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村儿大队提前安排好,为客人们准备了一顿午饭,才送走段书记、吴主任等人。
九十五个青年,就像是离巢的鸟,家长们走之前交代他们要听话,多学习,不要惹事……
现在,他们很无措地聚在一块儿,等着赵村儿大队的安排。
“今天你们先安顿下来,明天早上到这儿集合,会安排你们上工。”
赵柯站在方凳上,接下来就安排他们住宿。
非常合理,非常随意——抽签决定。
要接收外村青年的各家都在旁边儿等着,谁家住几个人,他们都已经提前确定好。
尽量一个大队的安排在一起住,如果需要分开,也尽量保证有一个同伴。
除了六河子大队的五个人,不需要抽签,直接住进六叔赵建发家,其他的大队,赵柯抽签,选出来一家人,那家人就直接领回去安置。
住在她姥姥家的十几个人,由余大舅和余三舅两家负责。
赵柯效率很高,当着众人的面迅速搞定所有,解散。
大队长赵新山说要锻炼许诚,赵柯就出声留下他,回办公室后,她把提前写好的劳动计划推到许诚面前。
“许哥,这是从明天开始,一个月的外援劳动计划,你看一下,大队长推荐你来做带队的人,
如果没有问题,就由你负责,可以吗?”
赵新山和牛会计都带人回家安顿,现在办公室里,只有赵柯和许副队长、许诚父子。
许副队长乐见其成,直接替许诚答应道:“他肯定没问题。”
然而许诚被赵柯一个年轻姑娘安排工作,心里并不舒坦,没有立即应承,拿起那张纸,挑剔地看。
每一天的劳作都很满,前期开荒的同时,还要跟大队一起做土坯,中期开荒和伐木、采石、挖沙子,后期就是秋收、伐木、盖房子。
许诚提出疑问:“这么多人做土坯?大队要盖个很大的房子吗?”
许副队长解释:“大队打算建个作坊……”
冬天低温达到零下二三十度,很难室外作业,几个月的时间闲着完全是浪费,正好建一个较大型的用于制造加工的场所。
目前的规划,主要是傅杭带人造水车。
而且村里有一些集体活动,也可以在这儿进行。
许诚眉头微微皱起,以为大队考虑的口吻,提出不同意见:“这么密集的劳作,那些外村的青年会不会不满?闹事或者回去跟他们大队抱怨,不是影响咱们和各大队的关系?”
“别的大队受灾严重,根本吃不饱饭。”赵柯保持耐心,说道:“他们来这儿,各自大队仍会照常计算工分,还能解决吃饭问题;咱们大队供他们每天吃饱,获得劳动力。这对双方都有利。”
许诚却是露出些不赞同来,缓缓开口:“这不趁人之危吗?”
趁人之危?
他还挺善良。
赵柯靠在椅背上,看向许副队长,给他一个面子。
许副队长尴尬,训斥儿子:“你以为大队没仔细考虑吗?这是队委会商量出来的结果。马上就要入冬,时间紧迫,超额上工当然会给他们计算工分,你好好执行就行!”
许诚温和的神情一瞬间扭曲。
赵柯手指夹着钢笔,轻轻敲击桌面。
她之前不太熟悉许副队长的儿子,只听说名声挺好,但今天的直面交流,显然不太和谐。
许诚的表现,赵柯无法信任他能够好好的完成任务,那就需要一点竞争和监督。
赵柯嘴角微微上扬,转向许副队长:“大队还是考虑得不太够,九十五个人,确实比较多,许哥一个人负责,有些为难他,不如这样,分成三组,许哥负责三十五人那组,赵成负责一个三十人的组,王三哥负责另一个三十人的组。”
一下子从负责九十五人,变成和另外两个人平起平坐……
许诚眼里一瞬间闪过羞辱,直想甩手不干,但他说不出口。
许副队长也有些难受,可他了解赵柯的性子,肯定是刚才许诚的表现,她不满意。
赵柯抽回许诚手中的纸,含笑道:“劳动计划书我晚上再调整一下细节,明天分成三分,发给三个组。”
不容置疑。
许诚脸色变来变去,难堪不已。
片刻后,父子俩出了办公室。
许诚愤愤不平,“大队又不是她的一言堂!”
许副队长火气上升,“我还没说你,交代你做事,是为你明年接我班打基础,你老老实实接着,好好干就是,唱什么反调?”
