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婶儿腮帮子紧绷。
“东婶儿你不信吗?”
东婶儿白眼。
赵柯解读她的表情,“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一生不出就说是女方有问题的人,其实更有问题?”
东婶儿:“……”
死丫头好像在点她。
赵柯背着手,指指她身后,“东婶儿,你落下草了,干活儿得上心点儿,不然做白工了。”
东婶儿咬着牙转回来,薅草的动作像是泄某种愤。
赵柯仍然没眼力见儿地继续念叨:“人得尊重事实,先去验证真假,再说其他,不然就是传谣言,那是犯错误,情节严重,就像那个李大胜,肯定要付出代价。”
东婶儿呼吸加重,临近爆发点。
赵柯手里拎着根草,甩啊甩,忽然好奇地问她:“东婶儿你是真对冬妮儿有偏见,还是单纯因为孙大娘看不上四哥,觉得丢脸,所以故意置气啊?”
东婶儿终于恼羞成怒,“你一个姑娘,咋这么唠叨?”
赵柯脸不红气不喘地回:“闲嘛。”
东婶儿的白眼直接对着她翻上天。
赵柯找完不自在,心满意足地回家。
中午,余秀兰回来,眼神奇怪地打量她:“你干啥了,你东婶儿咋跟我告状?”
赵柯很无辜:“我没干什么啊,我就是正常做妇女主任的工作,调解妇女纠纷啊。”
余秀兰疑惑,“那她怎么让我多给你找点儿活?”
赵柯耸耸肩,“可能是我年纪轻轻没有威信。”
“是吗?”
赵柯点头。
饭后,余秀兰找到王家,叫东婶儿出来,“你们两家这事儿,坐一块儿好好商量去,还动手?丢不丢人?”
“我们有啥好商量的。”东婶儿死鸭子嘴硬,“不商量。”
“爱商量不商量,不打架,谁管你们。”
余秀兰警告她,“吕东梅,我跟你说,我姑娘岁数小脸皮薄,跟你这老皮没法儿比,你得配合我姑娘工作,别看她抹不开面子就不拿她当瓣儿蒜,小心我拍你。”
东婶儿:“……你咋好意思说的?”
谁是老皮?
谁不拿她当瓣儿蒜?
没有大事儿,赵柯只需要待在家,悠闲地吃瓜就行。
而且一个爱操心的余秀兰同志,一个耳报神赵芸芸, 她就能随时跟进两家的进度。
父母不够强势, 一般很难别过儿女。
冬妮儿死心塌地闹着就喜欢王向平, 就要跟他在一块儿, 孙大爷孙大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家里成天鸡飞狗跳的, 也没能让冬妮儿回心转意。
最后夫妻俩只能勉强妥协。
东婶儿家的情况, 给儿子找媳妇其实很困难。
冬妮儿闹得家里头同意她和王向平的事儿, 按理说,一拍即合,皆大欢喜,王家应该抓紧定下来。
但东婶儿确实是让赵柯戳中了心思, 她儿子被不对付的孙大娘嫌弃, 她心里怄得慌,连带着迁怒冬妮儿。
她仗着冬妮儿上赶着跟四儿子,对着孙家拿乔。
孙大娘也窝火,非得要二十块钱聘礼和一身新衣服,王向平的屋子也得重新修整,不然不同意俩人订亲。
赵柯家——
余秀兰摇头, “这吕东梅, 可真是不着四六, 本来好好商量就能成的事儿, 非被她搅黄不可。”
赵柯不发表意见, 咬了口酥脆的粗粮饼子。
余秀兰同志最近手头宽裕一点儿,终于舍得多放两滴油,虽然只有两滴,味道也大不同。
“我跟你说,你们可不能像冬妮儿似的,非要跟爹妈不同意的人在一块儿。”余秀兰斜她们姐弟俩,“王英慧就是现成的反面典型。”
赵柯抬眼,“那你们也不能像有些人家的父母那样,非要逼我们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赵枫:“对对对。”
余秀兰火起,先呲哒赵枫:“你应声虫啊。”
然后炮火又转向赵柯:“我说一句话,你就有十句话等着我,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吧!”
哪有十句话,不讲道理。
赵柯对她爹说:“爹,弄点儿降火茶给妈吧,她太暴躁了。”
“谁暴躁?”
