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他把她按在秋千架子上折腾得半死不活,她越哭他弄得酒越狠,她嗓子都喊哑了他也没有放过她。
晚上做梦,梦到有个肉嘟嘟的小女孩抱着她腿,奶乎乎地唤她娘亲。
牧晏当场就?被吓醒了,慌忙去找昨日洗澡脱下的衣服,以防万一那一小瓶药被她贴身?放着,可衣服已经不在了,她问收拾房间的婢女,婢女说并没有药在衣服里。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可怕,牧晏当时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浑浑噩噩地扶住小婢女,坐在房间里等着宋成玉下朝赶紧回来。
可她等到现在宋成玉也没有回来。
鸳鸯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心里越来越害怕,硬着头皮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顿时脸颊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可千万别生气,您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千万别再把奴婢发?卖出去,若是奴婢再被卖到伢婆手里只怕要被卖到那永无天日的地方去做暗门子。”
鸳鸯这一巴掌打得极重,把牧晏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把她扶起来,鸳鸯哪里敢让她扶连忙摆手想?自己站起来,牧晏不由分说将她扶了起来,盯着鸳鸯受伤的侧脸,有些懊恼。
她并非是要迁怒可怜的婢女,只不过是骂几句宋成玉好出出气,没想?到把人吓成了这样。
“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也只是听命行事有什么错呢,都是我的错是我脾气不好控制不住情绪,你伤口一定很疼吧。”牧晏这样说着就?走?进了里屋拿了一瓶药,这药是宋成玉临走?前留给?她的,留了好几种?药,这种?是专门涂抹伤口消炎止痛的。
她手指勾出药膏,就?要替鸳鸯上药。
鸳鸯适时避开了她,垂头对她说道:“奴婢这般低贱的人哪里配让夫人上药。”
牧晏抿了抿唇,有些不悦道:“扯什么什么低贱不低贱的,你因我而受伤,我心中有愧替你上药天经地义。”
她本?想?说大家都是人哪里分什么贵贱,但?这话牧晏要是说出来便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在这个阶级像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时代,人就?是分贵贱的。
牧晏所处的身?份天然与她们是不对等的,既然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她也就?无法冠冕堂皇说出那些空口白话。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处凉丝丝的,慢慢地又生了些火辣辣的灼热,鸳鸯闻着牧晏身?上的暖香味,眼角渐渐湿润了。
“你已经嫁人生子了吗?我看你梳着妇人髻。”牧晏问她。
鸳鸯脸上浮现了一丝暖意,她强忍着情绪道:“奴婢是生了一个男孩如今七岁了,奴婢的母亲其实就?是个暗门子,奴婢十五岁时就?被娘亲的客人强行……后来有了身?孕,娘亲用一生的积蓄帮奴婢赎了身?,奴婢为了活下去自愿放弃良家子的身?份,入了奴籍给?大户人家当婢女,孩子放在远房亲戚家里,奴婢每个月都会将工钱送过去。”
牧晏心里滋生了些怜悯,对她道:“其实你也可以把那孩子接过来。”
外面一个小婢女敲了敲门,怯生生道:“夫人,刚才叶生大人急匆匆过来,让夫人不要等大人了,他说今晚大人可能回不来。”
牧晏点?了点?头,笑?着对小婢女道:“你去告诉叶生,宋成玉今晚若是回不来,这辈子他都不要回来了。”
牧晏住的地方离宋府并不算远, 骑马一炷香的时?辰便可以到。
那院子本来是宋成玉名下一处荒废许久的私宅,半个月前特意清扫出来又重新装整一番才暂时成了安置牧晏的地方。
宋成玉下?车时?,已接近晌午,热浪般的风卷起衣袍, 灌进?袖口里?。
宋府门?前的红灯笼已换成了白灯笼, 两?只?灯笼随着风轻轻晃动, 大门?两?侧木刻的楹联随着百年的风雨字迹早已模糊, 当初修整院子的工匠想把这处楹联拆掉重写,宋成玉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只?是?短暂留下?的过客,总还是?想着以后告老还乡,回到江南的村子里?开一间私塾,种几亩地, 春日赏花,冬日观雪。
宋成玉无暇再想这么多,大步迈上台阶, 踏过门?槛,门?口的小厮早已垂首低眉地迎了上来, 低声道:“大人, 您昨晚去哪里?了,可把老夫人和夫人给急坏了,齐姨娘昨日便哭晕了过去,今早醒来不吃不喝一个劲地念着小姐的名字,夫人让小的在门?口候着您,让您一下?朝就去见她。”
“知晓了。”宋成玉这趟回来就是?专门?要见母亲和祖母的,他抬眸看了那小厮一眼, 又问道:“母亲现在还在陪祖母吗?”
