜欢和年轻女孩子来往的性格,没有老太妃那种“我就喜欢聪慧可人的女孩子,每天陪着我说说话”的慈爱,娴月已经是例外了。
卿云满头疑云,走出暖阁来,又在回廊上撞见之前发出笑声的女子和她带的婆子,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打扮得有点俗艳,神态也不似大家闺秀,见卿云和她打个照面,卿云只笑着打量了她一下,刚要行礼,就见她神色警惕,不客气地道:“我是云夫人传我来给她弹琵琶的。”
“知道了。”
卿云听出她似乎是乐坊的人,就没有多攀谈,只见这女子瞥了自己两眼,就带着婆子走进暖阁里去了。
这三个客人,真是奇怪,就算是做客,也都有贴身丫鬟的,怎么一个丫鬟不见,只有个婆子跟着?况且云夫人的脾气,也不像会和这些人来往的。
卿云满头雾水,回到偏厅里,红燕已经在那等着了,笑容满面,传的是云夫人的话,说:“多谢挂念,这两天身上不太舒服,有娴月陪着就够了,大小姐请回去吧,等好了再来玩。”
卿云知道今天是见不着娴月了,所以也不多停留,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让玉蓉去拿了个纸包来,递给红燕道:“劳烦红燕姐姐,把这个交给隔壁的岑姐姐,就说这是江南今年的新茶,方才我不小心闯进去,冒犯了她,就当是赔罪了。”
红燕先还是一愣,道:“哪个岑小姐?”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神色大变。
卿云认识她这么久,知道她实际上是云夫人的左膀右臂,看似年轻,实则沉稳得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但红燕毕竟是侯府的大丫鬟,顷刻间便隐藏好了情绪,又笑着朝卿云道:“知道了,我会帮大小姐转交给她的。”
“那就多谢姐姐了。”卿云却又道:“对了,上次请教红燕姐姐的针线,我有点新的心得了,是铺子里的老裁缝师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