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叔和五个妇女全都走出来,走到赵柯指向的一侧,站好。
“别的啥都不用你们干,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管好牛和猪!这是咱们大队的集体财产,哪怕庄稼损失惨重,咱们还有猪,还有后路!听见了吗?”
“听见了!”
赵柯又举着喇叭朝向亲爹:“赵建国出列。”
赵建国走出来。
赵柯又叫了几个身体不咋好社员,有男有女,叮嘱他们:“大锅饭大锅驱寒的汤药,交给你们,务必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好!”
“吴英、余秀兰出列。”
吴老师和余秀兰单独一列,站在赵建国他们身边儿。
“组织起年龄大的孩子,照看好咱村儿所有的孩子!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孕妇!及时查看、通报各家的情况!”
吴老师和余秀兰答应。
“剩下的人,从头到尾参与挖渠的在前面站成一排,以家庭为单位,各自排好,家里没有人挖过排水渠的,看哪家人少,插进去!”
年轻的小子们纷纷从后面挤到前面来,依次排成一排。
其他社员们也都动起来,站在各家孩子后面,家里没有人挖过排水渠的,等他们排好,看着人数,自动走向人少的一排。
知青则是自动自发地排成一列,傅杭站在第一个。
牛会计和许副队长顿了顿,也都拿起工具走进队伍。
赵新山建议:“要不让妇女们留在村子里,男人们出去干。”
赵柯不乐意:“妇女也是村子的主人,上工的时候一样出力,这个时候更不能分男女。”
男女确实存在天然地体力差别,也大多认为男主外女主内,但现在不是按照性别分工的时候,赵柯也不允许妇女们这个时候退缩。
不能只想要争取权益,一有事儿就躲起来,没那么好的事儿!
该尽义务的时候必须得站出来!
赵柯冲着大家喊:“这是为了集体,我不管妇女还是男人,全都得去。”
这时候没人会反驳她。
而赵新山既然交给她安排,就只建议,不能乱插手扰乱大家。
所以赵柯这么说了,他就息声,抬步打算走到赵瑞身后。
“大队长,你在村子里坐镇吧,有啥事儿好安排。”
赵新山停下脚,本来想说让她留在村子里,但又想到她家四口人,都留在村子里,可能会落话柄,就点头答应下来,“行,我在村子里照看着。”
赵柯又让赵瑞、傅杭单独出来,她和他们两个人分别带人负责东西南三面田的排水渠。
然后赵柯看向知青那一列,犹豫了一瞬,点到知青刘兴学。
刘兴学惊讶地看着她。
“村子里的排水,你带着知青和赵枫那一队人负责。”
刘兴学完全没想到他会被叫出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赵柯催促:“有问题吗?”
刘兴学左右看了一眼,胸腔里燃起一股火,咬牙大喊:“没有!”
赵柯就举着喇叭喊:“每家每户,按人头一人二十斤粮,拿到大队仓库来,直到水涝彻底结束之前,轮换吃饭休息,有没有问题?”
“没有!”
“没有问题,就全都动起来,十五分钟后集合!为了村子,拼了!”
“拼了!”
所有人发泄一样大喊出声,迅速在大雨中跑动起来,几秒钟大院儿就没了人。
不到十五分钟,社员们就带着粮回来,放进仓库之后按照原先排列的顺序站好。
赵柯看人齐了,一挥手,“走!”
