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和赵芸芸还没进村儿,听到消息就飞跑过来,一到他们身边,第一时间查看杨毅的情况。
罗风对赵柯的滤镜虽然破了,离得近还是不自在,“那个,我给他做了急救,他吐了水,醒了一小会儿,又昏过去了。”
杨毅呼吸还算顺畅,面色也还好,赵柯稍稍放下心来,转向罗风,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罗风没法儿摆手,身体晃动,“没事没事。”
赵芸芸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这不是对赵柯眼神火热的青年吗?
她眼睛里瞬间浮起暧昧,冲着赵柯挤眼睛。
赵柯没看见,揪过几个小子,照着他们肩膀后背就是几巴掌,“臭小子,我说啥来着!还敢往河边儿凑!”
几个小子垂头缩肩,丝毫不敢躲。
赵芸芸还在旁边儿煽风点火,“该!打不死你们!赵主任揍你们一回,还不长记性,当她说话是放屁吗?”
之前他们欺负树根儿,被赵柯抽过几下。
赵柯也想到了那事儿,从路边捡起根树枝,抽向他们四个的屁股。
“啊!”
“疼……”
“呜呜呜,不敢了……”
赵柯手不轻,四个少年想捂屁股,又怕打到手,呜嗷喊疼,却一点儿少年倔强都不敢在她面前露。
浑身湿透的青年们咽了口口水,默默退远一些。
罗风也想退,刚挪了一小步,赵芸芸忽然指着他背上的杨毅喊:“赵柯!这小子装昏呢!”
紧闭双眼的杨毅呼吸一滞。
罗风也跟着一僵。
下一秒,赵柯的树枝儿就跟杨毅的屁股亲密接触。
“嗷——”
杨毅直起上身,想缩屁股又不能。
第二下,第三下……不断抽到他屁股上。
随后赶来的家长们,不同于上次的维护,纷纷接过赵柯的树枝,揪着胳膊抽自家的娃,边抽边骂:“老子抽死你!”
只要打不死,他们就往死里打。
赵芸芸还搁那儿助威:“活该!打得好!”
五个少年:“……”
呜呜呜……好丢人~
场面一度很混乱。
罗风等人尴尬地不敢动,“……”
赵村儿的人,咋都两幅面孔?可怕~
而少年们挨了两轮打,回家还有可能挨第三轮。
杨毅由于呛水比较严重,今天受到的责罚相较于其他人轻一些, 但他心理压力一点儿不少, 甚至比其他四个人更内疚。
他妈拦着他爹打他, 自己红着眼眶恨恨地拍他两下, 灰都没拍掉还。
他姐杨菲则是抱着他,晶莹的泪珠子一串串儿地滚下, 哽咽:“小毅, 你要是出点儿啥事儿, 咱家可咋办啊?”
杨毅妈妈和姐姐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窘迫极了。
赵柯出声提醒:“先回家处理处理,别吹风生病。”
打人的停下,抱人的也松手,大家都赶紧拎着自家娃往回走。
杨菲听说第一个跳下水救杨毅的是罗风, 不然杨毅还要呛更多水, 便走向他,感激地说:“罗同志,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她长着一双杏眼,平时清亮亮地,此时眼圈儿红着,眼睛里水蒙蒙的, 声音也带着哭腔, 清纯而惹人怜爱。
这片土地上, 泼辣的姑娘有的是, 柔软的姑娘不多见。
罗风没有应对的经验, 慌乱无措地挠头,“没事儿……”
他相貌不错,又救了杨毅,杨菲看着他,脸上有些泛红,紧张地垂眼时发现他的袖子和衣摆破了,轻声道:“罗同志,你衣服破了,回头我帮你补一下吧……”
罗风举起袖子,又低头,随即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麻烦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你千万别客气。”
一旁,杨菲妈更热情,直接抓住罗风的手腕儿,劝说:“不麻烦,让她给你缝,保准儿一点儿看不出来。”
罗风想要推脱,却推不过这位女性长辈,最后只能腼腆地答应。
杨菲嘴角微微上扬,秀美又好看。
罗风瞧见,呆了呆,眼神发直。
杨菲不由自主地挽起鬓边的发丝,面颊上浮起薄薄的红云。
赵芸芸对罗风比较关注,见到这一幕,有些生气地扯东赵柯的袖子,在她耳边气愤道:“这也变得太快了!这家伙明显不是个好东西。”