余秀兰气冲冲的。
赵柯给了亲爹一个眼神,看吧,都成炸药了。
赵建国无奈,“秀兰,你工作不顺利,也不要带到家里嘛。”
余秀兰也知道她火气旺,实在控制不住,“你们知道啥,我中午去赵新伟家,他让我跟大队和顾校长提一提,免了他家孙子的学费。”
维持生产队小学的钱,大队出一半,剩下的一半才由社员们承担,一个孩子一学期五毛钱学费,加上学杂费也不到一块钱。
到了高年级才会增加一点书本费。
余秀兰烦躁,“免了他一个,别的社员也闹着要免,咋整?”
她的家访都不太顺利,不上学总有各种不上学的理由,穷占主要因素。
余秀兰絮絮叨叨一大堆,稍微发泄出去,情绪稍微好了点儿,又支棱起来,斗志昂扬地出门。
赵柯看着她,莫名觉得手里的粗粮饼子好像又不那么香了。
转眼就到了王家老三王向全结婚的当天。
新媳妇要进门,东婶儿可算是有了笑模样,挨家挨户地通知,都去她家吃席。
全生产队社员都在私底下讲究:就她那个抠劲儿,有啥席,能挑出肉丁都稀奇。
说到底,还是为了收礼钱。
不过大家都一个生产队的,结婚这种喜事儿,基本家家都会随个五分八分,然后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吃席。
当然也不能闲着。
前一天,东婶儿她家就跟各家打好招呼,要借桌子碗筷啥的。
今天一大早,赵柯家自己家吃完饭,赵枫就扛起家里的桌子凳子,往东婶儿家去。
赵柯手里也抱着碗碟,跟在赵枫身后。
路上大家都是这样,肩膀头、身上全都挂满了物件儿,有一个甚至扛着一口锅。
还有几个肩挑着水桶往大院儿走的男人,今儿用水多,不能断了水。
赵枫走一路,身边儿就凑过来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小子,扛着东西都不耽误嘻嘻哈哈。
赵柯身边儿也多了两个姑娘,赵萍萍和她亲妹妹赵小草。
赵萍萍抱着菜板和菜刀,妹妹抱着碗碟。
“赵柯,你家随多少啊?”
赵柯摇头,“我妈随,估计跟大家差不多吧。”
赵萍萍笑说:“这段时间,我总看见东婶儿家大人孩子去山里挖菜,听说有天运气好,王大哥打到只野鸡,王四哥还捡了几个野鸭蛋。”
赵小草撇嘴,“东婶儿那么抠搜,咱也吃不到。”
“你个小孩儿瞎说什么。”赵萍萍训了她一句,转头对赵柯说,“我听说,因为四哥藏了一个野鸭蛋给冬妮儿,还遭了东婶儿一顿骂呢。”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赵小草钻到俩人中间,仰头对赵柯兴冲冲地说,“东婶儿在她家院儿里指桑骂槐,四哥一直拦着她,让她别说了。”
赵小草说着,又撇撇嘴,老大不乐意地说:“我妈说没儿子就是受欺负,说孙大娘要是肚皮争气生个小子,东婶儿家不敢这样。”
儿子顶重要,所以他们自己家过继了拴柱儿。
赵柯看她,“你呢,你怎么想的?”
赵小草说:“我才不比儿子差,将来我要他们都后悔。”
赵萍萍说她:“说什么胡话。”
赵柯却笑着鼓励:“有志气啊,好好读书,你肯定行的。”
赵小草挽上赵柯的手,冲亲姐抬抬下巴,然后羡慕地说:“我要是三婶儿的孩子就好了。”
赵萍萍空出手,打了她一下,“爹妈对你不好吗,还让你上学呢,说这些话多没良心。”
“那是我闹到的,我不闹,他们才不会让我去学校。”
赵萍萍没法儿反驳,却又说:“拴柱儿不也支持你了?”
这是事实,但赵小草不太领情,“他说话,爹妈就听……”
赵柯揉揉她脑袋上的黄头发,“你可以用艰难的环境激励自己,但不可以对别人的善意心怀怨恨,拴柱儿哥就算不支持你,也没有人会指责他。”
赵小草嘟嘟嘴,“好吧~”
赵萍萍无奈,“她是谁的话都不听,就你说话不犟嘴。”
“那是赵柯姐姐厉害!”