许诚腮帮子咬紧,他不能跟父亲说他是不满赵柯安排他。
许副队长耳提面命:“分组就分组吧,你干好你的工作,不影响你明年接我班。”
许诚无言,良久才应声:“知道了。”
许副队长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肩。
过了会儿,赵新山回来,赵柯跟他说了安排变动。
赵新山只看一眼许副队长,便道:“分三组也行,同时做不同的工。”
赵柯笑着点头,“轮换着做,也公平。”
大队这边没有问题,赵柯就去赵四爷家和老王家通知。
赵成和王老三王向全一万个乐意,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也都有不同的忐忑。
“爷,你不是说大队要培养许诚吗?咋突然安排我和王老三?”
赵四爷含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烟雾缭绕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思考。
赵老四赵新伟道:“管他为啥,又不是坏事儿,你好好干就行。”
“你爹说的没错。”赵四爷握着烟杆儿,道,“村里青年不少,这事儿既然落在你头上,就得把握住,以后大队有啥事儿,才会优先想起你。”
赵成认真地点下头。
老王家,王老三没有人指点,心里头又兴奋又焦躁,在不大的小屋地上来回踱步,“三十个人呢,都归我管,我这……我这能行不?”
潘翠莲坐在炕沿儿,肚子微微隆起,鼓励他:“赵主任都选你了,你肯定行。”
王老三烦恼,“赵主任还说有计划书,我也不认几个字儿啊。”
“不认识就学嘛,咱们一起学。”潘翠莲握住他的手,“三哥,你肯定不是怂蛋,是吧?”
王老三大手胡撸一把脑袋上的硬茬头发,鼓足干劲儿,“我能当怂蛋?学!”
老王家其他人,也都在讨论着老三新得的活儿。
他们普遍觉得“老三要出息了”,到各个屋里,态度又有差别。
王老大屋里,赵成是大儿媳赵花花的亲弟弟,弟弟出头有本事,她后脊梁骨就挺得直,与有荣焉,对王老三这事儿反应比较平淡。
王老二屋里,二儿媳周秀丽泛酸,嘟囔着王老二:“你也多表现表现,别让老三总出风头,以后咱们在家还有啥地位?”
王老二无论她咋戳咋说,都没啥反应。
周秀丽气骂:“咋这么木!”
而王老四屋里,夫妻俩都很羡慕。
冬妮儿摸摸肚子,嘴角露出个期待的笑,“我娘说,她悄悄去问过黄婆婆,咱们头一个孩子肯定是儿子,还能给咱们带福,以后咱们家也会越来越好的。”
黄婆婆是李村儿的大仙儿,旧时给人破晦气,后来不让封建迷信,她一害怕,身体就不咋好了,眼睛也半瞎,不敢跟儿子住,一个人住在李村儿边上的破房里,从来不出来晃悠。
孙大娘去看大女儿的时候,假装离开李村儿,天黑了又偷偷摸摸地找过去,硬是花了点儿钱,为两个女儿全都算了。
冬妮儿知道的时候,高兴坏了,也一直很期待,但这么长时间,还没怀上,她又忍不住犯愁:“咋还没个动静儿?”
王老四王向平摸摸她平坦的肚子,“咱们努力,很快的。”
冬妮儿咬咬唇,“我听我娘说,我姐婆婆给她找了药,能生孩子,要不……我也试试?”
王老四迟疑,“妥当吗?咱们才结婚没多长时间,之前那么忙,也没工夫,还是再等等看吧……”
冬妮儿叹气,“那就再等几个月。”
外援们都是干惯活儿的青壮年, 供饱饭,一把子力气使不完似的。
他们都还年轻,没有扛起家庭的重担,身上也没有太多被生活压弯腰的疲惫感。
最重要的是, 将近一百个身高腿长、宽肩窄臀的年轻小伙子们一起劳作, 那种青翠欲滴的力量美, 那种扑面而来的朝气蓬勃, 极引人注目。
赵芸芸跟赵柯一个屋住着,每天都撺掇赵柯去视察工作, 这样她就能明目张胆地跟着赵柯一起去。
赵柯:“……”
赵芸芸真是个特别的姑娘, 特别难以捉摸, 又特别直白。
她都不是矛盾体, 她是纯俗,俗的简单粗暴。
赵芸芸还很大方,大方地向村里的姑娘们分享见闻,然后帮她们排班, 每次安排不同的人跟着赵柯去“视察工作”。
赵柯当然是纵容。
但纵容的结果是, 赵芸芸变本加厉。
她竟然鼓动她亲嫂子曲茜茜一起去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干活!
