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暂时停在这儿,石头看着,赵柯和赵新山走去大院儿。
段书记办公室——
段书记、吴主任和赵柯、赵新山一起商量合同细节,程干事在旁边做文书。
赵村儿大队承包建酸菜厂,公社答应给的钱比县里建筑队低。
按照两位大领导的话说,“如果相同的承包价钱,公社不如承包给更专业的建筑队。”
赵柯简单算了一下,去了各种费用,赵村儿大队几乎没多少挣头。
不过赵村儿大队现在“家大业大”,债多了不怕痒,不怎么在乎蝇头小利,更看重的是背后的长远好处。
他们赵村儿大队的发展离不开公社的支持,需要跟公社保持良好甚至蜜月一般的关系。
通过建酸菜厂,可以加深一下赵村儿大队和其他大队的联系。
而且,后续他们建学校,也能提前积累经验……
不赔就是赚。
赵柯和赵新山交换眼神之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赵新山签字儿,公社盖章,合同就定下了。
段书记和吴主任还以为要磨好一阵儿嘴皮子,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赵柯他们答应得太快了。
挥拳打沙包,结果沙包是棉花的。
两位领导内心都有点儿没着没落的。
赵柯属于一通百通,也不纠结,跟公社的承包合同已经定下,以后只需要想怎么扩大这个工程对赵村儿大队的好处。
事儿办完,猪崽还在等着,赵柯笑盈盈地起身道别,准备走人。
赵新山却说:“我有点儿事儿想跟段书记汇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有什么事儿不想她听?
段书记和吴主任对视,随后吴主任招呼:“小赵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
赵柯随吴主任出去,程干事一并离开。
段书记温和道:“赵大队长,有什么事儿,说吧。”
赵新山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慎重地双手送到段书记面前,“段书记,这是我的检讨书。”
“检讨书?”
什么检讨书?他需要检讨什么?
段书记神情意外,疑惑地接过来。
而他看着赵新山的检讨书,始终不苟言笑,不显露任何情绪。
赵新山的检讨书中,写他为了个人私利,左右了大队选举,并且详细写了他如何左右,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深刻认识到错误,因而作出检讨。
他的字迹带着刻意书写的板正,每一笔都很重,写下检讨时的心情都从一字一句中表露出来。
赵新山是真的在意他做的这件错事。
很多时候,公社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地管理,大队长在村子里的权力很高,一直都是连任,选举里有些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般来说,这种村子里的权力集中,大部分“无事发生”,小部分会随着个别人的恶行愈演愈烈而翻车。
赵村儿大队这种情况,极其极其少数。
赵新山的检讨,从结果来看,甚至可以说成,他挖掘出赵柯这个能人,为了留下她牺牲自身前途,承受压力……
这个人为的意外,对赵村儿大队乃至于双山公社的影响,起码到目前为止,相当正向。
但段书记作为领导,不能因为结果有利,就纵容这种导向。
因此他放下检讨书,严肃道:“你身为大队长,做出这样的错事,我当然要严厉批评你。”
赵新山垂头,接受批评。
“不要因为一个大队地处偏僻,人员稀少,亲缘关系严重,就存在侥幸心理。如果造成管理的崩坏,你们大队出现严重问题,造成集体的损失,你怎么对得起你大队长的身份,怎么对得起几百个社员,怎么对得起国家和公社对你们的信任?”
“这是不正之风,必须根除。”
赵新山愧疚不已,“段书记,我犯了错,没有脸再当大队长……”
段书记问:“你卸任,让谁接?小赵吗?”
赵新山服气道:“赵柯说她还打算竞选妇女主任,但她比我有能力,能带领赵村儿大队发展得更好,她当大队长……”
段书记打断:“现在你是大队长,你的责任,你当然得担起来。压力都甩给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前辈吃现成饭吗?羞不羞?”
