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炸药桶。
“你一个姑娘,咋说这些,不害臊啊?”
“你这性格,咋找对象?”
“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谁娶你啊?”
马健媳妇儿更是紧紧捂住十一岁小闺女的耳朵,好像赵柯的话是污染一样。
说不过,又企图引起她女性的羞耻心来打压她。
赵柯眼神清明,头脑越发清晰。
此消彼长。
她不喜欢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简单的男女之间的角力,事实就是,任何的标准发生改变,某一方的竞争力就会下降,话语权就会发生改变。
有些道理,男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不懂吗?他们只是不能允许利益受损,话语权降低。
应激反应越强烈,只能证明,他们慌了。
谁强,谁拥有话语权,谁强,谁改变规则。
赵柯废那么多功夫提高她在村子里的权力和威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讲不通道理,她就不讲了。
“姑娘,只代表我的性别和年龄,不代表谁有资格画条条框框来管我,我是赵村儿大队的妇女主任,是咱大队的干部,能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儿负全责。”
赵柯表明态度,直接命令:“嫁出去的姑娘,也不是赵村儿泼出去的水,孙春妮儿同志仍然归我管,我不允许咱们大队的社员因为愚昧无知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要求你们作为亲属,制止她吃来源不明的生子药,否则我会出面。”
她出面,这个事情怎么收场,就说不准了。
孙大娘夫妻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咋回应。
赵柯不想听他们争辩,最后瞧一眼马家心智未成熟的小姑娘,便跟众人道别,转身离开。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柯的背影,显然捂住耳朵,并没有阻挡她听见赵柯的话。
现场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住在老孙家的外村儿青年们出现在路口,王老三出声提醒,众人才回神。
二姑赵莲花朝向赵新山,“大哥,你也不管管她。”
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赵新山紧着眉头默默抽了好几口烟,才道:“我咋管?让去医院还有毛病了?你们不乐意她管这些,明年选举,不选她就是了,反正人公社领导看中赵柯,想调她去公社上班儿呢。”
众人沉默。
他们又不傻,赵柯要是走了,她自己前途更好,村儿里热火朝天搞这些事儿全得搁置。
就算换别人接,谁能接啊?
赵新山扔掉烟屁股,脚尖踩在上头碾了碾,走之前留下戳心窝子一击,“自家闺女,还能让人欺负去,这才是没种。”
孙大娘夫妻俩大半辈子抬不起头,就是因为“没种”。
没种、没种、没种……不断在夫妻俩耳边循环,震耳欲聋,内心苦楚。
潘翠莲扶着后腰,对冬妮儿和王老四说:“你俩啥时候陪大娘和大爷去李村儿一趟呗……”
东婶儿可不乐意儿子掺和老孙家那糟心事儿,立马打断:“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娘你这话说得不对。”
三房在老王家,目前是有一定话语权的,潘翠莲在婆婆面前说话也不低气,“毕竟是四弟妹娘家的事儿,女婿是半子,老四这时候不出面,啥时候出?岳家再给啥帮衬,还好意思接吗?”
东婶儿一下子哽住,手指着潘翠莲呼吸不畅。
冬妮儿脑子还混沌,就下意识地维护婆婆,推辞起来,“不用不用,我爹妈也不想麻烦四哥……”
孙大娘和孙大爷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们一贯重视男胜过女,其实挺想依赖女婿的……
但女儿都这么说,他们俩也不能反驳。
只是赵柯话说成那样儿了,这事儿到底咋处理,他们依然没个主意。
而冬妮儿帮着婆家说话,也没在婆婆那儿落着好,东婶儿气儿依然不顺。
外村儿青年都到近前了,众人不好再讲自家这些事儿,纷纷散开。
老王家人回家,东婶儿立即当着全家人冲三儿媳潘翠莲表达不满:“我这老的还没发话呢,你一个嫂子管啥闲事儿?”
然后她又指向王老三,“你不管管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儿?”
王老三动作不重地拂开她的手指,“有事儿就得一家子互相帮衬,没事儿就老的不发话小的不插嘴,妈,你咋这么不讲理。”
东婶儿气得眼冒金星,举手就啪啪拍了他几下,“连老子娘都不尊重,我打你个不孝子!”
