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任务艰巨,我们身上的担子很重,越是巨大的震动,越要平稳地渡过……”
“明白。”
所有干部干事们回话的声音都很慎重。
傍晚,公社赵村儿大队的宿舍--
昏黄的灯光下,林海洋、刘兴学、邓海信和胡和志几个男知青聚在一起。
林海洋在写信。
他自从跟女同学恢复联系,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通信。
他们之间有些不可言说地暧昧,因为城市和乡村的距离,林海洋始终无法表露出内心的感情,谁都没法儿不考虑现实地捅破那层窗户纸。
但现在要恢复高考了,这一次,林海洋想跟她约定,考出去,上大学!
林海洋激情澎湃,奋笔疾书。
他身后,刘兴学和邓海信满腹激昂,高谈论阔。
“我已经找到了方向!我想学建筑,从省城来研究暖棚的专家说我有天赋!”刘兴学眼睛里满是理想的光,“亲自设计一座建筑,看着它一点点落成,我一辈子都不会腻。”
刘兴学又期盼地问邓海信,“你要学建筑吗?没准儿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同学!”
邓海信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遵从内心,抱歉地摇摇头,“我其实对水利更感兴趣……”
刘兴学有些失望,但很快情绪就昂扬起来,“没事儿,我们都有目标,前途是光明的。”
邓海信笑着点头。
刘兴学转向林海洋,问他想考什么专业。
林海洋从信中抬起头,肯定道:“机械。”
三个人对未来都很明确。
刘兴学兴致勃勃地畅想:“那我们以后一个是建筑工程师,一个是水利工程师,一个机械工程师了!”
“你们猜庄兰和苏丽梅想学什么专业?”刘兴学猜测,“我觉得可能是师范。”
林海洋和邓海信都点头赞同。
邓海信问:“那傅杭呢?”
“还用问,他肯定学物理。”刘兴学语气嫉妒,“我们有可能考不上,他完全不用担心,头脑聪明,知识储备也多,将来没准儿是大科学家呢!咱们都是师,他是家,层次都不一样喽~”
林海洋维护傅杭,怼他:“高考都不看出身了,职业更不分高低贵贱,师还是家,不都是国家的建设者,你这思想觉悟不太进步啊。”
邓海信傻乐道:“工程师,也挺好了……”
工程师……听起来就很美妙,刘兴学也不跟林海洋争辩了,三个人充满对未来的希望,眼睛放光,嘴角上扬。
胡和志在旁边格格不入。
他们语气中透着一股奇异的自信和张扬,像是想学什么就能考上。
胡和志听着不免焦躁,也有点儿后悔。
他们是最后下乡到赵村儿大队的两批知青,那时候胡和志已经结婚,跟刘兴学、傅杭他们的接触不多。
后来赵柯出头,他带着情绪,根本不屑于像他们一样跟随赵柯的步伐。
对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女青年低头,在他看来,无异于自贬,他也不愿意承认,他不如赵柯,不如傅杭他们,甚至不如村子里的乡下人。
因为这些复杂的心情,这两三年,他游离在赵村儿大队的知青圈子外,也游离在赵村儿大队之外。
其他人在不断学习,都有事情做,都找到了目标,都在实现着自我价值,只有他,在村子里消磨完又在酸菜厂里消磨……
他虽然也在看书学习,但进度跟其他知青差了一大截。
赵柯想尽办法从各处找了很多书和资料,甚至安排知青们跟更专业的人深入学习。
傅杭和林海洋在省城拖拉机厂学习过,他们能装农机装发电机;刘兴学和邓海信接触到了省城大学的老师;连大队的社员都有发展机会,赵萍萍去首都培训、当畜牧站站长,赵芸芸、潘翠莲跟人学会计……
“胡知青,你以后想学什么?”
刘海洋问。
胡和志仍然放不下老知青的架子,“我不像你们年轻,敢想,我只要能考出去就行,不过没看到结果之前,说这些太早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扫兴,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邓海信道:“还不知道高考重点考什么,咱们整个大队也没有几本高中课本,不一定能考上……”
知青下乡,带课本的极稀少。
他们几个人都没带。
胡和志抑制着嘴角的笑。
他带了课本,但多一个人学习就多一个人竞争,他不想分享,也不想让人知道,便刻意引导:“赵书记高中毕业,肯定有课本,傅知青有吗?”
