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的习俗就是,新建了房子的第一年过年,哪怕是房子暂时还没建好,只要上了梁,有了屋顶,头一年的新年都是要在新房子过的。
可江爷爷对江柠在沪市买的房子,实在是没有概念,也没啥感觉,那别墅他们上次去看的时候,还是个毛坯,江柠说的另一个已经装修好的房子,他自己没去看过,更是没有概念,那种感觉,就像是别人说买了个房子,但是看不见摸不着,他知道了这事,然后就没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过年要去沪市过。
在他一贯的思想里面,过年,那都是要回老家的,不回老家怎么行?
可此时听了小孙女说的话,觉得也对,孙女的房子装修好了,没人陪她过去住几天,暖暖房子怎么行?
在本地的很多老人心里,新房子建好如果不热闹,是不吉利的一件事。
他纠结地,又是想回老家祭祖,又是想去给孙女暖房。
江柏倒是干脆,说:“那就去沪市好了。”江柏说:“我给大队部打个电话,跟爸妈说一声,就说有事不回去过年了。”
“不回家上坟怎么行?”江爷爷老是惦念着老家的坟。
江柠说:“不是有小叔爷爷和爸妈在吗?有他们祭祖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只要有人祭祀就行。
可江爷爷心里依然很不得劲。
江柠自然看的出来,江爷爷其实是想回去的,可只要想到去年年底,她和爷爷、江柏,拖着一板车的粮食,艰难的行走在狭窄的堤坝上,下了雨的烂泥巴路,踩下去一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雪地湿滑,那样的路,有船,碰上晴日里还好,现在没有船了,冬季水落,要比平常走更多的路回家。
江柠就不想走。
她也不想让爷爷走。
不管是怕爷爷摔着也好,还是她自己私心也罢,好吧,她承认,就是她自己自私!她就想远离内耗她的人,她就是更关注自我的感受,不想去承受别人的负能量!
她坐在小椅子上,垂着头,将绿茶精神发挥到极致,失落地说:“要不……二哥,你陪爷爷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沪市的房子里暖房好了。”
江爷爷一听,小孙女居然要自己一个人在沪市过年,想到她小可怜一个人在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样儿,江爷爷就坐不住了,扶着江柏地手说:“不就是去沪市嘛!走!现在就走!家里老祖宗有你叔爷爷他们祭祖,少不了老祖宗们的香火钱,再说,家里不是还有你们大哥在嘛?”
往年除夕夜,江爷爷都是下来和小儿子一家吃年夜饭的,家里房间少,儿子儿媳一间,两个孙子一间,孙女一间,夏季还好,他能在堂屋搭个竹床睡,冬季如果这么睡,那真会冻死。
河边潮气大,竹床夏季凉爽,到了冬季却是会返潮的,白日里晒得再干的被子,放在竹床上,第二天就潮乎乎的,根本无法睡人。
所以,每年的年夜饭吃完后,江爷爷都要一个人,打着一个手电筒,孤零零的,再慢慢的往山上走。
一个人在山上过年的滋味,江爷爷这些年经历过太多次了,他也太懂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下的孤寂感了。
他无法想象,他们都回家,让自己小孙女一个人,在冰冷的屋子里,一个人孤零零过年的样子。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江爷爷就心疼的心脏都仿佛被揪住了似的,拎着包袱催促江柠:“不是说去沪市暖房吗?还不快走,再不走到时候没车了!”
江柠完全没想到,江爷爷会选择跟她去沪市,她是知道他是有多想回老家的,老家,那就是他舍弃不掉的根。
她知道自己自私,她也想过,如果爷爷真要回去,就让江柏带爷爷回去。
她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
此时,江爷爷和江柏还不知道,江松今年依然没有回家,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去年江松就没回来过年,今年还能再不回来?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
他们给大队部打过电话,总算在当天中午一点多来到江柠的别墅。
别墅装修好后,已经通风了三个月,房子里的很多家电,钱经理都已经给她备齐。
虽然全权委托给了钱经理,可钱经理目前手上的项目没几个,重点就是江柠这栋别墅,虽将家电这些也委托给了他,但他从中也是赚了钱的,所以也很是用心。
江柠早就提前跟钱经理说,让钱经理在今天,帮她把暖气开好。
江柠他们一到别墅里,一股暖意就铺面而来。
江爷爷看到这大别墅,简直不敢跨进来,转头看向江柠:“这这这……这真是你的房子?”
