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枫放下杯子,拿起筷子给庄兰夹了一筷子小鱼,然后才自个儿吃,边吃还边夸:“婶儿做菜真好吃。”
庄母看着他又夹了第二筷子醋溜白菜,装出来的笑容很勉强。
而庄毅瞄杯子,气急,怎么还不喝?
庄父关心起庄兰和赵枫的事儿,问:“你家里人都同意庄兰跟你的事儿?”
赵枫回答得快,“同意啊,我结婚申请都打好了。”
“都打申请了?”
庄父庄母互看,庄兰只字没提。
要搁之前,他们指定要冲庄兰发火,这次俩人都忍下来了。
庄父笑着重复:“打申请好,打申请好……”
赵枫道:“庄兰去我家正式见过我父母,我们就打算结婚了,这次请假,就想把证领了,婚礼办了。我特意来见叔和婶儿,就是想跟叔婶儿你们谈妥我和庄兰的婚事,我只有一个月的假,我大姐结婚,我们得提前赶回去,来回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在这儿只能待两天。”
“才两天啊,这么着急……”庄母状似很遗憾很不舍,紧接着就打听,“你大姐是工人,找了个啥样儿对象啊?”
“我姐夫家是省城的……”
赵枫大致地讲了方家的条件,没夸张。
然而庄家夫妻听在耳朵里,喜意更大。省城那种单位的职工,还是什么工程师,高级工,研究员,一家子可都不是普通的铁饭碗,等同于条件好,挣得多,有钱……等同于他们能占到便宜。
夫妻俩挑剔地看庄兰一眼,实在不明白她咋就命那么好。
庄兰垂眸,无所谓地专夹爱吃的小鱼吃,很好吃,可她心里更想念余秀兰做得煎鱼。
庄毅看着赵枫好几次端起杯子,又因为回话放下,就是不放下,也拿在手里不动。他的心跟着赵枫的动作,就像有一只手,提起来放下去,反反复复……
庄毅:“……”
还不能催……抓心挠肝。
庄家夫妻打算,先摸清楚底,再逐步进入主题,为庄毅拿到好处。
他们打听完赵枫大姐,又说起赵枫二姐,全都一副很佩服的神情道:“你父母真会教孩子,三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可真让人羡慕。”
赵枫极其认可道:“我二姐是我们村儿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我大姐也上完初中了,一般父母哪有我爹妈这么开明?叔,婶儿,你们说是吧?”
他好像在嘲讽,神情又不像,再看看……
庄父庄母觍着脸附和:“是啊。”
赵枫仿佛遇到知己,高兴极了,“叔,婶儿,等我和庄兰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庄父给了庄母一个眼神,庄母立刻道:“我们做父母的还没了解清楚,哪放心把女儿交给你,结婚是大事儿,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定下。”
赵枫坐正,认真地说:“是,叔,婶儿,你们考虑地对,还有啥要问的,你们尽管问,我肯定都诚实地回答。”
庄母眼神急切,又强自压下来,先问道:“你们家婚房准备好了吗?”
赵枫点头,“没盖新屋子,就打了新家具,买了新东西,不过我们大队要盖砖房,肯定不会委屈庄兰的。”
盖砖房,庄兰要住新房……
庄母挑不出理来,扯了扯嘴角,又问:“办婚礼吗?女人一辈子头婚就一次,婚礼可是为了告诉人家你们名正言顺,不能太省事儿。”
赵枫道:“肯定办,我也想邀请叔和婶儿去我们大队参加。”
“这……”
庄家夫妻肯定是不爱为闺女折腾的,还得花钱,可他们又舍不得和赵枫家人接触的机会,一时有些纠结。
最后赵枫给出个建议:“也可以在这儿办一场酒,你们肯定也有亲朋要招待。”
办酒就能收礼金。
庄家夫妻都觉得好,立刻答应。
“不过这次时间有限,只能等下一次再请假回来了。”
部队请假不容易,接连两次假期,赵枫轻易不会再请下假,完全是开起空头支票。
庄家人不知道啊,只觉得赵枫处事儿妥当的不行,哪哪儿都合心意。
他脾气这么好,庄母压不住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你们给多少彩礼?”