赵新山羞愧:“书记……”
段书记语重心长,“豪情壮志不是年轻人才有,我、吴主任,还有一些老同志,坚持奋斗在一线,不是舍不得权,是也还有热血,我们的国家还需要我们,我们就要在每一个岗位站好最后一班岗,继承先志,为年轻人铺路,为国家的未来铺路。”
赵新山微驼的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这一次,谅在你没有犯下大错,也有改正的心,检讨书我收下了,公社暂时压下,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如果再有下次,绝对不姑息。”
赵新山保证:“段书记,您放心,为了大队,我也一定会时刻反省自己。”
段书记点点头,语气缓和道:“你们大队有现在的变化,也是你们相辅相成的结果,和有小赵这样的好同志分不开,和你以及你们整个大队也都分不开。”
“这个错误,当然纠正,但不要说你的私心了,影响你大队长的威信,不利于管理,就说是公社发现你们管理上的弊端,批评了你们,督促你们大队尽快改正。”
赵新山惭愧,“明明是我的错,还要公社领导为我承担……”
“都是为了集体的利益。”
隔壁,主任办公室——
吴主任吩咐人倒了两杯水过来,“小赵啊,咱俩聊两句。”
赵柯乖巧地坐着,等聊。
吴主任慈祥地看着她,“我呢,和段书记一样,一直很欣赏你,很多时候啊,我和段书记对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当自家晚辈一样,既希望能为你们遮风挡雨,让你们走得顺一些,又希望你们多些锻炼,将来走得更高更远。”
赵柯道:“您和段书记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一直记在心里。”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有些事情啊,还是得让你们知道。”
赵柯洗耳恭听。
吴主任微微一叹,“公社压力大,并不是单指财政上,树大招风,你知道从你露头到你上报,那段时间,公社接到过多少举报,又替你们在上头做过多少背书吗?”
赵柯呼吸停滞片刻,随即倒吸一口气。
吴主任点头,肯定她心中所想,“政策是紧,可大家都有难处。国家有国家的难处,公社有公社的难处,老同志有老同志的难处,你们青年也有你们青年的难处,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同舟共济,这样未来才是光明的。”
赵柯不得不承认,她先前的那一点儿情绪,彻底消散。
年轻人崇尚自由,其实不爱听这些“唠叨”,不爱被左右,容易受到煽动,也容易有逆反心理。
赵柯偏冷静,但她也还年轻,且会一直年轻下去。
吴主任的话,让她一下子产生一种被包裹着,却没有丝毫窒息的感觉。
大概像是在母亲的腹中,母亲承受着孕育的压力和痛苦,而“她”,在温暖和给养中肆意地伸展着越来越强壮的四肢,在母亲的阵痛中出生,在母亲的庇护下成长……
赵柯是有点儿骄傲的, 凭本事走出来的路,当然凭本事骄傲。
不过她这气焰还没起来呢,公社的两位领导就给了她一套不疼的组合拳。
段书记让她憋屈,吴主任让她平心静气。
浮躁还没起, 就提前扼杀在胚胎里。
领导不愧是领导。
赵柯和赵新山从公社离开的时候, 身体和精神都好似被清泉透了透, 清凉了不少。
两人回到拖拉机那儿, 一起等着赵棉下班。
“赵柯。”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路过拖拉机,停下来, “我看着像你, 这是你们大队的拖拉机?”
“是啊。”
邮递员道:“邮局有你好多信, 还有你们大队知青的, 正好碰见你,记得去取。”
赵柯答应。
“我还要送信,先走了。”
邮递员挥挥手,蹬着自行车离开。
石头问:“赵主任, 是不是看了报纸寄过来的?”
“应该是。”
轴承厂的喇叭响起, 赵柯的视线转向门内,搜寻着姐姐赵棉的身影。
但她先看到了方煦,明显也是在等人。
两个人对视,方煦先点头示意。
赵柯回了一个点头。
方煦停顿一秒,她眼神好像温和了一些。
于师傅和赵棉一起走出来,小文也在。
赵柯和方煦从两个方向走向她们。
小文亲热地跑向赵柯, 挽住她的手臂, “赵柯, 你好忙啊, 我好久没见你了。”
赵柯抱抱她, 问她:“明天工厂放假,要不要去我们大队玩儿?”
小文眼睛一亮,“要!”