“傅杭没有。”林海洋最清楚,“他学得东西很深奥。”
“那可怎么办呢?复习资料肯定很紧缺……”胡和志故作担忧,顿了顿,又故意道,“不过傅知青要是肯教你们,你们考上的机会肯定更大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时,傅杭回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他的柜子。
宿舍集体合住,余三舅打了一个巨大的柜子,分成多个格子,供他们使用,可以上锁。
傅杭打开他柜子的锁,从满满半柜子的书本中取出一沓,抱在手上,又转身要出去。
四个知青都关注着他的动作,也格外注意他柜子里的笔记。
林海洋问:“傅杭,你还要去哪儿啊?”
“去公社一趟。”
几人目送他出门,眼神犹疑。
胡和志眼中藏着算计。
傅杭不愿意教,其他人会有意见;傅杭愿意教,就不能只教一个两个,否则其他人也会有意见。
这就是人性。
胡和志不会亏。
傅杭愿意教,开了口子,他就能跟着学,多一分把握;傅杭不愿意教,他也有课本,仍然比其他人多一分把握……
傅杭来到公社大院儿。
好几间办公室的灯都开着,干部们在随时待命。
书记办公室的门紧闭,程干事看见傅杭,有些惊讶,笑着主动打招呼,语气正常:“傅知青,来找赵主任啊。”
傅杭点头,“有点事。”
傅杭向来不会因为私事贸然跑到公社来找赵柯,所以公社的人即便都能看出他对赵柯的眼神不清白,但不会在他正大光明出现在办公室时故意打趣。
这是对赵柯这个书记的尊重。
程干事道:“吴主任在里面,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傅杭闻言,往办公室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用了,麻烦程干事帮我转交一下吧,这是赵书记给我的任务。”
他说着,将手里那一摞书本递向程干事。
程干事问都没问,便接过来,“好的,一会儿我亲自交到赵书记手上。”
傅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道:“那我先走了。”
程干事送他。
办公室会客处,赵柯坐在单椅上,吴主任坐在长椅上,两人面前各有一个茶缸子,冒着白腾腾地热气。
“我看了报纸,干部是可以高考的,你还这么年轻,要是考出去,有更好的前途,就考吧,不要有负担。”
赵柯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无从理清。
但她不是会温吞拖拉的人,便点了点头。
吴主任端起茶缸,看着茶缸上升腾的热气,期许又略带惆怅道:“咱们这双山公社太小了,你们有更广阔的未来……”
赵柯无言。
公社之后,各个大队陆续得到消息。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妇女们拿着报纸,聚在一起读。
“啥玩意儿?高考?!”
赵二奶伸手,就近从赵五奶手里抢报纸,“给我看看!”
报纸扯开一道口子,赵五奶赶紧撒手,无奈,“你看你,急啥。”
赵二奶抻平报纸,“哪儿说得?”
她仗着岁数大,扫盲不咋认真,关键时候干着急。
东婶儿凑过来,指给赵二奶看,“你看啊,这不写着呢吗?”
赵二奶一字一句磕磕巴巴地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意思就是要恢复高考。”东婶儿特积极地翻译,“还有这个,自愿申请、严格审查、择优录取,说知青、工农兵、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报嘞。”
赵二奶跟着看她说得内容,一张老脸拉拉着。
东婶儿拱火架秧子,“诶,二婶儿,你们家胡知青有文化,也得考吧?就是到时候芳芳和孩子们留在家里,有点儿可怜呦~”
牛奶奶扒拉她一下,不让她说了。
东婶儿闭嘴,赵二奶却听进心里去了,脸色越发阴沉。
其他妇女瞧着赵二奶的脸色,互相交换眼神,等到赵二奶攥着报纸倒腾着脚快步走远,才议论开。
“真要考出去,还能要乡下的媳妇儿吗?”
“说不好呦。”
“我要是二婶儿和芳芳,指定不放心。”
“是啊,咱大队现在就胡知青一个知青女婿,前头有那例子,搁谁谁不愁啊。”
牛奶奶打断:“瞎说那没边儿的事儿干啥?惹出啥矛盾,你们又有热闹看了?”