之前他们是来过这里,可那时候这周围乱的呀。
可沪市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形容,那真不是虚的,周围虽然还在建设当中,可再不是之前那到处都是良田与荒地的样子了。
尤其是这块别墅区,很多买了别墅的,那都是不差钱的狗大户,房子买了就开始装修,目前这个别墅区看上去已经有模有样,有些别墅都已经住了人,灯火辉煌下,已经有了几分烟火气。
当然,大部分是没有住人的。
江爷爷和江柏走进来,像参观皇宫一样,参观这座对他们来说巨大的豪宅!
真的是巨大。
因为很多东西都还没添置,整个别墅显得十分的空旷。
江柠虽然叫钱经理,帮忙添置了一些基本的电器,开通了煤气,但很多东西,依然需要江柠自己来添置。
比如客厅的开放式书架,就还是和她公寓房的样板间一样,他弟弟仓库里的那些卖不出去的,还剩了一大堆的书,还有书商那边卖不出去的书,几个大学生从学校一毕业学长那里淘来的各种不要的书,都被钱经理以很低的价格,添置到江柠这个书架上,花的是江柠的钱,拍的却是他钱经理和几个设计系大学生的照。
房子在硬装上,钱经理都用的好材料,但一些软装上,钱经理又是能省则省,比如别墅内的一切家用电器和沙发之类,全部都用的是国产品牌,至于所有的柜子类,都是他小舅子打的,主打一个能省则省。
省的越多,钱经理赚的也越多。
为了拍照效果好,钱经理还买了一些假花和绿植给房屋做了装饰。
江柠也是第一次过来参观这个已经装修好的房子,虽然之前在五一的时候,一起参与设计图纸,并将自己的需求全部都告诉钱经理和做设计方案的大学生的,但实际装修出来的成果是什么样,江柠是一点也不知道。
可一进来,江柠就知道,钱经理是用心了。
但不知道钱经理是装‘样板间’装习惯了,装修的这栋别墅,依然有几分他参照国外设计师给公寓房设计的方案,还有给江柠装修公寓房的房子,加上几个大学生合力构思的缝合产品,钱经理在装修江柠别墅的时候,是往样板间的方向装修的。
毕竟,钱经理也没有见过别墅长啥样,他在装修的时候,还时不时到附近几个正在装修的别墅里取取经。
毕竟在此之前,他见过最大的房子,也就是公寓楼的样板间和江柠的公寓房。
所以他在总体装修方向上,是完全按照江柠装修公寓房的方式来装修的,他请的大学生和大学生叫来帮忙的同学,则在细节和美学、以及色彩搭配上,来设计把关。
的在色彩的选择上,钱经理和学建筑设计室内设计的大学生们,选择了明亮柔和的颜色,减少了深色比例,所以即使是在冬季,江爷爷他们走进来的第一反应,也是干净、明亮。
因为房子很大,上下两层加上地下室和阁楼,总面积加起来有一千多平。
哪怕江柏之前已经在江柠的公寓房里住过,见到如此之大,之空旷的房子后,江柏还是惊叹。
江爷爷只是把一楼参观完,就觉得累了,关键是,身上热出了汗。
他把身上的外套给脱了,连一到天阴、冬季就酸疼的老寒腿,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仿佛都缓解了几分,坐在萱软的沙发上,抬头打量着这栋房子,忍不住感叹地说:“乖乖龙滴咚,老大家两套房子都赶不上这一套大吧?这么大的房子,住里面不得迷路啊?”
