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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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月有心替她包揽了这事,卿云整日说什么与人为善,什么马车前面救小孩的道理,放在眼前的事反而看不见了,真是亲疏不分。
蔡婳和赵擎的事,贺云章也略有耳闻,那句诗的谜题,赵擎显然是解出来了。但他从来懒得管闲事,见娴月上心,才道:“是为那句诗的事?”
“你也知道那句诗?”娴月有点惊讶。
“赵大人请我解过。”贺云章笑得淡淡:“我说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外人是解不开的。”
娴月听出他话外音,也明白他意思。
感情的事,从来勉强不来,外人也无法帮忙。
赵擎位高权重,他要真有意,难道还能错过不成?
如果事情停滞,就是他没那么着急,他这样的权臣,别说没动心,就是动了心,也不过他一天中小小的一部分。
娴月顿时生了气。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
她立刻把对赵擎的气发到贺云章身上,贺云章只能无奈笑起来。
他哪知道女孩子的痛苦,像自己一样有出路还好,对于蔡婳那样度日如年的处境,哪经得起等了一天又一天,自己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煎熬,真是心血都要被熬干。
“我不会的。”贺云章轻声保证。
探花郎垂着眼睛,骑在马上,站在马车边,其实是比轿内人高些的,但他微微低着头,眼中带笑,是个极真诚的姿态,娴月想起那晚的相处,不由得耳后一热。
“谁说你了。”
她哼了一声道,刚要再说两句,听见外面传来钟鼓声,是酉时到了,贺云章晚上要进宫的话,现在就得准备了。
虽然是受宠信的近臣,面圣是寻常事,但毕竟伴君如伴虎,还是谨慎些好。
“行了,不耽误贺大人的公事了。”她淡淡道:“你要是遇到赵擎,就告诉他一句,让他等着看吧。”
贺云章笑着答应了一声,往渡口外张望了一眼,是贺浚来催人了,近来事多,官家尤其倚重他,都说捕雀处是官家的耳目,也确实是耳朵眼睛一般,离开半天就要来找。贺大人也是分身乏术。
“失陪了。”他仍然和娴月好好告别:“近日钦天监说有倒春寒,小姐注意身体。”
“知道了。”
娴月有点不开心地道,见贺云章拨马走了,走出一丈多远,才忽然叫住了他,道:“你回来。”
捕雀处众人哪里见过贺大人脾气这样好过,竟然真的又乖乖转回来。
娴月却没等他走回来,就让桃染下了马车。
桃染其实以前怕极了贺云章,但上次深夜投奔后,承他大恩,忽然也敢看他了,这才意识到探花郎果然是好相貌,好人才,行动也风流利落,所以抱着锦盒过去递给他时,也不由得有点脸红。
贺云章虽然是探花郎,但却连花信宴都少去,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小姐面交的礼物,有点懵。
娴月从马车窗口看见他那样子,顿时笑了。
“怎么。”她有点傲气地昂着头道:“只许赵擎会送烟云罗,就不准我也会送点心不成,难道探花郎深夜不会读书?”
她说完,就放下帘子,这一句话里藏了几段故事,饶是探花郎聪明过人,也愣了一下才想明白。
她是说,只许你知道赵擎送烟云罗,所以也送了来给我。
不许我知道蔡婳送点心给赵擎的事,也给你送深夜读书时吃的点心吗?
贺云章匆匆进宫,自然是公事繁忙,等到闲下来,已经是深夜了,说是留宿禁宫,其实只是在小书房守夜。
等到夜深人静了,他才回到书房中,拆开那锦盒。
果然是点心,精巧的,江南风味的点心,一个个做成花的形状,里面也有桃仁的,也有菊花香味的。贺云章拿起一个,对着光看了看。
旁边秉文见他沉吟,以为他是猜不准意思,提醒道:“大人,这是蔷薇花吧。”
“是荼蘼。”贺云章道:“看看荼蘼宴那天,我有空吗?”