“是?的,昨日老夫人也被吓到了, 夫人一直在陪着老夫人。”那小厮连忙道。
宋成玉无声颔首,没?有再说话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到了一处院落前,走?过垂花门?,径直推开了正房的门?,一踏进?屋子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
“母亲猜的真准,确实?是?玉奴来了。”宋夫人笑着对宋老夫人说道,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绣花绷子,面貌慈柔。
“那是?自然,玉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光听脚步声我?就能分辨出来。”宋老夫人斜靠在软塌上,不时?抵唇轻咳,常年板着的脸在看到宋成玉时?柔和了许多,“你快起来吧,说了好多遍以后见着祖母不必对祖母行礼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她又有些嗔怪地对宋夫人道:“这大热天的你让孩子下?朝直接就回图南院就行了,来看我?做什么,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事。”
宋成玉跪在地上却没?有起来,直到母亲和祖母投来不解的目光,他才不紧不慢说道:“孙儿要向祖母请罪,孙儿做了一桩错事。”
他就这样笔直的跪在两?人面前,身型请瘦皎然,身上穿着的绯红色的官袍更衬得人如?画一般,如?玉的脸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老夫人心里?骤然浮现了些许不安,她从未见过一向乖巧的孙儿露出这样陌生的神情,不由得出声道:“玉奴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奴若是?在官场上做了错事,再怎么着也不该到我?这个老太婆这里?认错,你该去圣上那里?。”
“此事是?孙儿私德有亏,故而今日前来恳请祖母责罚。”宋成玉一字一句道,从头到尾他从未想过把牧晏没?名没?份地藏起来,他想让她光明正大做他的夫人,入宋家的族谱,以后若她愿意也可以再生养个他们的孩子。
宋老夫人听他这样说,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了,她实?在是?不知道宋成玉能犯什么私德上的问题。
她自认了解一手养大的孙子,自小就如?庭院里?的芝兰玉树,最是?端方持正的君子。
他幼时?在佛前发下?的宏愿,宋老夫人到现在都记得────他说:“吾愿寻声救苦,渡尽众生。”
这样的孩子能犯什么私德有亏的事情。
宋成玉刚说出“宋晏”两?个字,老夫人手中的茶碗已经?掷到了他身前,碎成了好几瓣,紧接着她厉声呵斥道:“够了,不必再说,我?不想听。”
他看着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浮现的怒气?,那双阴沉沉的眼幽深沉闷,隐隐带着冷意,可宋成玉还是?要说下?去。
“她的事情是?孙儿一手所?促成,孙儿心悦她许久,见她要与旁人成婚,心生嫉恨将她绑走?,又在莲香院放了一把火造成她已死的假象,昨日孙儿强行逼她与孙儿拜了天地行了夫妻敦伦,过几日孙儿会把她带回来,去祠堂拜过列祖列宗,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
宋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玉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要胡言乱语,再说了宋晏她与你可是?……你们两?人是?没?可能的,你快向祖母认个错,这事我?们就当你中暑胡言乱语。”
“母亲,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并非胡言乱语,叶生已经?查过她只?是?齐见月雪夜捡到的孤儿,并非是?与我?有血缘的妹妹。”宋成玉早已料到此事不易,定然会遭受祖母母亲的阻拦反对,但这些困难他都不惧。
他怕的是?他走?完这九十九步,晏晏却连这最后一步都不愿意走?。
宋老夫人远没?有宋夫人这般温柔,她冷笑道:“好啊,嘴上说是?向我?请罪,但其实?是?想让我?同意你迎娶宋晏进?门?,我?告诉你宋成玉,若是?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趁早死了这条心。这些日子有多少人见过宋晏,你嘴上说她非宋家亲女?,可在外人看来就是?故意编造出的说辞,你也不怕外人的唾沫星子淹了我?们宋府,御史台到时?候参你一本为官不正,兄妹乱/伦!到时?候你渡尽众生的宏愿去哪里?实?现!”