赵柯带着她走到于师傅和赵棉身边,也邀请于师傅母子去赵村儿大队,“于师傅,你要回省城了,还没看过我们大队,要去看看吗?”
于师傅有些兴趣,看向儿子方煦,随即又收回来。
不用问,他肯定想去,眼神在赵棉身上,都快拔不出来了。
赵棉顶不住方煦灼热的眼神,微微垂眼,脸颊泛起绯红。
方煦一喜,想看她更羞,又不忍心看她难堪,便艰难地挪开眼。
于师傅问赵柯:“不麻烦你们吧?”
赵柯指向拖拉机,道:“有车。”
小文“哇哦”一声,“拖拉机!我还没坐过!”
于师傅母子和小文都得回去收拾点东西,约好半个小时后回来集合。
赵棉跟赵柯去拖拉机旁边等着,听说上面的行李箱是方煦给她的,在赵新山和妹妹的目光下,还没消去的红晕再次晕染开。
赵柯:“……”
姐姐竟然害羞了……
赵柯拉着赵棉走远点儿,说悄悄话:“你们两个不是没见过几面吗?”
赵棉诚实地说:“这是第三次,一直在通信。”
被偷家了。
如果不是交流很愉快,对对方有一定好感,她肯定不会保持联系。
对方送东西,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赵柯心情极度复杂。
刚准备平和一点儿,发现家没了,很容易暴躁啊。
赵棉问她:“小柯,你不喜欢他吗?如果……”
赵柯嘟囔着打断她的“如果”:“我对方同志本人没有偏见,也不是要阻拦你找对象。”
赵棉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人生方向,赵柯当然不能仗着自己作为亲妹妹对她有影响力,就肆无忌惮地阻碍姐姐的姻缘,搅乱她的人生。
“我就是吃醋。”
赵柯直接表露出她的小情绪,“平等地排斥每一个想要拐走姐姐的男人。”
赵棉声音轻柔,绵意中透出清醒,“我也在以人格独立为前提,平等地审视一段关系,目前来看,他也是。”
“反正总要有加成,无论是对物质条件的提升、自身的成长还是情绪的补充,如果不能有所增益,跟阑尾没啥区别,早晚发炎。”
赵棉被她的比喻逗笑。
姐妹两个就方煦的存在友好交流,赵柯了解赵棉的态度后,再面对方煦,便更加平常心。
当然,排斥依旧排斥。
人齐后,赵柯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拉着一拖车猪和三个客人一起回到赵村儿大队。
拖拉机开得不快,小文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其他人,就连石头,偶尔也会接一两句话。
一路上,只有方煦,安静、紧绷。
拖拉机开到晒场上,就不用赵柯管了,赵柯和赵棉领着于师傅他们回家。
方煦不用她们帮忙拎重物,袖子挽起,一手拎起一个行李箱,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紧绷,手背的筋凸起。
社员们忙活着抓猪崽,眼神不断在三个陌生人的背影上打量。
有人凑到赵新山身边儿,打听:“大队长,那男青年是赵棉对象吗?”
赵新山挥手赶人:“啥对象,别瞎说,那是赵棉赵柯工厂师傅的儿子,人师傅要调回省城了,来赵柯家做客。”
那人一听,吧唧一下嘴,可惜道:“回省城啦?那是不成了,瞧着还挺般配的。”
赵新山回头望一眼,背影是挺般配。
而余秀兰在厨房做饭呢,乍一见到一个优秀的男青年进家来,也惊喜得无以复加。
赵柯正要开口介绍于师傅的身份,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称呼声。
“余老师。”
赵柯、于师傅、小文震惊地看向方煦。
赵棉一瞬间也有些慌乱。
几个人都冒出一个疑问——
他想干什么?!
