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弄得沸沸扬扬的,传出去也让人看笑话,桃染,还不给老祖宗看茶?”
她已经是在给台阶下了,想着无论什么事,进来说也有回旋的余地,娄老太君是好强的人,怎么会在下人面前翻脸?
但她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听了她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娄老太君脸上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严厉了。
“你也别逞你那口舌之利了,我也不敢进你们的门,喝你们的茶,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娄家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也养不出崔莺莺那样的女儿,你也不用拖延时间找人搬救兵,我已经让人把二门都锁起来了。早搜也是搜,晚搜也是搜,别弄得大家难看。”
娄老太君这话听得娴月脸色顿时一白。
不是为娄老太君话里暗示她们偷情的意思,而是为了她锁上二门的那句话。
娄二奶奶走的时候也好,她自己筹谋的时候也好,心里都是有底的,说是有小九在外黄娘子在内,能文能武,再不济也能跑去云姨那避一避。
但一切的打算,都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娄老太君总归是会秉公处理的,要对付的只有管家的娄三奶奶,所以不怕。
但如果娄老太君都铁了心要收拾她们,那她们是插翅难逃的。
二门一锁,内外不通消息,她们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娴月心中一沉,知道今日的事不是言语可以对付的,那边黄娘子见状不妙,上前道:“老太太,二奶奶和二爷如今不在,奴婢斗胆说一句,两位小姐都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老太太要训她们,奴婢不敢答言,但事关二房的脸面,二奶奶要是在这,也是一样的。不论是什么事,讲求一个证据……”
她抬出娄二奶奶来,是看出娄老太君已经下场,只能用二房整体来挡,就算娄老太君不顾忌娄二奶奶,也要顾忌卿云这位未来的侯府夫人。
“你还问我要证据?”娄老太君怒道:“我倒想问问你们二房,是什么规矩,干得出这样的丑事来。”
她满面怒火,把个东西往黄娘子怀里一扔,道:“人证物证都在,你倒是看看,你家金尊玉贵的小姐房里,怎么会跑出男人的东西来了。”
黄娘子大惊,原来娄老太君扔过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发冠,娴月和凌霜一见,纷纷为之一震。
凌霜在外面弄的那些把戏,别人不清楚,娴月是知道的,她时不时穿着男装出门,如果真被人捡到……
娴月立刻和凌霜对视一眼,读懂了凌霜眼里的意思。
这不是她男装用的发冠。
但凌霜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忽然一震。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一刻也露出惧色。
娴月何等玲珑心,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发冠虽然不是凌霜平时男装的发冠,但她前日刚刚男装出去,住在暖阁,四处都有三房的人监视,藏衣物不便,所以她那套男装,一定此刻就藏在房中。
而娄老太君被人撺掇来搜的,就是这个。
娴月心中如同雷震,一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目光看向娄老太君身边的玉珠碧珠姐妹,玉珠阴沉,碧珠骄纵,玉珠若无其事接住了她的目光,碧珠就有点躲避。娄三奶奶则是一脸残忍的笑意。
娴月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
娄老太君说人证物证俱在,人证不用说,自然是玉珠碧珠两姐妹,物证就是这个发冠,她们一定是无意间窥破凌霜女扮男装的事,但没有物证,所以捏造了一个,而且今天一直有人探头探脑,就是在打探凌霜的男装在不在房内,这样娄老太君来搜时,就可以逮一个正着。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筹谋,娴月素日也有,但万万想不到,三房竟然也有这样的手段,而且卧薪尝胆到现在,终于等到爹娘回了苏州,她们落了单,这才打上门来。
玉珠碧珠在娄老太君面前,一定是愿意用性命担保,而且捏出了十分可信的故事,这才让老太君深信不疑,授权她们来搜。
事到如今,已是死局。
但娴月仍然没有认输,而是走到娄老太君面前,跪下禀道:“老太君疑我姐妹,我不敢争辩,但我姐妹敢发誓,没有干出不顾廉耻的丑事,请老太君明鉴,还我姐妹清白。”
她从来都是狐狸般的人,第一次言辞这样恳切,又下跪陈情,娄老太君神色略有点动容,那边娄三奶奶哪里肯放过她,立刻上来搀着娄老太君的手臂笑道:“侄女儿言重了,既然清白,更不怕搜了,正该好好搜一番,还你们的清白之名啊。”
娄老太君被她这样一撺掇,神色又冷厉下来。
“不要废话了,是非自有公断。”她一挥手道:“搜!”