“孙儿可以辞官归乡,我?这般寡廉鲜耻之辈渡不了众生,我?余生只?愿……渡她一人。”宋成玉对着祖母和母亲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跟地面接触,响起砰得一声,碎瓷片划破了额角,洇出殷红的血,顺着太阳穴慢慢滴下?。
宋夫人已经?心疼了,无助地看向宋老夫人,祈求道:“母亲要不您就……”
“你闭嘴,慈母多败儿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他自小放在我?身边教导,只?怕你儿子只?能在乡下?当个没?出息的穷书生。我?告诉你宋成玉,娶宋晏你想都不要想,她母亲便是?个以色侍人的通房,这样的女?人能养出什么货色,只?怕只?会养出另个小狐狸精。从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看出这宋晏是?个骨子里?浪的,果然不出一个月就不知从哪勾的男人上门?提亲,你且告诉我?是?不是?她勾的你!”
宋老夫人不由分说打断了宋夫人求情的话,继续对宋成玉咄咄相逼,她绝不允许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轻易被一个女?人毁掉。
“是?孙儿勾的她。”宋成玉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斑斑血迹,鲜血染红修长的指尖,他脸色平静地说道。
宋老夫人怒极反笑,对着宋成玉说道:“好啊,是?你勾的她,我?竟不知道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孙儿,堂堂一国宰相,竟然能做出这样不堪之事情来!我?本来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享誉太庙,可你如?今做下?这些自毁前程的事情,你对得起我?还有你母亲吗?”
“求祖母责罚,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宋成玉又俯身磕了个头,好像完全不在意宋老夫人说的那些话。
宋老夫人勃然大怒,从软榻上豁然站起来:“好啊,为了那个女?人你是?铁了心要和祖母做对了,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鬼迷心窍想娶她进?门?,玉奴祖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女?人你可以一直养在外面,祖母不会干涉你,但你要先娶个正经?夫人,传宗接代。”
“孙儿此生只?会娶宋晏一人。”宋成玉不为所?动,即便是?跪在那里?依旧脊背挺直,身姿如?竹。
若是?晏晏没?有再次来到他身边,他这一生大概会终身不娶,晚年独自在江南死去。
上天垂怜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会抓住牧晏,不再松手。
“既然这样,那你便不要怪祖母对你心狠了,吴妈去祠堂请家法?来,让我?替列祖列宗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宋老夫人已经?完全放弃口头上说服他,只?能寄希望于家法?,妄想用身体的疼痛换来他头脑的一丝清明。
宋成玉神情依旧不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祖母惩罚,可疼痛于他而言是?最举足若轻的事情。
年少时?他喜欢和村里?几个伙伴划着小舟在荷花池里?游荡,层层叠叠的荷叶挡住光线,小舟两?侧是?一望无尽的荷花莲蓬,清浅的水底时?不时?有鲤鱼游过。
在课业繁忙的日子里?,这是?他最好的消遣方式,祖母知道后却一言不发请来了家法?,指骨粗的鞭子如?刀一般落在身上,年幼的他几下?没?挨住就痛到昏迷了过去。
祖母满眼含泪地怒斥他没?出息,怎么能与那些打渔郎和农夫的孩子在一起玩,他是?宋府唯一的希望,跟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宋成玉想不明白。但他的确没?有再去那处莲花荡。
他的年少随着院子里?那棵合欢树花开花落,一日日流走?消失殆尽。
从满眼望去的稻田到了繁华陌生的京城,最后终于踏入了金銮殿。
曾经?他以为他的一生都该如?此,寻声救苦,渡尽众生。
可如?果他没?有遇见她……
宋夫人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泣不成声:“你这孩子犯什么倔,你对祖母认个错好不好,那鞭子哪里?是?人能遭得住了的。”
“母亲,这是?我?该承受的。”宋成玉坚定道。
“玉奴, 若你现在认错,与那宋晏断个干净,祖母便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宋老夫人没有立刻下令让吴妈动手?,而是再?一次询问跪在地上的宋成玉。
宋夫人几乎哀求地望着宋成玉:“宋晏有什么好的, 值得你这样?气你祖母还有母亲, 你真的想要舍弃了家?人前途去娶那样的女人回来吗?”