从来不涉足花信宴的小贺大人,终于要参加一次了。
他不会知道娴月的遗憾的,二十四番花信风,从梅花开到桃花,从海棠开到桐花,精致妆容,云鬓花颜,博了满京城的人喝彩,最挑剔的夫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句她的美貌,却只有最该看到的人,从来没好好看过她一次。
留给他的只有深夜的狼狈,和匆匆一见就要离别。
她约他荼蘼宴那天,什么也不干,他不在是公事繁忙的御前宠臣贺大人,她也不是名满京城的娄二小姐,就安安静静渡过一天,像一个闲散的京中王孙,和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约一场热闹宴席,开到荼靡花事了。

第95章 翻白
不止娴月偷偷溜出去了,凌霜也趁机溜了出来,她其实不是去练什么弓马的,而是去道谢的。
秦翊这家伙,不想找他的时候,没事也能遇到,要真想找起来,还确实不好找,凌霜先是去他衙门和府里都转了一圈,都不见人,然后去了马球场,也没看到人,正着急上火呢,一转头撞上个人,秦侯爷神态自若:“你找我?”
凌霜连忙拉住他,走到一边去,这还嫌不够隐蔽,毕竟马球场人来人往的,耳目混杂,她直拉着秦翊一直走到马球场边的树林里,这才罢休。
“你别当着这么多人面跟我说话,”她认真教秦翊:“我现在已经是露了白的人了,很危险的,被有心人发现就完了。”
秦翊顿时被她逗笑了。
“你从哪学的江湖黑话?还‘露了白’了,你是鱼吗?”
“鱼要死,是‘翻了白’,不是露了白。”
凌霜还认真纠正他,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发飙道:“你管我?”
“好好好,我不管你。”
秦翊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等凌霜收起脾气,却又笑道:“听说娄小姐前两天被关在祠堂里,差点‘翻了白’了?”
这话一说,别说别人,连一边听着的如意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秦翊的小厮也笑得转脸去一边了。
凌霜脸色涨红,恼羞成怒,挥着拳头追着他揍,她就知道,秦翊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起来整天冷冰冰的,实则一肚子坏水,还说贺南祯不正经,其实物以类聚,最坏就是他这家伙。
其实凌霜打人还是挺痛的,但耐不住秦侯爷从小练武,功夫好得好,被她追着打也没什么事,任由她打了一阵,在树林间闪转腾挪,看凌霜追得气喘吁吁了,才笑道:“娄小姐恩将仇报,要打死救命恩人了。”
“呸,你好意思。”凌霜毕竟大病初愈,扶着树骂他:“你凭什么说那衣服是你的,现在人人都觉得我跟你有一腿了。”
她说话实在好笑,秦翊忍不住又笑了,见她要发飙,才笑着解释道:“我怕娄小姐‘翻白’嘛,只能先认下来了。”
“你!”凌霜气得直瞪眼。其实她也知道,秦翊是帮了她个大忙,说是救命之恩也为过。
但如果让她选,她也会选让贺云章把家抄了,都怪娴月,出的什么主意,本来自己和秦翊清清楚楚的,现在弄成这样一团浆糊了。
“小姐,你别生气呀,秦侯爷说得对,他也是为了救你才出的权宜之计,不然咱们那时候在祠堂烧成那样,兴许都没命出来了。”如意连忙劝道。
凌霜只瞪秦翊,她的丫鬟如意和桃染她们不同,不怎么管事,所以也不知道那晚上的内情,也不知道秦翊是有选择的。
但秦翊是清楚的。
现在人人都把他们俩绑在一起了。看秦翊笑眯眯的样子,大概还觉得这很好玩呢。
“你还笑。”凌霜瞪他:“你知不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我们不是都准备孤家寡人吗?”秦翊坦荡得很:“我还以为你经过程筠的事之后,已经做好不嫁的准备了呢。”
“我当然知道。”凌霜道。
“那还有什么后果?”秦翊问道。
凌霜被他问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道:“是哦,只要我自己不嫁,他们也没法把我怎么样啊?