这才是主要目的吧?庄兰冷着脸道:“我不要彩礼。”
庄父沉着脸训斥:“结婚是大事儿,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不要彩礼那就是贱卖,婆家不得看轻你!”
贱卖这种话,也是个父亲能说得出口的?庄兰顶撞:“我结婚,我怎么说了不算!”
“你说了算?你父母在一天,就得父母做主!”
庄兰嗤笑。
庄父似要发怒。
庄兰轻呵了一声,质问:“既然不能贱卖,那你们给我多少嫁妆?你们这么重视我,嫁妆一定不会少的吧?”
庄父恼怒。
庄母开始哭穷:“我和你爹一年到头,就挣那么仨瓜俩枣,你看咱家这条件,你弟将来还要娶媳妇儿,家里这么不容易,你当姐姐的,总得为家里考虑考虑吧?”
哭穷是好法子,道德绑架也是个经过验证的有效办法。
但庄兰不在乎父母是否肯定她之后,便也不受这些影响,“那不是正好,别提彩礼不彩礼的事儿,咱们都各退一步,我不用你们给我嫁妆,你们也别管我彩礼,反正我乐意。”
她这说辞,纯纯的为了男人犯傻的模样,庄母气得磨牙,心里骂她犯贱,咋能胳膊肘往外拐,替别的男人考虑?
可是当着赵枫的面儿,有些话他们实在不能跟庄兰说。
庄兰实打实一个为爱犯傻的样子,火上浇油、直截了当道:“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的,我要结婚了,不管你们会不会同意。”
庄父庄母气得更想骂人,硬是忍住,一时间气氛十分压抑。
赵枫则是一副很感动的神情,先安抚庄兰:“别置气,有话好好说。”
随后,他又转向庄父,好脾气地问:“叔,你们觉得多少彩礼合适?”
庄兰皱眉,赵枫的手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庄父沉吟。
庄母着急,一个劲儿地给庄父使眼色,后来实在等不及,暴露出贪心,狮子大开口:“彩礼得拿三百块!”
庄兰都无语笑了,“你是下个金猪吗?三百块彩礼,你也说得出口。”
“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让小赵怎么瞅你?彩礼是婆家对你的看重,有啥问题?我不跟你说,你啥都不懂,我跟小赵说。”
庄母转向赵枫,问:“小赵,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娶庄兰的诚意。”
赵枫急切道:“我当然有!”
“那我们家要三百块彩礼,行不行?”
“行倒是行……”
庄家三口人全都露出喜色。
庄兰脸色不好,要不是赵枫的手还压在她腿上,还得争论。
赵枫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但是……但是……”
庄父微微收敛,问:“还有啥问题?”
赵枫挠挠头,“我姐说了,彩礼肯定要给,要多少我们都尽量给,但是超出五十块,我们出多少彩礼,你们就得出一半儿的嫁妆,否则你们就是没诚意谈我和庄兰的婚事,这一趟当我们白回来。”
庄父庄母:“……”
庄兰眼神迷茫了一瞬,赵家不是这么说的,余秀兰跟她说过彩礼,完全没有要求。
不过很快,庄兰便明白赵枫是故意的,安稳地低下头,闲着没事儿开始数桌子上的划痕。
庄父沉声问:“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
赵枫没心眼儿地回答:“就是字面意思啊。”
庄母不满:“哪有这样谈婚事的?”
赵枫此时就是个姐宝,“我姐就这样谈,我不听,她要拿烧火棍揍我的……”
庄毅嘲笑,“你多大人了,这么听你姐的话?”
他说着还看了庄兰一眼,庄兰从小就伺候他,但凡他告状,她都得挨揍。
赵枫回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我二姐是妇女主任出身的公社书记……”
他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能是个搞小动作的弟弟。
赵柯揍他,大家都会认为是他的错,不会认为是赵柯的问题,这对一个弟弟来说,多可怕啊!
庄母不死心,“我看是你们没诚意谈。”
赵枫难受,耷拉头,试探道:“五十不行吗?也不少了吧,而且我大姐还答应给庄兰做一身结婚的新衣服……”
五十块钱估计都不够买自行车轱辘的!