三队人,朝着三个方向疾驰而去。
刘兴学赵枫那一队暂时留在大院,刘兴学安排赵枫带一些人去村外,剩下的人分散在村子的各处。
在别的大队还在为暴雨束手无策、唉声叹气的时候,整个赵村儿生产队已经抖擞着精神,拼进全力去救庄稼。
整个双山公社都在下暴雨,涝灾发生在每一个大队每一个村子。
雨太大,公社停电,轴承厂停工,赵棉待在宿舍里也心系着村子,但她回不去,只能硬熬,期盼着雨早一点儿停,天早一点儿晴。
接生员培训的三人也都惦念着村子里的家人,经常以泪洗面。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家里咋样了。”孙继红抹眼泪,“我公婆身体都不好……”
尹知青也担心丈夫和女儿,“我女儿那么小,我不在身边,雷声这么想,她一定很害怕。”
赵春花也唉声叹气,“田里的庄稼肯定遭殃了,也不知道明年咋整……”
她们宿舍里,一屋子的人都是这样,但路没法儿走,谁都不知道村子里是什么情况,只能干上火,连培训都没法儿好好进行了。
赵村儿——
孙继红家,两个老人因为上火,病情都有些加重,余秀兰发现之后,第一时间过去开解:“村子里大家都在努力,你家现在就大孙女大孙子看家,你们两老千万别想太多,再给外头干活的儿子和孙女孙子加重负担。”
两个老人抹眼泪,“都是我们没用。”
余秀兰说:“咋没用,你们在,孩子踏实,而且我听孩子说,你家今年修房子,还是你们两个老的坐得住,看看这管多大用呢。”
两个老人就红着眼感激:“要不是赵主任来家里劝,我们家这么穷,哪舍得修房子,秀兰,你生了个好闺女。”
余秀兰心里高兴,反过来夸他们家的孙女孙子:“他们也懂事儿呢,爹娘不在家,上能照顾老的,下能照顾小的,你们千万想开。”
两个老人使劲儿点头,“你放心,我们指定不给大队、给孩子们增加负担。”
村里的大孩子们,也都肩负起责任,一部分,像莫家的莫宇莫浩会和余秀兰每天去各家查看情况,另一部分,像牛小强、树根儿、赵小草、何百灵他们会帮着吴老师照顾村里年纪小,家里没人管的小孩子们。
男孩子们在牛小强家,连树根儿同父异母的弟弟刘小宝也不意外。
牛小强是孩子们的“大哥”,树根儿是他最重要最听话的小弟,刘小宝就算想要闹脾气或者对树根儿咋样,也都会被牛小强镇压。
牛小强从傅知青那知道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故事,会绘声绘色地讲给“没见识”的新小弟们听。
而赵小草和何百灵则是在顾校长和吴老师家看女娃娃们。
刚开始下雨打雷,唐小婉确实很害怕,一直哭着找“妈妈”,还发了低烧,后来有赵小草和何百灵以及一大堆姐姐妹妹一起玩儿,她就忘了害怕。
大家一起丢手绢翻花绳,何百灵还会在炕上带着她们唱歌跳舞。
大雨也浇不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赵柯一队人在东面,他们要先把淤堵的排水渠疏通开,淤泥极重,手臂腰腿全都吃力。
干惯活儿的人还能应付,赵柯这种简直是灾难。
她有时候一脚踩进泥里,脚拔出来,靴子却会陷在坭坑里,只能默默地重新塞回靴子,手脚并用一起使劲儿拔。
有时候一个不稳,还会坐个屁股墩儿。
旁边的人就会默默地把她薅出来,然后再回去继续挖泥。
刚开始赵柯还觉得她这样怪笨的,后来有人拔脚重心不稳栽进渠沟里,被人捞出来,她瞬间就浑身都舒服了。
果然快乐得建立在别人的惨状上,别人废就显得她不那么废。
赵柯还把这种快乐分享给同队的社员们,安抚大家因为连绵暴雨和连轴转劳累产生的低落情绪。
有人叹气,“我家房下都长蘑菇了。”
赵柯听到,随口就问:“能吃不?要是能加个菜,今天干活都有劲儿了。”
“还真能吃。”那社员咧开嘴,“那我一会儿跟做饭的说声,让他们去我家采。”
田里的庄稼先是被冰雹砸,又被水泡,他们极力挖渠防水,也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庄稼被水泡烂,心情可想而知。
赵柯总能在任何一件小事儿里挖掘出让人充满希望的点,“林子里肯定长了很多蘑菇木耳,等雨停了,得组织大家一起进山采蘑菇挖野菜,晒干了,正好冬天吃。”
她说起蘑菇,就有人说起河里的鱼:“鱼老多了,扑腾的人眼馋。”
傅杭他们那队还有赵枫离河道都近,换班的时候碰见,赵柯就兴致勃勃地鼓动他们带上渔网,“得空捞几网,给大家添点儿荤呗?”
听到的社员就对那两队的社员玩笑:“听见没,赵主任馋鱼了,今天带不回鱼,就把你们煮了!”