娄老太君一声令下,那些丫鬟媳妇顿时如同下山猛虎一般鱼贯而入,桃染阻挡不了,也无法阻挡,顿时一堆人涌入娴月房中,搜了个天翻地覆,桃染带着小丫鬟们守着她们,娄老太君也在场,其中也有一半是娄老太君房里的人,众目睽睽,倒不怕她们夹带栽赃。
但娴月知道不是夹带栽赃的问题。
娄三奶奶这次绝不会栽赃,也不会捕风捉影,因为她知道,凌霜的房内,就藏着个铁证如山。
娴月向来谨慎,房内东西虽多,却连一点有疑影的东西也没有,一番翻下来,连娄老太君都有点惊讶,看了她一眼。
娴月脸上却并无喜色,她已经看破这个局,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搜完娴月,就是凌霜,娴月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道:“老太君,我的房里已搜过,我做姐姐的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搜过了我,就不用搜凌霜了吧……”
“姑娘这话糊涂,亲兄弟之间也有一人做贼一人做官的,你清白,与她何干?”娄三奶奶笑得快意:“要是搜完你们两人都清白,那才是好事呢,拦着不让搜,反而是害了她……”
娴月抿住了唇,眼中杀气渐生,深深地看了一眼娄三奶奶,道:“三婶教训得是,三婶的教诲,我这辈子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看似娇弱妩媚,实则一双眼睛狠起来如同刀锋,娄三奶奶都不由得一寒,但她铁了心要斗赢二房,也只昂着头,得意地笑着回应了。
凌霜其实也看破这个局,等到众人涌入她房中,搜捡起来,她已经往后退到角落,娴月与她对一个眼神,朝窗口示意。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带着如意,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过二门难些,听娄老太君语气,二门不仅上锁,只怕还有家丁小厮镇守,偌大娄府,跑出去实在艰难,大门更是重重锁,娄家虽然家底不厚,但门房里还是有些城门守卫里退下来的。
今日不知她能不能跑掉。
但三房甚至都没给她跑的机会。
眼看着媳妇丫鬟们已经把显眼的箱笼都翻了一遍,只怕马上就要翻到凌霜藏衣物的地方时,娄三奶奶和她那个最得力的管家媳妇冯娘子,一左一右过来,直接夹住了娴月,娄三奶奶故作亲昵地拉住娴月的手,道:“咱们娴月今日也是辛苦了,怪可怜见的,这么晚还陪着熬夜,手都是冰凉的……”
娴月想抽出手来,但几个人都围了过来,虽然桃染和黄娘子把她们隔开,但终究是大家一起被围住了。
娴月一看凌霜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会扔下自己和黄娘子跑的。
“我怕什么熬夜,不过是陪着看看罢了,怕什么,三婶还能吃了我不成?”她也勉强笑着回道,朝凌霜做了个“别犯傻”的口型。
但凌霜这傻子,哪里会听得进去,果然她就一动不动,娴月心急如焚,道:“我听外面是下雨了,凌霜你还不出去看看你晒的书收了没有……”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娄老太君的大丫鬟锦绣道:“找到了。”
人群顿时都聚集了过去,只见几部厚书下一个装书的锦匣子被打开,里面装的原不是书,而是一个包裹,锦绣打开来,将里面裹着的锦缎展开,顿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件男装,冠带齐全,甚至连男鞋也有一双。
娄老太君顿时大怒。
“好你个凌霜!”
她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讲究的就是体面和规矩,见到男装,自然往偷情的方向想,又是恼,又是怒,脸上杀气腾腾,指着凌霜骂道:“别人和我说,我只不信,原来你真干下这种丑事,你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就是你们二房的教养?”