庄家一家三口人都不满意。
这次,彻底僵持了。
众人在饭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枫忽地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提议:“叔,婶儿,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家凑出三百块彩礼,你们就走个过场,拿个对应的嫁妆钱,我姐满意,婚顺利结完,这个钱在我们手里,不就随便我们私底下安排了吗?”
庄父庄母以为他说的是,结完婚再把嫁妆钱还给他们,真就思考起可行性了,可是又有点儿不放心。
而赵枫不等他们说完,自己又反对:“还是不行,我怕在我姐面前心虚,万一露馅儿了咋整?”
他看起来真的很怕赵柯。
赵枫一反口,庄家夫妻反倒觉得可信了。
庄母不禁看向庄兰,有那么厉害的姑姐儿,日子可不好过……
庄父沉默地吃了几口菜,终于点头,“也行,就这么办。”
赵枫顿时眉飞色舞,惊喜地问:“那就是同意我们结婚了?”
庄父点头。
赵枫高兴,“我真想跟叔你喝两杯。”
“那咋不行,这不有酒吗?”庄父吩咐庄母,把赵枫带过来的酒,拿来一瓶。
还没捂热乎呢,庄母不乐意也不行,慢吞吞地拿过来。
赵枫是晚辈啊,主动起身,接过酒,打开后,给庄父倒满一杯,随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赵枫放下酒壶,跟庄父碰了一杯,感激道:“叔,我嘴笨,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我敬您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庄父跟着他一起喝完第一杯酒。
赵枫又给两人倒满,“急酒伤身,这杯咱们慢慢喝,弟来点儿不?”
庄毅跃跃欲试。
赵枫直接给他倒了个底儿,让他尝尝。
庄毅尝了一口,辣的瞬间五官扭曲。
庄父和赵枫哈哈大笑,气氛正好 。
庄母瞅准时机,故作无奈道:“小赵啊,我和你叔都是普通工人,不怕你笑话,虽然在城里,其实日子过得挺难……”
赵枫拍胸脯,“以后我就是半子,有啥事儿都跟我吱声,我能帮的肯定帮。”
庄母一喜,幽幽叹道:“我们最挂心的就是两个孩子,庄兰跟你结婚,我们放心一半,另一半,就是庄毅了。”
赵枫感同身受,“我家也都不放心我,我懂。”
“那以后得多照顾照顾庄毅。”
赵枫一口答应,认真地帮着未来妻弟筹划:“不如去我们那儿下乡,干活虽然多点儿,可我们公社在省里都是有名号的先进公社,估计全国也不算差,工分不比工厂的工资差,而且肯定能吃饱。”
庄毅尖锐拒绝:“我才不要下乡!”
庄母也不乐意儿子下乡,推脱道:“庄兰已经离我们那么远,庄毅再下乡,我们这日子哪还有个奔头……”
赵枫不觉得是问题,大喇喇道:“你们可以一起搬去我们那儿啊。”
庄家三口人:“……”
谁要放着城里的日子,城里的铁饭碗不要,去乡下?
庄父道:“家、亲朋都在这儿,根也在这儿,哪能走。”
“那真遗憾,不过叔你考虑的也有道理。”赵枫琢磨了几秒,又有一个新主意,“当兵咋样?当兵光荣,庄毅这体格差点儿,每天早晚跑一个小时,肯定能行。”
当兵可以,跑步不行。
庄毅疯狂摇头。
庄父庄母听了几耳朵训练的辛苦,可舍不得庄毅去吃苦。
当兵也不成。
这不行那也不行
庄兰扯起一侧的嘴角,他们就是想要钱。
庄母趁着他们喝酒好说话,直接说出来,“庄毅将来接我或者他爸的班儿,你们俩要是有心,逢年过节孝敬孝敬我和庄兰爸就行。”
庄兰浮起一个“果然”的眼神。
赵枫赵枫作为赵柯的亲弟弟,脸皮是有一定厚度的,面子这个东西有用就挂出来,没用不要也成。
所以他当即就在酒桌上画起大饼:“我们北方人从来就俩字儿,豪爽,孝敬是应该的,将来我和庄兰过得好,咋能不孝敬她父母,她父母往后也是我父母,是不是?”
答应了,又没答应,吹牛逼谁都会,酒醒了,他到底答应啥了,还不是赵枫说了算。
赵枫倒满酒,一把搂住你庄父的肩膀,哥俩好地说:“来,叔,咱爷俩再走一个!”