“看吧,真是恨不得你才是她亲姐。”赵萍萍语气有点儿酸。
赵柯说:“当我弟弟妹妹可不好受,被我支使,什么都得干。”
前面,赵枫放下桌凳,小跑回来,单手接过她手里的碗碟,顺手又拿走赵萍萍的菜板,夹在腋下。
“我也能。”
赵小草眼里对赵枫燃烧着熊熊战火。
赵枫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黄毛丫头”,被赵小草追着跑。
赵柯和赵萍萍看着他们笑。
东婶儿家院里和院外都已经站满人,旁边几家拿了家里的扫帚,把门口的路扫干净,小子们就开始摆桌摆凳子。
赵萍萍进去跟妇女们忙活,她们洗菜切菜,个个都麻利极了。
赵柯躲着人,晃晃悠悠地进去。
东婶儿忙得满头汗,撵她,“学生妮儿干不了,这儿不用你。”
余秀兰同志这个亲妈更直接,“边儿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赵柯:“……”
赵柯只能走出去。
大家都在忙活,就她一个这么大岁数的闲人,连村里半大的小孩儿都在洗碗。
赵柯就过去拿碗筷,打算摆到桌上去。
然而连小孩儿都嫌弃她不会干活儿,“赵柯姐姐,现在还不能摆,过一会儿放炮该埋汰了。”
旁边儿还有个小孩儿说:“我妈说你不会干活儿,你上一边儿去待着吧。”
赵柯:“……”
以前这种全村活动,她要不就是太小,领着差不多碍事儿的孩子们在别的地方玩儿,到饭点儿才过来,要不就是在公社读书,赶不上。
没想到成年后常驻生产队,竟然还一无是处了。
好在赵芸芸来了,总算不那么突兀。
赵芸芸特自然地递给她一把瓜子,边磕边说:“我妈让我嫂子新给我炒的,可香了。”
赵柯磕了一个,是挺香。
王家忙得热火朝天,孙大娘在自家院儿里探头探脑,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走进王家院儿里,撸袖子伸手。
东婶儿瞧见,哼了一声,啥也没说。
大喜日子,不能干架,况且她忙得脚不沾地,懒得搭理孙大娘。
乡下总是这样,前一天吵架吵得鸡飞狗跳,有事儿家家户户还是会出人出力。
而主人家只会更忙。
洗菜区,赵萍萍看见王家二媳妇周秀丽脸色不太好,问她:“二嫂,你是不是不舒服?”
周秀丽说:“可能是小日子要来,肚子不太舒服。”
赵萍萍一听,捞出她的手,“水拔凉,你坐会儿,我们干就行了。”
旁边儿几个妇女说话——
“现在这年轻媳妇,可真是娇气。”
“我们那时候大冬天不照样摸凉水,啥不得干?”
“你没看见赵家那俩大姑娘啊,这么忙,就她俩在那儿嗑瓜子,谁家姑娘像她俩似的。”
“这么懒得姑娘,谁家乐意娶回去个祖宗啊……”
余秀兰听见,不客气地“呸”一声:“少在那儿叭叭我姑娘,说得好像你们能娶到似的。”
妇女们嘻嘻哈哈,问她:“五婶儿没给你家二姑娘介绍个对象啊?”
余秀兰:“我家老二岁数还小呢。”
“都成年了,小啥小,岁数大了不好找,你们家不着急啊?”
“急啥,皇帝不急太监急。”
妇女们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赵芸芸她妈李翠花过来,余秀兰指着那几个妇女说:“这几个老娘们儿说咱俩家姑娘懒,你能忍?”
李翠花白她们一眼,“懒咋地,吃你们家大米了?”