“母亲不?必再?劝, 孩儿心意已决。”宋成玉并不看她, 也?不?去回答宋夫人的种种质问,他对站在门外的伺候宋夫人的婆子们道:“还不?快把夫人带走。”
宋夫人不?愿意走,只能捏着帕子抽泣,悲戚戚地恳求宋老夫人:“母亲莫要动气,那鞭子真的使不?得, 玉奴小时候挨的那次家?法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宋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宋成玉一眼,拄在手?里的拐杖在地面?敲了几下,随后厉声对着吴妈道:“替我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孙,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夫人带走。”
几个婆子连忙将宋夫人连哄带拽, 宋夫人实在害怕违逆宋老夫人, 只能哭啼啼地随几个婆子一同离开。
厢房彻底安静了下来,吴妈握着鞭子有些犹豫不?决,鞭笞当朝宰相这种事给?她十个脑袋她都不?敢做的。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按理来说你已是朝廷命官,伤你是要被追责的,但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只要我一日未入土就由不?得你胡来,自毁前途!吴妈, 你难道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吴妈深吸一口气,并不?敢去看宋成玉, 慢慢扬起臂膀,她手?中的鞭子又?细又?长,看起来很难挥起来,但人高马壮的吴妈挥起鞭子直直劈过来,划破空气,长鞭携带着尖锐的响声深深地陷入宋成玉的血肉之中。
宋成玉藏在袖子里的手?瞬间?攥紧,他咬着牙,将喉咙里不?受控制溢出的声音全部咽了下去,脊背依旧挺直如初,如同傲然挺立的白鹤。
鞭子裹挟着沉重的疼痛,像是岩浆浇灌在脊梁上,又?重又?烈,但这些疼痛远不?及那日听到皇宫里传来的声声丧钟……
又?一鞭子落下。
宋成玉挺直的脊骨略弯了些,折颈的白鹤仍旧没有出声,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冷玉般的脸看不?出情绪,除却额头上冒出的森森冷汗。
“玉奴,你知不?知错?”宋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可宋成玉终究是辜负了她的期待。
他说:“我没有错。”
要错就错在当年他早该在东宫时就该把她强娶回去,而不?是生生望着她与旁人耳鬓厮磨四年之久。
宋老夫人已是怒极也?是失望至极,她愤怒道:“吴妈继续给?我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吴妈浑身也?冒出了汗,她对自己?的手?劲有了解,只怕这一鞭子下去,恐怕得躺床上半个月下不?来。
她欲求情却被老夫人瞪了回去,吴妈心一颤,闭着眼睛挥了下去。
鞭子已经染上了猩红的血。
宋成玉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狼狈地倒下去,他并非习武之人,相反对于疼痛格外敏感,这几鞭子下去脊背处处都是黏腻的血,还有愈来愈深切的疼,汗水沁入伤口又?是一阵热辣辣的疼。
他不?可避免想到得知牧晏死讯的时候,当时他特意告了病假未去参加封后典礼,而是与几位门客商议赋税之事。
当时二十七声丧钟结束,他听到门客惊慌地唤他,他堪堪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的茶杯早已溢满,而茶壶里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争先恐后地浇在手?背上,他若无其事地将茶壶茶杯搁置在桌面?,面?无表情道:“继续说吧,刚才说到哪了。”
二十七声丧钟,大丧之音。
在场的人没人再?敢说话。
宋成玉的手?背当晚就起了许多血泡,他任由大夫将那些血泡一个个挑掉,明?明?对疼痛很是敏感,但那日他却没有感到一点疼。
手?背上的烫伤好的很快,连一些疤痕都没留,身体上的的伤可以痊愈,但有些地方的伤至今还在腐烂流脓,汨汨地淌着黑血。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那女?人进门的,早知今日我当时也?不?会?心软允许你及冠至今还未成亲,我就该强行给?你娶亲,也?不?会?让你如今做出这般胆大包天的祸事!我含辛茹苦教导你,把你养育成人,不?是让你毁了宋家?的清名和风骨的!你让我如何对你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父亲教待,在他心里宋晏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宋老夫人大喊道。