王老三挨了她几下,才抓住她的手,嘴里说出更气人的话:“咱家这条件,能找个媳妇儿不容易,老四娶冬妮儿,本来就是占便宜。”
“人老孙家就俩闺女,以后有啥不都是闺女的,还能尽想着占好处,啥也不付出?我要是老四,这种时候肯定要颠颠儿地上门帮忙,在岳父岳母面前表现,你还这事儿那事儿的,傻不傻?”
东婶儿捂胸口,“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啊……”
“哪那么容易气死?”
王老三用正常音量嘟囔一句,转头直接对王老四和冬妮儿说:“脑子不好就得听聪明人的话,赵主任的话,你俩得听进去。回头你俩就去跟大队长请假,帮着冬妮儿爹妈一块儿请。”
老孙家就夫妻俩,吃用都省,帮衬春妮儿,私底下也会给冬妮儿和王老四拿点儿口粮。
他们有别人供吃食,老王家就省点儿粮,里外里,就是老王家占便宜。
王老四还能不知道咋对自己有好处吗?他立马就答应了。
冬妮儿感动不已,“四哥,你真好……”
王老四道:“应该的。”
王老三受不了俩人这一出,拽着媳妇儿潘翠莲回屋儿。
东婶儿瞅着他们的背影气愤:“结婚就翅膀硬了,你看他尾巴翘的,他现在就是咱家的刺儿头!”
二儿媳周秀丽酸唧唧地说:“现在老三说话是不一样儿了……”
那头,潘翠莲走到他们屋门口,停下,回身对公婆道:“爹,妈,你俩中午饭跟我们吃吧,我挤点儿酸汤面。”
东婶儿立刻止了骂,拽着男人去三房屋里。
周秀丽:“……”
变脸真快。
三房屋里——
结婚分家,王老三就在炕沿外砌了个灶台,屋里除了炕,只有一米多宽的空地。
王老三烧火,潘翠莲挤汤面,东婶儿和王长河只能坐在炕上。
东婶儿盘腿儿唠叨:“你大哥二哥养那么多娃,压力大,你们夫妻手里要是松快点儿,多帮帮他们……”
潘翠莲没吭声,王老三就怼回去,“翠莲没事儿就让你俩在我们这儿吃,没帮大哥省口粮啊?你别没完没了啊。”
东婶儿生气,“我们是你爹妈,吃你口饭咋了?”
“我能挣,爹妈吃我口饭是不咋地,但你们不能理直气壮。”
东婶儿胸膛起伏,随手拿起扫炕的鸡毛掸子,举起来又舍不得抽儿子,生硬地转了个弯儿,在炕上胡乱划拉一气儿。
“你们俩就跟赵柯混吧,早晚气死我!”
“我们不跟赵主任混,听你们的,能捞着啥?”
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很少,东婶儿夫妻俩以前肯定也爱三儿子,可绝对算不上多重视。
不受他们掌控,他们不舒服,但儿子儿媳长本事了,他们在邻里脸上有光,怎么可能不得意?
父母与子女,有时也是此消彼长。
王老三和潘翠莲早就发现,即便他们夫妻说话不太顾忌,常常气得东婶儿暴跳如雷,关系却并没有更生疏,反倒有着不同从前的亲近,家庭地位也在不断提高。
这一切变化,是从他们笨拙地模仿、学习、吸收赵柯的言行开始。
村里那些老古板对聪明人的敬畏,时有时无,王老三始终坚持,要跟着聪明人的脚步走。
赵柯是他见过最聪明且有底线的人。
跟着她,哪怕走弯路,也不会入歧途。
下午,王老四就跟赵新山请假。
赵新山算了一下老孙家夫妻还有王老四夫妻的工,三天后四个人中三个人修整,活儿比较轻,正好儿用这天批假。
赵芸芸为了挽救她犯的错误,给赵柯端茶倒水,给赵柯当跑腿儿,还自愿当起耳报神,给赵柯传消息。
王老四请假的两个小时后,赵柯就知道了。
赵芸芸怀疑,“我听说春妮儿姐的公婆挺厉害的,他们去了,能制止吗?”
赵柯边翻看知青们的档案边道:“你要是好奇,可以跟着去看看。”
“我去算咋回事儿啊?”
“反正你干活儿不行,闲着也是闲着,你想去凑热闹,谁能管你?”赵柯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很支持她去,“你想去的话,可以作为咱们队委会的代表,去慰问一下咱们大队的外嫁女。”
赵芸芸不长记性,满脸意动,“那你脚咋办?”