娴月连忙道:“老祖宗,千万听凌霜解释,她绝不是会干丑事的人,这事有内情……”
凌霜叫了句“娴月”,阻止了她。
娴月一看她眼神,再看她身边瑟瑟发抖的如意,顿时明白了过来。
凌霜男装也好,出门游逛也好,如意是全程陪同的,如果说破,凌霜会如何不说,如意性命难保,娄老太君不会管是不是如意撺掇的,身为丫鬟,小姐干出男装出游的荒唐事,不加阻挡,还一起游逛,就是死罪难逃。
何况如意是府里的家生奴才,算起来是卖在娄家名下的,只要娴月道出实情,娄三奶奶再在老太君耳边吹点风,如意多半是死路一条。
她们这番对答,看在娄老太君眼里,更是罪状。
“还愣着干什么。”娄老太君怒道:“还不把这无法无天的小贱人给我拿下!”
几个媳妇都涌上来,抓住凌霜和如意,黄娘子连忙劝道:“老祖宗听我一句,三小姐绝不会是干出偷情丑事的人,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什么隐情,你实说便罢!否则家法难逃!”娄老太君道。
“小姐。”
如意也会过意来,哭着劝凌霜,见凌霜只是寒着一张脸,不肯说话,知道她是顾忌自己,顿时哭着跪在娄老太君脚下,道:“老祖宗,我如实招了吧。
小姐不说,是怕你们打死我,我也不怕死了,小姐真是清白的,这些衣服是……”
“你住嘴!”凌霜喝止了她,瞪她道:“你敢说,你敢说我这辈子不原谅你!”
如意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回头看一眼凌霜,又看一眼怒不可遏的娄老太君,左右为难,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娄三奶奶怕她说出实情,虽然那实情也是胆大包天的事,但比偷情还是罪过轻一些,所以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倒了如意,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小贱人,你撺掇了小姐,干出这种丑事,还敢和老祖宗求情。还不滚到一边去!”她志得意满,抖起当家人的威风,喊道:“来人,还不把这小贱人给我捆起来,堵住嘴,别让她嚷出不好听的话来了。”
“你敢打人!”
凌霜顿时冲了过来,几个媳妇把她死死按住,她一手推开一个,另外的都冲过来拉住她,娄老太君见她这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把这无法无天的疯子给我捆了!”
娄三奶奶也趁机嚷道:“还不快把小姐们都看好了,别让她们冲撞了老太君。”
她这话一说,冯娘子立刻就要来抓娴月,桃染和黄娘子挡在前面,黄娘子吓得脸色都变了,娴月可是小绢人,稍微经点风雨都要大病一场的,哪里碰得。立刻叫道:“干什么,你们敢动二小姐,伤了二小姐的身子,二奶奶回来不跟你们拼命才怪!”
桃染也机灵,嚷道:“小姐今天吃了张大人送的药,才好些,你们干什么!
后天就是牡丹宴,二小姐去不了牡丹宴,你们谁来负责!”
屋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娴月趁乱给凌霜递眼色,让她先走,凌霜只不肯走,其实娴月也看出来了,今天娄三奶奶是下了大本钱的,七八个管家媳妇里还混了两个身材胖大的嬷嬷,外面只怕还埋伏了家丁,要是凌霜敢跑,跑不掉不说,这罪名只怕是坐实了。
屋内抓的抓,挡的挡,玉珠碧珠向来恨娴月恨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顿时也努上前来,只想趁乱抓花她的脸,哪怕掐她两下也好,正往前冲,被凌霜一把抓住了玉珠的手,推得她一个趔趄,又掐住了碧珠的脖子,把她甩去一边。
“好了!都别忙了!”凌霜吼道。
她这一吼,吼得室内一静,众人都看向她。
她昂着头,神色冷得如冰,毫不辟易地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娄老太君。
“老太太,你也不用忙,我也不会跑,我知道也跑不掉,三婶今天一定是布好了天罗地网的。
你既然搜到这衣服,我就跟你们走,该怎么打,怎么罚,我领。”
她明明是被问罪的人,却平静得如同她才是那个主审官:“老太太,实话跟你说了,我没有偷情,也不是什么崔莺莺。
但这衣服的来历,我不能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审我也审不出结果来,你直接罚我好了。我认罚,但有三件事,我说在前头。”
她甚至和娄老太君讲起条件来。