赵五奶则是看着赵二奶离开的方向,叹气,“你们就别火上浇油了。”
大伙儿讪讪,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
“咱大队的知青们都得报名吧?”
“肯定啊,都那么有本事,有机会端铁饭碗吃商品粮,谁一直傻着留在乡下种地啊?”
“对了,庄知青不也嫁在咱们大队吗……”
妇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光顾着胡知青,忘了大队还有个知青媳妇儿。
赵柯家——
苏丽梅挥舞着报纸,冲进院子,“庄兰!你快看!恢复高考了!”
庄兰推门出来,接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过,激动地一把抱住苏丽梅,“恢复高考了!”
两个女知青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反反复复地喊着“恢复高考了”,直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是好事儿啊,哭啥?”
刘三妮儿一脸惊喜地擦手,“快快快,报纸拿来给我瞧瞧。”
庄兰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袖子随便抹了把脸,报纸递给老太太。
刘三妮儿眼神儿不太好了,报纸拿近,仔仔细细地看,称奇:“诶呦~真是活久了,啥都能看见,我这一辈子,见证多少历史呦……”
老一辈儿的人,是真真正正为了国家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过,他们都从绝望走过来,陪着国家在苦痛里新生,在困难险阻中艰难跋涉,踩着荆棘迎接光明。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一左一右挽住老太太的手臂,一起看报纸。
刘三妮儿抓住两人的手,左右看了看,鼓励道:“国家叫你们回去呢,你们一定要去考,一定要去读大学!”
庄兰和苏丽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另一头,赵二奶家——
赵芳芳得知恢复高考,第一反应是替胡和志高兴,“和志那么有才华,可以实现抱负了!”
“你懂啥?”赵二奶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儿,“要不是赵柯让领了结婚证,他考上就能拍拍屁股走,到时候你们娘仨咋办?”
赵芳芳对胡和志满心信任,“和志不会的。”
孩子都在学校,赵二奶毫无顾忌地骂她:“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看人不比你明白?”
“奶,你真想多了,和志就算不在意我,还能不在意俩孩子吗?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亲骨肉?男人没心,亲骨肉有个屁用!
孙女这么没心眼儿,赵二奶气得白眼翻上天,真的是惯大劲儿了。
赵二奶干脆不管她,直接绕过她往他们小夫妻屋里进。
赵芳芳跟在后头,不解:“奶,你要干啥啊?”
赵二奶直奔胡和志的书桌,叮叮咣咣地翻找,凡是带字儿的纸,不管是啥,全都翻出来,摞在一起。
“奶,你这是干啥啊!”赵芳芳着急地拦,“这都是和志的东西,他平时宝贝着呢。”
赵二奶甩开她的手,“你别管。”
桌下,有个上锁的抽屉,赵二奶拽了拽,问她要钥匙。
赵芳芳道:“这是和志锁的,我没有钥匙。”
赵二奶不是第一次进来,却是第一次知道孙女竟然没有抽屉钥匙,“没钥匙?!夫妻俩,还藏着掖着?”
赵芳芳急忙解释:“不是,是我没要。”
她就是个傻蛋!
赵二奶气冲冲地跑出去,片刻后又拎着跟烧火棍回来。
赵芳芳正在收拾她翻出来的书本,见状,惊地睁大眼睛,“奶!你又干啥啊!”
“躲喽!”
赵二奶手劲儿大,推开她,烧火棍尖的那头直接插进锁鼻,使劲儿撬。
“奶!你咋能撬锁呢?”赵芳芳再次上前,死死攥住烧火棍,不让她撬,“奶,你不能这样儿!你这样儿太过分了……”
“撒开!你撒不撒开?”
赵芳芳不撒,“奶!你到底要干啥啊!”
“我干啥?我不让他高考,我把书都收起来!”
赵芳芳不敢置信,“咋能这样儿呢?”
“我咋不能这样儿?我是为你好!”赵二奶一意孤行,不顾她的阻拦,蹦起来往下压烧火棍。
“咔哒!”