“又没伤筋动骨,不用你伺候病。”
赵芸芸兴冲冲,“那我就去了。”
赵柯轻轻摆手,“去吧去吧。”
有热闹看,赵芸芸满脸高兴,办公室里转悠,“你咋又看起知青档案了?要不要我帮你干点儿啥?”
“就是多了解了解他们,我没什么事儿要你帮忙。”
“就这一张纸儿,能看出啥来?”赵芸芸起身,“我替你去传话,让他们一人写一份儿详细的自我介绍。”
赵柯点头,“也行。”
赵芸芸走后,赵柯放下知青们的档案,拿起之前的走访记录本。
赵村儿社员们有用没用的技能,全在本子上有记录。
余三舅会木工,她爹认识的药材比较多,钱婆子接生经验丰富……这种都不用说了。
其他的,像金大娘自家榨油吃,很出量;
之前没报上饲养员名儿的王秀萍腊肉做得好,刘海芝做大酱好吃;
老魏家魏大海喝的酒是他秋天去林子里采山葡萄,自个儿做得山葡萄酒;
二姑夫刘和平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每年过年前,社员们都会拿豆子换豆腐……
这段儿时间,赵柯进出公社,如果公社那边有需求,她会从社员们手里收,帮他们增加一点收入。
但今年粮食紧缺,得保证他们村儿自己的口粮,加上风声还紧,赵柯有意识地控制,没让太多吃食流出去,所以收益不大。
涉及到吃食的,暂时都只能搁置。
而村里妇女们针线水平参差不齐,没到能赚钱的层次。
至于那些糊纸盒之类的零工,县里、公社就供过于求了,也轮不到他们赚。
一个人挣点儿钱,不算难,要让全村人都能赚到认知范围内的钱,不太容易……
四点半,办公室有点儿暗了,赵柯下班回家。
五点半,社员们下工,纷纷归家,各家的烟囱陆陆续续冒烟。
曲茜茜、赵萍萍要在家帮着干完活收拾完再来赵柯家住,赵芸芸和赵小草都是带了口粮,直接在赵柯家吃。
有赵芸芸和赵小草吵吵闹闹,余秀兰嘴上说闹腾,其实挺喜欢家里热闹的。
赵柯平时不嫌弃,今天有点儿嫌。
因为赵芸芸这个憨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和赵小草还有斜对门儿的谷三妮儿在赵柯家院子里跳房子。
赵芸芸和赵小草她俩差了四五岁,完全没有代沟,嘻嘻哈哈起来仿佛是同龄人。
赵柯稳重地坐在房檐下的长凳上,她是个成熟的大人,可不像赵芸芸,还跟小孩儿玩儿。
隔壁,陈三儿抱着柴禾从院子里走过,盯着哈哈傻笑的赵芸芸看了几眼,然后掩饰性地满眼嫌弃地收回。
他到门口,眼神古怪地退到一边儿,让路。
随后,傅杭怀里抱着个奇奇怪怪大件儿,走出来,来到赵柯家。
院子里的四人,注意力全都落在他身上,更确切地说,是他提着的东西上。
赵芸芸问:“傅知青,你拿的是啥?”
傅杭放下,推向赵柯,“我给赵主任做的轮椅。”
赵芸芸三人:“……”
赵柯:“……”
两个硕大的、略显单薄的轱辘中间夹着一把木椅,看得出来,确实是“轮椅”。
但赵柯只是肿了,不是残了。
赵芸芸打看看傅杭,又看看他推着的轮椅,心下有一丝怪异。
而赵柯看着那两个眼熟的轱辘,五官略显纠结地问:“这是……自行车轱辘?”
傅杭点头,“是啊。”
赵芸芸震惊:“你拆了自行车轱辘,做这玩意儿?”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看着暴殄天物的傅知青,眼带谴责地点头:就是,自行车咋能随便拆呢?
傅杭语气平淡,“是啊。”
“这么丑?!”
傅杭的脸瞬间有些紧绷,低头看,“丑?”