“第一件,这事不关娴月的事,这衣服的事她全然不知道,你要罚罚我,别拉扯旁人,三婶你也用不着打娴月的主意,赵修和张敬程都已经提婚提到面前来了,你动不了她。要怎么对待娴月,我想老太太你也心里有数。
第二件,老太太你要罚我,不用让三婶参与其中,免得我娘回来,不好交代。
第三件,这事不关如意的事,我知道老太太你放不过她,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她,我们主仆一起对待就行。”她看着娄老太君平静道:“做到这三样,我就认罚,大家不必动手动脚,我也不用打个头破血流,大家难看。老太君一诺千金,你答应,我就信。”
娄老太君被她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好!”她连说四个好,指着凌霜道:“你倒慷慨就义,省了我们麻烦,我就答应你,来人,把她跟我捆了,打二十鞭,扔去祠堂,她房中丫鬟也全捆了,一起扔去,任何人不得探望,她什么时候愿意交代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众媳妇们一齐冲过来,立刻就把凌霜按住了,凌霜也不挣扎,乖乖受捆。
娴月一听到娄老太君的处置,顿时眼睛都红了。
“老太君,事情还不明白,就打鞭子,万一真相大白,老太君何以自处?”她这下是真急了,甚至质问起娄老太君来。
“她干下这样胆大包天的事,还问我如何自处?”娄老太君指着桌上的男装,怒道。
“是呀是呀,怎怪得了老祖宗生气。”娄三奶奶皮笑肉不笑地对娴月道:“说句不怕小姐恼的话,这还是我们老太君开恩,换了别家,小姐出了这样的丑事,别说打发去庄子上悄悄嫁了,就是悄悄勒死了,也没人说一个不字,还保全了家族的名声呢……”
“三婶既这样说,我就记下了。”娴月见事情无可回寰,也发狠笑道:“今日的事,我这辈子只怕都忘不了,也请三婶和老祖宗好好记住了。”
娄三奶奶还好,娄老太君见她这样,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娴月也索性撕破脸来,道:“凌霜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是我最好的姐妹,她的遭遇就是我的遭遇,她的命就是我的命。今日的事,十年二十年,到老了我也忘不了。三婶和你们能承受这代价,我还怕什么。
反正我又不是什么未来的侯府夫人,你们得罪得起。这句话你们听到心里就好了。”
她素来是一双桃花眼,生平未有这样发狠的时候,原来神色冷到极致,眼神锋利如冰,饶是娄三奶奶铁了心要斗倒二房,也被她这眼神看得心生寒意。
娴月用这眼神缓缓扫视满室的人,从娄三奶奶,到所有的管家媳妇,大小丫鬟,乃至于一脸盛怒的娄老太君,她甚至没有愤怒的意思,只是像是要把每一张脸都记住一般扫视她们,管家媳妇们竟然都低下了头,避开她目光,连娄老太君的大丫鬟锦绣都有些胆怯。
“你这什么眼神!”娄老太君怒道。
黄娘子连忙过来拉住了娴月。
今日已经是陷进去一个凌霜,不能再赔进去一个了。
“老太君恕罪,二小姐身子不好,今日有些发热,见三小姐受罚,心急失言,请老太君体谅……”
她好说歹说,要拉娴月进去休息,娴月却甩开了她的手,走到凌霜面前。
前两天两人还在闹别扭,为了一点小事一天也不说话,谁能想到,转眼就这样了,早知道就不斗气了。
娴月心下惨然,凌霜却仍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还笑道:“现在知道心疼我了,早两天怎么还骂我呢。”
娴月把她狠狠掐了一下,眼睛都红了。
“别开玩笑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别犟,记得娘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嘱咐道,顺手把一个小小蜡丸递给凌霜,凌霜一摸,就知道是娄二奶奶当年求了个老御医的方子,天南地北才给她凑出来的保心丹,一共三丸,她十三岁那年病重用了一丸,现在就连她身上,也只有两丸了。
“保护好自己。”她深深看了凌霜一眼,道:“等我,我一定把你弄出来。”
“好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娄三奶奶催促道:“三小姐,该去认罚了,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还等着你去赔罪呢。”
娴月一直跟到祠堂门口,看着凌霜和如意挨了鞭子,被扔进祠堂,脸色寒如冰。
“哟,心疼了?”