那两队的社员就会笑着保证“一定带鱼回来”。
赵柯还不忘了叮嘱他们:“河水急,别掉河里。”
“放心。”机灵的小子们拿出两捆麻绳,“捞鱼的时候捆上,掉进去就让他洗个河水澡,再拉上来。”
其实哪是赵柯一人馋鱼呢,全村人都整日整夜的在雨里泡着,筋疲力尽,吃饭都快要没力气了。
为此,赵新山还杀了家里几只鸡给大家伙补身体。
这样的小事,发生在沉重的每一天,赵村儿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就靠着这些熬过一日又一日的暴雨和劳动。
后来,河道也有了满溢的趋势,赵村儿生产队的众人又多了新的活儿,村里头编麻袋,村外把装满土的麻袋堆到河道边儿防汛。
就在赵柯和赵新山几乎要放弃庄稼,极力保护村子的时候,雨停了。
雨停的那一刻,赵村的众人是懵的。
他们站在渠沟边呆呆地仰望天空,真的停了。
甚至还有人伸出手去接,可手上湿漉漉的,连忙往身上擦拭,擦不干,完全擦不干。
但没有雨再滴下来,真的没有雨再打在脸上。
“雨停了!”
不知道是谁,激动地喊出第一声。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雨停了!”
“雨真的停了!”
“雨停了……呜呜呜……”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摘下草帽,高高的扔起,有人直接跳进排水渠里,任由流动的泥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甚至用双手捧起泥水洒向天空……
“雨停了!”
赵柯松开锹,卸力地仰倒在地,望着渐渐散去的乌云,傻笑起来。
有几个年轻的小子,激动地冲过来,托着赵柯的后背四肢,用力抛起:“赵主任!”
赵柯一下又一下被抛起,身体处于失重状态,笑骂:“谁敢摔了我,我瘸着腿也堵你家门儿去!”
“哦——”
一群小子们起哄,然后便是大笑声。
其他社员都笑望着他们。
雨真的停了,真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先这一章,明天多更点儿。
码字有时候控制不好时间,我尽量固定一下
这场雨, 下了太久,直接从立秋下到处暑。
雨停之后,水还没停,村子里欢欣鼓舞, 村外还得继续守着, 防止再有淹灌。
顺便, 还得查看庄稼损害的情况。
等到天空彻底洗去阴霾, 晴空万里,赵柯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拖着沉重的身体心情雀跃地返回村子。
村子里也挖的沟沟壑壑的, 泥泞一片, 很难走, 但好歹积水不严重,也没人在意了。
众人打了招呼,各自道别,各回各家。
赵柯一到家, 余秀兰立马迎上来, “热水我都烧好了,这就给你打热水端你屋去,你洗洗赶紧好好睡一觉,衣服被子我都给你晾过了。”
赵柯确实累得抬不动手了,顺从地回屋等着。
余秀兰抬着大木澡盆进来,一盆一盆往里兑水, 忙忙活活好半天, 试好温度, 催促:“洗吧。”
赵柯坐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 刚开始还撑得住,搓了几下泥,头一歪,睡了过去。
余秀兰不放心,进来查看,“还真睡着了。”
平时赵柯事儿可多了,澡盆不能跟家里用一个,脸盆和脚盆不能用一个,还要啥隐私,亲妈都不让随便看。
现在余秀兰端了盆水给她洗头,又拎起膀子搓,又扶着肩膀给她搓后背,赵柯都睡得啥也不知道。
余秀兰还伸进去给她搓腿洗脚,完事儿才使劲儿扒拉赵柯:“醒醒,我再给你端盆儿水来。”
赵柯硬被她扒拉醒,眼皮微微打开一条缝,脑子完全没清醒。
“别睡啊。”余秀兰反复叮嘱,走出去的时候还在嘟囔,“要不是你事儿多,我也不能叫你。”
赵柯裹着个被单坐在炕上,一晃一晃地直要倒,又稳住。
过了一小会儿,余秀兰端着水急匆匆进来,薅住她,“快洗!”
赵柯没动,木木地盯着亲妈。
余秀兰忍不住骂道:“我真是怨种命。我出去,行了吧?”