娴月找你帮忙,是要借你的势,也没说我一定得嫁你呀,是我自己糊涂了。”
她盘算的时候,秦翊就在旁边赞叹:“嗯,娄小姐说得对,真聪明。”
他这人只是刚认识的时候冷漠,其实混熟了之后,一肚子坏水,凌霜也发现了这点。
只是能跟他结识的人都算祖坟冒青烟,更别说混熟了,所以秦侯爷在外面的名声可好了。
凌霜只能瞪他。
“你等着我。”她威胁秦翊:“我现在是病了一场,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翊只“嗯嗯”答应着,凌霜在娴月面前嘴硬说在秦翊眼里她和贺南祯是一样的,其实完全不一样,如果贺南祯在这威胁秦翊,早挨揍了,她在这张牙舞爪,秦翊只觉得好玩。
如意却不知道他们俩的事,她反正向来有点笨笨的,还怕凌霜得罪秦翊,连忙道:“侯爷,小姐是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啊,她昨晚还在盘算怎么谢你呢。”
“这么好啊?”秦翊只是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如意不解。
“可惜我上次刚吃完那一大包,最近实在吃不下点心了。”
他这么一说,连凌霜都不好意思了,嚷道:“谁说我这次的谢礼还是点心了?
我们家的好东西有得是呢,你等着,到时候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那我就好好等着了。”秦翊笑着道。
其实凌霜也不是真生他的气,主要是上次确实是被三房算计得太惨了,在祠堂里狠狠病了一场,欠了秦翊这么大一个人情,再见面就有点尴尬了,所以才色厉内荏,骂他几句。
“行了,不跟你说这些了,说正事呢。”
凌霜摆摆手让如意他们下去,等到只剩自己和秦翊了,才认真问道:“跟你打听个事,贺云章这个人,究竟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翊道。
“我认真问你呢。”她追问道:“你也知道,娴月和他有点首尾的,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他,他这人究竟是什么性格人品?
说是探花郎,文章应该是极好的,怎么又到捕雀处了呢?他那个贺阎王的外号究竟怎么来的?你和他相处多吗?他也二十了,还没定亲,是预备官家赐婚吗?”
她连珠炮一般问了一堆,比最热心的媒人还细致,她这人也确实好笑,自己的事不上心,把娴月她们的事打听得明明白白的。
秦翊也知道她是担忧,也就不逗她了,真就认真回答起来。两人在树林中边走边说,小半个时辰才说完。
眼看已经到了下午,凌霜见时候不早,事情也打听得差不多了,这才放过秦翊,道:“行了,我得回家了,你也回去吗?还是跟他们打场马球再走。”
“没什么好打的。”秦翊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凌霜也知道他是嫌弃其他人的水平,道:“那等我好了,跟你打一场,我们再去捉弄赵景去,他那样子我实在看不惯,还不如贺云章呢。
真不知道她们俩什么眼光,选的是一蟹不如一蟹。”
她见秦翊要回去,道:“我跟你去趟你家吧?”
“娄小姐还恭送我回去?这么好?”秦翊又逗她。
“你想得美。”凌霜道:“我准备看看火炭头,送你?你又不是腿断了。”
她提起火炭头,秦翊也想起一件事来,拿出一件药来,不知道是丸药还是汤药,装在个黑乎乎的大葫芦里,送给了她,凌霜闻了闻,见味道冲得很,问:“这是什么?”
“受寒高烧之后,用这个一定好,吹风也不怕。灵验得很,是军中的方子。”秦翊道。
凌霜听到军中,就眼睛放光。
“行行行,我回去吃。”
凌霜看着葫芦上的小字,上面写着“一日一勺,温水送服”,倒也简单,交给如意收了,自己跟着秦翊骑马,去他家看火炭头去。
闹了一阵,两人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凌霜也不尴尬了,一路说着话回来,她这次其实还是有点病根在身上的,骑马就累,吹风还咳,也难怪秦翊送药给她,大概是知道她不是病后会在家里好好卧床休养的人。
两人到了秦家侯府门口,正要进去,凌霜忽然眼睛瞥到了停在树荫下的一驾马车,顿时寒毛倒竖。
“那是谁的马车?”她问秦府门房。
门房也答得干脆:“是城南娄府的娄二奶奶。”
凌霜和秦翊走到偏厅前,娄二奶奶正从里面出来,大家打了个照面,凌霜顿时尴尬得不行。
“娘,你干什么?”
她当着秦翊,不好明说,直接想拉着娄二奶奶去一边,她这几天跟娄二奶奶是交了底的,她和秦翊真不是什么补衣服的情分,娄二奶奶这举动也太让她尴尬了。
没想到娄二奶奶比她理直气壮多了。
“你还问我?