江爷爷只是看着这大房子,却和江柏一样,始终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老头子这辈子做梦都没做过这么美的梦,他不禁美滋滋的笑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是做梦的话,怎么大冬天的,他还觉得热呢?脚踩在地板上,不仅不冷,居然还是温热的。
可及时是梦,江爷爷也喜欢看。
他休息够了,背着双手,从一楼看到二楼,再从二楼,看到三楼的阁楼。
阁楼上,按照江柠说的,在屋顶做了个星空房,虽然是阁楼,但层高大约也有两米,中间屋顶的部分有三米多高,加上做了星空房,并不显得逼仄。可以躺在地板上看星星。
只是现在的季节,天空湿漉漉的,天上不仅没有星星,反而黑漆漆的。
江爷爷看着阁楼上打出来的原木色书架,这些书架并不只是可以放书,还可以放一些装饰品,只是现在一切都显得简陋的很,可即使是这样,江爷爷摸上去,那真实的触感,依然叫江爷爷高兴的咧开了唇角。
他又在江柏的搀扶下,慢悠悠的下楼。
他腿感觉没那么疼了,老头子的犟脾气就又上来了,不要江柏扶,自己扶着楼梯,慢悠悠的往下走。
对了,三层的楼梯旁边,还做了个纯木质的滑滑梯,江爷爷要是不想走路下楼梯,还可以坐蛇形滑滑梯。
江柠觉得,爷爷或许会很乐意尝试。
不过现在是不能尝试的,下面还没有铺厚地毯,做好保护措施。
江柠说以后可以试试看。
江爷爷表示很不屑:“不坐,谁坐那玩意儿?把我老头子摔了还划不来。”
可他的眼睛却好奇地看着这个木质的,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滑滑梯,眼底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就像一个小时候受尽苦难之后,被孙女弥补了童年的老小孩。
他是真的很想试试,但他也知道,这个东西或许危险的很,他不能去尝试,他还想留着这个衰老残破的身子,看小孙子小孙女上大学,以后还要看着他们结婚,说不定还能看到曾孙曾孙女。
想到未来美好的场景,江爷爷美的浑身冒泡,仿佛已经看到有两个小娃娃,从这木质滑滑梯上,欢快的滑下来的场景。
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嘴里说着:“好,好,就是太热了。”
他虽脱了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外套和头上的狼皮帽子,可身上的厚毛衣、狼皮马甲,却一样不少,腿上还穿着棉毛裤、羊毛裤、厚厚的棉裤,外面还套了一层防尘裤,江爷爷那叫一个热呀,又把狼皮马甲和外面的厚毛衣脱了,只留里面的秋衣和一件薄毛衣。
他急切地问江柠,“哪里能脱裤子,这房子也太热了,我穿这么多,都快热死我了。”
江柠赶紧带他去了他的房间。
江爷爷的房间在一楼,门口就有电源开关,按一下就亮了,床头两边也有开关,床不大,只有一米五宽,床对面有个二十五寸大彩电,这也是这个屋子目前唯一的电视机。
江爷爷的房间是没有给安排衣帽间的,只打了一排壁橱,和一个卫生间,江柠过来教江爷爷马桶怎么用,洗澡的浴室怎么用,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等等。
江爷爷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又跃跃欲试。
他可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了啊!
光是这个一个浴室加洗手间,就快抵得上江爷爷在山上住的小屋的面积了。
浴室里还有个大按摩浴缸,江爷爷如果洗不惯淋浴,还可以泡澡。
江爷爷望着这一切,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这个梦似乎很长,长到,他们逛到厨房的时候,发现厨房里啥都没有,锅碗瓢盆,菜刀砧板,但冰箱里有钱经理给江柠准备的肉蛋菜,燃气也开通了。
江爷爷还想着,这梦这么美,可能到了晚上,就自动有一大桌子菜呢?