但她骂完,瞧见赵柯瘦了好多的脸和泡得发白的手脚,又心疼,放柔声音,“洗完就躺下,我收拾。”
赵柯硬撑着清理完第二遍,套上干净的短袖短裤,钻进被窝半秒入睡。
这次余秀兰咋进进出出,她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而余秀兰对待赵枫这糙小子,就没那么精心了。
就在厕所,赵建国拿水瓢舀一瓢晒得温热的水,举起来从头浇下去,盯着他洗了一遍儿才放他回屋睡觉。
村子里静了一日一夜,出门走动的人才多起来。
这时候乡下,取水费劲,乡下人洗澡不勤,但这两天,全村几乎都在洗澡,有的是撑着躺下之前洗,有的是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睡醒起来再洗。
赵柯可能是这一个半月干活习惯了,睡了十几个个小时起来,身体虽然乏的厉害,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比她第一次上工之后,进步了。
外头,太阳特别晒人。
赵柯在家里转一圈儿,没人,就穿着靴子出门。
村子里还没干,踩哪儿都一脚泥,水坑都浅,赵柯就硬拖着泥巴来到大队办公室,在门口磕哒掉泥,才推门儿进去。
“赵主任,休息好了?”
赵柯哭笑不得,“牛叔,你突然这么叫,我受惊吓啊。”
牛会计笑呵呵地说:“快来坐吧,都在一个村儿里,感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都瘦了。”
“全大队都得脱一层皮。”赵柯坐下,问,“大队长和许副队长呢?”
牛会计笑意淡下来,叹气,“去看庄稼了,大雨之后接暴晒天儿,苗受不了,不知道又得蔫吧多少。”
赵柯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又振作起来,笑道:“往好了想,咱们田里没那么多水,不用又晒又泡,好歹苗能少遭点儿罪。”
牛会计又长叹了一声:“但愿能多活下来些吧。”
赵新山走之前,让牛会计给赵柯留了任务,往年旱涝成灾都得写一份损失情况送到公社,今年也得写。
赵柯从档案柜里找了以前的记录,抄写到纸上,后面留了空隙,等着统计完再填写。
“大队长!粮食都发霉了!”
赵新山不在,赵柯和牛会计听到外头的喊声,对视一眼,出去查看。
赵二奶、田桂枝夫妻等十来个社员手里头捧着发霉的粮食找到大队来。
粮食上全都长着霉斑,严重地甚至都泛起黑。
赵柯看完,道:“霉成这样,肯定不能吃了。”
赵二奶不信,“洗洗不行吗?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赵柯说:“二奶,毒菌光靠洗肯定洗不干净。”
“那就瞎了吗?”二奶急急地争论,“那早些年没粮食,大家伙啥没吃过,也没听说粮食发霉就不能吃了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二奶,六几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那么穷,粮食比啥都宝贝,成天盯着瞅,能霉到这个地步吗?”
赵二奶不甘心地辩驳:“那吃了还能死人是咋地?没听说吃死人的。”
“二奶。”赵柯严肃地说,“粮食有毒了,咱们处理不了,能拿命开玩笑吗?”
其他社员哭丧着脸,“那咋办呢,好些粮食都霉了……”
赵柯问他们:“所有粮食都发霉了吗?”
“也不是……”
有的霉得多,有的霉得少,剩下的就是有点儿潮,晒晒还能吃。
“霉得千万不能吃了,先回家收拾出来单独放一边儿,潮了的赶紧晒晒。”
赵柯劝他们先回去。
大家现在还比较信任她,所以即便苦着脸,也都答应了。
赵柯让他们查看好之后,如实跟大队汇报,再次叮嘱:“大队会想办法的,千万别吃哈。”
众人答应着离开。
随后,村里别家人听说他们粮食发霉,也都在家倒腾粮查看,然后报到大队来。
有的机灵,下雨之后就把粮放到炕上,有时候烧一把火,连粮也都烘了;
有的放得好,就是潮了点儿。
这都是少数,大多数都或多或少有发霉的情况。
连赵柯自家都不例外。
赵柯看着统计出来的一部分数据,反思着叹气:“之前没考虑到粮食的问题,要是提前提醒就好了。”
现在完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庄稼还不知道啥情况,各家的粮食就出问题了。
而且……
赵柯看向办公室发霉的墙面,不知道多少家需要修房子,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牛会计安慰她:“咱们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在外面防涝,想不到也正常。”
赵柯收拾心情,振作道:“是,愁也没有用,最重要是解决问题。”
牛会计点头,笑道:“还是年轻人有干劲儿。”
赵柯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人有啥干劲儿,懒起来谁都比不了,老同志才牛,大队长他们去地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大队长不在,事儿也不能耽误,赵柯和牛会计商量后,决定去各家走访看看损失情况,不能光等人来报。
目前已知损失最严重的肯定是老钱家,牛会计知道赵柯跟老钱家有些不愉快,问她:“过去不?”