锁鼻上一个钉子脱落。
赵二奶隔着赵芳芳,使了个大劲儿撬,又是“咔哒”一声,锁鼻的一侧彻底脱落。
赵芳芳放开烧火棍,按住抽屉,不让奶奶动,“奶,这是和志的隐私,隐私!”
赵二奶抓开她的手,赵芳芳又用另一只手按,祖孙两个直接在桌子前面拉扯起来。
她们谁都不舍得对对方使狠劲儿,好一会儿都分不出个胜负来,赵芳芳直接扑在桌上用身体挡着抽屉,死死把着桌子不松。
赵二奶拉不开她,放狠话:“我告诉你,胡和志那种冷心冷肺的人,我绝对不会让他高考!”
赵芳芳扭过头,“奶,你不不能讲道理,和志干啥了,惹你这么不喜欢?”
赵二奶就是没有道理可言,不让她开抽屉,她就捡起散落在桌上地下的书,要拿走。
赵芳芳赶忙去拦,“奶,那是和志的,你别拿走,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她一个人,护这个护不住那个,一动,抽屉露出来。
赵二奶出其不意,一把拽开抽屉,飞快地翻了几下,里面就是些信啊钱票啥的。
赵二奶看都没看那些信件,手直奔花花绿绿的钱票。
赵芳芳又赶忙抓住她的手,“奶!”
赵二奶奶抓钱的手也攥得死紧,瞪她,“我这是为你好!你别管,坏事儿都我干!”
赵芳芳根本拗不过她。
而赵二奶掰开赵芳芳的手,挣脱之后,连书带钱票一起抱走,回她自个儿屋,哐当关上门,挂上门栓。
赵芳芳追到门口,一想到胡和志回来发现书全没了,锁被撬,钱也被没收,急得直跺脚。
公社里人心浮动,很多人都没有心思在工作和劳动上。
而各个单位和大队接到公社的通知,等公社统一协调,便没有严厉约束,对于个别知青的请假,也都允许暂时休假。
胡和志请假回了赵村儿大队,拿剩下的课本。
大队的社员们看到他,纷纷询问:
“胡知青,你咋回来了呢?”
“恢复高考了,你是不是要考啊?”
“不上班了吗?要专心复习准备考试吗?”
“那你要是考上了,你咋安排你媳妇儿和孩子啊?带去城里吗?”
胡和志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出来,“就是临时回来一趟,至于其他的,还得跟家里商量……”
他走远后,社员们的话便变了个味儿。
“啧啧,他进酸菜厂这么长时间,平时都不咋稀得回来,这个节骨眼儿倒是特意请假回来了。”
“没见别的知青这么沉不住气儿。”
“别的知青也没赵二奶那样的奶啊。”
这么一说,好像胡和志巴巴回来,又情有可原了。
大伙儿眼神一对,不约而同地关注起赵二奶家。
胡和志回到家时,赵二奶正在院里晒辣椒。
他谦恭地跟老太太问好:“奶。”
赵二奶冷眼看一眼他,便当他不存在。
胡和志这么多年,依然没办法习以为常,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安静地走向他和赵芳芳的屋子。
赵芳芳在屋里听到动静,欣喜地打开门,“和志,你回来了!”
胡和志冲她扯起一个敷衍的笑容。
赵芳芳瞬间踌躇,表情有些不安。
胡和志不明就里,走进屋后,一眼便看到空荡荡的书桌,“我书呢?!”
他走过去,在书桌周围四处寻找。
赵芳芳愧疚,“和志……”
这屋子就这么大,藏什么都藏不了。
胡和志眼睛一下子定在他的抽屉锁上,锁鼻明显有弯折的痕迹。
被撬过了!
胡和志匆忙拿钥匙打开锁,快速上下翻腾几下。
钱票都没有了!
胡和志恶狠狠地扭头瞪向赵芳芳,“我的书呢,你藏起来了?!”
赵芳芳眼睛瞬间红了,“和志,你误会我了……”
“误会什么?”
赵芳芳说不出,虽然是她奶做得,可奶绝对是为了她,她不能为了解除误会,就把责任全往奶奶身上推。
而她不说话,胡和志便认定就是她干的,愤怒地指责:“你可真行,为了不让我高考,这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我看错你了!”