一把高一米半、宽五十厘米左右的单人木椅,夹在两个二十八寸的自行车轱辘中间,前面还有高高支起的自行车把手,底下连这个小小的木轱辘,调整方向。
像是三轮车,但这个尺寸差别……母鸡长了大鹅的脖子,又嫁接了牛腿,实在不伦不类。
赵芸芸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傅杭嘴唇微抿:“……”
片刻后,傅杭对赵柯说:“木轱辘不丝滑,你要是觉得丑,我可以在椅背后面贴画,插花也行。”
言外之意,自行车轱辘不能换。
赵柯扶额,哭笑不得。
傅杭又补充道:“我能组装回去,我记住了。”
赵柯一顿,“记住了?”
傅杭点头。
这能怪赵柯盯着知青不放吗?
这轮椅,对赵村儿没啥帮助,但做轮椅的人,脑子空一空,肯定能倒出来点儿有用的东西。
赵柯嘴角扬起一个和善的弧度,“傅知青这轮椅,我一点儿不觉得丑,很有科技感嘛。”
傅杭嘴角微微上扬,瞥了赵芸芸一眼。
赵芸芸:“?!”
她好像读懂了……
“既然傅知青能装回去,那我明天就用上,等我脚好了,再还给你。”
傅杭答应:“好。”
赵芸芸抽了抽嘴角,很想疯狂摇醒两个人:赵柯真的只是肿了,不是残了!
赵柯甚至还起身,坐上去体验。
傅杭给她讲解:“轱辘太大,没法儿手动转,我做了驱动,单脚蹬就能走。”
赵柯不懂轮椅的结构,但蹬上自行车脚踏,动起来……确实很丝滑。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有点儿想试一试,是怎么回事儿?
赵柯面向傅知青,下巴搭在车把手上,毫不吝啬地夸赞:“傅知青,你太厉害了!”
傅杭嘴角上扬,矜持道:“并不复杂。”
赵柯听不见,贪心地问:“傅知青,能做发电机吗?”
傅杭静了几秒,吐出两个字:“很贵。”
那暂时算了。
赵柯又得寸进尺,“傅知青,烧砖、烧瓦你行吗?”
傅知青:“……”
问得真妙,行还是不行?
赵柯当家, 是真精打细算啊,什么都想自给自足。
而这世上具备从无到有的创造天赋的天才,少之又少,傅杭再聪明, 也只是个学生, 再想让赵柯刮目相看, 也得实事求是地说:“我得打电话请教人, 但就算能打破技术壁垒,经验也需要积累。”
“没事儿。”赵柯鼓励他, “傅知青你动手能力强, 我对你特别有信心, 以后咱们村儿要是家家户户都能住上砖瓦房, 傅知青你的名字肯定挂在功劳墙前头。”
傅杭对挂墙上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不为了赵柯,他也想要在赵村儿留下点儿什么。
“好, 我试一试。”
赵柯笑容更灿烂, “我跟大队长说一声,傅知青你以后不用上工了,一冬天够吗?我想要能盖出不低于一百平方房子的砖和瓦。”
她越来越离谱了。
傅杭想装作被好感冲昏头脑,都没法儿保持沉默,“冰雪严寒,本来就不用上工。”
赵芸芸听得脑瓜仁子涨, 揪着赵小草和谷三妮儿躲到院子外去。
赵柯一点儿没有被戳穿的羞耻, “不上工也没有工分啊, 你们还是赚。”
傅杭:依然是廉价劳动力。
赵柯还在善解人意地给他出主意:“你需要助手吧?咱村儿的知青, 你看谁合适, 都分给你,不用下田也照常给你们算工分。”
反正知青干农活也不太行,人尽其用,一点儿不浪费。
傅杭没有知难而退,心里盘算起来。
赵柯耐心地等他回复。
院子外,三人重新画了房子。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跳得心不在焉,听不见赵柯和傅知青在说啥,就跟赵芸芸打听:“咱们村儿真能自己烧砖瓦,住砖房吗?”
赵芸芸越看傅杭和赵柯一站一立面对面的画面,越是怪异,随口敷衍俩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赵小草和谷三妮儿激动,两眼渴望,似乎已经见到砖房的样子。
院子里,傅杭思考过后,回答:“我尽力,至于助手的人选,需要先沟通再确定。”
赵柯隐约听说过,傅知青和先来的两个男知青好像有点矛盾。
她没多问,仍然面带笑容地说:“我不是给傅知青你出难题,适当的压力,是进步的动力嘛。你们尽管干,工作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会尽量帮你们解决,给你们争取更大的发挥空间。”
傅杭已经能够分辨赵柯那套话里的涵义。
她的意思,她可以帮他们解决困难,标准不能降。
傅杭不解的是:“如果你想要致富,应该有更快的办法吧?”