方煦:“……”
他第一次见到赵棉的母亲,即便不是以对象的身份,也相当重视。
他做研究员,有时候要做报告,习惯性地提前准备,所以酝酿了一路,从称呼到动作再到说辞,脑海里反复预演,有信心表现出他平常可靠稳重的一面,给赵棉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他练习得太顺畅,又低估了紧张程度,都没等到介绍,便吐出了称呼。
越紧张越冷静。
方煦冷静地递上丰厚的见面礼,好像变成了一个录音机,磁带转动,冷静地播放:“初次登门,来得突然,这是我和我母亲送给您的礼物,请您收下。”
突然上门。
带着重礼。
这么殷勤……
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余秀兰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就来,带东西干啥?”
随即她转向赵棉,嗔道:“咋不提前说?我这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赵棉:“……”
她也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赵柯给姐姐解围,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文。
小文呆了呆,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手里的坛子,赶紧送上去:“余老师,这是我妈做的酱肉。”
咋又一个送礼的……
余秀兰重复先前的话:“来做客,还带东西干啥?”
“妈,他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以后回礼就是了。”
赵柯捡起先前未能开口的介绍:“妈,这是于师傅,于师傅这个月底调回省城轴承厂;这是方煦同志,他是于师傅的儿子,跟于师傅一起来的;这是小文,我和姐姐轴承厂的好朋友。”
她说到方煦的时候,重点强调是“于师傅的儿子”。
余秀兰一听都是她介绍,心凉一分,等她说完男青年的身份,心又凉了六七分,不甘心地看向赵棉。
赵棉眼神清白地点头。
余秀兰郁闷。
她以为赵棉带对象上门了呢。
余秀兰失落了两秒,赶紧招呼:“赵柯,快带客人去休息,我再做几个菜。”
赵棉留下帮忙,赵柯带于师傅他们出去。
方煦安排在赵枫的屋子。
于师傅和小文住在姐妹俩屋里。
行李箱在院子里,赵柯伸手去拎,没拎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
方煦抬手,在赵柯手前阻拦,“你拎不动,不要动了,我来吧。”
随即,他单手拎起另一个行李箱,送进赵柯和赵棉屋里。
赵柯疑惑地看一眼行李箱,跟上去帮忙推门。
隔壁院子里,傅杭本来要出声喊赵柯,看见刚才的一幕。
他的视角,方煦抬起的手,正好搭在赵柯手上,而赵柯没有任何抵触。
他停顿这一小会儿,赵柯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已经进屋,没能来得及打招呼。
那个男人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他……是谁?
赵柯跟他……是什么关系?
不多时,方煦再次出来,拎起另一个行李箱,感觉到视线,抬头看去。
傅杭冷淡地回视。
方煦疑惑,想到是赵家的邻居,便礼貌地点头,而后拎着行李箱走进屋子。
傅杭眼神更冷。
林海洋出来,看他站在门口望向隔壁,一动不动,跟着看过去,空无一人,奇怪地问:“傅杭,你站着儿看什么呢?怎么气鼓鼓的?”
傅杭皱眉看向他,谁气鼓鼓?
林海洋现在根本不怕他,大大咧咧地说:“你的眼神,生气又委屈,怎么了?赵主任不搭理你了?”
傅杭不想回应他,继续盯着赵柯的屋门。
还没出来……
林海洋耸耸肩,回屋。
实际上,方煦再次进去,也才几分钟而已。
这时,赵棉从厨房出来,看到傅杭,打了声招呼。
傅杭也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叫她“棉姐”,看她拿起杵在墙边的耙子,便走出去,接过耙子,道:“要抱柴禾吗?我帮你吧。”
赵棉没拒绝,微笑地松开手,“家里来客人了,一抱不够,我们一起吧。”
傅杭随口问:“是赵柯的客人吗?”
赵棉听他叫赵柯的名字叫得这么自然,笑容更加温柔,“是我们两个人的客人。”
方煦边挽下袖子边踏出门,一眼就看见赵棉对方才见到的年轻男人笑得熟稔,手一滞。
那个年轻人……是谁?
赵棉跟他……是什么关系?
“方同志?”
方煦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
赵柯和于师傅小文随后出来,四人一起走出赵柯家。
刚才,赵柯提议带他们去附近转转。
方煦走了几步,回头望去,没有人,便又回转过来。
下一秒,道路尽头,两个抱着满抱柴禾的人出现。
傅杭单凭轮廓就认出赵柯的身影,她旁边的……是那个男人?