“我这一身风骨从一开始……便是没有的。”宋成玉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嗓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沙哑得不?像是他的声音。
若他真有风骨,他也?不?会?觊觎君主的女?人这么多年……像是阴沟里的怪物,明?明?嫉妒着憎恨着沈照寒,却为了从他口中探听她的只言片语,强行忍耐着维持着忠臣挚友的假面?。
他永远都记得在东宫修书的第二年末,同样?是个下雪天,他与太子坐在梅树下下棋,那日太阳很好,很久未见的小宫女?笑?容明?媚地奔过来。
宋成玉忍不?住勾起唇角,却见小宫女?看也?不?看他,转而扑到了太子怀中,甜腻腻地冲太子撒娇。
他手?指轻颤地落下白子,声音异常平静:“殿下,该你落子了。”
宋成玉昏过去了。
再?此醒来时,眼前赫然是宋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他依稀记起宋老夫人让人将他关到祠堂里,让他对着列祖列宗好好忏悔。
他低声咳了咳,强撑着坐起来,哪怕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都会?裂开,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痛得他头晕目眩。
月色笼罩在他身上,还是中午的那一身绯红官袍,除了有些破旧脏乱,很好的将他一身的鲜血掩盖住了。
“大人,方才属下去夫人那边告知了守门的婆子,就说今晚大人公务繁忙可能回不?去,但是夫人好像不?太高兴。”叶生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宋成玉又?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备马,我这就回去。”
叶生利落一刀将门锁劈开,扶着宋成玉慢慢站了起来:“大人您这般如何骑马,不?如去乘马车。”
“不?,马车太慢,她会?着急。”宋成玉扶着叶生,艰难地往外走去。
第52章 兔子
自从叶生过来传来话后, 牧晏变得愈来愈焦躁起来,甚至连晚饭都没用,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
寝室里?点了驱蚊的香料,味道不是很浓烈, 混杂着玫瑰香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她又摇了摇手中的团扇, 游魂似得从床上坐起来, 呢喃道:“宋成玉还?没回来, 若是他一直不回来怎么办,难道我?真要生孩子吗?”
系统:【宿主,男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宿主不必着急。】
牧晏羽睫轻颤,捏紧了手中的团扇, 咬牙切齿道:“他敢回来,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我?现在算是被强取豪夺了吧?接下来任务是什么?”牧晏忍不住问道。
系统:【如?果是带球跑呢?宿主同意这种任务吗?】
牧晏没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系统:【开个玩笑?, 宿主别这么严肃,宿主只要想办法逃跑几次就行了。】
“逃跑几次?你?是不是想累死?我??”牧晏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
不大的院子里?架了秋千, 秋千上爬满了葡萄藤蔓, 时不时有几只流萤绕着秋千架子飞来飞去,不似白日的炎热,夏日的夜晚多了些凉风,带来满院的蔷薇香气。
牧晏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顺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悠哉悠哉地走到了门前。
几个做事的婆子手里?拿着蒲扇,台阶上摆着切好的瓜果冷酒,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牧晏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比如?街东买豆腐的豆腐西施与隔壁摊子的屠夫是一对姘头,前几日豆腐西施小腹隆起似是有了身孕,那屠夫连夜拖家带口地跑路了。
牧晏没忍住笑?出声,那几个婆子听?到动?静瞬间止住了话头,目光警惕地看过来,却见灯火深处站了一个貌美女子。
这女子云鬓花颜,身姿曼妙,笑?起来时明?媚艳丽,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夜光虫,绕着女子周身飞了几遭,那女子懒倦地执着团扇挥了挥,像是画卷里?的仙女活过来似的,几个婆子一时都呆住了。
仙女悠哉悠哉地走到她们身边,停了下来。