就比如,她先提的发电机,如果能做出一个,前期成本虽然高,但成功之后,无论是高价转卖还是租出去,利润都不低。
同样可以以集体的名义入股投资,完全不需要这么辛苦。
赵柯笑意盈盈的眼神里,有对傅杭,也有对其他人的期待。
她有时候,像是在玩儿一个养成游戏。
“你造的水车,我也可以藏着掖着一部分技术,卖给其他村儿,刮下一笔快钱肥我们赵村儿大队的口袋,可是然后呢?”
傅杭道:“缺钱寸步难行,赵村儿大队只要钱上宽裕一些,可以更早完成很多目标。”
“可是尝过了不劳而获的滋味儿,他们会甘心踏踏实实地走吗?”
傅杭默然。
“我们是农民,我们不能丢了土地,一切发展都得基于这片土地。”
农村再广阔也留不住傅杭这样的人才,知青们早晚会去更需要他们的舞台。
只有农民根在这里。
基层农村建设,不能只赚钱。
“说句不太文雅的话,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裆。”赵柯冲院外招招手,对傅杭说道,“只有亲手创造的未来,才会倍感珍惜,农民的精神才能传给下一代。”
庄兰手拿几张纸等在院外,得到赵柯的示意,才走进去,“赵主任,这是我们五个知青的自我介绍,我给你送过来。”
赵柯接过来,简单地翻了翻,轮到方静,停了两秒。
知青们应该是商量过,自我介绍的格式都一样,其他人写得都很满,只有方静,极其简洁。
简洁当然不是问题,敷衍是问题。
别人恨不得从家庭到成长环境,小到看过的书,打过的零工……全都细致地写一遍,好让赵柯了解他们更多。
方静怎么写的呢?
父亲是木材厂会计,哥哥姐姐都是下乡知青,妹妹是护士,弟弟还小,她自己是初中生。
赵芸芸传话,绝对不会打折扣。
那就是方知青自身不愿意积极融入。
这是个人选择,赵柯可以三番两次地伸出橄榄枝,无法强人所难。
所幸,她认识的陈三儿不会欺负方静。
尊重吧。
赵柯若无其事地递向傅杭,傅杭自然地接过。
庄兰目光在两人中间游走,尤其警惕、探究地看着傅杭。
他肯定近水楼台趁机套近乎……
傅杭看向庄兰,淡淡道:“庄知青,麻烦转告一声,晚饭后我和林海洋去知青点,有正事跟大家聊。”
庄兰答应,然后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盯着傅杭。
最后两个人一起离开赵柯家。
赵芸芸一个人进来,狐疑地打量赵柯:“我怎么觉得傅知青对你有点儿殷勤?”
她既然问了,赵柯就实话实说:“他还想干我家的活儿。”
赵芸芸:“!!!”
农村,男青年追求姑娘,都要上姑娘家干活儿,表现出勤快能干。
傅杭的意图,没跑儿。
“你俩处对象了?!”
厨房,余秀兰的声音传出来,“谁俩处对象?”
院子外,赵小草和谷三妮儿也好奇地看过来。
赵柯立马回余秀兰:“我们说咱大队姑娘们有没有找到对象呢。”
余秀兰没声儿了。
赵芸芸压低声音,又咬牙切齿地问了一遍:“你俩处对象了?”
“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赵芸芸神色缓和了一点,只有一点儿。
她恶狠狠地威胁赵柯:“你要是敢背着我处对象,还不告诉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好“狠”的威胁。
从小说到大。
赵柯无语地问:“你不难受吗?”
“我为啥要难受?”
“傅知青。”
赵芸芸被提醒到,才想起来气愤,“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明知道咱俩好,还挑拨我们的关系!”
很好,再一次证明,小说只是小说,现实才是真实。
虽然傅知青略微有些冤枉……
赵柯拍拍她的肩膀,“真善良。”
赵芸芸得意地扬起下巴。
赵柯揽住她的肩,一把拉到怀里,搂紧,“咱们不搞对象,搞发展,搞建设。”
赵芸芸立即变脸,挣脱,抬手隔开她,“你休想支使我干活。”
还需要支使吗?