一群妇女们又是一阵哄笑,“早晚不得吃别人家大米。”
“那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话题中心人物——赵柯和赵芸芸,已经改站为坐。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男人们渐渐闲下来,坐在一块儿闲聊。
妇女们没有闲着的,连赵二奶、赵五奶都在院儿里帮忙,她们两个姑娘格外突兀。
赵四爷和赵五爷是赵家唯二爷爷辈的男性长辈。
赵四爷的儿子就是让余秀兰免学费的赵新伟,王家大儿媳赵花花也是他们家的。
赵五爷和赵五奶则是一家子。
赵四爷为人古板,瞧着赵柯她们俩,皱眉教训:“你俩咋坐得住?闺女不勤快点儿,以后嫁出去,婆家得嫌弃。”
长辈嘛,都有权威,连大队长赵新山都得尊重着。
尤其他贯来严肃,赵芸芸有点儿怂,坐立不安。
赵柯坐得稳稳当当。
要是之前,大家都干活,她不干她也会尴尬。
现在她就坐着,就不动。
她不动弹,赵芸芸也不动弹,不过没她坦然,嗑瓜子都小心了。
赵四爷更不满意。
生产队的男社员们都看着俩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空地上,几个半大小子围成个圈儿,推皮球一样推中间那个个头挺高的小子。
“喔哦——”
“傻根儿,哈哈哈哈……”
被叫作“傻根儿”的小子傻乎乎地笑,还以为他们在跟他玩儿。
有个年纪小的男孩儿,没轻没重,从地上捡起块儿土坷垃,朝他扔过去。
其他人有样学样儿,也往他身上扔土坷垃,还有捡起石子儿的。
傻根儿被砸疼,委屈地缩肩,还傻傻地站在中间,任他们砸。
男社员们视若无睹,该唠嗑唠嗑。
赵柯站起来,瓜子塞赵芸芸手里,从道边儿捡了根细棍儿,杀气腾腾地走过去,照着一个坏小子屁股就抽过去。
“诶呀!”
“打人啦~”
“妈——”
接连不断的叫声响起,赵柯手里的细棍儿舞得虎虎生风,“混小子,你给我站那儿!再跑试试……”
不远,独自蹲在道边儿的二流子陈三儿放下了手里拳头大的土疙瘩,想起她抡烧火棍的架势,缩头缩脑。
半大小子们当然不可能真的站那儿挨打,四处跑,嘴上使劲儿喊人。
唠嗑的人也停了。
其中有那几个小子的家长,不满:“赵柯,你干啥打人!”
赵芸芸很有生产队妇女的风范,吐掉一口瓜子皮,阴阳怪气:“原来不眼瞎啊,他们欺负树根儿行,别人教训他们就不行?”
有家长羞恼成怒,“小姑娘家家,咋说话这么呛呢!”
赵柯挨个都抽了一下,现在抓不着人也不抓了,提着细棍回来,直奔那几个对她有意见的男社员。
她站在赵芸芸前头,叉腰,凶悍地问:“你们还有理了?”
赵芸芸从她身后露头,满脸都是“就呛就呛,气死你们”。
“从小就撵着小子打……一个姑娘,咋这么彪?我不跟女的计较……”直面赵柯的男社员嘀嘀咕咕,转头就拍自家孩子,“手咋那么欠,不知道离远点儿吗?不怕被刘家那傻子传染傻了啊!”
赵柯瞪眼:“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
“没说,啥也没说,行了吧?”那社员又打了自家小子泄愤,下手比刚才更重,“让你手欠!”
混小子不敢回嘴。
以和为贵的赵柯这才扔掉细棍儿,重新坐下。
赵四爷看了她两眼,怕她也在这么多人面前对着他们犯虎,弄得没脸,就不再揪着她们说事儿。
赵芸芸又从兜里抓了把瓜子儿递给她,笑着冲她挤眉弄眼。
赵柯接过来就磕。
依旧没有几个女人闲着,她们俩坐在那儿,依旧突兀。
傻小子树根儿蹭过来,想揪赵柯的袖子,伸手发现他的手脏兮兮的,又收回来。
赵芸芸说他:“你这小子,怎么不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不脏啊。”
树根儿只会傻笑。
“真傻~”赵芸芸催他,“院儿里有水,快去洗。”
赵柯看他像是不敢进去,就对赵芸芸说:“你带他过去吧。”
赵芸芸站起来,拍了拍手,“走。”
树根儿听话地跟着。
过了会儿,赵芸芸又领人回来。
王老三王向全要娶的新娘子,家在十几里外的潘村生产队,早上赵枫他们收拾完桌凳儿,时间差不多,就都跟着去潘村生产队迎亲了。
他们赶着大队的牛车,还骑走了赵柯家的两辆自行车,风风光光地走的。
太阳已经升老高,估摸着快要回来了。
王家家长王长河招呼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队委会的干部们去院里的大桌坐。
所谓“干部”,招呼的肯定是队长赵新山、许副队长和牛会计。
赵新山没来,他们也会给留出位置。
赵柯把手里剩下的瓜子给了树根儿,走过去,站在最下头的位置,很懂礼貌地笑着说:“我辈分低,我坐这儿就行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长河也有些尴尬。
赵四爷嘴角天生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臭脸,现在看起来更凶。
院外,赵芸芸没想到她这么勇,悄悄龇牙咧嘴。
赵柯装傻,“怎么了?不是叫生产队的干部吗?我不能坐这儿吗?”