玉珠见祠堂关了,她还站在门外看着,过来嘲讽道:“心疼就进去陪她啊,谁让她干下丑事来着……”
“你用不着急。”娴月只冷冷道,看也不看她:“有你们家还债的日子。”
祠堂的门扇厚重,寻常日子根本不动,娴月看着媳妇们抬着门叶过来,一扇扇上进去,祠堂里渐渐黑下来,黑檀木的门,如同一堵墙,将凌霜和如意隔绝在里面。
“送了信出去吗?”她问黄娘子。
黄娘子也是一脸心疼,正抹眼泪,道:“早就送了,让小九送急件,通知二爷二奶奶,大概五六天就能送到。”
“送到要五六天,回来也要五六天,怎么都得半个月了。”娴月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等他们回来,凌霜骨头都烂了。”
桃染和如意最好,也是从受罚时就哭,眼睛已经肿得桃子一般了,听到这话,顿时眼泪又滚珠一样掉,抽噎着道:“不会的,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指望天相,还不如指望来个神仙比较实在。”娴月淡淡道。
她眼神仍然看着祠堂,娄家的祠堂两边做了飞檐,中间凹进去,在黑暗中如同一张大口,似乎要把人吞进去才罢。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她站在黑暗中,只有黄娘子和桃染提着灯陪着她。
“三房应该不会那么胆大包天吧,老祖宗还说了要审凌霜呢,最多受些皮肉苦,不会有危险……”黄娘子担忧道。
“内宅里害人的本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们做不到的。”娴月平静地历数内宅的手段:“人关着,送饭送水是三房负责,只要断了食水几天,在老太太面前,只说‘三小姐倔强,水米不肯进’,这样几天,人就奄奄一息了。
就算不饿死渴死,祠堂又不是住人的地方,地是石砖,寒气又重,不给被褥,不给热水炭火,住不了两天,人就着凉伤寒了,再狠毒些,反正早过了惊蛰,放些蛇蝎毒虫进去,蜈蚣蜘蛛这些,咬伤了,咬死了,只说是祠堂里原本就有的,你还能拿她们怎么办?
或是食物里下毒,或是放个小厮进去,再栽赃个李璟那样的事,真毁了凌霜的名节,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黄娘子虽然年长,但哪里听过这些狠毒的招数,桃染更是吓得脸色苍白,眼泪都不敢掉了。
“那怎么办,三小姐的命现在都捏在三房手里了,咱们怎么防范?”
“防范不了,只看三房敢不敢了。”
娴月虽然平静,但眼睛深处的神色,比谁都焦虑,几乎是带着点疯狂的狠意:“她们要是真正想死,就动凌霜试试吧。
她们在凌霜身上用多少,我迟早十倍百倍还给她们。只要凌霜活下来,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日子。”
黄娘子为她话中的狠意而不安起来。
真说起来,她跟着娄二奶奶多年,知道自家夫人对这个二小姐,与其说是偏心大小姐忽略她,不如说是忌惮,心里有点亲近不起来。
“三小姐平时那么爽利,不管多难的处境,我相信她一定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她劝说娴月道:“二小姐,咱们回去吧,去菩萨面前添两炷香,为三小姐念经,只要心诚,菩萨也会保佑三小姐的。
二小姐你也注意身体,今晚已经是通宵未眠了,好好睡一觉,醒来再想办法吧……”
凌霜这顿鞭子挨得痛。
她知道娄老太君铁了心要驯服自己,或许还带着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恨意,否则世家小姐,哪有挨鞭子的,虽然只是嬷嬷打的竹鞭子,但也打得手臂小腿都是青肿的,如意因为是丫鬟,打得更惨,进来后跪都跪不稳了,只在地上哎呦叫痛。
“别跪了。”凌霜叫她道。
其实她自己也痛得很,当着众人还强撑着,这下被扔进祠堂,看着累累的牌位,这地方又宽阔又阴森,实在吓人。
她不说还好,一说,如意立刻就哭起来。
“呜呜呜,我知道小姐都是为了我,不然可以承认……”
“嘘。”
凌霜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如意会意,停下哭来,警觉地跟着她的手势看,只见漆黑的祠堂里,门口处透出一丝光来,有人影子走动,显然外面还有看守她们的人。
“也不是全为了你。”凌霜低声坦诚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为什么?”如意问道。
“大概是为了自由吧。”凌霜莫名地想起一个人来,淡淡道:“如果要我说出那些衣服的作用,从此再也不用它们,只在后院内宅渡过我的一生,我宁愿现在就被打死。”