庄父高兴,不断跟他走杯,没多久,一瓶酒就空了。
庄父上头,要再拿酒来。
庄母心疼酒,劝他们“少喝点儿”。
庄父不干,非逼着她去拿,她不去,就要自个儿去拿。
喝酒容易尿频,赵枫要去上外头上厕所,劝阻道:“明天,明天咱爷俩再喝,正好有好下酒菜,小鸡炖蘑菇!”
庄父醉醺醺地点头,“对,小鸡儿炖蘑菇!让你婶儿明天炖鸡炖蘑菇!下酒!”
庄母心里尖叫,“!!!”
下酒!怎么不把他们下酒!她的鸡!还有她保卫下来的榛蘑!
庄父还给赵枫指道儿:“找个墙根儿就行,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怕瞅。”
赵枫不干,非要去厕所。
庄父取笑,“还挺讲究。”
赵枫晃晃悠悠地出门。
庄兰借口怕他踩空掉粪坑,陪着赵枫去厕所。
赵枫身体压在她身上,故意不走直线儿。
庄兰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赵枫靠在她耳边,笑着说:“我偷偷跟你说,我酒量挺好的,你爸那样儿的,我能喝仨。”
连赵柯一个姑娘上桌都得被长辈们要求陪长辈们喝一杯,更何况他呢。
“……”
庄兰推他,“那你还不起来?”
“不行,被人看出来我没醉咋办?”赵枫耍无赖,“我不起。”
庄兰只能继续扛着他。
赵枫呼着酒气,问她:“你就不怕我坑你?”
“坑啥?”
“彩礼,还有走过场。”赵枫稍稍起来点儿,重量不全压在她身上,“没见有人结婚还写欠条的。嫁妆钱一拿出来,谁都知道了,他们想要回去?怎么要?有理要吗?”
庄兰猜到了,但她从来就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赵枫,你想坑我,也得我傻,不说赵主任还有你家人的人品,不说我打入到内部了,就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真坑我,我闹开了,你在部队受影响,赵主任也得受影响,你们承担不起损失的。”
庄兰早在要跟赵枫在一起,就已经仔细衡量过,她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跟赵枫结婚的好处,她很清楚,人活着做出的很多选择,都是赌一个未知的未来。
跟赵枫结婚,值得赌。
也可能,她就是自私,想自己多一点儿吧……
两人都安静下来。
赵枫去放了水,囫囵个出厕所,没掉坑。
他仍然搭在庄兰身上,快到大杂院儿,才低声道:“你小时候在家,是不是吃不到好东西,明天小鸡儿炖蘑菇,多吃点儿。”
庄兰怔怔地看向赵枫。
赵枫理直气壮,“我们老赵家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先巴结我吧。”
于是,之后的两天,庄兰在和弟弟同一张饭桌上,吃到了所有菜的精华,单独一碗的鸡蛋羹,小鸡儿的鸡腿,第二块儿红烧肉,肉馅儿饺子,一把糖块儿……
等到两人要返程的时候,赵枫煞有介事地宣扬了一番嫁妆数额,大夸特夸未来老丈人和老丈母娘。
大杂院儿知道庄家竟然给庄兰一百五十块嫁妆,全都惊了。
“给谁?给庄兰?”
“老庄家人脑子嗑坏了吗?”
“这是为了抓住这门亲下血本儿呢?”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而庄家夫妻看着安静下来的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哪儿不对劲儿呢?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些,添了一些情节,买过的不用买了,刷新一下
“小枫, 你这么做,不太好。”
省城,轴承厂招待所里,赵棉听完赵枫的做法, 温和地表示她的不赞同:“我们希望你们即将缔结的婚姻受到最好的祝福, 如果不完美, 最起码不要掩饰太平的水面下藏着暗流。”
“小兰是你想要明媒正娶的姑娘, 不是吗?”