你看看你自己,一个女孩子满街乱跑,还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她把脸一沉,训斥凌霜道:“还不去马车上待着,小命不要了?病还没好呢,就又跑出来了。”
凌霜见她似乎真生了气,也只好回去马车上了,朝秦翊使个眼色,也不知道秦翊明白了没有。
娄二奶奶赶走了凌霜,对秦翊倒客气:“秦侯爷,咱们里面说话吧。”
“伯母客气。”
秦翊家才真正是规矩森严,奴仆下人,一个个都是比宫里都毫不逊色的行事,娄二奶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老太妃面前的魏嬷嬷在她看来,也不过等闲。
秦翊叫人看茶,丫鬟端上茶来,倒退着下去,目不斜视,确实是世家规矩,娄二奶奶端起茶来喝,不动声色从茶杯上方观察着这一切,心中更加满意。
到底是世代簪缨的大家风范,说世代簪缨都太轻了点,秦家立的是不世之功,官家没法不留着他家世袭罔替的侯位,秦家也没法不要。
一篙子撑不到第二个秦家,名不虚传。
她摆了一会儿长辈态度,见秦翊还耐心等她摆完,心里成算更多三分,表面仍然冷着脸,一放下茶杯就发难道:“秦侯爷,有几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伯母叫我秦翊就好了。”秦翊倒难得好脾气。
“论理,我是不敢说你的,你们秦家好家世,秦侯爷也是大家公子,有名的王孙,家教是没得说。”娄二奶奶道:“但做出的事来,实在让我不好开口。”
“咱们家凌霜,是未嫁的女孩子,咱们娄家虽然官卑职小,她父亲也是正经五品官,京中的规矩多严,人言可畏,侯爷是比咱们清楚的。”她直接问秦翊道:“侯爷也是成年男子,衣服交给凌霜来补,一无婚约,二又不是通家之好的亲眷,恐怕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确实没道理。”秦翊平静地喝茶。
娄二奶奶顿时站了起来。
“我也实话跟侯爷说了,自从侯爷前些天上门去要衣服,阖府已经传遍了,咱们凌霜的名声就不说了,就连我和他爹,做父母的都心急如焚。
我在家想了又想,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问一句侯爷。”她看着秦翊眼睛径直问道:“都说侯爷的家教好,清河郡主也是先长公主娘娘抚养的,京中的典范。
我问侯爷一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成年男子上无父母命,下无媒妁言,衣服就到了闺阁小姐的手上的?”
秦翊好礼节,她站起来,秦翊也跟着站起来,被她说了一通,仍然神态自若。
“我今日来也不为别的,要拜会清河郡主娘娘,问她的意思。”娄二奶奶直接道:“正好,遇上了侯爷,就请侯爷给我一个交代吧。”
都说她泼,也确实是泼。
凌霜的事,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娄二奶奶也知道秦翊是救凌霜,冒认了那衣服,秦翊也知道她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娄二奶奶选了个凌霜出门的时间,特地打到秦家门上来。
那些夫人里背后议论,说她市井气,娄二奶奶身上确实有这种务实的市井气,也不管对不对,得理就不饶人,秦翊上门要了衣服,她立刻就抓住这机会,到秦家来问,言下之意是秦翊轻薄了她女儿,追着秦翊要一个说法。
这蛮不讲理的样子,倒不难猜到某位小姐的“家学渊源”从何而来了。
秦翊心中想笑,神态仍然淡然,问道:“伯母想和家母谈谈?”
娄二奶奶不由得有点心虚。
京中谁不知道呢,清河郡主闭门修佛有些日子了,老太妃都请不出来的,她哪能见到呢,就连今日上门,也是打着找拜会清河郡主的名号,逼秦翊的宫,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不给我女儿一个说法,我就要问你母亲清河郡主要个说法了,看看这就是侯府的家教吗?
其实她也知道这行为不太好,多少有点恩将仇报了,但做母亲的,为了女儿什么不能干?
凌霜经过程筠的事后,名声已经跌到谷底,她为这事日夜悬心,头发都白了几根。
果然她一离开,三房都欺到头上来,差点害死了凌霜。她才十六岁,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如何过?