赵芳芳难过地流泪,“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当然不是,她蠢得很。
但胡和志太生气了,根本不想分辨,只想发泄:“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你……”
“哐!”
一声巨响,打断了胡和志的怒骂。
赵二奶一脚踹在门上,拎着烧火棍,冲进来打胡和志,“你个***的,你敢骂我孙女!”
胡和志吓一跳,立马躲到赵芳芳身后。
赵芳芳回过神来,抱住奶奶,“奶!奶你别动手!”
“你给我松开!我今天不废了这个鳖孙儿,我就是个鳖孙儿!”赵二奶被孙女抱着,还执着地挥舞着烧火棍,砸向胡和志。
屋子小,很容易砸到,胡和志爬到炕上,躲得远远的。
“你个没种的**,对着女人厉害,***。”
赵二奶骂的太脏,没有一句能入耳的。
赵芳芳紧紧抱住她,转头对胡和志急道:“你快走!”
胡和志看着抡出影子的烧火棍,“……”
他能往哪儿走?
赵二奶还在骂他:“我今儿就告诉你,你那书都是我拿走的,你别想高考,回来正好,也不用去上班儿了,不是身体不好吗?从今往后就在家里待着!”
“不行!”
赵二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管你行不行,呸!不好使!”
胡和志惊怒。
“要书是吧?我给你书!”
赵二奶忽地停下挥烧火棍的手,推开赵芳芳出去。
赵芳芳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冲出去,“奶——”
胡和志也想到赵二奶的性子,赶紧跳下炕,跑出去。
赵二奶拎着两本书从她屋里出来,毫不犹豫地撕扯起来,三下五下,书变成两半儿,四半儿……
“不要!”
胡和志扑上去抢。
赵二奶手一扬,纸片哗哗地落地。
胡和志扑在地上捡,但太碎了,他抱了一把,手抓着碎片,手背上青筋爆起。
赵芳芳怔怔地看着。
赵芳芳爹娘回来,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也有些慌张。
赵二奶看着儿子儿媳,“你俩看着他,高考完事儿前,都不准他离开家半步!”
胡和志咬牙切齿,“我要去举报你!”
院外,村里的社员们在围观,完全没想到赵二奶的行为会这么激进。
赵新山听到社员传话赶过来,气恼:“都围在这儿干啥呢?这个节骨眼儿,闹啥闹!”
社员们给他让出道儿来。
赵新山大步急匆匆地走进来,“二婶儿,咱这是法治国家,咋能限制人身自由?”
赵二奶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扑腾的地面尘土飞扬,哭嚎:“我老太太命咋这么苦啊,干部不为我做主,家都要散了,我还活着干啥啊……”
很久没见过她这做派,大伙儿还有些稀奇。
赵新山沉着脸,“好好地,散啥散?”
赵二奶干嚎:“他胡和志要是高考考上了,指定要甩了我家芳芳和孩子,王英慧成啥样儿了,树根儿成个傻子!我可怜的孙女孙子啊……”
赵芸芸从人群后挤进来,“二奶,还没发生的事儿,你咋就笃定胡知青就会抛妻弃子?”
胡和志坚决不承认,“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赵芳芳也劝道:“奶,你别闹了,和志不是那样儿的人。”
人群中,还有社员喊道:“二婶儿,都扯结婚证了,你怕啥?”
“我不信!”
不管别人说啥,赵二奶都咬死了“不信,等高考结束”,要是赵新山说狠了,她就一个动作,满地打滚儿,耍无赖。
赵新山都有点儿拿赵二奶没办法。
胡和志见她竟然能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担心赵村儿大队的人管不了她,他真的不能参加高考,心里生出绝望和恨意。
而赵二奶在家里说一不二,说不让胡和志走出院子,单位也不让他回了,她哪儿都不去了,其他人去上工,她也要蹲家里不错眼儿地盯着胡和志。
胡和志压抑极了,但又不甘心,开始想办法。
他率先对赵芳芳服软,软言软语地道歉:“芳芳,那天我气疯了,失去理智,才对你那么凶……芳芳,我错了,你原谅我……”
赵芳芳确实有些伤心,但是不忍心怪他,摇摇头,“我知道你多想要实现抱负,和志,我理解你……”
胡和志抱住她,哽咽:“芳芳,我没办法了,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赵芳芳当然愿意帮他,但她不知道怎么能帮到他,“我偷偷放你走?”