赵柯抬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心平气定地说:“谁不爱好看的皮囊?公平点儿,能够毫不犹豫地跳河救一个陌生人,就是善良的。”
这个青年,只不过是表现出一点好奇和关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深入了解和接触。
对皮囊有肤浅的好感只是开始,真正有共鸣的灵魂才能成为牵绊。
一个人的一生会认识无数的人,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单纯的工作关系,都在不断地筛选和过滤,最终能留在身边的,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而且不同的人,都会有各自独立的身份定位。
显然,这个叫“罗风”的青年跟赵柯有缘分,这个缘分不是相爱,也可以是其他。
比如和蔼可亲的妇女主任和她兢兢业业的社员。
赵芸芸对赵柯的这种说辞有不同意见,“我要是杨菲,我知道后心里一定会不舒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柯视线再次落在前面只敢用余光偷瞄彼此的年轻男女身上,半晌,摇摇头说:“那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咱们只是这个故事的配角而已。”
“你与其关注别人的事儿……”赵柯重新压在赵芸芸身上,抬起她受伤的那只脚,语气变得危险,“不如想想怎么弥补你对我和我的脚造成的伤害。”
赵芸芸僵住,“呵、呵呵……要不,我陪你一双鞋?”
赵柯睨她,“你很有钱吗?”
“一双布鞋的钱,我还是有的。”
但她要是把没坏的鞋子扔掉,全村都得骂她败家子。
于是,赵芸芸神情勉强地说:“我给你刷干净也行。”
“成交。”
这是她自个儿答应的,赵柯可没强迫她。
回家后,赵柯换了双鞋子,就去卫生所给杨毅拿药。
他们村子乃至于公社,医疗环境都很差,杨毅父母都觉得杨毅没有大碍了,不会舍得花大钱去看他们认为不存在的病。
而赵村儿卫生所的药,种类很少,没有针对溺水的药。
赵柯凭借她单薄的医疗常识,给杨毅拿了点儿常见的有抗感染、消炎作用的中药,让他们回去煮给杨毅喝。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喝不坏人。
不是赵柯不负责任,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赵柯送走杨家人,从药架上拿了管跌打损伤的药膏,坐在木板床上,脱鞋袜。
赵芸芸没有理智的下脚,完全没留劲儿,过去这么长时间,她的脚背上已经变色——整个脚背呈现不规则的淤青。
赵柯挖了一小坨药膏,涂在脚背上,绕圈儿缓慢揉,让药膏化开。
“咚、咚咚咚……”
赵柯抬头,“傅知青,你怎么来了?”
门没关,傅杭手还保持着举起的姿势,放下的同时低声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赵柯现在侧坐着,一条腿垂下,一只脚踩在床板上,姿势有些豪放。但她没动,她在卫生所独自上药,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影响村容。
傅杭看向她的脚,微微皱眉,又礼貌地收回,“伤得有些重。”
“踩死老鼠的力道,肯定有些重。”赵柯说得轻松,“没伤筋动骨,几天就好了。”
脚背上的药膏变温,赵柯手上微微用劲儿,揉得更重,她脸上神情完全没有变化。
怎么可能不疼……
傅杭不由地再次看向她的脚,想让她对自己下手轻点儿,又没有立场和道理,转而问道:“你……有没有吓到?”
赵柯手一顿,笑着问:“你应该没听说我吓得跳脚的话吧?”
确实没听说。
“别人会害怕,你也有可能会害怕,我关心你很正常。”傅杭又一次瞥向她受伤的脚,见她脚面上的皮肉被她揉按得凹陷变形,蹙眉,脱口而出,“需要我帮你吗?”
男青年帮她揉脚,有点儿越线,赵柯婉拒,“我手法还行。”
他提出的帮忙,确实有点儿冒失。
傅杭沉默了几秒,耳朵泛红,“抱歉。”
赵柯好笑,“傅知青,你太认真了。”
傅杭更认真地反问:“认真不好吗?”