赵枫着急,“我当然想好好娶庄兰, 但是姐, 你没看见她父母对她的态度, 我实在气不过……”
赵棉微微蹙眉, “不要在小兰面前贬低她的父母,小兰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你要成为她最亲近的人,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做的事, 很容易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
庄兰本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闻言赶紧道:“我知道赵枫是为我好,我没那么脆弱……”
赵棉轻轻摇了摇头,“不管赵枫的本意是什么,不管你是不是脆弱,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好的。”
他们离开庄家的时候, 赵枫还很得意他为庄兰出了气, 可大姐却不认可他的行为……
赵枫有些委屈。
庄兰想解释:“姐……”
赵棉对着她时, 嘴角微微上扬, 看着她, 眼神如同一汪水。
庄兰说不下去了。
赵棉本身并没有不容人解释的态度传递出来,可她太美好,好像在这样的赵棉面前,怎么说都是狡辩。
庄兰跟赵棉接触的时间太少,每一次直面都是温柔暴击,完全没有抵抗力。
赵枫不一样,赵枫姐控,可他控习惯了,当弟弟还是有小脾气的。
他怕伤赵棉的心,不能跟赵棉争吵,等赵棉走了,才对庄兰嘟嘟囔囔道:“我姐就是太善良了,这么善良,肯定容易被欺负。”
庄兰赞同地点头。
“我二姐肯定能理解咱们,她脑子灵活,而且她不是一直说,为了达成目的,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不影响什么吗?”
赵柯说过是说过……
庄兰迟疑几秒,点头。
但有人不赞同,他们就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两天后,两人回到双山公社,第一时间去公社办公室找赵柯。
赵枫调整措辞,没再当着庄兰的面儿说庄家夫妻的不好,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跟二姐赵柯讲了一遍他和庄兰在庄家发生的事儿,然后期待地看着赵柯,等着表扬。
期间,赵柯一直没打断他,他说完,也没出声儿。
男人不管多大,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自尊心格外强。
他认为他做得很好,期待姐姐们的表扬,但一个两个,似乎都不是这样。
这跟赵枫的设想有差别,他明亮的神情一点点收起来,抿着嘴,倔强地与她对视。
庄兰也不由地露出忐忑之色。
赵柯好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心虚吗?”
赵枫不承认心虚,“我以为你跟大姐一样,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赵柯挑眉,“姐说什么了?”
赵枫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讲道义的,姐人好,就对谁都好,要吃亏的。”
“人不是事事都要争个亏赚的,当然,你想要维护小兰这个出发点,绝对是好的。”
出发点好,那是什么有问题?
赵棉的善良是有边界的,她不是毫无底线的容忍。
赵枫的维护方式,庄兰可能很感动,可赵柯和赵棉作为女同志,站在庄兰的立场上看赵枫的行为,会有些不适。
主要是既视感太强了,不过赵枫肯定不是那种人,不会贪那点钱。
赵柯以前做事偶尔也会用些非常手段,以恶制恶有些时候,确实是一个快捷有效的办法。
但那是以前,人随着身份和经历的转变,会自主或不由自主地发生思想上的转变。
赵柯并不想斥责赵枫,也不想打击赵枫的真心,她就很认真地说:“赵枫,你不是个普通的男同志,你是个军人。”
赵柯也没落下庄兰,看向她,“你努力地摆脱家庭和世俗的枷锁,是进步青年,是很多同志的老师和榜样。”
两人露出几分惴惴的神情。
“你们连吃带拿,吵架骂仗,这都是小节,现在呢,你们是要骗钱吗?”
一句话,粉碎了所有美好的外衣,一针见血地揭露本质。
赵枫和庄兰羞愤地无地自容,可仍然有不能消除的委屈,难道要放任别人贴着吸血吗?难道只能忍受欺负吗?
赵柯看出来,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没意思了?”