江爷爷坐了一上午的车,又上上下下逛了好一会儿这大别墅,早就累了,江柠和江柏就送江爷爷回房间睡觉。
江爷爷睡在此时最流行的席梦思床上,进入睡梦中之前还在模模糊糊的想,皇帝的床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江爷爷睡着,江柠拉上了窗帘,只余一点微光在房间,就和江柏一起出去。
江柏一直都沉默着跟着江柠江爷爷参观这栋别墅。
在见识过江柠的公寓房后,他已经不像第一次参观江柠房子时,那么惊愕,但还是惊愕居多。
因为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江柠决定带着江柏去采购春节所需的日用品。
江爷爷是中途被热醒的,醒来后,房屋里光线昏暗,他喊了好几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起身在这个巨大的房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这房子空旷到,让江爷爷不适应,因为房子过大,大到江爷爷觉得梦还没醒,美梦变成了他不喜欢的孤单的梦,
他睡惯了硬床,席梦思这样的床垫,他反而睡的不舒服,身上哪哪儿都不得劲,加上地板上热乎乎的,他干脆躺到了地板上,当他的腿贴在地板上,地板上热乎乎的暖气,传到他腿上时,他觉得他一到冬季就会阴阴的酸疼的腿,都仿佛缓解了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江柠他们买东西回来,进江爷爷屋子里看江爷爷时,由于没开灯,光线有点暗,只看到床上被子被掀开了,却没看到江爷爷人,待听到江爷爷的呼噜声从地板上传出,才知道江爷爷跑到地板上睡了。
江柠怕江爷爷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便将江爷爷叫醒。
江爷爷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孙女和孙子都在,他脸上才又绽出笑来,可他不愿意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宁愿走出来,看着孙子孙女在厨房忙碌。
厨房被建在了地下一层,江爷爷之前只参观过上面两层,还没参观过地下室。
江家村也有很多楼房有地下室的,但江家村的地下室,是为了防洪水,平时下面就只放些柴火什么的,江爷爷原本以为江柠这个别墅的地下室,也和老家那些楼房的地下室一样,没想到下去后,震惊了他的认知,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地下室可以建造的这么……这看上去和楼上没啥区别,而且和上面一样温暖如春,
地下室的有一面墙,也被做成了全玻璃墙体,所以虽然是地下室,采光却很好,玻璃墙体这一块,是被做成了会客厅和健身区,平时可以和好朋友们坐在这里喝喝茶聊天打屁,如果下雪的话,还可以坐在这里,赏赏雪景。
江爷爷逛完了一圈地下室,已经完全无法直视老家的地下室了。
晚上,一家三口第一次在沪市的别墅里,吃年夜饭,年夜饭是江柠和江柏两个人做的。
江柏如今还没有彻底点亮厨艺技能,但他是会做的,他从小就看着江爸做菜,他学的有模有样。
三个人没有做太多,一道蒜汁小排骨,一条红烧鱼,一份肉丸子,荤素烫搭配在一起,凑了八个菜,菜的分量都不大,除了那道鱼按照老家习俗不能动之外,其余基本全都进了江柏江柠的肚子。
本来江爷爷和江柏都有些别扭的,可三人吃着吃着,这种别扭的情形就消失了,江柠还将爷爷房间的彩电搬出来,三个人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春晚。
今年是春晚有一首很经典的《春天的故事》,可江爷爷最喜欢的却是赵老师的《红高粱模特队》,他就喜欢这样热闹喜庆的节目。
实在是那些年,江爷爷吃完年夜饭就一个人上山,黑漆漆冷清清,独自一个人太多年,第一次有孙子孙女在身边陪着,还看着春晚,周身都没有冰凉的寒气,而是被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着,江爷爷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日子了。
江柏也一样,他想,他和爷爷妹妹三个人一家也挺好,爸爸妈妈和大哥他们才是一家人,或许他们并不在乎家里是不是少了他们三个人,没有他们碍眼,妈妈脾气应该会好些了,不再找人吵架了吧?
毕竟,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在她身边了。
吃完晚饭,江柠和江柏,还在院子里放了烟花,之后,别墅区零星的烟花也冲破黑暗的天际,照亮夜空。
江爸江妈在家,坐了一晚上,年夜饭都冰凉了,三个儿女也没有回来。
江爸江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三个儿女都没有回来。
若不是之前在水埠镇上,看到江柏在卖衣服,他真会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
他以为, 就算年二十九不回来, 年三十也会回来,因为年三十那天是要去祭祖的, 那是全村最热闹的一天,十里八乡所有男娃,都会齐上山,各种爆竹、十六响,会将山林的寂静彻底打破, 这种热闹,会一直延续到大年初三。
以往每年, 都是他和江大伯一起,带着叔爷爷家国良、江松两兄弟, 有时候,他还会叫上江柠。
他是村里少有的,愿意带着闺女一起去祭祖的家长,村里的祭祀活动,一般都是不让女眷参加的, 除非是新婚的儿媳妇。
年轻男女结婚第一年的祭祀祖先, 会带上新媳妇给老祖宗们看, 表示, ‘老祖宗, 你看, 你后继又有人了’,到第二年, 媳妇们就要在家里忙碌张罗过年的事宜,各种年菜,别看只是家务活,却也不轻松的。
从全屋打扫,到掸尘,从做送灶王饼,到熬糖稀、做米糖、米面,从做各种捶肉、到搓各种萝卜丸子、莲藕丸子、肉丸子,准备各种过年要吃的菜,实在是不小的工程。
男人们则负责写对联、贴对联、挑一担米去隔壁村子用机器做年糕。
即使回到家,他没有看到儿女们在身边,他依旧在积极准备着,可今年的年三十这天,江大伯过来喊他,江爸一次又一次说:“等一会儿,说不定一会儿松子和柏子就回来了。”
江家越是冷清,江大伯就越是高兴,他家三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小孙女,全都在家,可高兴了呢,一直到快中午了,江大伯又拿着江大伯娘给他做香喷喷的韭菜油墩子,问江爸:“还在等松子、柏子、柠柠啊?”