跌到这种地步,到处都是人间险恶,她年纪小,不清楚这后果,娄二奶奶做母亲的人不能不清楚。
找秦翊虽然是不好,但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做生意的人多少有点赌性在身上的,赌赢这一次,凌霜就是绝处逢生,秦翊是京中王孙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名,相当于连输一夜,最后一把赢回所有,怎能让娄二奶奶不激动。
但她低估了秦家的厉害。
越是门第高,家底厚,越是滑不留手,否则这么多年下来,早被那些围在周围谄媚的人给瓜分了。所以说越是位高越是心性凉薄,也有道理。
娄二奶奶施展了一会手段,连秦翊的皮都没破,一句话就问得她没办法,娄二奶奶心下挫败,仍然强撑着道:“从来没有女方上赶着的,我也上门来拜会了,郡主娘娘心里应当有数了,秦侯爷也请掂量着,咱们家凌霜论相貌人品如何,秦侯爷和她来往了这么久,也应该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秦翊甚至笑了笑。
他身形高挑修长,是个名将的身形,宽肩窄腰,躞蹀带拦腰系着,穿一身玄色,胡裤胡靴,实在是又漂亮又精神,比赵景还好看不止五分,说话时微低着头,大家公子的气度,也比赵家强出一截。娄二奶奶看得心中遗憾。
要是能说成了,这才不枉了凌霜的一生呢。
可惜了。
娄二奶奶眼光老辣,也知道知难而退的道理,他讲礼是他客气,但自己啃不下这硬骨头。
秦家什么家世,难道还真能逼着他强娶了凌霜不成?她心下遗憾,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那侯爷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只能鸣金收兵,虽然知道十赌九输,但心愿落空还是十分难受。
“我送伯母出去吧。”秦翊按礼节道。
“不用了。”娄二奶奶也按礼节拒绝。
礼节她也懂,不过是为了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才上门来挑战罢了。
娄二奶奶带着黄娘子,在秦府丫鬟的引路下往外走,来的时候心中揣着事,没空细看,走的时候才看到,秦家的亭台轩榭,楼阁花园,都比京中所有世家高出几层不止,可惜了,这样的家底,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高门贵女了。
秦翊也多半有点问题,自家凌霜,比那些郡主小姐差到哪去了,他还看不上,到时候赐婚赐个性情不相投的,让他后悔去吧。
娄二奶奶又遗憾,又恼怒,出了二门,正准备去前门上马车,背后却有人叫道:“请娄家夫人留步。”
娄二奶奶和黄娘子回头看,见是个穿得极素净的娘子,已经有四十上下了,但一张脸真是貌美,而且气度惊人,几乎和老太妃身边女官的气质有点相似了,而且衣服也像,修身窄褃,像是落后京中的时新样式似的。
娄二奶奶一瞥见身边侯府丫鬟垂手侍立的样子,就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姐姐是?”娄二奶奶猜她有品级,按宫中的规矩称呼道。
“不敢。”那年长女官气度超逸得很,朝她道:“娄夫人多礼了,我们家夫人有请。”
秦家只有秦翊一个男丁,又还哪有别的夫人呢?
娄二奶奶心中狂喜,几乎不敢相信。
但女官引路向前,远远看见飞檐,不是清河郡主的佛堂,又是哪里?