赵柯语气平静,“去看看。”
牛会计目露欣赏。
不是因为赵柯救过他儿子,单纯就是因为赵柯这个人。
她这么年轻,能担得起责任,也把得住公平这杆儿秤,极其难得。
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牛会计忍不住多提点几句:“当干部嘛,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社员,咱们端好水,态度上包容一些,我是很看好你的。”
赵柯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牛叔。”
路太泞,不好走,赵柯和牛会计就互相搀扶着走。
主要是牛会计拉拔赵柯。
两个人直奔钱家去。
老钱家旧房那一截房顶塌了,钱家一家七口人全都挤在钱俊夫妻俩那两米的炕上。
当时救人,他们拆了旧屋的门板,现在还在钱老头身下,他一个人就占了很大地方,所以其他人只能挤着。
前些天为了防涝,钱俊夫妻都在外头不咋回家,闹心也没工夫想太多,轮班回来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
现在雨停了,李梅看着不能动的钱老头,如丧考妣地哭骂:“我咋这么命苦,嫁到你们老钱家来!老的老的不顶用,小的小的不懂事儿,我要回娘家!”
钱老头还能躺在炕上,钱婆子连炕都上不了,站在地下,着急地劝她:“梅啊,不能回娘家……”
李梅语气极坏,“用不着你管我!”
钱婆子不敢说更多,惹得她闹脾气,只能紧张地看向儿子。
钱俊低声下气地连哄带劝,“媳妇儿,你这是干啥?你走了,我咋办?孩子咋办?”
“那我咋办?”李梅发脾气,“你爹不能动,拉尿都费事儿,难道要我跟你爹妈一直住一个炕上吗?”
钱俊愧疚,“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房顶塌了,谁也不想的,你再忍忍,我抓紧修房子……”
“你拿啥修!”李梅指着旧屋的方向,“这屋我没法儿待,让他们搬回去住!”
“小梅?!”
钱婆子慌急无措,“梅啊,老屋房顶还漏着呢……”
“都晴了,天也不冷,咋不能住。”李梅冷着脸,“要么他们回老屋去,要么我回娘家,钱俊,你自己选!”
钱俊左右为难,最后看向钱婆子,低低地开口:“娘……”
钱婆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一时间心痛至极。
平时丈夫拿她咋不当人,她都能忍,但她的儿子竟然想赶爹娘去住漏房子?!
钱俊理亏心虚地低下头,飞快地解释:“娘,我肯定尽快修好房顶,用不了几天……”
他越说声音越虚,“总不能真的让小梅回娘家……”
可既然要尽快修好,为啥不能让爹娘暂时住几天。
钱婆子失望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梅得理不让人,不管不顾地催促起来:“赶紧搬,立即搬走!”
钱俊犹犹豫豫,还是伸手去抬亲爹身下的门板。
而他一动,钱老头疼醒,眼还没睁开就有气无力地骂“不孝子”。
父亲的权威尚在,钱俊不敢反驳,李梅却已经看清他“瘫了变没用”的事实,一反之前的“孝顺儿媳”形象,直接跟病老头理论起来。
“谁不孝顺,还想咋孝顺,你看你脏的!”
“混账!混账!我要让钱俊休了你……”
钱婆子就站在旁边,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赵柯和牛会计在院子外就听到他们家的吵闹声,所以都没喊人,直接走进来。
“吵嚷什么呢?”
赵柯站在门口,出声喝断他们。
李梅止了声,双手一环胸,往炕沿一坐。
钱老头还在骂骂咧咧,甚至李梅消停了,他还伸手想砸人,但他腰捆着板子,动不了。
钱俊羞愧地说:“赵主任,牛会计,让你们看笑话了……”
牛会计问他们吵吵啥。
钱俊也知道他们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不吭声。
李梅不怕,转过身儿就开始抱怨:“我们这屋炕就这么大,我爹他一人儿就快占去一半儿,我们和孩子怎么挤?而且你们看我爹这脾气,他拉尿还故意不喊人,咋睡啊?”