他自动忽略了另外两个人,忽略了距离造成的视觉差,只觉得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
仿佛吃了一口酸果子,酸涩腐蚀了理智的大脑,只剩下委屈。
不管平时想得多清楚,发现赵柯真得有可能青睐别的更好的人,还是不能释怀。
他现在真的像林海洋说的那样,气鼓鼓的。
赵棉也看到了几人,“小柯可能带他们出去转转。”
傅杭垂眸,跟着她进院。
余秀兰对两人的说法也是,赵柯带客人出去转转。
“小傅,晚上来这儿吃呗?”
傅杭扫一眼地上的东西,摇摇头,“家里有客人,下回吧。”道别离开。
余秀兰奇怪,“他怎么蔫头耷脑的?”
赵棉也不清楚。
晚饭,一行人围坐在桌边。
小文边吃边夸:“棉姐做饭竟然这么好吃,我好幸福!”
余秀兰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就多吃点儿,我做得菜比不上小棉,多吃她的。”
小文特别实在地应声,吃得特别香。
方煦的筷子也都不着痕迹地夹向赵棉做得菜。
饭后,方煦本想跟赵棉说几句话,但一直到睡前都找到单独的机会,只得暂时放弃。
赵柯和赵棉屋里——
小文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棉姐,这行李箱里装得什么啊?”
于师傅坐在炕边,也看向行李箱。
她知道这是她儿子给赵棉的,却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赵棉没遮掩,态度大方地打开,“方大哥说,给我带学习资料。”
打开的行李箱里,满满的各种旧书和笔记本。
另一个行李箱打开,同样,只是多了一些新书。
小文:“……”
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真的会有人大老远给追求的女同志带两箱子书吗?
哦,有的,方同志。
眼睛疼。
于师傅认出来了,里面都是方煦从小到大学习的书,还有一部分是她的。
“我之前信里跟方煦提过,要拿家里的书给你看,没想到他捎过来了。”
于师傅走过去,一一给赵棉说明,还告诉她阅读顺序。
赵柯兴致勃勃地看着。
小文一个人,孤立无援,无力地躺到在床上。
于师傅帮着赵棉一起整理书和笔记,赵柯趴在炕上拄着下巴看。
小文凑近,小声问:“你也这么好学吗?”显得她最不上进。
赵柯在她耳边回:“你没觉得,灯光下看,我姐特别好看吗?”
昏暗的灯光下,赵棉美的朦胧。
小文也变成了趴着拄下巴的姿势,认真的姑娘,真好看啊……
铺被时,小文抢到了赵棉另一边的位置。睡觉时,小文搂着她软软的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整个人都晕陶陶了。
好幸福~
第二天,方煦有锻炼的习惯,是第一个走出屋的人。
他双臂做着屈伸的锻炼动作,忽然一停。
傅杭早起看书,正站在隔壁院子里醒神。
狭路相逢。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谁都不愿意先移开,落了下风。
“你好,傅杭。”
方煦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方煦。”
对方先出声,他便邀请:“一起出去跑步吗?”
两个身高差不多,不同年龄段的男人并肩慢跑出村。
这次方煦先开口:“傅同志是知青?”
傅杭淡淡地说:“是。”
他没问方煦的身份,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方煦失笑:“傅知青看起来年纪不大,满十八了吗。”
傅杭瞥了一眼方煦整齐的中山装和一丝不苟的发丝,“方同志倒是成熟稳重。”
两个人都听懂了对方的隐含意思,对话刚开始就停下。
两个人暗暗较劲儿。
绕村慢跑的第一圈儿,两个人的呼吸几乎没有变化。
第二圈儿,两个人依然轻松。
第三圈儿,呼吸稍微急促,步伐丝毫没有乱。
第四圈儿,方煦更轻松道:“我常年锻炼,没想到傅知青的体力也不错,不过如果身体撑不住,不要勉强。”
傅杭平稳着呼吸,神情不变,“不好意思,年轻力壮。”
方煦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跟他争论,转而道:“她是很上进的女同志,如果需要帮助和引导,我年长一些,确实有一些微薄的经验和阅历。”
傅杭平静地应对:“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一同进步,步调趋于一致。”
恰巧一个社员路过,熟稔地跟傅杭打招呼。
傅杭微笑回应。
方煦脚步变慢,直白地问:“你比她小吧?确定不是她照顾你?”