“好吧,是好的。”
赵柯揉好脚,穿上鞋,跟傅杭一起离开卫生所。
今天,干完农活归家的人们各自坐在一起,话题的中心几乎都是赵柯、赵芸芸和落水事件。
对外村儿的青年们来说,赵柯是一战成名。
对本村儿的人来说,赵柯的操作习以为常。
赵村儿各家随便谈论几句赵柯徒脚抓老鼠,全都在教训家里的娃,有的干脆借机也打自家娃一顿,紧紧他们的皮子。
挨揍挨骂的孩子们晚上睡觉,梦里都是对杨毅他们的怨念。
赵柯以为她会睡不好,却一觉安稳睡到到天亮。
而赵芸芸和赵小草都顶着两个黑眼圈。
赵芸芸是因为梦里都是乱窜的老鼠,赵小草是因为屡次被睡梦中的赵芸芸踹醒。
俩人睁开眼就开始拌嘴,赵柯神清气爽地看热闹,去大队部上班。
九点多,赵村儿口来了两个人——六河子大队的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
两人直接找到大队部。
忽然来客,赵柯有些意外。
杨大队长热情地跟赵柯说话:“小赵主任,又见面了。”
赵柯面带笑容地招呼他们坐,给他们倒水。
杨大队长笑呵呵地让她别忙,对她说:“我回去之后,老想着你说的话,这几天也让我们大队的人开明年的白菜地呢。”
赵柯坐在两人对面,“你们大队比我们人多,效率肯定很高吧?”
“白菜地要求不高,浅翻翻就行。”杨大队长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这几天差不多一百亩了。”
“那可真不错。”
杨大队长很骄傲地说:“我打算先开个三百亩白菜地……”
“那比我们大队少,我们李村儿打算开五百亩。”
一句话,突然插进来。
杨大队长看向走进来的李大队长,脸色一变,阴阳怪气地说:“可真不巧,在这儿碰见了。”
李大队长独自一人走进来,不搭理他,转向赵柯,浮起笑,“小赵主任,我来串门儿,不耽误你事儿吧?”
话里明显地表明,他们和赵村儿更近。
杨队长眼神略嫌弃。
“不耽误。”赵柯起身招呼他,随口问,“李队长一个人来的?”
“我和李宝强爹妈,就是你们大队老孙家的亲家夫妻一起来的,他们去孙家走亲了。”
老孙家的亲家,就是春妮儿的公婆。
“春妮儿姐也一起回娘家来了吗?”
“没有。”
老孙家,匆匆从地里赶回来的孙大娘夫妻只见着李宝强爹妈,失望地问:“亲家,春妮儿咋没一起过来?”
李宝强妈趾高气扬地说:“她得老实在家养肚子,好给我们家生个大孙子,来不了。”
一提到大女儿生孩子的事儿,孙大娘夫妻就矮好几头,言语间总是带着讨好。
他们怕李家因为春妮儿生不出孩子,就不要春妮儿。
李宝强妈也借着春妮儿不下蛋,拿捏着他们,颐指气使地说:“亲家,我这次使了不少东西才给春妮儿弄来药,家里紧,没粮了,春妮儿也吃不饱,借我家一袋儿粮吧。”
孙大爷立即答应:“行行行,咋能饿着,走时背一袋儿走,再拿点儿干菜。”
李宝强妈来者不拒,还骄横地说:“这是我们家给春妮儿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生不出孩子,我们宝强可不会留她。”
孙大娘孙大爷依然忍气吞声,赔着笑脸,“肯定能生……”
大队办公室——
两个村的大队长来, 赵村儿的大队长赵新山收到赵柯的通知,立即从地里回来接待。
这期间,赵柯招待三个人,随便闲聊几句。
等赵新山回来, 杨队长和李队长跟他寒暄完, 才说明来意——他们都不想落后, 想发展又一时理不清头绪, 无法确定优先项,就来跟赵村儿大队学习请教。
以前大家各有各的穷, 这几年, 六河子大队稍微好点儿, 他们大队的人对上附近几个大队, 都有点儿傲气。
其他村儿私底下没少酸言酸语,也会说他们拿鼻孔看人,得意什么。
但真要见着面,态度都好, 家里孩子找对象, 首选也都是六河子大队。
今天两个大队凑巧地撞在一起,都是同一个目的。
不凑巧的是,两个大队一直互相看不上,关系相当一般。
所以,双方看彼此的目光,便流露出几分不友善, 一开口就互相挤兑, 火药味儿十足。
杨大队长埋汰李村儿, “李村儿大队那些懒货, 还想开出五百亩地?”