她的衣服更规整更干净,头发也一丝不苟,发丝不再那么肆意自由。
这不是因为她受到了束缚,相反,她的灵魂更浑厚了。
不同的社会身份,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
而有些职业不同一般,它们就是有更高的使命和责任,要能够让社员们信任,必须得展现出足够值得信任的精神面貌。
不是绝对的强制,更多是靠严格的自律和他律。
说起来似乎很严肃很辛苦,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不公平,违背人之常情,所以也会有个别同志背离信仰。
赵柯坐在曾经段书记坐了很多年的椅子上,双手微微交叠,搭在桌子上,态度端正,“不管我的私心是什么,我选择坐在这儿,就得严格约束自身,饱含对国家和社员们的热爱,维护公理和秩序。”
信仰有力量,能带来正向的指引和洗濯。
树不修理不直溜,赵柯的语气丝毫不咄咄逼人,“你们都是好同志,我希望你们都有更光明的前程,基石就要稳。”
庄兰羞愧,“对不起,赵主任……”
赵枫也蔫头耷脑。
“不要跟我道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批评打压你们。”
赵柯看着庄兰,真诚道:“如果我扫兴了,别介意,家庭问题确实没法按照绝对的是非对错来评判,你们其实已经做得很好,只是看着你们这么优秀,就忍不住对你们有更多的期待。”
就像小孩儿考了九十五分,兴冲冲地来求表扬,家长直接一句“你为什么没考一百分”,确实很扫兴很失落。
但赵柯说到这里,两个人心头没多少阴霾,就是兴头没了。
赵柯私底下当然也不会一直端着,点完人,语气一变,对赵枫嫌弃道:“嫁妆走过场,婚后再反口,你不怕庄兰父母骂你骗婚吗?咱家到时候脸往哪搁?”
赵枫小声顶嘴:“你不是说你的面子不重要吗?”
“但我没说我不会嫌弃你丢人啊。”
姐弟俩一拌嘴,最后一点点不愉快也跟着消弭。
“刚刚还说呢,我们优秀,有期待。”
赵枫学她说话的语气,还转头让庄兰给她作证。
庄兰干笑。
赵柯故意没好气道:“少在那儿挑字眼儿,你俩都门口站着去,好好想想问题,别在这儿打扰我工作。”
赵枫和庄兰排排站在赵柯办公室门口,罚站。
赵枫小声提议:“要不然你说我我说你?”
庄兰点头,低声说:“我们做的事情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想得不够深入,而且咱俩是对象,本来就有互相督促的责任,我没做好……”
“停!”赵枫俩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不是说对方吗?你怎么还检讨起来了?这事儿主要责任在我,我是男人……”
庄兰不满,“责任的大小还分男同志女同志吗?赵枫,你这样的思想觉悟,不应该。”
有些东西,根植在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成长教育的经历中,时不时还会冒出来。
赵枫举起手,“我反省,我保证。”
办公室里,赵柯的声音忽然传出来,“分开站着,别说小话。”
俩人赶紧停止说话,分开在门一左一右,贴墙站得笔直。
程干事拿着文件过来,瞧见当门神的俩人,笑呵呵地打招呼:“在这儿凉快儿呢。”
赵枫和庄兰尴尬:“……”
大冬天的,凉快儿啥,他人也太坏了。
程干事笑得欢,“你们忙着,我进去了。”
赵枫和庄兰目不转睛,不看他。
办公室门没关,俩人能清楚地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不由地悄悄看向里面。
程干事年纪比赵柯大,在公社的资历比赵柯老,可他们好像直接跨过了对赵柯的不信任,直接进入到了新的工作组合中。
她真的是公社书记了……
庄兰和赵枫对她过去的印象彻底刷新,崇拜油然而生。
怎么能这么快调整位置和心态,进入状态呢?
许久之后,俩人对视,他们确实还有很多不足,还要继续进步。
程干事汇报完工作,出去后没多久,赵柯重新叫两人进来。
这一次,赵枫的神色谦虚内敛了不少,庄兰也面容沉静。
赵柯问:“想出什么了?”
赵枫和庄兰对视后,俩人一人一句地做起思想汇报。
还挺默契的。
赵柯看俩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皮下兴味盎然,皮上严肃认真。
等他们说完,赵柯不做评价,直接问庄兰她父母的联系方式。
随后,赵柯拨通了庄家巷子口供销社的电话,直接提庄兰父母的名字,“麻烦转告……”
另一头,赶巧庄父庄母下班走过,供销社的服务员立马喊他们接电话。
赵柯听见,便止了话。
庄父庄母疑惑地走近供销社,庄父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庄母头跟着靠近电话筒听。
片刻后,话筒里传出一道冷静、疏离的女声:“二位好,我是赵枫的二姐,赵柯……”
一句自我介绍,庄父庄母全都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知道赵柯是名人,是公社书记,又或者是脑子里已经留下了“赵柯不好惹”的印象,似乎有一股压迫感隔着电话,仍然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