一击毙命。
一直以来,傅杭确实受到赵柯的引导更多。
两个人必须得平等,才能有进一步的可能,起码现在,还不够。
傅杭不是容易被击倒的人,反刺道:“你们远隔千里,真有事情,远水解不了近渴,靠微薄的经验和阅历远程指导吗?”
方煦沉默。
他跟赵棉离得太远了,即便通信频繁,见不到面,不能更直接地看到对方的情绪,不能更直观地了解到对方的现状,也不能更清晰地发现“情敌”,确实很难让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向对方,无声的硝烟蔓延。
他们对试图侵入自己领地的其他雄性,极度排斥。
第一番针锋相对, 两个人互相戳对方痛处的行为,都对对方造成了一定伤害。
至于孰轻孰重……他们各自认为自己更受打击一些。
两个人没有了跑步的心情,沉默地步行回村。
这个时间,村里人陆陆续续起来了。
一走一路过, 遇见的所有人都和傅杭打招呼, 各种声调的“傅知青”, 透露着熟悉亲近。
傅杭句句回应, 顺便以一个主人的轻松姿态介绍方煦。
方煦表面上从容,实际情绪在缓慢地走低。
赵柯家院门口, 余秀兰扛着锄头走出来。
“余老师。”
傅杭和方煦几乎是同时出声。
余秀兰看见俩人, 有些奇怪, “你俩咋凑一块儿了?出去溜达了?”
她问完话, 下意识看得是傅杭,等他的答案。
傅杭自然地回答:“早上起来看见方同志,就认识了一下,约着一起四处转转。”
余秀兰满脸带笑, “转转好, 方同志下次再来不知道啥时候了。”
这就是客人来家,寒暄的套话。
但放在此时此刻,方煦胸口好似中了一箭。
傅杭微微勾起唇,问道:“余老师,你要去地里吗?”
余秀兰点头。
自留地该翻了。
有客人,她就没叫赵柯赵棉姐妹俩一起去干活儿, 一个人悄悄起来, 准备干一阵儿就回来。
没想到碰见他们俩了。
傅杭伸手, 接她的锄头, “我正好没事儿, 帮您翻地吧。”
余秀兰习惯性地松开手,随口问:“不耽误你看书吧?”
“不耽误,我下乡来锻炼,不能总坐着,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
余秀兰当老师,养出了点儿职业病,听到他的话,便唠叨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得劳逸结合,不能总一个姿势,不然以后就该遭罪了……”
他们不是故意忽视方煦,方煦却插不上话,直到这个空隙,立即说道:“余老师,我也帮忙吧。”
“不用不用。”
余秀兰对他,态度一下子客气了很多,摆手拒绝:“你是客人,头一回来,哪能让你干活……”
方煦胸口又中了一箭。
他是客人,傅知青就不是吗?
还是说……傅知青已经是赵家看中且接受的未来女婿了?
没有确立恋爱关系,方煦内心患得患失,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没事儿,多一个人快一些,我闲着也是闲着。”
余秀兰眼睛扫过他的衣着,“穿这么好的鞋,去地里不是糟蹋了吗?”
方煦语气温和道:“没关系,回头刷刷就行。”
余秀兰还是想拒绝。
这时,傅杭道:“余老师,就让方同志去吧,其他人还没起了,总不能教方同志一个人待着,正好,咱们陪他说说话。”
余秀兰一听,有道理,“那也行。”
傅杭看向方煦,“方同志随便干干,不勉强。”
方煦心情不佳,淡淡地说:“不会。”
傅杭神情里没有一丝得意,可他们站在一起,自然地对话,仿佛他们是一国的,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如果他只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头没脑地胡乱咬人,没有多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