李大队长反驳:“我们怎么开不出来?”
“开出来, 你们种的出来吗?”杨大队长还故意转头问赵新山,“他们大队的青年在这儿干活,没偷懒吧?”
李大队长脸一拉,跟赵新山说:“咱们两个大队是邻居,我选得都是老实勤快的小伙儿,也叮嘱过他们踏实干活、听从安排,我这个大队长保证他们听话。不像有的大队,有个仨瓜俩枣就不知道姓啥了,没在你们村儿跟任闹矛盾吧?”
杨大队长专戳李大队长肺管子,接话,“我们村儿都是好青年,可从来不干丢人的事儿,倒是你们大队,还好意思来赵村儿?”
李大队长瞬间恼怒地腮帮绷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先是李大胜纠缠、污蔑赵棉一个年轻姑娘,还动手伤人,被关进去了,成了附近几个村儿名声最大的恶劣男青年。
本村儿人都远远避着李大胜父母,李大胜爹的会计明年肯定选不上,基本算是废了。
另一件事儿,是村里的祸头子跑到赵村儿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时下闭塞,人们习惯村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由大队长裁决,赵新山带人把那祸头子送回李村儿。
村里社员也都厌恶那祸头子,一直抓不到把柄,这次丢人丢到外面去,纷纷要求赶走他,李大队长也不想有这么个人祸害村子安宁,就报警抓走了人。
这时候的案子,都从重从快,尤其抓现行,证据确凿,祸头子直接判了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外人往往会忘记事件的主角,提起来的时候只会用“李村儿的人”来指代。
李村儿大队背上了巨大的污点。
偏偏这两个污点,还都跟赵村儿有密切的关联。
李村儿大队的人对赵村儿的心情相当复杂,明知道这事儿怨不了他们,但心里就是膈膈楞楞。
上次过来,赵村儿的人,尤其赵新山和赵柯,没有对李村儿区别对待,李大队长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才找到赵村儿大队。
要是被六河子大队的人搅合了正事儿,得不偿失。
李大队长深吸一口气,“一家人还有上牙碰下牙的时候呢,我自认处事儿挺公正,不影响咱们两村儿之间的感情吧?”
赵新山余光瞥向赵柯,和气道:“不影响,你们两个大队的青年在这儿表现都很好。”
事实上,赵新山不管那些外村青年干活的事儿,了解不多,只知道六河子大队的五个青年在许诚那组,李村儿的青年在赵成那组,应该没有闹出啥事儿。
赵柯笑着补充:“昨天村里的几个半大小子掉河里,李村儿有个青年帮了一把手。”
说明落实到细节,便真实且有说服力。
李大队长面上浮起笑容,还刻意斜一眼杨大队长,“我就说,我们村儿过来的青年都是好的。”
杨大队长嗤笑。
赵柯看向杨队大队长,道:“六河子大队的青年做的土坯结实又方正,我之前看见就想着下回见着您,问问他们是不是干过这些活儿。”
“干过啥啊,村里盖房子哪用的上他们这些小年轻。”杨大队长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就是瞎干。”
六河子大队的刘副队长也笑呵呵地说:“家里头都惯着,好在在外面,没给俺们大队丢脸。”
过分谦虚,就是高调的炫耀。
李大队长嘴角下撇,不屑。
赵柯拉回正题:“不到一个月就立冬,这期间既要开荒,又要修路,应该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别的……”
杨大队长和李大队长对视,谁都不先开口。
赵柯和赵新山看着俩人,也不主动戳破。
“立冬之前的活儿,确实都安排好了。”李大队长憋不住,率先跟赵新山和赵柯套交情,“我听说你们大队要盖大库,是要搞什么吗?咱们离得近,我们最方便帮忙,要是忙不过来,尽管找我们。”
六河子大队的刘副队长则是笑眯眯地说:“我们大队是想和赵村儿大队合作,大家共同进步,携手发展,只是我们都是大老粗,不知道从哪儿能合作,就来请教请教。”
帮忙和合作,性质不同。
从属关系和平等关系。
李大队长琢磨过味儿来,暗骂一声:老狐狸!