如意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大哭起来。
“不用被打死,三房一定会想办法害死我们的,”她想起许多恐怖的故事来:“就像那些悄无声息‘病死’的小姐一样,她们一定也想害小姐你……”
“不用像别人家的小姐,也许我们娄家自己也有呢。”
凌霜站起来,看着黑暗中林立的牌位,淡淡道:“也许这些牌位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样的人,这祠堂也不是第一次用来关人了。”
如意被她说得害怕起来。
“但你也别担心,我们死不了的。”凌霜淡淡道。
“为什么?”如意问道。
“有娴月呢。”凌霜道:“她不想让谁死,谁就死不了。
她还要我活到八十岁,和她一起去乐游原上看花呢。”
她这话说出来,缓解了一些如意的恐惧。
但过了一天,情形就急转直下了。
三房果然没有送食物和水来,她们穿的都是晚上的衣服,祠堂的阴冷也渐渐感觉到了,根本连觉也睡不了,如意睡着了直叫冷。
凌霜扯下柱子上的布幔,但薄薄的绫子也无法保暖,如意当晚就着凉了,第二天发起烧来,挨了鞭子的伤口也都滚烫,大概是第二天夜里,如意直接烧胡了,一直说胡话。
凌霜这下着急了。
她靠墙坐在蒲团上,把蒲团拼起来给如意做床,又用绫子裹着她,让她睡在自己的腿上,这样可以随时探她的额头。
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就叫着要人送药,要大夫,但外面的人根本不搭理她,就跟没听见一样。
这样耗了大概一天一夜的功夫,凌霜嗓子都叫哑了,也没有一点药来,连水和食物都没有。
她又勉强睡了一觉,醒来试如意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稍微放下心来。
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反应了过来,把自己的额头靠在地砖上试了试。
地砖寒意侵人,她额头滚烫。
不是如意退烧了,是她也发烧了。
她向来自恃身体强壮,不觉得病痛有什么,第一次烧成这样,中途一度迷迷糊糊起来,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以为爹娘都回来了,娴月和卿云闯进来,把自己救走了。醒来周围还是一片黑暗。饶是她性格向来顽强,那时候也有点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天,祠堂里看不见一丝光,她一度以为自己要这样睡过去了。
直到听到娴月的声音。
“凌霜,凌霜你醒着吗?”娴月生平极少有这样焦急的时候:“凌霜,回答我,你再不说话,我要拆门进去了!”
凌霜挣扎起来,想要出声,这才发现嗓子嘶哑剧痛,连忙爬起来,爬到门边,用力拍了两下。
“凌霜是你吗?”
娴月在外面,也顾不得地上寒冷,直接趴在地上,似乎在催促别人道:“这里,开个口子。”
是小九的声音答了一声好,只见门角落里被撬开一道口子,大约手掌大小,娴月焦急地把手伸进来,顿时被人一把握住了。
“凌霜!”娴月高兴得声音都变了,焦急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吗?”
“放心,死不了。”凌霜嘶哑着声音答道。
娴月握着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她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一大包药来,都是小纸包包好的,她一包包递进来,道:“这是退烧的丸药,这是驱寒的,这是治伤的,这是参片……你们有水喝没有,饭呢?冯婉华那贱人是不是没给你们送过饭和水?”
凌霜只“嗯”了一声,她递完药,立刻又递来装水的葫芦,都是小小的,凌霜趴在地上,从间隙看过去,只见娴月正从篮子里一样样拿东西,都是量好一样的大小,显然她早做好准备,知道打不开门。
“你在这踏青野餐呢?”凌霜道。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急死了都。”
娴月只管往里面递吃的,各色点心,用小葫芦装好的水,还有羊腿烧鸡之类,春饼馒头,凌霜拿过去,先给如意喂了点药和吃的,如意烧得糊涂了,说胡话,只叫“阿娘”,凌霜刚给她喂了两丸药,就听见那边娴月焦急叫道:“凌霜,凌霜,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