放走他,他能去哪儿?
胡和志道:“你去找赵书记!她肯定管!芳芳,你去找她!”
赵芳芳眼睛一亮,“对,我奶脾气犟,赵柯一向公事公办,她肯定帮你,也肯定有能说服我奶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到这儿,仍然不愿意在胡和志面前指责奶奶的做法是错的。
耽误的时间多一分,他离高考就远一分,胡和志只能寄希望于赵柯,忍着不满,点头。
可惜,赵芳芳没能成功出村儿。
赵二奶一直盯着她,打她一有异动,就逮个正着。
“奶,我就是去公社买点儿东西……”
“你是我养的,你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啥,你就不会撒谎,少在我面前唱戏!”赵二奶在重重白了她一眼,“也别想找别人帮忙,我要是看见你找谁,我就去搅得他们不安生!”
赵芳芳垂头丧气地失败而归。
胡和志见到赵芳芳这模样,失望至极。
这时,两人的大女儿悄悄钻进屋来,小声问:“爹,妈,你们要干啥啊?我帮忙吗?”
胡和志和赵芳芳两双眼睛霎时燃起希望的火苗。
胡和志更是一把抱住大女儿,道:“爹娘没白疼你!”
他从来没这么对孩子亲近过,儿女都是。
小姑娘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说:“我去求芸芸姨去公社……”
胡和志连声嘱咐:“好!你悄悄去!”
小姑娘出了屋子,对上院子里赵二奶的视线,眨了眨眼睛。
赵二奶睨她一眼,“你要干啥去?”
屋里,胡和志和赵芳芳紧张地咽口水。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出去玩儿!”
赵二奶很信任她的样子,看了她几秒,道:“早去早回,别贪玩儿忘记回家。”
“知道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出院子。
屋里,胡和志和赵芳芳喜不自胜。
第二天,公社——
赵柯听说赵二奶的强烈举动,有些微惊讶。
原著里,他们家也因为高考闹了一场,但最终别不过赵芳芳,胡和志还是顺利高考了。
按理说,现在他们有结婚证,赵二奶应该比原著里还要缓和一些吧?
不然不合理啊。
如果原著有这么激烈,起码得是个两败俱伤,应该不会胡和志一人逍遥吧?
赵芸芸问她:“你要回去吗?”
赵柯想了想,点头,“回去一趟也好。”
赵芸芸泄气,“你这么忙,我们处理不了的事儿还得来公社找你,是不是太没用了?”
赵柯失笑,“那怎么办?让我骂你没用吗?”
赵芸芸倏地瞪眼,“你敢!我才不是没用!我就是进步的空间大一点儿!”
赵柯哈哈大笑,鼓励她:“赵芸芸同志,组织看好你,继续努力!”
赵芸芸挺起胸膛。
赵柯轻笑。
她不好跟赵芸芸说,其实公社打算树典型,闹出来不是坏事儿。
只是这点不太正面的心眼子,就没必要跟刚走上服务道路、心思单纯的赵芸芸说了。
下午,赵柯和赵芸芸乘拖拉机回到赵村儿大队。
社员们一见赵柯,都猜她是为了胡和志的事儿回来的。
赵柯没否认,笑呵呵地挨个打招呼,也不介意他们看热闹,一起到了赵二奶家。
而赵二奶一看见赵柯和赵芸芸,立时瞪向赵芸芸。
赵芸芸会怕她?扬起下巴瞪圆眼睛,不躲不闪地回视。
赵二奶白她一眼,而后警惕地看向赵柯,“你想说啥?”
胡和志惊喜地跑出来,“赵书记!你帮帮我!”
他对赵柯这么热情,相当难得一见。
赵芸芸有些嫌弃地撇嘴。
赵柯神色如常,决定先跟赵二奶谈谈。
赵二奶不动。
赵柯问:“您这么干,他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您活这么大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闹也是为了闹出个结果,真不跟我谈?”
赵二奶眼睛闪了闪,身子微微向赵柯侧。