今日天晴,人人都有事要忙,唯独卿云扑了个空。
她去云夫人府上找娴月,问了红燕,知道娴月没来,她知道云夫人因为母亲偏心的事,对自己有些不喜欢,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她心情,只是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了红燕,道:“这是我这次从扬州带来的一些土物,大的是给夫人的,小的是给姐姐的,多承姐姐照顾,些许心意,姐姐留下玩吧。”
红燕对这行事端正的娄大小姐其实是很赞赏的,挽留道:“夫人午睡就起来了,小姐留下喝点茶吧。”
“不打扰了。”
卿云匆匆告辞,已是晚春,云家花园这样漂亮,花也快落完了,说是牡丹宴已过,其实今年节气晚,牡丹都没大开,她从云家的牡丹亭边过,远远看见清溪对面的竹林,正是上次自己在那哭被贺南祯撞见的地方,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月香不是玉蓉,自然不知道上次发生的事,见自家小姐盯着竹林出神,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娄姑娘想去就去嘛。”一个带笑的声音从亭内传来。
卿云吓了一跳,抬头看时,不是贺南祯又是谁,他在家常穿一件宽松青衫,越发显得风流不羁,连冠也不戴,额边还有散发,越发显得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
卿云立刻收敛了神色。
“侯爷怎么知道我想去干什么?”她正色道。
贺南祯顿时笑了起来。
“娄姑娘盯着竹林看,不是想偷我家的笋是干什么?”他笑着逗卿云。
卿云最讨厌人言语轻浮,立刻就把脸一沉,道:“侯爷身份尊贵,请谨言慎行。”
贺南祯见她生气,这才翻身从亭子里跳了下来,正正经经朝她行了个礼,卿云这才稍微平息了怒气,也还了一礼。
“多谢娄姑娘的礼,三件里两件是书,我拜读后,已经深深领会娄姑娘劝学的意思了。”他笑着道。
上次承蒙他帮忙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凌霜,卿云就借着家里的名义,给他送了份重礼,书都是好书,是请蔡婳帮忙找的藏书,还有一件是江南的花茶,也是三月三的节礼,都是世家来往的常理,就算说出去,也是合乎礼节的。
她行事向来是循规蹈矩的。
卿云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中怒气就渐渐散了,认真规劝道:“正是呢。
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侯爷是千金之躯,正该修身齐家,受人敬重的。
我也知道侯爷是习惯使然,不拘小节,心中是高洁君子。
但世人愚钝,只看表面,人言可畏,侯爷这样的坦荡君子,要是因此而明珠暗投,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这番话说得恳切,连贺南祯这样爱说笑的性格,也不由得收敛了笑容。
都说他风流浪荡,他也确实常笑卿云是女夫子,但真到了这时候,贺家的家教还是在的。他不再逗卿云,也正正经经回道:“我明白娄姑娘的意思了。”
卿云见他听进去了,也就不多说,准备告辞,却听见他问道:“对了,娄姑娘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小忙。”
卿云有点惊讶,秦贺两家这样的家底,哪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就算是女孩子的事,红燕比大家闺秀也不差,都可以代劳。
但她性格沉稳,只是问道:“什么忙?”
“上来说吧。”
贺南祯引路,将她请上牡丹亭,亭内原本有个小石桌,摆着笔墨纸砚,原来贺南祯刚刚就在这拟个什么东西,卿云扫了一眼,看起来似乎是份物品清单。
“京中采办东西,都是按四时节令,我不懂,只怕有错漏。”贺南祯道。
卿云从来没看他对一件事这样认真,心中先就看重起来,等到拿起那张清单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是去年冬天的采办清单?”她问贺南祯。
贺南祯只是点头。
不怪她一看就懂,京中王侯奢侈,冬日里不熏香,嫌太腻,都是用果供熏屋子,佛手,柑橘,乃至于香梨柿子,堆在佛前,比一切熏香花香都来得雅,又正适合冬日寒冷天气,也能解炭火之气。
至于熏笼、汤婆子,丝线绷子这类东西,卿云一看,就知道是给个女孩子送的。
这真奇怪了,贺南祯家没有妹妹,要是寻常亲戚故交往来,哪怕是订了亲的未婚妻,也不会送得这样细致,毕竟人家家里自有奶妈和丫鬟,一切用度,都可以自己置办,哪有从外男这里收的。
除非是不方便自己置办的?
卿云是个坦荡的性格,不会去窥人阴私,只做眼前的事,已经想了几项出来,见旁边放了空白的纸,于是道:“就写在这吗?”
贺南祯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她是世家小姐的习惯,笔墨不能流传出去,道:“我来誊写吧。”
卿云一面说,他一面写,行云流水般的一笔好字,卿云见了,心中不由得有点惊讶。
她是练字的人,所以才知道一笔好字有多难,好看的字容易,但见风骨就难了,贺南祯这笔字,是见功底的,比大多数进士都厉害。而且字迹看得出心性,真是光风霁月。
“春日花多,怕犯桃花癣和风疹,杨柳絮也多,像玉屏风散,蔷薇硝这些,是要常备的。
游春踏青,需要眼纱眼罩,幂篱披风这些,这位小姐可还骑马?”卿云一面指点他写,一面问道。
贺南祯抿了抿唇。
两人站得近,卿云可以看见他脸上明明习惯性带着笑,那笑意却没有一点到眼底。
“她不出门的。”他只这样说道。
卿云心中惊讶,脸上仍然一丝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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