“你看看你给他们读书有什么用?跟国安国良一样,念出来了就不回来了。”他手里韭菜油墩子的香味,十分浓郁,外面用油炸的金黄,吃起来喷香。
他蹲在自家院墙的石墩上,望着江爸,笑呵呵地说:“你要不来我家过年得了,省的你们两个人在家,还要做一桌子菜,冷冷清清的。”
江爸倔强地看着渡口方向:“松子和柏子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大伯笑呵呵地说:“松子柏子就算了,到底是男娃,在外面不怕吃亏,连柠柠都不回来,别人跟人跑了吧?”
一句话把江爸连都说黑了,怒斥道:“柠柠在学校里上课,她都高二了,一中哪年寒假不是把学生拘在学校里上课?”
他是真的很生气,气江大伯说话不着调。
江大伯见江爸是真生气了,也不敢说江柠了,反而担心地抬头看着渡口方向说:“怎么老头子到今天也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在他们心里,能让江柏江柠两个人年三十都还没回家,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老头子身体出了什么事,才让两个人过年都没及时回家。
江爸显然也想到这件事,本来因为儿女们年三十都没有回家的郁闷,一下子化为了对江爷爷的担心。
他到大队部,想借电话打给一中去问问,没想到这次大队部的人却拒绝了,说:“大队部的电话,那是公家的电话,今年严打,以后可不能把电话给你们私人打了,不然被抓到,我们都要倒霉。”
大队部的干部们,全都回家过年祭祖去了,只剩下一个没有职务,但一年到头都住在大队部,负责做饭打扫看守的人。
江爸不疑有他,焦急的回去了。
江大伯早就等不及了,说:“哎呀,搞快点吧,马上人家都结束了,就剩我们了,松子柏子没回来就没回来,有红兵红军他们也一样,老祖宗们看到红军红兵他们一样!叫上国良,这么多子孙他们还不满足了?”
从江爸他们这一代起,就没有再按照辈分取名,而是按照那个时代的特色,比如江爸这一代,全都是取‘国’字,大国、国平、国安、国良,他们同辈的,比如屋后的‘四哥’便名为江卫国。
江大伯家的儿子们,也取了当时很有时代特色的‘红军,红兵,江军’。
确实等的很久了,江爸一边回头看着渡口方向,期待儿子们的身影赶快出现,一边提着篮子去找江国良。
江国安是每年都不回来的,在老丈人家过年,所以也不用等他。
这是江爸这么多年,第一次,两个儿子都不在,连小女儿都不在,自己一个人上山祭祖。
去年江松虽然不在家,可至少还有个江柏在。
这让江爸全程沉默,途中有好些个人,对他说:“大个子,听说你儿子考上沪市大学啦?”
“你们家真是专出文曲星啊!”
“我听说你小女儿也不得了,拿了什么省一等奖,整个吴城都传遍了,连我儿子都听说了,回来说给我听!”
大家的目光里不无羡慕。
又问他今年在外面怎么样,他明明该感到很骄傲的,他还赚了许多钱,赚了这些人可能两年都赚不到的钱,可他却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浑身提不起劲。
下午回到村子里,江松江柏依然没有回来,江爷爷江柠也没有回来。
江爸江妈两个人做事都提不起劲,要是往年,他们都没有回来,江妈大概要骂,说:“除非死在外面!”