牛会计打圆场,“赵柯是咱们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是得坐,坐吧坐吧。”
许副队长也点头,“说得是,正好选举之后,队委会还没有机会坐一起吃顿饭,赵柯,快坐。”
他们两个发话,其他人当然不会打他们的脸,纷纷落座,气氛恢复融洽。
赵柯等其他人坐下,也一屁股坐下。
年轻不懂事真是个好借口。
赵柯是不打算长干,也可以混,但生产队的人不拿她当盘菜,在外头都“小姑娘应该怎么怎么样”地随便教训,就不行。
而且赵柯下意识地觉得,一定不能一开始就让渡应有的权力,否则对她不太妙。
妇女们那头,余秀兰瞧见赵柯竟然坐到主桌上去,一惊,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咋坐这儿来了?”
赵柯正常音量回:“妈你把我的碗筷拿过来呗,我习惯用我自己的。”
她碗筷不在家呢吗,谁能动她碗筷……余秀兰不知道她又整啥景,不耐烦地答应:“就你事儿多,我回去给你取去。”
十分钟后,赵柯获得了亲妈专供专属碗筷。
以前余秀兰都做不到主桌,她一个小姑娘坐在一群男人中间,谁都忍不住多瞅两眼。
赵新山过来,看见她坐的位置,也是一顿,没说啥。
反正看两眼也不掉块儿肉,赵柯就是仗着这场合没人能说啥,极其自在地坐着。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东婶儿有点儿着急了,“咋还没来?”
王长河支使大孙子去村口瞧一瞧。
王家大孙子跑出去又跑回来,“我都上大道了,没见着影儿。”
所有人都泛起嘀咕:这是咋了?
而此时,潘村生产队正在发生一场闹剧。
“翠莲,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行吗?今天先跟我回去吧。”
王向全态度放得很低,几乎在求她。
潘翠莲咬着唇,扭开脸,不让自己动摇。
潘母拉开王向全,挡在闺女面前,张牙舞爪地说:“你今天不再拿十块钱来,休想带走我女儿!”
王家三兄弟很愤怒,“之前不都说好了吗?咋能临到接亲又要钱?”
赵村儿的小子们站在后面交头接耳,也都为他们声援——
“就是,村儿里都等着了,你们这啥意思啊?”
“是不是不拿我们赵村儿生产队当回事儿?”
“到底走不走?”
潘家的亲戚们都站在潘母身边,潘母态度坚决,“必须拿十块钱,不拿,这婚事就拉倒。”
王向全满脸痛苦,“爸、妈,你们非要这么为难我吗?”
“别这么叫我们。”潘母愤怒,“我们为难你,你们王家咋不给我闺女脸?”
王向全转向潘秀莲,“秀莲,我是啥人你也知道,我家为了风风光光地接你过门,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有啥不满意啊?”
潘翠莲秀目含泪,瞪着他:“那你说,为啥你弟弟对象就有二十块钱聘礼,我就只有十块?这脚前脚后的,人家怎么看我?我就不值钱呗?”
王向全解释:“我妈没答应。”
潘秀莲指向王老四,“你问他,答应没?”
王向全看向弟弟,一见他神情不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脖子青筋暴起:“妈是不是答应了?”
王向平有苦说不出,“三哥,这里有误会,咱以后再说,行吗?”
“我问你是不是答应了!”
是答应了没错,但是……这里头的事儿,王向平没法儿说。
而他这表情,别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你见不得我好是吧?非得这时候闹起来没完没了?”
王向全怒不可遏,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王家老大和老二连忙上前拉开两人,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赵村儿生产队的年轻小子们不复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好。
潘母冷着脸,“你们别在我们潘村儿打,我就一句话,有十块钱就拉走,没十块钱就拉倒。”
王向全攥紧拳头,看向大哥:“我得迎我媳妇儿回去,否则以后我在生产队就没脸了。”
王老大没法儿应承,他们家,十块二十块都不是小数目。
王向全就转向赵村的青年们,果断地说:“能不能先给我凑一凑,迎回新娘再说。”
然而一众小子对视,他们谁身上都没啥钱,咋凑也凑不到十块钱啊。
众人一起看向赵枫,猜测他会不会钱多点儿。
兜比脸干净的赵枫:“……”
别这么看他,他压力大。
赵枫说:“要不我骑车快点儿回去说一声吧,村里还不知道呢。”
只能这样。
于是赵枫生怕耽误,疯了似的骑。
他一出现在王家院外,东婶儿就从人群里挤出来,逮着他追问:“人呢?咋就你一个人回来?”