曲茜茜也慌张了,不断摆手:“我还要上工,没工夫。”
“咋会没工夫,嫂子你别骗我了。”赵芸芸一脸“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上手拉她,“看看热闹, 又不是要干啥, 嫂子你怕啥?”
赵萍萍觉得不太好, “芸芸, 别闹大嫂了。”
她有时候会抽空去给马盛送水, 一起干活的青年们每次都会暧昧地看着他们这对儿未婚夫妻,比较熟悉的还会打趣起哄。
曲茜茜这种年轻媳妇儿,到地里去,不合适。
赵芸芸却对曲茜茜说:“自从我哥出去上学,嫂子你笑脸都少了,你俩没领结婚证又没孩子,你肯定担心我哥在外面拈花惹草,咱们一起去看,你就不吃亏了。”
曲茜茜很善良,大多时候也很柔顺,对公婆丈夫以及赵芸芸这个小姑子掏心掏肺,自从她嫁给赵瑞,赵芸芸好些零嘴儿,都是她做得。
所以姑嫂俩人关系很好。
赵芸芸完全没有兄妹情,胳膊肘拐向嫂子,“正好让我哥多些危机意识。”
曲茜茜摇头,低声说:“我不去,芸芸,别闹我。”
赵芸芸直接挽着她的手臂,拉她,“没事儿,要是我哥生气,都推我身上,下回写信,我帮你刺激刺激他。”
曲茜茜一脸为难,往回挣,“芸芸~”
赵柯打断她们,“芸芸,大嫂不想去,你别强迫大嫂。”
“我是想帮忙。”赵芸芸嘟囔,“他们俩太生分了……”
曲茜茜低头,眉眼忧愁。
赵瑞会定期寄信回来,一封信里,一两张纸写给父母,一张给媳妇儿。
但是曲茜茜认字不太多,没法儿独立读信,每次都得赵芸芸念,曲茜茜的回信也得赵芸芸代笔,因此夫妻俩的信交流很浅白,也没有亲密的话,显得极其生疏。
长此以往,夫妻关系肯定会出现问题。
赵芸芸是好意,她的怂恿可能有些促狭的心态,也可能像她说得就是“故意刺激赵瑞”。
这个事情上升不到道德层面,赵柯也不反对对异性有一些单纯的欣赏,不过显然,赵芸芸的好意对促进夫妻关系来说,不是好办法。
于是,赵柯劝人上进的毛病又犯了。
“危机感不是这么来的,你要是闲,不如多教大嫂认字,帮助大嫂进步,让大嫂自己跟瑞哥通信交流,让瑞哥自己发现大嫂越变越好。”
曲茜茜抬头,眼睛微亮。
赵芸芸五官纠结,她真的不爱读书,让她帮人进步,简直是让矮子骑大马,赶鸭子上架,用箩筐捞水……
曲茜茜了解赵芸芸,不为难她,问赵柯:“扫盲班什么时候重开啊?”
“得等农闲。”
起码得一个月之后。
赵柯看一眼赵芸芸,又建议道:“可以找我妈,我妈现在为人师表,最爱上进。”
曲茜茜欣喜地点头,中午回家帮婆婆李翠花干完活儿,就找上余秀兰,“三婶儿,我想学认字,能教我吗?”
余秀兰当然乐意教她,只是听说她是为了跟赵瑞写信,忍不住感叹:“还得是年轻夫妻……”
曲茜茜疑惑,“三婶儿和三叔不写信吗?”