可今年她不敢说,不敢在大过年的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江松两个过年都没回来了,她怕她随口说出的话,真的应验了。
所以夫妻俩都很沉默。
江妈在用肉和莲藕搓着小莲藕丸子,江爸就不停的朝外面看。
儿女们不在家,他们连干活都提不起劲,可他们还在忙碌着,万一到吃年夜饭的时候,孩子们就回来了呢?
别的家庭热热闹闹,只有他们家,冷冷清清。
一直到晚上饭菜凉透,江爸江妈都闷声喝着酒。
喝着喝着,江妈就哭了,哽咽地说:“给儿子女儿读书,有个diao用?一个个的念出来了,就不回来了,国安国良这样,江柏江柠也这样,早晓得我就不给他们读书了,像嫂子家的红军红兵他们,在家当个泥瓦匠,也不知道有多好,说不定今年都能给松子说亲,明年儿媳妇都带回来了,再过两年,都能抱孙子了。”
江妈又哭着埋怨江爸:“都是你让他们念书,还说让他们考大学,江柏倒是考上了,有什么用呢?翅膀都还没硬,用着我们交的学费,吃着我们给的生活费,这才第一年,就不回来了。”想到一年到头都不回村子的江国安,她哭的哀戚:“以后估计也跟国安一样,是个给人家养的儿子,你说我当初生他有什么用?”
想到当年为了生这两个小的,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被计生委人抓到拿去把胎打了,在山里东躲西藏,连山里的小屋都不敢住,住到茶山的窝棚里,为了这两个小的,她天天躲在山里,不敢回家,一直到生,都是在山里生的。
可她整日战战兢兢,生出的两个,还不如不生。
江爸吃了颗油炸丸子,喝了口酒,说:“那天我们在镇上还看到柏子在卖衣服,没特殊的事的话,他不会不回来的,他们三个人一个都没回来,我就怕,是不是老头子出什么事,两个孩子走不开。”
江妈之前倒没有想到这方面,现在一听,还真有可能:“那过年总要回来吧?你不晓得村里人说的有多难听。”
江爸说:“年后我把宅基地的事情解决掉,我去吴城一趟,看发生了什么事。”
江柏手上有他过年卖衣服的钱,他倒也不怎么担心他没钱,他就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江爷爷从来都没有过过这样舒服的年,他现在知道,这根本不是梦了,而是整个屋子都开了暖气。
江爷爷不是北方人,他们这个地方,既没有炕,也没有暖气,用后世很多人的话说就是,这边的寒冬,是魔法攻击,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地方,背山面水,夏季还好,温度普遍比别的地方低两三度,还算舒服,可一到冬天,温度同样比别的地方温度低两三度,别看只有两三度,可那温差,江爷爷在山里就觉得差了好多度似的,每年冬季都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可他还不能不去巡山,不论是早晚的露水,还算秋冬降的冰霜,江爷爷行走在其间,上半身还好,下半身的腿,经常冻的都快没知觉了。
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刚强的人,甚至有些软弱,又爱哭,可他是父亲的长子,是大哥,他就得用他那时还瘦弱稚嫩的肩膀,必须扛起一个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疼不疼,他也总是乐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累,没有叫过一声疼,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疼。
可如今他知道,也是有人心疼他的。
他像是过去几十年受的所有的苦,如今都被孙女给抚平了。
为了宅基地的事, 江爸特意拎了一壶米酒,还有一大包江妈做的腊鸡腿肉。
江妈带回来腊鸡腿肉有几十斤,这家送一海碗, 那家送一海碗, 也根本吃不完,年初二她打算再给哥哥、弟弟、妹妹们家里送些, 再剩下一些,给江柏、江柠带到学校里吃。
想到这个年,江柏江柠都没有回来,江妈又恨恨地想,“我还给他们肉吃, 我就是喂猪都不给他们吃!”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原本江柏江柠没回来的时候, 她满心都是发飙把他们创飞的想法,现在都和江松一样, 只剩下担心,如今信件没有、电话不通,哪怕她对江柠再怎么忽略,也不觉得几个儿女是不回家也没有消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