然后马上模仿刘副队长的话,说:“能合作当然最好不过,不过凭李、赵两个大队的关系,太公私分明不是伤感情吗?我们大队不计较些小事儿。”
谁计较?明摆着说六河子大队。
杨大队长阴阳怪气,“怪不得你们村儿里破事儿多,原来是感情用事,做不到公事公办。”
“你!”
俩人又要吵起来,赵柯忙哭笑不得地阻止:“两位队长,消消火儿,咱们三个大队,总共才千来个人,想要发展,肯定得齐心协力,有矛盾不利于团结。”
杨大队长和李大队长四目相对,几秒后厌烦地别开。
赵柯说:“我明白两位的意思了,我们大队随时欢迎兄弟大队的加入,不过咱们条件有限,具体如何操作,得从长计议,这样,我有个提议,先各自统计一下各自大队有没有什么特殊人才,咱们先整合资源,再商量下一步,怎么样?”
两个大队长都没有意见。
刘副队长问:“啥算特殊人才?”
“会种菜、会养鸡鸭、会打铁、会做衣服、会采药、会打猎……不管大小,全都算。”
她说的很详细,三个人明白了,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想提前声明……”
赵新山听到赵柯说,忍不住摸向兜里的烟叶盒,卷烟。
赵柯继续道:“既然我们大队带头发展,理应由我们大队主导,当然,我们始终是合作关系,只是为了保证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有人做决定,争执的时候有人具备出面协调的效力,并不是一言堂。”
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交换眼神,李大队长也若有所思。
赵新山手指拨匀烟纸上的碎烟叶,道:“马上就要秋收,我们大队忙,你们可以先好好考虑,农闲再说,不着急。”
赵柯点头,面带微笑,极具风范地说:“是,我们大队随时欢迎大家。”
赵村儿大队今年春天选举,才189个人投票。
人又不是机器,不能可着这点儿人使劲儿使,况且机器还会损坏,还需要保养维修呢。
早晚要走到合作的一步。
不过现在,赵村儿人够用,步子不能跨太大。
而且一定得是他们需要赵村儿,他们来求赵村儿,他们越迫切,赵村儿大队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所以赵柯和赵新山态度都极其随意,一副“带不带你们玩儿都行”的样子。
快到中午,赵新山留他们吃饭。
粮食紧缺,留下吃饭太没眼色,三人婉拒后,向赵柯和赵新山道别。
赵柯和赵新山便起身送三人。
李宝强爹妈跟李大队长一起来,还要一起回去,在孙家待着的一段时间,着实划拉了不少东西。
而孙大娘夫妻俩,面对气焰嚣张、摆明占便宜的亲家,仿佛是软骨头,人家看上啥,嘴上说“借”,明知道不会还,仍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赵柯五人到老孙家路口,李大队长站在外头喊了一声,李宝强爹妈很快就出来。
男人背着一大袋粮食,压得弯腰,女人身上挂着大包小袋,手上也没空着,左手拎着一辫儿大蒜和一串儿干辣椒,右手提着一串儿鱼干。
全都收获颇丰。
他们不像是来走亲,好像进货来了。
赵柯和赵新山瞧着他们夫妻,眼神皆有几分异样。
丢人丢到外头,李大队长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瞪向夫妻俩。
李宝强妈振振有词,“亲家太热情,再说,这也是为了他们闺女!”
家家受灾,日子都不好过,就算亲家接济,这么不客气地收下,也相当少见。
杨大队长和刘副队长面露讥笑。
而孙大娘夫妻俩都扯起笑脸,不反驳。
两人都是一样儿的心理:能有啥办法,谁让他们闺女不能生呢?
李大队长也不好说啥,不然更丢人现眼,催着两人赶紧走。
六河子大队赶着牛车来的,慢悠悠地从他们三人身边儿过去,也没说送他们一段儿。
李宝强妈扬声,“诶,拉我们……”
“闭嘴!”
李大队长呵斥俩人,脸色难看。
李宝强妈嘟囔:“怪重的……”
李大队长狠狠瞪夫妻俩,快步走远。
夫妻俩想快也快不起来,慢吞吞地跟着。
赵柯看着李村儿三人的背影,蹙眉,问孙大娘:“怎么给这么多粮?你家冬天不吃了吗?”