“写是写……”
余秀兰不好对侄媳妇承认,她给赵建国的信里各种讲闲话、骂人,赵建国信里也都是他在医院遇到的奇葩事儿。
夫妻俩还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帮着对方数落几句。
余秀兰半真半假地说:“老夫老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
曲茜茜信以为真,还羡慕地说:“我也想跟丈夫讲这些。”
余秀兰:“……先认字,认字了想写啥写啥。”
曲茜茜重重地点头。
村里的姑娘们害羞、矜持,跟着赵柯去“视察工作”,也大多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瞧,顶多悄悄观察。
全赵村儿大队都知道咋回事儿,村子里的人大多报以善意地调侃。
而这些外来青年,熟悉几天之后,就不那么拘着了,很容易暴露各自性格和一些问题。
有的人,一到吃饭就敞开了肚子可劲儿造,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饭似的;
有的人,不好意思多吃,吃谁家一口饭,啥都干,眼里可有活儿了,一刻不闲着;
有的人,性格老实,老黄牛一样,让干啥干啥,指哪儿往哪儿去,从来不乱窜;
有的人,眼睛滴溜溜地转,干活儿的时候会偷懒,有点儿空闲就想在村子里闲逛;
还有的人,明显眼馋赵村儿大队的条件,总往赵村儿的社员们身边凑,打听这打听那……
毕竟将近百人,性格各异,很正常。
赵村儿大队的社员们常常互相交流发现、看法,哪个青年人品不好,根本瞒不过赵村儿的全民情报大队。
赵村儿可是连小孩儿都鬼精鬼灵的。
以赵小草和牛小强为代表的一群孩子,闲着没事儿就跑到那些青年们附近玩儿,他们也是那些外村儿青年了解赵村儿最主要的途径。
毕竟孩子无害,谁能想到牛小强人不大,玩战争游戏,还有刺探情报这一项呢?
赵小草消息灵通,听说啥事儿,晚上睡在赵柯炕上,那张小嘴叭叭地讲,绘声绘色。
赵柯甚至可以足不出户,耳听八方。
赵芸芸刚开始还挺爱听,后来就没兴趣了,当赵小草是在讲睡前故事,助眠。
“姐,靠山屯儿大队有个叫罗风的青年,还打听你呢。”
赵芸芸一激灵,猛地坐起来,“谁?打听谁?”
赵小草说:“牛小强说:别的大队也有人问,但次数少,就那个罗风,总打听赵主任。”
赵芸芸兴奋,一巴掌拍在赵柯肩膀上,“赵柯,你出息了!”
赵柯:“……”
这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赵芸芸精神抖擞,追问赵小草“罗风”这个人。
赵小草也知道的不多,“他是成哥那组的,听说是靠山屯儿大队长的侄子,主动申请来咱们村儿帮忙,干活儿挺麻利,人也挺爽快。”
“那挺好啊。”赵芸芸打趣赵柯,“咱们大队根本没有敢对你产生暧昧心思的男青年,这可是头一个对你表现出好感的,趁着他不了解你,一举拿下,等他发现真相,也跑不了了!”
赵柯避着眼睛,随口开玩笑:“行啊,我也是咱们大队的一份子,男青年要是不错,我就跟靠山屯儿大队建交,让他来咱们大队和亲。”
被调侃的对象要是一点儿不害羞,就没意思了。
赵芸芸在赵柯那儿感受不到乐趣,就逮着赵小草一个劲儿问,问得赵小草都睁不开眼睛了,才不得不罢休。
第二天,她又要跟着赵柯去地里瞧人。
赵柯没管她,照常去查看进度。
轮到赵成那组,赵柯也没去关注其他人,只跟赵成沟通。
赵柯是好看的,她的好看并不只是因为外貌,甚至可以说,外貌只是其次,她身上不同于其他姑娘的气质才是目光不由自主跟随她的主要原因。
她存在感极强,但又不夺目刺眼。
不了解她的人,总是会以为,她是个温润如珍珠的姑娘。
赵芸芸站在旁边,眼睛一扫,就在众多打量赵柯的青年中轻而易举地发现一个眼神格外热烈的。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赵小草说的“罗风”。
赵芸芸眼里满是兴味,等赵柯跟赵成说完话,走过去悄悄戳她的手臂,小声说:“诶,我好像知道谁是小草说的……”
她话刚说到一般,不远处一个青年一镐头下去,刨了耗子窝,几只黑乎乎的耗子嗖地窜出来,四散奔逃。
赵芸芸尖叫:“啊——”
赵柯教她吓一跳,脚下有个黑影飞快地蹿过来,她根本没看清是啥东西,下意识地抬脚,精准地踩下去。
脚下软软的。
还在动。
赵柯低头,看清是啥玩意儿的一瞬间,瞳孔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
赵柯失语,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大耗子!
好大的耗子!
窝草!它特么还活着!
然而其他人眼里,赵柯全程淡定、冷静地令人发指。
她一脚踩住了一只老鼠!