赵柯露意味深长地微笑。
赵芸芸不禁打了个哆嗦,“你别冲我笑,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
赵柯微微耸肩。
厨房,余秀兰站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吃饭了!”
斜对门儿,老谷家也传出一声喊:“三妮儿,回家吃饭——”
院外,谷三妮儿跟赵小草道别,赵小草冲她挥手后跑进院儿。
远处,各家的妈也在喊自家的娃回家吃饭。
知青点,男知青屋——
屋里是炉连炕的结构,炉门里火光跳动,邓海信坐在边儿上,时不时添进去一把柴。
刘兴学坐在他旁边儿,对面儿从靠近炕数,依次是苏丽梅、庄兰、方静。
庄兰和苏丽梅肩挨着肩,而方静跟庄兰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苏丽梅双手握着茶缸,从手心到身上全暖烘烘的,问:“也不知道傅知青回知青点儿有什么事儿……”
刘兴学嗤一声:“架子好大,咱们这些人等他一个。”
苏丽梅撅撅嘴,不满地娇嗔:“不是都和好了嘛,干嘛还阴阳怪气的,影响咱们知青的团结。”
“我不跟女的一般见识。”
刘兴学双手搭在膝盖上,扭身面向炉子。
苏丽梅哼了一声:“女的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吧,庄兰?”
庄兰点头。
方静拿着根儿树枝,拨弄着炉门前的碎枝,眼睛里映着火光,思绪不知道飘去哪儿,一声不吭。
其他四人对她这模样司空见惯。
平时他们要是忽视她了,方静就会义正辞严地谴责他们不团结,孤立其他知青,还说傅知青就是这么离开知青点的。
人容易犯个毛病,吃软怕硬,或者对不爱计较的人咋咋呼呼,对一看就麻烦的人有所退避。
苏丽梅性子娇,说闹掰就一句话不与方静说,庄兰也爱憎分明,只是没像苏丽梅闹那么僵。
刘兴学和邓海信两个男知青,刘兴学性格更强势,邓海信多数时候顺着他,所以也常常是主动拉方静进话题的人。
此刻,方静明显不在状态,硬叫她回神参与闲聊,大家都尴尬,邓海信就没开口叫她。
“咚咚咚……”
方静定神,扔下树枝,马上起身去开门。
“傅知青,林知青,你们来了!”方静语气欣喜,“快进来!”
屋内四人对视一眼,苏丽梅直接撇撇嘴,其他三人都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
庄兰推推苏丽梅,苏丽梅拖着小板凳往里挪了挪,另外三人也都往炕那头挪,空出两个人的空儿来。
傅杭微微点头示意,林海洋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傅知青,坐吧。”方静先指她旁边的凳子,又对林海洋说,“林知青,你也坐。”
傅杭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拂了林海洋手臂一下,交换位置,让林海洋成为了坐在中间的人。
方静不愉,隔着林海洋看傅杭一言,垂下眼,手指紧紧抠着身下的板凳。
傅杭坐在了刘兴学旁边。
刘兴学半边肩背对着傅杭。
两人之间萦绕着一股疏远、僵硬的气氛,明摆着告诉大家:关系不好。
对面的庄兰和苏丽梅眼神不时落在两人身上,防备着两人吵起来。
然而傅杭对刘兴学开口,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平和:“赵主任希望我们知青发挥长处,帮助赵村儿大队建起土窑烧砖、瓦,暂定由我带头。初步阶段,要先收集各种黏性的黏土,造个小型的土窑进行试验,需要两名助手,其中一个,是林海洋,他有跟我配合工作的经验,另一个……刘知青,你有兴趣吗?”
刘兴学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傅杭,完全没想到傅杭过来是请他当助手的。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孤傲的傅知青,下凡了?!
林海洋最初知道傅杭要来邀请刘兴学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现在他满脸趣味地看着众人的神情。
如果是刚来赵村儿的傅杭,他肯定会对其他知青视而不见,也绝对不会跟刘兴学、邓海信两个知青握手言和。
几个月过去,他成长了。
大多数工作都处在集体中,处理好人际关系,减少不必要的争端,有助于提高效率,降低风险,提高任务的完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