夫妻俩苦笑,孙大娘说:“亲家没粮了,我们不为了别人儿,也不能眼瞅着春妮儿饿肚子啊,而且春妮儿在吃药养身子准备怀娃,得多吃点儿……”
春妮儿结婚后一直没生孩子,在婆家过得不咋好,不是啥秘密。
赵柯很怀疑那夫妻俩会不会让春妮儿吃饱,但又不能不负责任地说话,便问:“他们去哪儿抓的药?县里吗?”
孙大娘摇头,“不是,亲家婆说是托亲戚搞回来的药方,听说可灵了,别人吃了都有效果,保准儿能生儿子。”
赵柯:“……”
还保生儿子……
赵柯看着她满是期望的双眼,深呼吸,跟她讲道理:“不能生育,要去正规的医院查一查,究竟是夫妻双方谁的问题,对症下药。”
孙大娘惊诧地说:“咋会是男人的问题,不能生肯定是女人的问题。”
孙大爷也不赞同地说:“赵主任,你还年轻,不懂。”
这种问题,妇女主任管,不该大队长的事儿,但他说赵柯不懂,赵新山得说道两句:“老孙,赵柯读的书比你们多,她还得在村儿里干工作,别老动不动就说她‘不懂’,影响她威信。”
孙大爷讪讪,“我不说了,不说了……”
赵柯严肃地说:“不能生,也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那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药,根本没有保证,不能随便乱吃。”
根深蒂固的观念,显然不是赵柯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孙大娘还试图说服赵柯:“女人的肚子长在女人身上,生孩子就是女人的活儿,不能生咋能赖男人?这不不讲道理吗?”
这歪理……
她态度还特别好,一点儿不胡搅蛮缠,深信不疑。
赵柯都要气笑了。
“妈,咋了?”
冬妮儿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两人。
中午下工,老王家一大家子全都回来了。
后面还有对门两家人。
他们纷纷和赵新山赵柯问好。
孙大娘当着亲家还有外人的面儿,含糊道:“没啥……”
赵柯非要掰扯明白,也让其他人都听一听,“我们在说女人生育的问题,怀不上、怀男怀女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要是女人全责,还要男人什么用?自己怀就是了。”
东婶儿哈哈笑,“自己咋能怀?”
其他人也都当笑话听。
“既然不能一个人怀,女人不能生,生不了女儿,怎么就没可能是男人的问题?有问题就得夫妻俩都去检查,不能胡乱吃药。”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个逻辑,但又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认知,没法儿立即认同。
冬妮儿更是无法接受,魔怔一样念叨:“不是的,就是女人的问题,肚皮争气才能生儿子……”
孙大爷和在场的男人们也都不乐意承认“男人会有问题”这个可能,很不服气。
赵柯忍无可忍,喷他们:“地不好就调理地!种子不好,怪什么田野!”
她太暴躁了。
众人不敢应声。
潘翠莲问:“那种子不好咋办?”
“换种子!”
话糙理不糙。
有点儿经验的老农民都知道, 种子不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不出苗,要么长出劣质苗, 这是一定会影响收成的。
种子有问题, 换种子是必然选择, 反复折腾地, 种子还是没用,对地也有损无益。
只是拿种地和生育放在一块儿比较, 众人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男人。
都没有商量, 男同志们便一条心地开始反驳——
孙大爷说:“赵主任, 生娃跟种地哪能一样?”
老孙家斜对门儿马健不满意地说:“女人天生就得生娃,生娃就是女人的差事儿,老爷们儿在外干活儿养家,女人要是连生孩子都生不好, 还有啥用?”
老孙家对门儿的二姑父刘和平一副长辈样儿, 劝说:“赵柯,说那些干啥,这不平白无故闹矛盾吗?”
甚至女人们也在附和——
二姑赵莲花说:“赵柯,你读书读傻了?听你二姑父的,别说这些歪理。”
东婶儿:“就是,说这些不是带坏咱村儿的女人吗?”
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很多观念, 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地灌输, 才会变得根深蒂固。
这个时候, 赵柯反倒一点儿不生气了, 悠悠地说:“怎么男人维护自尊,女人也要帮着遮羞呢?有些男同志就是不太行,过程和结果,都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