赵柯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从脚到腿都没了只觉。
她只能抬手抓住赵芸芸的手臂。
赵芸芸一哆嗦,如梦初醒,听到赵柯脚下的老鼠在吱吱叫,并且还在动,再一次尖叫出声,抬起脚重重地踩在赵柯的脚上,边踩边声音尖利地大喊:“啊啊啊啊啊——”
赵柯整个人都麻了。
她看着赵芸芸的眼神震惊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又带着……累。
等到赵芸芸冷静下来,发现她干了什么之后,冲着赵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呕”。
赵柯:“……”
她想杀人。
旁边,三十几号男青年呆呆地看着俩姑娘。
某位似乎爱慕赵柯的男青年……退了一步。
妇女主任赵柯以及记工员赵芸芸,也在今日,丧失了择偶权,可喜可贺。
赵芸芸具体踩了赵柯多少脚, 赵柯完全不清楚,在场也没有人记得。
反正那只老鼠,没动静了,半只身体被踩进了松软的土里。
风, 轻轻吹动赵柯的发丝, 她一条腿微曲在前, 脚仍旧踩在那只老鼠的身躯上, 就像战神踩在敌人的尸体上,不屑一顾, 云淡风轻。
现场窒息般安静。
赵芸芸还在旁边儿干呕, 双手必须抓住赵成的手臂, 才不至于腿软地跪下。
老鼠太可怕了!
这么可怕的生物为什么活在世界上?
她刚刚好像近距离接触它了!
啊啊啊啊——
赵芸芸手指抓得更紧, 声音颤抖:“成子哥,扶、扶我一把……”
最需要人扶的是赵柯才对,她的脚和小腿太僵硬,好像抽筋儿了, 动不了。
然而她表情看起来太平静, 以至于没有人看出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
赵成托起赵芸芸,半扶半拖地带她去土埂上,让她坐下缓会儿。
赵芸芸汗毛直立,不敢坐在地上,抓着他不松手。
赵成看一眼皱皱巴巴的袖子,只能继续扶着她。
赵柯缓了一小会儿, 精神稍稍回笼, 缓慢地收回那只踩老鼠的脚。
也仅仅是收回脚, 再想挪动就无力了。
她怕野猪也敢挥烧火棍, 活的老鼠、蜈蚣、蛇……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而且, 她的脚脏了啊啊啊……
赵柯内心无声地呐喊,表面上则是一派漠然地瞥向赵芸芸,“你踩得我脚疼,还好意思喊个没完。”
赵芸芸扒着赵成,心有余悸地干笑。
赵柯又缓了几分钟,腿上恢复些力气,对众人淡定道:“继续干活儿吧,我们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不紧不慢地转身,走向赵芸芸。
赵柯走路的姿势稍微有些不自然,众人都以为她是被踩疼了脚,完全没有其他怀疑,实在是赵芸芸刚刚踩下去的疯狂劲儿,力道一看就不轻。
而赵芸芸比赵柯没出息多了,仍然需要赵成搀扶才能站立。
赵柯抬手使劲儿扒拉她的脑袋一下,咬牙道:“走吧,别赖着了。”
赵芸芸不敢怒也不敢言,讨好地对她笑。
赵成眼神复杂地看向赵柯的脚,担忧地问:“疼不疼?能走吗?”
“不严重。”赵柯伸手搭在赵芸芸肩上,微微一笑,“成子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俩了。”
赵成慢慢松开手,看赵芸芸能站住,便道:“那行,你们慢慢儿走。”
赵柯若无其事地微笑点头,转向赵芸芸时,笑容瞬间收起,声音从牙缝里钻出,语气像暴风雨来临前那般可怕,“赵芸芸……”
赵芸芸一凛,小丫鬟一样点头哈腰,“柯姐,我扶你,我扶你……”
赵柯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哼。
两人手臂挽在一起,互相借力搀扶着对方,渐行渐远。
假装专心干活的男青年们全都抬头,眼神诡异地目送她们离开。
赵柯这个妇女主任,是赵村儿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又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田埂,自然会引起外来青年们的注意。
她漂亮,每次出现都和颜悦色,像一朵迎春花一样,让人见之欢喜。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都莫名不敢靠近,总觉得似乎有无形的壁垒,告诉他们这姑娘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罗风在靠山屯儿大队属于比较出色的青年,无论是自身条件还是外在条件,比其他青年都要优越一点,所以难免自信一些。
加上还有一点别的原因,就对赵柯格外关注,也表现得有些明显。
但现在……滤镜破碎了。
罗风埋头干活,想要当作啥都没发生过。
偏偏同大队的青年不如他的意,刨地,刨着刨着就刨到他边儿上,小声问:“这位赵主任……挺不一般的,你还有勇气吗?”