几个婆子一看她生得貌美,又梳着妇人髻,发髻上插着几只点缀着宝石的银簪,周身气质不俗,顿时明?白过来她就是这座院子的女主人。
“夫人,这大晚上的来这里?做什么?”看门的李婆子对着牧晏作了个揖,满脸谄笑?着问道。
牧晏挥了挥扇子,故作哀愁道:“今夜郎君迟迟未归,我?实在是心焦忧虑,寝食难安,索性在这里?等候郎君回家。”
“夫人实在是对大人一片赤诚之心,可叶生小哥傍晚过来吩咐过,说是大人恐怕今夜过不来,外头蚊虫叮咬难耐,夫人还?是早早回屋休息罢。”
婆子无声地挡住了大门,对着牧晏恭恭敬敬道。
叶生也对她吩咐过,切不可让夫人出门。
李婆子叹了口气,只以为?牧晏是个被人强纳的通房,心不甘情不愿想找机会逃走。
虽然在他们这里?满口叫着夫人听?起来好听?,其实出了这扇门说起来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室,甚至连妾室都不如?,妾室也好歹还?有个名分。
“这位妈妈何必如?此防我?,我?只是个娇弱女子即便是想逃也是有心无力,难道四位妈妈还?看不住我?一个小女子吗?” 牧晏轻声细语道,看起来颇为?可怜。
她又随意从发髻上拿下一支发簪,递向了李婆子,“这位妈妈,这只银簪子就给你?们当个买酒钱,我?就在门口候着,绝对不乱走。”
几个婆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互相使了个眼?色,贪婪的眼?神落在那根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银簪子。
“夫人,这不大好吧。”李婆子憨笑?了几声,并没有伸手接过那根银簪子,但目光总是控制不住乱瞟。
牧晏索性把?簪子强塞到了李婆子手中,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愁:“妈妈尽管收了这簪子,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我?房间里?这些东西还?多的是,只是我?在这府中分外寂苦,只求妈妈让我?在次候着郎君吧。”
几句话下来,李婆子只听?到了牧晏房间里?还?有许多名贵的首饰。
若是牧晏真是府上的贵妇人她定然是不敢胡思乱想的,可眼?前这个女子瞧着该是个年轻通房,李婆子心里?多了些轻视。
李婆子以前是在扬州当仆人的,见多了许多大官狎弄瘦马。
她自?认为?眼?光颇为?毒辣,一眼?便瞧出来这夫人该是个江南长大的女子。
莫不是也是从扬州来的瘦马。
“夫人,瞧您说的这什么话,您要是想在这等候大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还?敢拦着您。”
李婆子推开了旁边的小门,将牧晏迎进了房间里?。
“夫人就在这里?等着大人,外面蚊虫多,夫人这细皮嫩肉的,哪里?能禁得起蚊虫叮咬。”
小屋里?放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还?搁了一张桌子,还?有几条板凳,桌面上的陶碗里?还?放着茶食。
李婆子将茶食往牧晏跟前推了推,脸上笑?起了一堆褶子:“夫人这是扬州的特色糕点,老奴以前在扬州特意学的,您要不要尝尝。”
牧晏站在窗边没有搭理李婆子,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这里?不比宋府周边的繁华热闹,放眼?望去灯火阑珊,路上偶尔走过一位打更人,耳畔是一声又一声的打更声。
“不必了,我?见不着郎君茶饭不思,哪里?能吃得下什么糕点。”牧晏幽声道。
李婆子哪里?是想让牧晏吃什么茶食,就是想借着这扬州的点心,试探一下这女子是不是那边来的瘦马。
她暗叹道这小娘子说话颇为?肉麻,大抵是对宋大人情根深种。
可惜宋大人那般人物,又岂是她能高攀的上的。
李婆子方才得了簪子,还?想着去其他几人那里?去炫耀一番,又对牧晏说了几句客套话,连忙喜滋滋地揣着簪子出去了。
等她一走,牧晏这才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捏了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
“系统,这李婆子是不是就是帮助我?逃跑的npc了?以后我?就日日来让她们放松警惕,到时候我?想跑就跑了,这任务不就能完成了,你?说对吧系统。”
系统:【宿主您自?己?看着办呢。不过您才被强取豪夺一天都没有,这边建议您在男主身边呆一两个月之后再?逃跑呢。】
“知道了知道了。”牧晏毫不在意道。
牧晏又百无聊赖地吃了几块糕点,听?到不远不近哒哒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明?显。
大概是宋成玉回来了。
牧晏有些懒倦地想到,积攒了一日的怒火,真到现在反倒不上不下起来,似乎还?挺没有意思的。
牧晏尚且需要维持自?己?痴情的人设,好让那些婆子以为?自?己?死?都会死?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