就说这屋里怎么有股味儿。
赵柯和牛会计全都忍不住抬手捂鼻子。
李梅越说怨气越重,“忍这么些天,我早就忍得够够的,他们不搬回去,我就回娘家!”
这事儿,当儿媳妇的有怨气,太正常了。
牛会计嫌弃地瞥一眼钱老头,训斥钱俊:“当初赵主任那么劝大家伙修房子,你们不是硬气吗?现在正是得一家子拧成一股绳儿的时候,倒是闹起来了!”
钱俊讷讷地应声,还跟赵柯道歉:“赵主任,是我们不知好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计较。”
赵柯蹙眉,实在没法儿在这屋里待,瓮声瓮气地说:“先别动弹人,出去说。”
钱俊拉李梅,李梅甩开,钱俊又去拉,夫妻俩拉拉扯扯地跟着出去。
钱婆子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无动于衷地听着钱老头的骂声。
赵柯到外面才放下手,回身对钱俊严肃地说:“那房顶漏着呢,你们夫妻俩现在让老人搬过去,跟把他们从家里赶出去有什么区别?你俩以后想让村里人戳脊梁骨吗?”
钱俊当然不想,但……他眼神瞄向李梅,眼神很为难。
赵柯受不了男人这种态度,直接戳穿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该立起来的时候不立,这时候全听你媳妇儿的了?有理说理,你媳妇儿这事儿就办得不对,你不劝着她说着她,一脸为难给谁看啊?”
李梅不乐意,“我咋不对……”
“你先闭嘴,等会儿说你!”
她现在可真冲……李梅被瞪,悻悻地闭嘴。
赵柯瞪完李梅,又转向钱俊,“你还委屈?你当亲儿子的,要把爹妈赶外面去,伤不伤亲娘的心?有问题不想办法尽快解决,咋?等以后出点儿别的事儿,屎盆子全扣你媳妇儿身上呗!”
李梅忍不住瞪向钱俊。
钱俊臊得脸通红,“赵主任,我没有这个意思……”
“村里好些家得重新修房子,你们夫妻俩去跟人搭个伙,好言好语求人家先给你家修上屋顶,三五天的工夫,很难吗?”
赵柯看向李梅,“三五天都等不了,非得把话柄递人嘴里去?”
李梅还是梗着脖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我要……”
“回娘家是吧?李村离咱们这么近,咱们都闹水灾,李村能好吗?你娘家就是能给你一口吃的,能一直供你吗?还拿回娘家威胁人……我就不信你要赶公婆住露天破房,你娘家有理给你撑腰!”
赵柯都想拎着她的脑袋空一空,到底装点儿啥玩意儿。
“那……那……”李梅还不服气,又说不出理来,委屈地哭起来,“感情不是你们摊上这些事儿了……我咋这么命苦……呜呜呜……”
钱老头的骂声清清楚楚地不断传递出来,有些话着实不堪入耳。
赵柯扬声冲屋里道:“你现在不能动,不好好养病,整这一出是想干啥,讨人厌让全家都不乐意照顾你,你等死吗?”
屋里,钱老头卡壳了一瞬,更激动地喊:“他们敢!”
赵柯的声音传进来,“你要是自己不讲德,儿子儿媳真不管你,你看村里谁还能替你说话?村子受灾,大队事儿多着呢,没有工夫成天管你们家里这点儿官司。”
“凭啥不管!”钱老头身体动不了,拳头邦邦敲身下的门板,费劲地扭头瞪钱婆子,“你敢不管我,老子打死你!”
他看起来又惨又虚张声势,一点儿没有以前的厉害劲儿。
钱婆子低喃:“你还能咋打我……”
“你说啥!你给我大点儿声!”
屋外,赵柯摇摇头,无法同情钱老头的遭遇,跟钱俊李梅说:“别家都抓紧查看家里受灾情况报给大队呢,你们还在这儿吵,吵能解决问题吗?赶紧收拾。”
赵柯教训完,叫着牛会计离开钱家。
钱俊和李梅被她训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送他们出去。
牛会计等出了钱家,才笑起来,“你年轻皮嫩,有时候是得强硬起来,不能太客气,否则有些难搞的社员蹬鼻子上脸,不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