罗风觑一眼没有人影的小路,手肘搥开青年。
青年嘿嘿笑了两声,调侃:“怂了吧?”
罗风踢他一脚。
青年跳远,对他挤眉弄眼。
不止他们,从赵柯和赵芸芸走远,议论声就在这一片儿爆发。
他们顶多就是说赵柯“反差大”、“剽悍”,也没耽误干活儿,赵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
远处,五个半大少年偷偷摸到水车附近。
自从进十月,偶尔会有一场雨润泽大地,气温不断走低,已经不需要灌溉白菜,所以水车暂停使用,静立在水面上。
农忙时,不管大小孩子,全都要下地干活。
现在还没到秋收,开荒是重体力活儿,得挖土挑土到土埂外头,孩子们太累容易影响发育,没让他们干太多活儿,以至于有空闲就总想搞事情。
刚开始,他们还只是推动链轮,让水车动起来。
他们吵吵闹闹,赵成等人瞧见,也都没放在心上。
后来,这些少年不满足于“玩具”,又开始试探性地靠近水边。
少年人胆大妄为,玩心大时,根本不会对水火怀有敬畏之心。
意外,会给他们最深刻的教训。
“噗通”
几个少年挤在岸边,其中一个叫杨毅的少年没站稳,栽进水里。
其他少年惊慌地伸手去抓他,但他们鼓捣水车,搞得岸边泥泞一片,慌慌张张之下,两只手抓住了杨毅的手,却没能拉杨毅上来,反倒被他拽了下去。
“噗通!”柏羏
“噗通!”
连着两声儿之后,水花溅到岸边,滑下去的两个少年将杨毅挤向河中间。
三个少年在水里扑腾,剩下两个少年趴伏在湿滑的岸边,伸手去够他们,抓着后掉下去的俩人的手,却因为打滑拉不上来人。
“救命!”
“呜呜呜……”
岸上的两个少年看着杨毅在水里不断挣扎的样子,害怕无措地哭喊。
“有人落水了!”
远处干活的青年们听到动静儿,纷纷跑向河边。
罗风跑得快,直接从两个少年身边儿风一样跳进河里,一把捞起快要沉底的杨毅。
但是他不会游泳,本来河水到胸口,脚下是稀泥,手里抱着个挺重的少年,一动弹就歪倒下陷,不停呛水。
罗风尽力托起杨毅的头。
又是“噗通”几声,几个人接连跳进河里,其中几个在河里托两个少年上岸,赵成和另外一个外村青年飞快地游向河中央的罗风和杨毅。
先获救的两个少年喝了不少河水,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他们顾不上自己,紧张地看着还在河里的伙伴。
距离不远,赵成和那个青年很快就拖着罗风和杨毅到岸边。
岸上的人纷纷伸出手,接力拉人,先拉上来杨毅和罗风,随后又拽赵成两人上来。
杨毅溺水昏迷了。
赵成不知道怎么急救,焦急地随便指了个人去喊赵柯回来。
“散开点儿!”
“别挤在这儿!”
罗风打着哆嗦,一边驱散人群一边开始对杨毅进行急救。
杨毅落水没多久,罗风抱着他的时候明确感受到他有呼吸,呛水的时间不长。
罗风迅速抠出他嘴里的污泥,又看了一下他的鼻子,确定没有堵,两手拽着他的领口,“嘶啦”一撕,紧接着手在杨毅胸口按压。
其他人看他的动作,知道他在救人,全都站远些,不影响他动作。
四个少年在旁边紧紧盯着杨毅的脸,惊惶不安地呜咽。
罗风抬起杨毅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吹了两次气,转而继续按压胸口。
“咳……咳……”
杨毅咳了一大口污水出来,人也有反应了。
赵成惊喜:“好了!好了!”
罗风收手,瘫坐在旁边儿。
他也是第一回 救溺水的人,幸好救回来了,不然……
罗风心惊胆战地喘气。
赵成赶紧催促:“快送他们回村子,罗风、曹水……你们也回去暖和暖和,别冻生病了。”
其他人留下继续干活,罗风背着杨毅,赵成赶着四个少年,还有其他几个下水的青年,一起返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