赵枫边大喘气边讲潘村生产队发生的事儿,越说气儿越匀,语速越快,“总之,就是潘家现在一定要你家再拿十块钱,否则不嫁过来。”
东婶儿眼前一黑。
旁边儿的人赶紧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摔地上。
东婶儿靠在身边儿的人身上,缓过劲儿来,忽地大哭起来,“哪有这么逼人的啊?”
大儿媳赵花花和二儿媳周秀丽都到了她身边儿,担忧不已。
二儿媳的脸色比两个小时之前更苍白。
这时,赵花花爹赵新伟质问:“我说亲家,你们真答应给孙家二十块钱聘礼了?”
来坐席的周秀丽娘家妈也出声,“你自家啥情况不知道吗?总得为孙子考虑吧?”
赵花花妈挤出来,扯女儿到身边,“同样是儿媳妇,凭啥这么偏心?!”
东婶儿哭得越发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
人群里,坚持要二十块钱的孙大娘看见王家这样儿,神情有些不安。
王长河说:“哭啥哭,哭有用吗?想想现在咋办才是正事儿。”
到这份儿上,能咋办?婚事绝对不能黄。
东婶儿擦着眼泪,转向大队长,“队长,能不能给俺家先借十块钱,秋收从分红扣。”
大儿媳赵花花娘家和二儿媳周秀丽娘家都不太愿意,“老三结婚你们就是赊的账,现在又赊,秋收还能分到啥?不得倒欠大队啊?”
“吵吵什么?像什么样子?”赵新山瞪向赵新伟夫妻俩,“你俩这阵儿跟着掺和什么?王老三结婚不容易,婚事黄了还咋找?”
赵新伟夫妻不敢跟他顶,都拿眼睛去瞥赵四爷。
赵四爷开口:“新山啊,王家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娶媳妇,饿着那么些孩子吧?”
面子里子都掀开来,王长河和东婶儿精气神儿都有些灰败。
全都是为了钱。
几块钱就能砸断人的脊梁骨。
赵柯心情也跟着沉重几分。
“我个人借他们,不走生产队的公账。”
赵新山这个大队长,确实当得很负责任,也很为社员们考虑,主动承担。
王长河和东婶儿感激他,连王长河一个庄稼汉都红了眼。
赵柯忽然出声:“队长,我能跟你说两句吗?”
赵新山皱眉看她,“这时候你要说啥,迎亲不能过午。”
北方结婚,二婚才在下午,现在已经不早,不能耽误,否则婚事不吉利。
赵柯也知道,还是坚持,“我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她也可以直接说,但那样就像是在反驳赵新山的决定,不给他面子。
赵新山沉吟几秒,跟她一起走到边儿上去,问她:“咋,你有啥意见?”
赵柯在赵新山和社员们的目光下,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婚,可以先暂时推迟,不止是钱的问题,必须得掰扯清楚。”
以后他们家如果总是鸡飞狗跳,就算赵柯不当妇女主任了,余秀兰同志也有的烦。
绝对不能看一时。
赵柯说:“无论如何,潘家人在婚礼当天闹出来,都有些逼迫的意思,今天王家让步,他们一时爽了,将来呢?夫妻有隔阂,婆家娘家有隔阂,这日子好不了的。”
她说的当然有道理,只是赵新山也有他的理由:“劝和不劝分,万一两家闹掰了呢?王家这条件,王老三没准儿要打光棍儿的。”
大龄光棍儿,在老一辈儿的人眼里,是不稳定因素。
赵柯就说:“我有个提议……”
另一头,所有人都看着赵柯不断说着什么,而赵新山眉头时紧时松。
王长河和东婶儿焦躁不安,其他社员也在嘀咕:他们说啥呢?
有社员问余秀兰和赵建国。
赵建国就露出个憨厚笑,余秀兰直接说:“我哪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赵新山和赵柯终于结束对话,走回来。
“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